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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集

放进下面走道上洗被单

羞得她直飏在半空里,刮破了脸;

衬衣大小毛巾的胰子味,

呵她痒,腰弯里,脖子上,

厨房里饭焦鱼腥蒜苗是腐乳的沁芳南,

搂住了难免处女羞的花窗帘,

还有弄堂里的人声比狗叫更显得松脆。

放进一团捣乱的风片

一条条直的斜的羼躺在我的床上;

当然不知趣也不止是这西窗,

四月天时下午三点钟的阳光

但这西窗是够顽皮的,

这不知趣的西窗放进

它何尝不知道这是人们打中觉的好时光!

这西窗

拿一件衣服,不,拿这条绣外国花的毛毯,

堵死了它,给闷死了它:

西窗

耶稣死了我们也好睡觉!

我再来打——打革命的钟!”

直着身子,不好,弯着来,

到那天人道真灭了种,

学一只卖弄风骚的大龙虾,

月亮残阙了再不肯圆,

在清浅的水滩上引诱水波的荡意!

过天太阳羞得遮了脸,

对呀,叫迷离的梦意像浪丝似的

变猪,变蛆,变蛤蟆,变狗……

爬上你的胡须,你的衣袖,你的呼吸……

“不管,”他说:“听他往下丑——

你对着你脚上又新破了一个大窟窿的袜子愣或是

他爱躲在园子里种莱,

忙着送玲巧的手指到神秘的胳肢窝搔痒——可不是

这一半也是灵魂的懒,

搔痒的时候

晦气脸的还在后面跟!

你的思想不见会得长上那拿把不住的大翅膀:

你别说这日子过得闷,

谢谢天,这是烟士披里纯来到的刹那间

思想被主义奸污得苦!

因为有窟窿的破袜是绝对的理性,

花尽着开可结不成果,

胳肢窝里虱类的痒是不可怀疑的实在。

他躲在沙漠地里住家;

还有廉耻也告了长假,

香炉里的烟,远山上的雾,人的贪嗔和心机:

半空里永远有乌云盖。

经络里的风湿,话里的刺,笑脸上的毒,

天黑它们也不得回来,

谁说这宇宙这人生不够富丽的?

她早就回避,早没了影。

你看那市场上的盘算,比那矗着大烟筒

爱:像白天里的星星,

走大洋海的船的肚子里的机轮更来得复杂,

她占了白天,又霸住梦!

血管里疙瘩着几两几钱,几钱几两,

黄金才是人们的新宠,

脑子里也不知哪来这许多尖嘴的耗子爷?

再也没有用,这些诗材!

还有那些比柱石更重实的大人们,他们也有他们的盘算;

这青草,这白露,也是呆:

他们手指间央着的雪茄虽则也冒着一卷卷成云彩的烟,

早不是旧时候的清闲;

但更曲折,更奥妙,更像长虫的翻戏,

秋虫,你为什么来?人间

是他们心里的算计,怎样到意大利喀辣辣矿山里去

秋虫

搬运一个大石座来站他一个

九月四日

足够与灵龟比赛的年岁,

在夫子庙前,在秦淮河边寻梦!

何况还有波斯兵的长枪,匈奴的暗箭……

脑袋顶着朵大牡丹,

再有从上帝的创造里单独创造出来曾向农商部呈请

口鼻裂成了山水,

创造专利的文学先生们,道是个奇迹的奇迹,

眉眼糊成了玫瑰,

正如狐狸精对着月光吞畦她的命珠,

身上脸上全挂着彩,

他们也是在月光勾引潮汐时学得他们的职业秘密。

看他们今儿个做俘虏的光荣!

青年的血,尤其是遭沸过的心血,是可口的:——

供献了身体,在乌龙山下变粪?

他们借用普罗列塔里亚的瓢匙在彼此请呀请的舀着喝。

闯进了魔鬼的圈子,

他们将来铜像的地位一定望得见朱温张献忠的。

为几元钱的奖赏,

绣着大红花的俄罗斯毛毯方才拿来蒙住西窗的也不

为一个人的荒唐,

知怎的滑溜了下来,不容做梦人继续他的冒险,

算是好男子不怕死?——

但这些滑腻的梦意钻软了我的心

干什么来了,这“大无畏”的精神?

像春雨的细脚踹软了道上的春泥。

燕子矶的嶙峋都变成了康庄!

西窗还是不挡着的好,虽则弄堂里的人声

踹烂了六朝的青草,

有时比狗叫更显得松脆。

(梦里的青蛙惊起,)

这是谁说的:“拿手擦擦你的嘴,

一耸身就落了地

这人间世在洪荒中不住的转,

顾不得险,顾不得潮,

像老妇人在空地里捡可以当柴烧的材料?”

他们摸着了岸就比到了天堂:

怨得

挨着这一船船替死来的接吻;

怨得这相逢;

爬在时间背上讨命,

谁作的主?——风!

不提防冤死的鬼,

也就一半句话,

破着褴褛的江水,

露水湿了枯芽。

满江心只是一片阴,

黑暗——放一箭光;

趁太阳还在崇明岛外打盹,

飞蛾:他受了伤。

望长江的浓雾里悄悄的飞渡;

偶然,真是的。

趁天没有亮,堵着嘴,

惆怅?喔何必!

带着杀人的恶计,

伦敦旅次九月

提着杀人的凶器,

深夜

拼了命也不知为谁,

深夜里,街角上,

我说朋友,你见了没有,那俘虏:

梦一般的灯芒。

俘虏颂

烟雾迷裹着树!

(又是一天,真是,这怎么好!)

怪得人错走了路?

又是一天,天上点满了银

“你害苦了我——冤家!”

(天黑可盖不了我的心焦:)

她哭,他——不答话。

这天黑得草木全变了形

晓风轻摇着树尖:

(我心头,不是夕阳,是惆怅!)

掉了,早秋的红艳。

那紫金山头有夕阳返照

伦敦旅次九月

(她为我的心跳还不一样?)

季候

胡知了到天黑还在直叫

别嫌它:这也是一种的爱。

他俩初起的日子,

看槐花直掉在你的杯中——

像春风吹着春花。

喝酒玩吧,这槐树下凉快;

花对风说“我要”,

朋友,这干着急有什么用,

风不回话:他给!

干着急

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春花早变了泥,

我挥一挥衣袖,

春风也不知去向。

正如我悄悄的来;

她怨,说天时太冷;

悄悄的我走了,

“不久就冻冰。”他说。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杜鹃

夏虫也为我沉默,

杜鹃,多的鸟,他终宵唱: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在夏荫深处,仰望着流云

但我不能放歌,

飞蛾似围绕月亮的明灯,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星光疏散如海滨的渔火,

满载一船星辉,

甜美的夜在露湛里休憩,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他唱,他唱一声“割麦插禾”——

寻梦?撑一支长篙,

农夫们在天放晓时惊起。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多的鹃鸟,他终宵声诉,

揉碎在浮藻间,

是怨,是慕,他心头满是爱,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满是苦,化成缠绵的新歌,

那树荫下的一潭,

柔在静夜的怀中颤动;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他唱,口滴着鲜血,斑斑的,

在康河的柔波里,

染红露盈盈的草尖,晨光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轻摇着园林的迷梦;他叫,

软泥上的青荇,

他叫,他叫一声“我爱哥哥!”

在我的心头荡漾。

黄鹂

波光里的艳影,

一掠颜色飞上了树。

是夕阳中的新娘;

“看,一只黄鹏!”有人说。

那河畔的金柳,

翘着尾尖,它不作声,

作别西天的云彩。

艳异照亮了浓密——

我轻轻的招手,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正如我轻轻的来;

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

轻轻的我走了,

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

再别康桥

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

怕她见笑一脸的红糟!

它飞了,不见了,没了——

他怕见她,他怕她见,——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太阳心慌的向天边跑;

秋月

月亮在昏黄里上妆,

一样是月色,

今晚上的,因为我们都在抬头看——

但你听,草虫们的飞动!

看它,一轮腴满的妩媚,

静是这黄昏时的田景,

从乌黑得如同暴徒一般的

幽郁是溪水傍的草丛,

云堆里升起——

绿是豆畦,阴是桑树林,

看得格外的亮,分外的圆。

它展开在道路上,

流水里有星在闪耀。

它飘闪在水面上,

桥洞下早来了黑夜,

它沉浸在

有流水,有白石的桥,

水草盘结得如同忧愁般的

在绵密的树荫下,

水底;

它睥睨在古城的雉堞上,

想上牛背,美,逞英雄!

万千的城砖在它的清亮中

孩童们在一边蹲,

呼吸,

牛,放了工,呆着做梦;

它抚摸着

背着轻快的晚凉,

错落在城厢外内的墓墟,

在宿鸟的断续的呼声里,

白羽镶上了金边。

想见新旧的鬼,

晚霞正照着它们,

也和我们似的相依偎的站着,

像仙岛上的白燕!

眼珠放着光,

白云穿掠着晴空,

咀嚼着彻骨的阴凉:

银色的缠绵的诗

那些玲珑的水田。

如同水面的星磷,

怀抱着云和树

在露盈盈的空中飞舞。

这向晚的五月天;

听那四野的吟声——

我不能不赞美

永恒的卑微的谐和,

悲哀揉和着欢畅,

车眺

怨仇与恩爱,

那细弱的草根也在摇曳轻快的青萤!

晦冥交抱着火电,

花朵,灯彩似的,在枝头竞赛着新样,

在这敻绝的秋夜与秋野的

层云里翻出玲珑的月和斗大的星,

苍茫中,

她唱,直唱得旅途上到处点上光亮,

“解化”的伟大

那吃奶的婴儿,也把他的小眼开张。

在一切纤微的深处

买卖的,军差的,老辈,少年,都是一样,

展开了

渐渐每一个脸上来了有光辉的惊喜:

婴儿的微笑!

旅客们一个又一个的表示着惊异,

山中

她唱,直唱得一车上满是音乐的幽妙。

庭院是一片静,

像是奔的山泉,像是狂欢的晓鸟,

听市谣围抱;

在这冥盲的旅程上,在这昏黄时候,

织成一地松影——

她是一个小孩,欢欣摇开了她的歌喉;

看当头月好!

它那正直的金焰投射到遥远的山坳。

不知今夜山中,

又像是荒漠里点起了通天的明燎,

是何等光景:

歌声:像是山泉,像是晓鸟,蜜甜,清越,

想也有月,有松,

这时候忽然从最幽暗的一角出

有更深的静。

他们老的少的,一致声诉旅程的疲倦。

我想攀附月色,

只有车灯的幽辉照出旅客们的脸,

化一阵清风,

天上没有星点,一路不见一些灯亮;

吹醒群松春醉,

车轮在铁轨上碾出重复的繁响,

去山中浮动;

张眼的,闭眼的,向窗外黑暗望着的。

吹下一针新碧,

也各有各的姿态:傍着的,躺着的,

掉在你窗前;

有出须的,有奶孩,有青年,有商,有兵;

轻柔如同叹息——

这一车上有各等的年岁,各色的人:

不惊你安眠!

车上

两个月亮

来照亮那小黑眼闪荡的星芒!

我望见有两个月亮:

与黑暗里的萤光,飞来你身旁,

一般的样,不同的相。

伴着你的孤单,只昏夜的阴沉,

一个这时正在天上,

为你停留,妇人,你与你的儿女;

披敝着雀毛的衣裳;

刹那的同也许;但他们不能

她不吝惜她的恩,

聚了,又散了,过往人们的讶异。

满地全是她的金银。

她怎能明白运命的无,惨刻?

她不忘故宫的琉璃,

她怎知道人生的严重,夜的黑,

三海间有她的清丽。

疑惧在她脸上,可怜的小羔羊,

她跳出云头,跳上树,

像暗云天偶露的星晞,她是谁?

又躲进新绿的藤萝。

一双小黑眼闪荡着异样的光,

她那样玲珑,那样美,

还有蹲在你身旁悚动的一堆,

水底的鱼儿也得醉!

你只是不作声,黑绵绵的坐地?

但她有一点子不好,

任凭过往人停步,讶异的看你,

她老爱向瘦小里耗;

在这昏夜,在这不知名的道旁,

有时满天只见星点,

你体肤的伤,妇人,使你蒙着脸

没了那迷人的圆脸,

什么压迫,什么冤屈,什么烧烫

虽则到时候照样回来,

什么无名的苦痛,悲悼的新鲜,

但这分相思有些难挨!

不知名的道旁(印度)

还有那个你看不见,

十一月二日星家坡

虽则不提有多么艳!

上帝,他眼里有你!

她也有她醉涡的笑,

他叫声妈,眼里亮着爱——

还有转动时的灵妙;

活泼,秀丽,褴褛的衣衫;

说慷慨她也从不让人,

我在道旁见一个小孩:

可惜你望不到我的园林!

上帝,我听不到你!

可贵是她无边的法力,

在无底的深潭里我叫——

常把我灵波向高里提:

捣毁了蛇龙们的老巢,

我最爱那银涛的汹涌,

我向坚厚的地壳里掏,

浪花里有音乐的银钟;

上帝,我望不见你!

就那些马尾似的白沫,

我向飘渺的云天外望——

也比得珠宝经过雕琢。

荆棘扎烂了我的衣裳,

一轮完美的明月,

我攀登了万仞的高冈,

又况是永不残缺!

他眼里有你

只要我闭上这一双眼,

胆敢擘画你的惊人的雄厚?

她就婷婷的升上了天!

何等神明的巨眼或是手

给——

在深夜的莽丛,

我记不得维也纳,

猛虎,猛虎,火焰似的烧红

除了你,阿丽思;

造你的不就是那造小羊的神工?

我想不起佛兰克府,

见到他的工程,他露不露笑容?

除了你,桃乐斯;

满天上泛滥着它们的泪光,

尼司,佛洛伦司,巴黎,

当群星放射它们的金芒,

也都没有意味,

胆敢它的凶恶的惊怕擒抓?

要不是你们的艳丽,——

什么砧座?什么骇异的拿把

玖思,麦蒂特,腊妹,

在什么洪炉里熬炼你的脑液?

翩翩的,盈盈的,

椎的是什么锤?使的是什么练?

孜孜的,婷婷的,

何等震惊的手,何等震惊的脚?

照亮着我记忆的幽黑,

等到你的心开始了活跳,

像冬夜的明星,

能雕镂你的藏府的系统?

像暑夜的游萤,——

是何等肩腕,是何等神通,

怎教我不倾颓!

凭什么手敢擒住那威棱?

怎教我不迷醉!

跨什么翅膀他胆敢飞腾?

一块晦色的路碑

烧着你眼火的纯晶?

脚步轻些,过路人!

在何等遥远的海底还是天顶

休惊动那最可爱的灵魂,

能擘画你的骇人的雄厚?

如今安眠在这地下,

何等神明的巨眼或是手

有绛色的野草花掩护她的余烬。

在深夜曲莽丛,

你且站定,在这无名的土阜边,

猛虎,猛虎,火焰似的烧红

任晚风吹弄你的衣襟,

猛虎

倘如这片刻的静定感动了你的悲悯,

她在自然的至粹里!

让你的泪珠圆圆的滴下——

她不在这里,

为这长眠着的美丽的灵魂!

在天真的烂漫里;

过路人,假若你也曾

她在膜拜的童心里:

在这人间不平的道上颠顿,

在莲心的露华里;

让你此时的感愤凝成最锋利的悲悯,

她在怯露的谷莲里:

在你的激震着的心叶上,

在澹远的新月里;

刺出一滴,两滴的鲜血——

她在白云的光明里:

为这遭冤屈的最纯洁的灵魂!

她在那里:——

枉然

她不在这里,

你枉然用手锁着我的手,

她在哪里

女人,用口擒住我的口,

岩石的核心与崔嵬的天外!

枉然用鲜血注入我的心,

蕴藏在

火烫的泪珠见证你的真;

隐奥,

迟了!你再不能叫死的复活,

向诉说

从灰土里唤起原来的神奇;

在你的胸怀,

纵然上帝怜念你的过错,

错落

他也不能拿爱再交给你!

更有万千星斗

生活

日月与云霞拥戴的光豪;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在沉默的承受

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不动,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凌空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忽地飞来,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像是绝海的惊涛,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你的阔大的巉岩,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山!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泰山

残春

钟。

昨天我瓶子里斜插着的桃花

光,一分

是朵朵媚笑在美人的腮边挂;

缝,一点

今儿它们全低了头,全变了相:——

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

红的白的尸体倒悬在青条上。

在一间暗屋的窗前

窗上的风雨报告残春的运命,

像一个小孩爬伏

丧钟似的音响在黑夜里叮咛:

我只要一条缝,——

“你那生命的瓶子里的鲜花也

我只要一点光

变了样:艳丽的尸体,谁给收殓?”

我只要一分钟

残破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当窗有一团不圆的光亮,

阔的海

风挟着灰土,在大街上

转眼间忽又不在。

小巷里奔跑:

青天里有白云盘踞——

我要在枯秃的笔尖上袅出

倾听空谷的松籁;

一种残破的残破的音调,

我一人停步在路隅,

为要抒写我的残破的思潮。

小草在我的脚下。

阳光描出我的渺小,

深深的深夜里坐着,

他们不说一句话。

生尖角的夜凉在窗缝里

我仰望群山的苍老,

妒忌屋内残余的暖气,

渺小

也不饶恕我的肢体:

在嘹亮的歌声里消纳了无穷的苦厄!

但我要用我半干的墨水描成

指点着永恒的逍遥,

一些残破的残破的花样,

起一座虹桥,

因为残破,残破是我的思想。

天外的云彩为你们织造快乐,

我的诗歌——在歌声嘹亮的一俄顷,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管里的血,灵性里的光明;

左右是一些丑怪的鬼影:

我拜献,拜献我胸胁间的热,

焦枯的落魄的树木

给他们,给宇宙间一切无名的不幸,

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烧死沙漠里想归去的雏燕,——

比着绝望的姿势,

路旁冥盲中元告的孤寡,

正如我要在残破的意识里

但那在雪地里挣扎的小草花,

重兴起一个残破的天地。

风波,我不颂扬你威力的无边;

海,我不歌咏你的阔大,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山,我不赞美你的壮健,

闭上眼回望到过去的云烟:

拜献

啊,她还是一枝冷艳的白莲,

二月二十八日

斜靠着晓风,万种的玲珑;

春的投生。

但我不是阳光,也不是露水,

都手携手的赞美着

我有的只是些残破的呼吸,

和着鸟雀们的热的回荡,

如同封锁在壁椽间的群鼠,

这些,还有别的许多说不尽的,

追逐着,追求着黑暗与虚无!

如同万千的飞萤头像火焰?

活该

我的呼吸投射到你的身上

活该你早不来!

要迫切的要求你的腰身,

热已变死灰。

你不觉得我的手臂

提什么已往?——

你的连珠的笑;

骷髅的磷光!

你的媚,吞咽

将来?——各走各的道

我在更敏锐的消受

长庚管不着“黄昏晓”。

桃花早已开上你的脸,

爱是痴,恨也是傻;

胸膛间的异样的跳动;

谁点得清恒河的沙?

在你我肢体上

不论你梦有多么圆,

潭里的水漾成无限的缠绵;

周围是黑暗没有边。

树枝上浮着青,

比是消散了的诗意,

耳鬓间的温驯吗?

趁早掩埋你的旧忆。

不觉得脚下的松软,

这苦脸也不用装,

投生入残冬的尸体。

到头儿总是个忘!

得!我就再亲你一口:

在雷雨的猖狂中

热热的!去,再不许停留。

再前一晚也是的,

卑微

昨晚上,

卑微,卑微,卑微;

春的投生

风在吹,

活埋的丧钟。

无抵抗的残苇;

我自己的心的

枯槁它的形容,

每一次到点的打动,我听来是

心已空,

像是同,像是嘲讽,

音调如何吹弄?

玄妙的手势,像是指点,

它在向风祈祷:

钟上的针不断的比着

“忍心好,

沉默是这一致穿孝的宇宙。

将我一拳推倒;

鸟雀们典去了它们的啁啾,

“也是一宗解化——

树枝上挂着冰雪,

本无家,

凝聚成夜的乌黑,

任漂泊到天涯!”

户外的昏黄已然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你我间的距离!

我不知道风

不能缩短一小寸

是在那个方向吹——

任何的痴想与祈祷

我是在梦中,

你的,你的笑,你的手脚;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饥渴着你的一切,

我不知道风

虽则我心里烧着泼旺的火,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你的不来是不容否认的实在,

我是在梦中,

枉然,的一切都是枉然,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有时调回已上死线的士兵。

我不知道风

痴定了的心,如同一个将军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上帝他也无法调回一个

我是在梦中,

疑到了真,是无条件的,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还是甘愿!

我不知道风

一只地穴里的鼠,一条虫,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一块顽石,她把我看作

我是在梦中,

她的心里如同传给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粉身的消息传到

我不知道风

但我也甘愿,即使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竟许一半声漠然的冷笑;

我是在梦中,

她的一阵心酸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她的一滴泪,

我不知道风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为要感动一个女人的心!

我是在梦中,

痴!想磔碎一个生命的纤微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我的仅有的理性亦如此说。

哈代

这不仅是我的热,

哈代,厌世的,不爱活的,

我什么也都甘愿;

这回再不用怨,

为了你,为了你

一个黑影蒙住他的眼?

毁灭的路;但

去了,他再不漏脸。

我也知道这多半是走向

八十八年不是容易过,

我不能回头,命运驱策着我!

老头活该他的受,

万方的风息都不容许我犹豫——

扛着一肩思想的重负,

但我不能转拨一支已然定向的舵,

早晚都不得放手。

我信我确然是痴;

为什么放着甜的不尝

这也许是痴。竟许是痴。

暖和的座儿不坐,

与绝望的惨酷。

偏挑那阴凄的调儿唱,

妒与愁苦,生的羞惭

辣味儿辣得口破,

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给

他是天生那老骨头僵,

打死可怜的希冀的嫩芽,

一对眼拖着看人,

压迫我的思想与呼吸;

他看着了谁谁就遭殃,

教坚实如矿里的铁的黑暗,

你不用跟他讲!

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阳春,

他就爱把世界剖着瞧,

你这不来于我是致命的一击,

是玫瑰也给拆坏;

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他没有那画眉的纤巧,

你为什么不来,忍心的?

他有夜鸮的古怪!

开上时间的顶尖!

古怪,他争的就只一点——

那一朵神奇的优昙

一点“灵魂的自由”,

你的来临,想望

也不是成心跟谁翻脸,

喔,我迫切的想望

认真就得认个透。

在蟒绿的海涛间,不自主的在浮沉……

他可不是没有他的爱——

像一座岛,

他爱真诚,爱慈悲:

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围中,

人生就说是一场梦幻,

你的上眼角的飞星;

也不能没有安慰。

要你灵活的腰身,

这日子你怪得他惆怅,

我要你的火焰似的笑,

怪得他话里有刺,

我要你,要得我心里生痛,

他说乐观是“死尸脸上

枯死——你在哪里?

抹着粉,搽着胭脂!”

希望在每一秒钟上

这不是完全放弃希冀,

守候着你的一切;

宇宙还得往下延,

你的柔软的丝,

但如果前途还有生机,

你的笑语,你的脸,

思想先不能随便。

我守候着你的步履,

为维护这思想的尊严,

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

诗人他不敢怠惰,

你怎还不来?希望

高擎着理想,睁大着眼,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

抉剔人生的错误。

如同望着将来,

现在他去了,再不说话。

我望着户外的昏黄

(你听这四野的静,)

我等候你。

你爱忘了他就忘了他

我等候你

(天吊明哲的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