桑杰康珠说:“勒格说所有的命加起来都抵不上大鹏血神的死,还说大鹏血神是‘大遍入’坛城的中心大神。丹增活佛,如果你能举行祈佛降神的仪式,还给他一个大鹏血神,他一定会就此罢休,不再残害西结古草原的藏獒了。”
丹增活佛说:“你不会是明知故问吧?”
丹增活佛说:“愚蠢的人啊,勒格需要的不是大鹏血神,是遍地流淌藏獒的血。”
桑杰康珠又问:“那么大鹏血神呢?我从来没听说有这样一个神灵。我想知道它有什么教法和仪轨,是不是传承了我们苯苯子(苯教徒)的信仰。”
桑杰康珠说:“如果是这样,丹增活佛,就请你救救藏獒,也救救勒格。”
丹增活佛说:“你是西结古草原的信民,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应该让勒格自己来问我,我会如实对他说。”
丹增活佛说:“我知道,如今能救藏獒和勒格的,除了我,就是你了。”
桑杰康珠说:“我问勒格,为什么你要杀死那么多藏獒?勒格反问我:为什么寺院狗要把我撵出西结古寺?为什么西结古草原的藏獒把属于我的都咬死了?他的藏獒死了,他的狼死了,他的明妃死了,他的大鹏血神也死了。我想知道的是,他们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勒格总是说,你去问丹增活佛?”
桑杰康珠说:“我?我有法力吗?丹增活佛能传给我法力吗?”
丹增活佛点了点头。
丹增活佛说:“你看到了勒格,你想阻止他的恶行,挽救他的灵魂,这是一种良好的缘起,是命里的因果,你和他都是无法回避的。祈福的经咒告诉我们,他只有在女人的帮助下,才能实现赎罪:他的地狱食肉魔咬死了多少藏獒,他就会挽救多少藏獒。康珠姑娘,我在这里请求你,佛门在这里请求你,毕竟勒格曾经是西结古寺的喇嘛,是我让领地狗咬死了他的藏獒他的狼,也是我纵狗把他撵出了西结古寺,他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桑杰康珠说:“我见到勒格了,我想问问勒格的事儿。”
桑杰康珠皱着眉头不说话,她的疑惑越来越深:莫非丹增活佛真的施放了魔法毒咒,害死了勒格的明妃,摧毁了“大遍入”坛城的中心大神——大鹏血神,现在要拿她去弥补他的过错?
丹增活佛说:“知道你在找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找我。”
丹增活佛又说:“‘大遍入’邪道的进入靠的是母性,‘大遍入’邪道的崩坏靠的也是母性。前一个母性代表无明和我执,后一个母性代表开放和空性。康珠姑娘,你是天生具有法缘的佛母,你会让他消除‘大遍入’的偏见、走火入魔的法门,变成一个安分守己、彻悟正道的喇嘛。”
桑杰康珠说:“丹增活佛我正要找你,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
桑杰康珠说:“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去找勒格。”
奔驰而来的桑杰康珠看到了麦书记和丹增活佛,不禁就佩服起勒格红卫来,他的“大遍入”法门真是神佛的灵验场。她飞身下马,快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行刑台下,磕了一个头,就大大咧咧站了起来。
丹增活佛说:“你还应该去找你的阿爸,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麦书记一身黄色的军装,丹增活佛一身红色的袈裟,远远看去,就像升起了一尊金黄的法幢和一个裹着红氆氇的宝瓶。他们的周围,是草原的辽阔,是起伏波荡、无边无际的绿色。今年的绿色格外绿,也格外盛大,连往年不绿的山腰也绿了,绿色的峥嵘之上就是白雪,一丝丝灰黄土石的过渡也没有。西结古草原以无与伦比的清洁和绿白两色的美丽,簇拥着古老的行刑台。
桑杰康珠说:“为什么要找阿爸?”
行刑台的存在已经很久很久了,在过去的年月里,它是西结古草原所有部落惩罚罪人恶人的地方,那些从党项大雪山搬运来的大石头以永固的姿态,维持了它的高度,既有地表的高度,也有社会的高度。台上的一溜儿原木支架十分陈旧,支架上的一排铁环锈得爆起了几层皮。铁环上原本拴着一些牛皮绳,如今早已被饥饿的秃鹫吃掉,只剩下一些结实的绳结成了锈环的一部分。支架前后躺人、坐人、砍人的木案一如既往地宽大厚重。木案的后面,山一样堆满了坎芭拉草,那是一种酷似柏叶、油性很大、可以燃烧的草。牧民把它堆在这里,等到春秋两季祭祀山神的时候,用来点火煨桑。丹增活佛盘腿坐在木案上,木案的旁边,站着青果阿妈州委的一把手麦书记。
丹增活佛说:“只有你阿爸才能传授给你降服勒格的法力。”
班玛多吉挥挥手说:“会吹牛的姑娘,你想去哪里就赶紧去吧,我们是要跟着冈日森格的。”
勒格红卫曾经是西结古寺的喇嘛,他对西结古寺的熟悉就是对娘家的熟悉。当“大遍入”法门的本尊神启示他,在数百个空行母日夜守护的西结古寺,一个巨大的彩绘圆筒里,沉睡着藏巴拉索罗时,他就知道这实际上也是自己的猜测:大经堂中那根绘着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柱子里,一定藏匿着格萨尔宝剑。
桑杰康珠说:“我是病主女鬼,我是女骷髅梦魇鬼卒,我是魔女黑喘狗,我是化身女阎罗,我遍知一切,能窥破前生来世,这么一点小小的预见算得了什么。”说罢,快步走向自己的青花母马,跳上去就跑,喊道:“走啊,跟着我呀,你们为什么不跟着我?”
现在的问题是,他如何潜入大经堂,如何独自靠近那根空心柱。
班玛多吉不以为然地说:“别卖关子了,你直接说行刑台不就行了?前面就是行刑台。康珠姑娘,这么重要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把自己抢夺来的一匹灰骒马拴在了碉房山下的灌木林里,让地狱食肉魔看着它,自己步行上山,边走边想,等走进西结古寺的时候,主意也就有了。他绕过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停在父亲曾经住过的那间僧舍前,探头朝里看了看,看到里面没有人,便隐身而入。他从僧舍的柜子里找出一块酥油,在门板上厚厚抹了一层,从腰里解下火镰,再拿出一撮引燃的苞草,打着后插在了门板上。他走出僧舍,沿着僧舍后面曲曲扭扭的狭道,飞快地走向护法神殿的白色山墙,踩着祭台,爬进了一个半人高的佛龛。他蜷缩在佛龛里,闭上眼睛,念了几遍“大遍入”尊胜焰火摧破咒:“苏哈苏哈加哒仇——苏哈苏哈加哒仇——”似乎风来了,从极天之处阴险地刮来了。他倏地睁开眼睛,看到僧舍那边已经燃起了噼里啪啦的火焰,右前方一百米处,大经堂的门前,铁棒喇嘛藏扎西惊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这时桑杰康珠喊起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往前走啊。你们不是要寻找麦书记吗?我告诉你们,麦书记将在一个我们熟悉的地方显现,这个地方高高的平平的,被寺院的金顶遥遥关照着。它是一个过去的部落用来惩罚罪人恶人的血腥之地,锋利的宝剑曾经在这里砍下过许多人头;是一个汉扎西和冈日森格解救过‘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吉祥之地,攒动的人头说明部落法会的影子还没有散尽。”
就跟勒格红卫设想的那样,喇嘛们纷纷跑向了火灾现场,大经堂内外顿时空空荡荡。勒格红卫跳下佛龛,猫腰来到大经堂,直奔目标。
父亲哪里顾得上磕头感谢,跳起来扑了过去,就像母亲扑向了失散多日的孩子。尼玛和达娃以孩子对母亲的直觉,迅捷地认出了父亲。尼玛一口咬住父亲的手,达娃一口咬住父亲的胸脯,尼玛又一口咬住父亲的脸,达娃又一口咬住父亲的脖子。它们咬着,舔着,叫着,哭着,委屈地埋怨着:你怎么才来啊,你去哪里了,怎么不管我们了?父亲搂着它们,亲着它们,像一只母性的藏獒那样深情而激动地舔着它们,叫着:“尼玛,尼玛,达娃,达娃。”一次次在它们柔软温暖的皮毛上揩擦着自己的眼泪。
勒格红卫围绕着空心柱,紧张地用手指敲打着,然后拿出藏刀,在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边沿使劲一撬,一扇门便轻轻打开了。他爬进去,先是看到了一尊释迦佛的三尺金塑,他不是贼,尽管知道这尊佛像价值无与伦比,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佛前佛后地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宝剑,站起来朝上瞅,上面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又转着圈摸了摸柱子四壁,没摸到什么,正纳闷的时候,就见门扇也就是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背后,插着一个明光闪闪的东西。
桑杰康珠跳下马说:“快快快,汉扎西,你要是想要尼玛和达娃,就快给我磕头。”父亲愣了:“尼玛和达娃?它们怎么在这里?”扑过去就要满怀抱住褡裢,吓得青花母马转身就跑。桑杰康珠追上青花母马,从褡裢里抓出缩成一团的尼玛和达娃,丢在草地上说:“快啊,快给我磕头。”
勒格红卫愣了,那不是他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格萨尔的宝剑,万户王的象征,青果阿妈草原权力的象征、唯一的主宰,人人都想得到的藏巴拉索罗,他已经是它的主人了。他看到那宝剑跟他想象得一样华丽,有金银的装饰,有宝石的镶嵌,只是短了点,只有一尺多长。勒格红卫一把抓住剑柄,摇了几下才拿到手,飞快地从胸兜里面插进腰际,钻出空心柱,仔细关好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门,朝大经堂外面快步走去。
前面,桑杰康珠纵马跑来。冈日森格迎了过去,突然又拐到父亲身边,用牙扯了扯父亲的袍襟。父亲跟了过去,刚走到桑杰康珠和她的青花母马跟前,就听到从马背上的褡裢里传出一阵小藏獒的尖叫。
喇嘛们已经扑灭了火,都在那里议论:到底是怎么着火的?是人干的,还是鬼的行动?哪里来的人或鬼,敢于在神佛仙居的西结古寺放火烧房?勒格红卫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朝上走过西结古寺最高处的密宗札仓明王殿的遗址,走到了降阎魔洞前的岔路口,顺着那条通向草原的小路,绕来绕去来到碉房山下灰骒马和地狱食肉魔藏身的灌木林里,然后骑马一溜烟地消失了。
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不理解,一再地询问父亲:“我们这是去干什么,为什么要停在这里?”父亲说:“我怎么知道,你最好亲自问问冈日森格。”冈日森格的回答就是不仅自己守在了这里,也让领地狗群一溜儿排开守在了这里。班玛多吉看出这是一个准备打斗的阵势,也就不再多问了,带领骑手,站到领地狗群后面,静静地望着前面。
蓝马鸡草洼人影憧憧,先是上阿妈骑手和领地狗走来,接着又出现了东结古骑手和领地狗、多猕骑手和多猕藏獒。这些人还没走到跟前,就传来了地狱食肉魔的吼叫。
数百只蓝马鸡飞起来,盘旋了一阵,又落进了草丛。它们不怕人,只是因为好奇,才要凌空看一看,“咕咕”地叫几声,以示这个地盘是它们的。
蓝马鸡们再次飞起来,一片“咕咕”声: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狗!
草原上只要马能走过去就都是路,冈日森格带着西结古领地狗和西结古骑手走的是最便捷的一条路,当他们来到这里时,还没有一个外来的骑手和一只外来的藏獒经过这里。这里名叫蓝马鸡草洼,一面是野驴河,三面是缓缓起伏的草梁。翻上前面的草梁,踏上漫漫平野前走一公里,就是行刑台了。好像行刑台是个深奥的殿堂,蓝马鸡草洼便是进入殿堂的门户,冈日森格以守卫者的本能,站在门户前不走了。
父亲和班玛多吉看出獒王冈日森格想把各路外来的骑手堵挡在这里,不禁有些诧异:为什么是这里?难道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就在附近?
远远的地方,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吼起来,一听就是召唤:快来啊,快来啊。班玛多吉带领西结古骑手,迅速靠了过去。
地狱食肉魔一转眼来到了离西结古领地狗群十多米的地方,冲着冈日森格发出了一阵挑战似的咆哮。
外来的骑手们谁也没有想到,从这里到碉房山,必然要经过行刑台,他们追逐搜寻的那两个人——拥有藏巴拉索罗的麦书记和拥有西结古寺的丹增活佛,这会儿正在行刑台上平静地等待着他们。
獒王冈日森格无奈地摆出了应战的架势。它已经闻到身后不远处就是麦书记和丹增活佛的味道,必须在这里挡住所有的危险。它朝着地狱食肉魔走去,也朝着不幸走去。不幸的原因还是它那灵敏的嗅觉和超凡的记忆,它更加切实地感觉到,地狱食肉魔的气息不仅是熟悉的,更是亲切的,亲切得就像自己的气息、就像妻子大黑獒那日的气息。它疑虑重重地朝前走了几步,坐下来,轻轻摇着尾巴。
大黑獒果日和父亲相对而泣。东结古骑手和多猕骑手发现他们跟着西结古的人和狗走了这么长时间,看到的并不是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懊恼得嚷嚷了一会儿,便带着各自的藏獒,纷纷离开了。东结古骑手的想法是这样的:再去一趟碉房山,看一看那些碉房里有没有藏匿着麦书记,如果没有,那就退而求其次,占领西结古寺并让丹增活佛代替麦书记受过,因为没有了麦书记,丹增活佛就是西结古草原乃至整个青果阿妈草原人所共指的中心。而多猕骑手的想法是:别人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只要发现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就豁出命来抢。这时巴俄秋珠带着上阿妈骑手也从前面回来了,犹豫了一会儿,便跟上了他们。
而丧失了记忆的地狱食肉魔永远是简单的,在它看来,摇尾就是屈从,屈从就是死亡,它活着就是为了让别的藏獒死亡。它按照勒格红卫灌注在它骨血里的仇恨与毁灭的法则,猛恶地扑向了冈日森格。
父亲四下里看着,想看到勒格红卫和地狱食肉魔以及尼玛和达娃,半天没看到,就纳闷地走过去,拽住赤骝马,解开了绑缚着大黑獒果日的牛皮绳。这时班玛多吉过来帮忙,把大黑獒果日从马背上抱了下来。趁此机会,赤骝马跑开了。有骑手追过去要抓住它,它就朝着狼道峡的方向狂奔而去。
冈日森格没有动,就像承受调皮孩子的游戏打闹一样,张大嘴巴,吐着舌头,仁爱地哈着气。地狱食肉魔一口咬在了冈日森格的脖子上,立刻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采取一击毙命的战术,为什么要来一次试探?试探被对方当成了无能的表现,瞧瞧,对方根本就不在乎。地狱食肉魔迅速退回去,奋力助跑着,再一次扑了过来。这是一次真正的进攻,目标:喉咙。
父亲愣怔了片刻,赶紧下马,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前面的洼地。洼地几乎是个方圆一百米的聚光池,别的地方是高处先有阳光,这个地方是低处径自灿烂。茂盛的羽毛草、针茅草、狐尾草、紫云英泛滥而生,就像要把洼地填平似的。洼地的鲜花浓绿中,勒格红卫的赤骝马驮着大黑獒果日,在安闲地吃草。
冈日森格的喉咙很容易就被血嘴利牙噙住了,但是地狱食肉魔没有立即咬合,它有些诧异:这只外表高拔强悍得堪与自己媲美的藏獒,死到临头了,怎么还不反抗?不反抗是它害怕了,既然害怕,为什么又不躲闪?诧异让地狱食肉魔放松了进攻,没有用最快的速度咬死冈日森格。面对敌手历来都是冷酷残暴的冈日森格,这时候拿出了老爷爷的温情和宽厚,即使感到了喉咙的疼痛,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击的举动。
父亲急急忙忙走着,累得大黑马浑身是汗。大黑马不走了,不是因为疲累,也不是因为耍赖,而是在用行动告诉着急上火的主人:到了,獒王冈日森格要你来的地方已经到了,就在前面,你看,你看。
死亡即刻就会发生。父亲尖叫着:“冈日森格,你怎么了?”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叹道:“完了完了,连冈日森格也完了,我们现在靠谁去战斗?”匆匆赶来的勒格红卫看到地狱食肉魔已经咬住了冈日森格的喉咙,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阴险地放起了冷箭:“咬死它,它就是獒王冈日森格,就是丹增活佛。”
班玛多吉问道:“冈日森格不走了,你知道往哪里走?”父亲肯定地说:“知道。”班玛多吉回头看了看黑压压一片外来的骑手和藏獒,招呼西结古骑手跟上了父亲。上阿妈骑手、东结古骑手、多猕骑手看到西结古骑手还在走,也都没有停下来,他们始终以为走在前面的西结古人跟他们一样是在寻找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
勒格红卫的声音让冈日森格翻起了眼皮,它翻起眼皮不是为了看清对方,而是为了看不清对方。它泪眼蒙眬,发现这位昔日的主人已经模糊,关于往事的记忆也已经模糊,清晰呈现的只有天塌地陷的危机。它不顾一切地掉转了身子,一头顶开地狱食肉魔,“轰轰”大叫,仿佛突然之间,它就不再惦记勒格红卫是它曾经的主人,也不再顾忌地狱食肉魔跟它的亲缘关系了。
父亲明白了,冈日森格是要他们快走,不要跟着它,它走得太慢了。父亲听话地骑上了大黑马,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看冈日森格时,发现它已经趴卧在地,实在无法支撑自己的獒王冈日森格只好趴卧在地了。天光照耀着冈日森格越老越明亮的眼睛,那里面含满了泪水,是伤心,是不舍,是自责,还是别的意思?父亲来不及分辨,打马就走。
地狱食肉魔后退了一步,意识到冈日森格居然顶撞了自己,就暴怒地一连跳了好几下,好像是说:死定了,死定了,你今天死定了。
父亲牵着他的大黑马,跟在冈日森格身后,不停地说着:“你不要追了,你停下来休息,我带着领地狗群去追,一定把大黑獒果日、把尼玛和达娃救回来。”冈日森格没有停下,它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义不容辞。它走着走着,身子一歪摔倒了,挣扎着爬起来,再往前走的时候,不禁沮丧得呻吟了一声。它嗅着空气,看了看远方,突然凝神不动了。一会儿,它冲着天空“嗷啊嗷啊”地叫起来,然后扑过去咬住父亲的腿,使劲撕了一下,把裤子都撕烂了。父亲赶紧摸摸它的头:“怎么了,冈日森格,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父亲相信冈日森格有事情要告诉他,一再地询问着。冈日森格就一再地表达着:啃咬他的腿,不停地啃咬他的腿,咬了几下,又去啃咬大黑马的腿。
冈日森格发出了一阵“呜呜”声,它为自己必须和亲人决斗而悲痛不已。班玛多吉朝它有力地挥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冈日森格,拿出獒王的威风来。”只有父亲的声音是温暖而体贴的:“冈日森格,你老了,你就认输吧,不要再打了。”
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嗅着赤骝马留下来的味道,朝着狼道峡的方向走去。它走得有些吃力,它老了,它在和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和东结古獒王大金獒昭戈的打斗中多处受伤,流了很多血,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它感觉自己就快筋疲力尽。但是,它必须尽快追上勒格红卫和赤骝马,否则目标就会走出狼道峡口,那是别人的领地,它和自己的领地狗群很可能就无力解救大黑獒果日以及尼玛和达娃了。
冈日森格眯上眼睛,仰望空中最遥远的明亮,喟然一声长啸,把一只老獒王满腹满胸的惆怅和历经沧桑的悲凉呼了出去,然后像一个孩子一样,扑腾着泪眼,好奇而审慎地走向了它的亲缘后代地狱食肉魔。这一刻,它的内心突然豪烈起来,已经不仅仅是为许许多多被地狱食肉魔咬死的藏獒报仇了,也不仅仅是为了听命于西结古人的意志,服从于西结古人的需要。冈日森格用苍老的身躯支撑着勇毅者的尊严和一个獒王的神圣职责,坦然冷静地走上了血性之路、厮杀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