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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道别

丈夫走了,知子痛苦万分。

对于信中提出的疑问,两年后的今天,知子依然没有得到环境厅的答复。

(我究竟了解丈夫多少……

丈夫去世后,知子为了申请公务灾害认定,将丈夫在家里的情况等写满七页信纸,提交给了环境厅。知子在信中提出想要了解遗书中所写的文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事态。

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实际上我对他的人生几乎一无所知……

知子说道,目光落在奖状上。

他仅仅留下“感谢”二字就死了,让留在世上的我情何以堪。

“心里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他为什么自杀,我完全不了解。

奖状上写有以上文字。

我就在他身边,为什么没能阻止他寻死……

日本国天皇叙勋山内丰德勋三等,授旭日中绶章

之前丈夫说起想辞去政府机关的工作时,假如我没有说“没关系,总有办法”的话该多好。也许他听了我的话,觉得自己不在了也没关系。

内阁总理大臣海部俊树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而坐视不理……)

平成2年(1990年)12月5日

人是孤独的动物。

叙勋正四位

终究不过是孤身只影。

几乎与此同时,山内家还收到了叙位叙勋的通知。

哪怕夫妻依然如此。

丈夫去世将近一年的山内家,收到了“公务灾害认定书”。对自杀者而言非常难以下达的这一认定书,可以说是一次特例。

山内死后,知子一直沉浸在自己不了解丈夫的痛苦中,并不断自责。

1991年11月。

(“我待在你身边深感幸福”,我确实向他这样表达过吗……)

这两年的时间里,知子身边也发生了很多事。

知子没有这方面的自信。

1992年7月,和山内同期入职厚生省、被称为竞争对手的保险局长黑木武弘顺理成章地出任事务次官。

(“心心相印”这个词,即便在夫妻之间也是难以成立的。原本就是两个陌生人,不进行交流、不诉诸语言就无法相互理解。我是这么想的……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不行。我们夫妻之间缺的就是语言交流。)

事务次官安原正的两年任期,仅一年时间就结束了,1991年7月“下凡”至大藏省相关的“农林渔业金融公库”担任理事。

知子对此懊丧不已。

也许事先做了工作,各相关省厅发表的谈话竟然如此高度统一。

流年似水。

环境厅长官中村正三郎

1992年春天。

我们认为,有关水俣病发生、蔓延中等国家赔偿责任受到否定,意味着我们的主张得到了肯定。但是,原告的一部分人,在相当程度上存在水俣病的可能性,对这一点,今后我们将对判决内容进行认真研究。

次女美香子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自己心仪的K大学兽医学部,4月起开始了大学的校园生活。

通产大臣渡部恒三谈话

快乐的气氛逐渐回到了山内家。

国家迄今一直主张不负有法律责任,这一主张获得了认同。

(人恐怕无法彻底了解别人。)

省农林水产大臣田名部匡谈话

一时这么认为的知子,想法也发生了变化。

农林水产省主张在本案中不负有法律责任,我们认为之前的主张得到了认同。

(人是孤独的动物。终究不过是孤身一人。但是,也只有清醒认识到这一点,以此为出发点,才能真正去爱另一个人。不认识孤独,则无法理解别人。)

在日本人物质生活变得富裕起来的时代,为这一经济增长付出代价的是水俣病患者。这是将他们推入人间地狱的经济增长,而对于支撑这一日本“发展”的企业和政府的犯罪行为,司法却没有进行制裁。

当知子一个人深陷痛苦时,朋友们会聚集在她身边。丈夫的朋友们也给了她很多激励。如果没有这样的激励,恐怕她无法跨过那段岁月。

提出庭外和解劝告的荒井真治审判长,就诉讼案最大焦点的行政责任问题做出如下判决:“总体而言,行政部门当时不具备禁止渔猎的权限,在无法断定污染源的阶段,无法达成限制窒素工厂排水的条件。”这一判决,否认国家应承担的法律责任,全面认同了国家所做的辩解。

(孤身一人后,我却真正懂得了我并非孤身一人……)

东京地方法院对“水俣病东京诉讼案”做出了判决,这是在国家拒绝庭外和解劝告后终于等来的一次判决。

知子这么觉得。

山内自杀后一年零两个月,1992年2月7日。

“他的死让我绝处逢生……由于他的死,我身边聚集了很多朋友,也让我开始认真思考夫妻关系,什么是生活,什么是死亡……这些都是丈夫送给我的礼物。

进而,中村以长子的名义,在新机场建设举棋不定的石垣岛上购入“石垣海滨酒店”,环境厅长官在因生态保护问题而令机场建设产生巨大动摇的岛上经营度假酒店,中村的见识备受怀疑。在这一开发推进派相继担任长官的背景中,令人感到有来自自民党对委任北川为环境厅长官的强烈反省。

“度过了20多年漫长的婚姻生活,丈夫最终给我留下了巨大的礼物。沉浸在对已故之人的回忆中,一切将无法开始。既然他和我说了再见,我也必须和他说再见。我只能坦诚面对离别,我只能在心中,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千叶县出身的中村,自亡父中村庸一郎议员起,父子两代都是开发促进派,力主横跨东京湾的道路建设。从计划阶段起,该道路建设的必要性以及东京湾自然破坏问题就受到质疑,但在中村的强行推进下,计划得以成立。

“他也许觉得留下我和两个女儿也没关系,自己就先走了吧……所以,我觉得他不希望我痛苦。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一定是我们好好生活吧,一定是我好好将两个孩子培养成人吧……

紧接着在爱知之后出任长官的中村正三郎,则更加过分。

“我完全不懂他为什么自杀。他有一万种死在回家途中的办法,但他回家来了,他想见我一面后再去死……我这么想。这是他对我最后一次撒娇。

然而,爱知是背景为高尔夫球场的“高尔夫产业振兴议员联盟”的副理事长,也是“大规模度假村建设促进议员联盟”“长良川河口堰建设促进议员有志者会”等一众开发推进派的中心人物,就任之初就有人质疑他是否胜任环境厅长官之职。

“他在我们的家里安心地走了……我想这么想……

爱知在演讲中如是说。

“他是自杀的……我想他现在一定十分后悔。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去他所去的地方,即便我对他说‘你走了以后我经历了多少艰辛,我遇到了多少困难’,也无济于事。我还不如说‘你死了以后,我做了很多开心的事,想明白了很多事,你那么急匆匆地走了,太可惜了’……为了有一天能这么告诉他,从今往后我想那样生活……”

“我作为议员参加过全球环境问题的国际会议,对环境问题非常关注,我会努力。在国内问题上,我想尽力解决机动车废气排放以及水质污染问题;在全球层面上,我想致力于解决全球变暖和臭氧层破坏问题。”

知子说完这些后,轻声嘟囔了一句,

接替北川的是1990年12月30日上任的第25任环境厅长官爱知和男。当时正值爱知收受献金一事败露不久,他打消了参加宫崎县知事选举的念头。爱知在长达13年的时间里收受库路特献金总额达1260万日元。

“我花了两年时间,才学会这么想……”

说此话的北川石松,在山内自杀三周后被解除了环境厅长官的职务。

现在,知子和友人伊藤正孝等人正在忙于准备出版山内丰德的创作和论文遗稿集,知子和两个女儿也为遗稿集写了短文。

“山内君没有白死,水俣病问题正在走向解决……”

“这部遗稿集出版后,我真的可以和丈夫道别了。可以大声和他说‘再见!’我有这种感觉。”

很快,近两年时间过去了。

知子说。

12月的窗外空气,让人的脸上感到冰冷。

是年秋天,还有一件令知子十分高兴的事,在自治会委员长的推荐下,自当年12月起知子当选地区的民生委员。民生委员主要负责生活补助家庭和福祉事务所之间的协调工作,代表市政府和东京都政府为70岁以上老人发放奖励金。

知子的目光跟随黄豆般大小的人流移动,脑子里这么思忖。

“虽然是福祉工作基层中的基层……在他两周年忌辰到来之际,我自己也参与到了他自始至终没有放弃的福祉第一线……我也想尽我的余力做些什么,所以我接受了这份工作。我想参照他所写的文章来开展我的工作。”

(这里也能跳下去,他为什么要回家后死呢……)

这些话从知子嘴里一字一句吐露出来。

知子打开窗户,俯视楼下。

“听上去是不是太用力了……”

离开次官室后,知子请求机关的人让自己看一下位于21楼的局长室。

知子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知子想。

两年过去了,知子终于能直接面对丈夫遗留下来的信件和日记。

(这不是该对我说的话吧……)

她也能用最温柔的善意接受丈夫最后留给自己的“感谢”二字。

安原说。

现在,知子通过每天的生活和丈夫进行各种交流,虽然只是一厢情愿的。

“山内君的后任已经定下了……”

今天吃了什么。

安原一见到知子,显然有些不安。

今天想了什么。

接着,知子拜访了安原。

今天和女儿说到你。

北川对知子说。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压根儿无意谈山内工作上的事情。

在药师池又发现了堇菜……

“假如千金的婚事早点提到日程上来,也许他就不会想到死了……”

就这样,知子一步步地开始了解山内丰德这个人。

北川在办公室。

“现在,如果重新开始的话,我们夫妻,一定能过得很好。”

谈完正事后,知子来到长官室。

知子说着,开朗地笑起来。

告别仪式结束的几天后,知子和两个女儿以及从沼津赶来东京的父亲一起拜访了环境厅。他们和秘书科长〇商谈有关奠仪和丧葬费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