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李丛发出了很小的笑声。孟雯和韩子辰进了屋子。孟雯让韩子辰靠在火炉旁。)
徐蓉(小声地):你没有听到有人来了吗?一个女人。
孟雯:这边好像躺着一个人。
孟雯:我真的不想再遇到任何人了,只有我和你就够了。
(躺着的是于杰,但于杰背对着他们。孟雯看不清是谁。)
(沉默。)
孟雯:你躺在这里吧。
徐蓉(小声地):又有人来了吗?
(韩子辰被搀扶着靠在了火炉旁。)
孟雯:我们大概是唯一到这个基地的吧?我已经累得要晕过去了。
孟雯:这间屋子太小了。
(提着灯的孟雯,领着韩子辰从舞台右侧上来,开始往这间屋子走。)
(徐蓉点了自己的灯。孟雯吓了一跳。)
于杰:不要担心,明天很快就会到来。十年前,我住的地方,那里有十几个吊车,十几个,它们很快就可以让一栋楼盖起来,它们阻挡了你的视线。你原本看到的是空荡荡的一切,可是现在什么都不会看到了。每天都在变化,明天又会到来。
徐蓉:别害怕,我们不过是提前到这里了。
徐蓉:我们究竟会抵达什么样的地方呢?在此之前,你知道那是一座山,还有一个山谷,我们会走到山脚下,然后呢?我们一步一步攀爬,然后呢?这是我们来到这里所要做的事吗?我会在山顶,当我到达山顶,那里有大片的雪,我会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到。到时候,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固定住,不会被吹走,不会跌落到山脚下?
孟雯:啊,我终于见到一个能说话的姐姐了。
(沉默。)
徐蓉:屋子很小,不过我们明天就可以走了。
(他们都关掉了各自的灯。)
孟雯:是啊,还有最后一个基地。
徐蓉:那太好了,我真的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待了。
徐蓉:如果不是太晚了,我很想和你聊聊天。
于杰:还有最后一个基地,只要过了今晚,就到山脚下了。
孟雯:明天也不迟。你是一个人吗?
徐蓉: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山下?
徐蓉:一开始不是,后来又是了,现在又不是了。
(徐蓉和于杰靠得很近。)
(徐蓉推了推于杰。)
李丛:很快,这一夜很快就会过去。
徐蓉:你睡着了?他睡着了。
(李丛看了眼手表。)
孟雯:那就睡吧,我也快要昏倒了。
李丛:好的,好的。
(李丛笑了起来。)
于杰:如果我们都安静点,互相尊重点,这一晚上很快就会过去。
李丛:他没有睡着。你没有睡着吧,哥们儿?快起来啊。
李丛:那我该怎么着?送给她一个娃娃,让她开心点?
孟雯:你在这儿。
于杰:你让她害怕了。
李丛:我能去哪儿呢?
李丛:我有碍着你们吗?
孟雯:是,只能来这里。
于杰:你是不是想搞事情?
李丛:你不希望见到我吗?
(李丛又笑了起来。)
孟雯:是有点。
徐蓉:不是怕,就是会恐慌,这也没什么办法。
徐蓉:你们认识?
于杰:不要怕。
孟雯:我们在上一个基地遇到的。不认识。
徐蓉:安静点吧,每个人在这种地方都会恐慌。
李丛:是的,她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们。哥们儿,快起来。
李丛:那也是我的事情,笑不笑是我的事情。
徐蓉:他已经睡着了,为什么要吵醒他?
于杰:你笑得有问题。
李丛:他不会睡着的,他只不过听到这个刚进来的人,他在装睡了。
李丛:我不能笑吗?
徐蓉:他真的睡着了,一路上他都在照顾我,帮我拎包,他比我更疲惫。
于杰:你笑什么?
李丛:听到了没?他帮她背了好多东西。
(李丛笑了起来。)
孟雯:那又怎么样?我不是非要找谁帮我背东西。
于杰:你躺下吧,我们赶紧入睡,明天早上出发。
李丛:我说得可不止这点,不过他既然装睡,我也没办法了,那就赶紧到明天吧,至少明天,哥们儿你躲不过去的。
(李丛躺了下去。徐蓉坐得很直,一直看着李丛。)
徐蓉:他没什么要躲的。
于杰:那,我们是谁呢?
(沉默。)
李丛:没见过我,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们。
李丛:我可不知道。
于杰:你知道我们?我没有见过你。
(于杰坐了起来。孟雯看到于杰,吃了一惊。)
李丛:比如你们两个人,我好像知道你们是谁。
(沉默。)
于杰:比如什么呢?你这个小矮子。
徐蓉:你们认识吗?
李丛:我总是比别人晚来一步,然后就会看到一些极其愚蠢的东西。
(沉默。)
(沉默。)
徐蓉:她是抛弃你的那个女人吗?
李丛:你们刚认识吧?
(沉默。)
(李丛看着他们两人。)
孟雯:你是这样说的啊。
于杰:又来了。好,就照你的意思,我去靠着墙。
(于杰飞速站了起来,朝着李丛跑过来,要打他。他们抱成一团。)
徐蓉:这样不好。
李丛:别着急,看那边,看。
于杰:那又怎样?
(两人继续撕扯。李丛因为身材矮小,并不能制服于杰,被他按在地上。于杰看到了韩子辰,然后他从李丛身上挪开,注视着孟雯。)
徐蓉:房间里有其他人。
于杰:他是谁?
于杰:怎么了?
孟雯:你在问我吗?
徐蓉:不要把睡袋拼在一起了。
于杰:对,在问你。
(他们在这间小屋的中间摆了条登山绳。李丛去了房子的右边,于杰和徐蓉在左边。)
孟雯:他是一个不能动的人,我帮助他来到这里。
徐蓉:好了好了,我们分一下地方,熬过这一夜吧。
于杰:“只有我和你就够了”,是这种帮助吗?
李丛:我说的哪里不对?她不是想让我去下个基地吗?但是现在出发,不就死在路上了,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
孟雯:那你呢?
于杰:你说话注意点,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个基地确实很小。
(沉默。)
李丛:那又怎样?让我走吗,去外面冻死?
(于杰回到自己的睡袋。)
徐蓉:可是这间屋子太小了,三个人会很挤。
徐蓉:你还是不要待在我这儿了吧。
李丛:我是来留宿的人啊。
孟雯:他得待在你那儿,不然就没处去了。
徐蓉:您是谁呢?
徐蓉:那好啊。来,我们把睡袋拼起来。
(沉默。)
(徐蓉开始拼她和于杰的睡袋。)
李丛:对,没有了。
孟雯:你们以为我会在乎?
(李丛走了进来。)
徐蓉:你当然不在乎了。
徐蓉:好,这样会暖和点。周围没有木柴了对吧?
孟雯:对,你们不但把睡袋拼一起,最好在外面脱光衣服再进去——其实前一天你们就已经这样了,对吧?
于杰:对,只有两个人就还好。你想靠我近一点吗?
徐蓉:是的,我们前一天就脱光了睡在一个睡袋里。很温暖。
徐蓉:那就还好,只有两个人的话。
孟雯:好,你们继续。
(李丛从右侧上了舞台。)
徐蓉:我们会的。
于杰:不会了,这屋子太小了。
于杰:我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了。
徐蓉:你觉得还会有人来吗?
徐蓉:那去哪儿呢?
于杰:现在天黑了,不可能走到下一个基地,会在半途中,再也走不动,躺在地上,到时候连这几块墙皮都没有。
于杰:我去下一个基地。
徐蓉:继续往前走呢?下一个基地不会是这样的吧?
徐蓉:可是会死的啊。
于杰:我们得在这么一间破屋子里过夜,难以置信。这样的一间屋子。
孟雯:对啊,会死的啊。
徐蓉:可能因为太冷了吧。
于杰:不一定,我会到下一个基地。这里就像个粪坑。
于杰:海拔没有升高,这只是一片荒原,你为什么会头痛?
(李丛笑了起来。)
徐蓉:我的头还是有点痛。
于杰(看向李丛):不过我走之前,还真是想掐死你。
于杰: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我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李丛:跟我有关系吗,哥们儿?
徐蓉:我觉得有点挤。这里能住几个人呢?这算是一个基地吗?
于杰:你从头看到尾,是不是?
于杰:不但门没有了,连窗户也没有了。
李丛:这跟我也没关系,我只是看着,但发生了什么,不是因为我吧?
(于杰和徐蓉举着灯走进这间屋子。)
于杰:如果你刚才不多嘴多舌。
这是第三个基地,房间比之前的更小,宽度已经到了五米。门和窗户都没了。
李丛:那就等到早上,你觉得你可以偷偷溜走?躲得过去吗?
第三幕
于杰:你这个下三烂。
黑场
李丛:你继续说吧,我很喜欢听别人骂我,因为骂得都对,只有羞辱才是真实的。
(伴随着韩子辰疯狂的笑声。)
于杰:这间破屋子。
(韩子辰疯狂的笑声一直延续着。女人继续爬着,爬出了门,爬出了这个房间。)
李丛:朝我发泄,能解决你的问题吗?
韩子辰:哈哈哈哈哈……
于杰:没准杀了你可以。
(韩子辰发出狂笑声。)
李丛:这间屋子里可不缺杀了人的家伙。
孟雯:你真恶心!快闭嘴吧!
(孟雯靠向韩子辰,去亲吻他。)
李丛:看着你这虚伪的善心,我真想扒开你的裤子,插进你的阴道,我现在真的非常想,那也会让我满足。你说,究竟是帮助这两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让你满足,还是我进入你的身体让你满足呢?
于杰:你离他远点。
孟雯:我只是想帮助她。
孟雯:跟你没关系,我想亲他就亲他。
李丛:好了,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去扶起她来,把她扶到火炉旁,我一秒钟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可以继续拥抱着一个不会说话的男人,然后照顾着一个腐烂的女人,这会让你满足,对吗?你会满足的吧?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孟雯:这不一定。
(他们望向韩子辰。)
李丛:那是你了解得太少了。如果你走过去,扶起她来,而你知道代价是,你将会变成跟她同样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孟雯:你说话了吗?
孟雯: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冷酷。
于杰:他当然说了。
李丛:那你可以闭上眼睛,像你旁边坐着的那个男人一样,选择闭上自己的狗眼,闭上自己的狗嘴,闭上所有,如果能看到多一点就继续看,看不到就去死。
孟雯:他说了什么?
孟雯:这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看到那么痛苦的人。
于杰:你听到了。
李丛:那你呢?你很快乐吗?
孟雯:我得确定我们听到的是同样的话。
孟雯:但她,看起来多么痛苦啊。
于杰:你听到了,我们听到的是一样的。
李丛:我觉得还是算了,你好像连自己都搞不明白吧,即便知道她要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蓉站了起来。)
孟雯:那我现在怎么办?靠近她再说吗?
徐蓉:够了,你们不会听到的,他早就死了。
李丛:她好像不想回答你呢。
(沉默。)
(女人继续爬。舞台沉默。)
孟雯:他没有死,我已经带着他一路了。
孟雯:您要去哪儿呢?您怎么到这儿的?
徐蓉:你知道些什么呢?他早就死了。
李丛:你可以问她啊,但我建议你不要碰她,如果你挡着她的路了,谁知道她会做什么。
(于杰走到韩子辰旁边。)
孟雯:那是什么呢?一个母亲?一个什么人的妻子?她活了多久?她要爬到哪里呢?
于杰:他还有呼吸,身体也有温度。
李丛:她是一个爬行过我们面前的人。
(徐蓉走到韩子辰旁边。)
孟雯:那她是什么呢?
徐蓉:我来看看你,看看你是否还活着。
李丛:好像是,她的手也腐烂了。
孟雯:你认识他?
孟雯:她的脸好像腐烂了,是吗?
徐蓉:不认识。
李丛:对,非常艰难,她每攀爬一步都非常艰难。
孟雯:你真的不认识他?
孟雯:那么艰难。
于杰: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提到过一个男人。
李丛:她在挣扎。
徐蓉:对,我提到过,那是为了吓你的。
孟雯:她好像在挣扎。
于杰:但真的发生了。
李丛:是啊,她多么痛苦啊。
徐蓉:发生了什么?
孟雯:她多么痛苦啊。
于杰:不论你是不是为了吓我,这都是一个受过伤的人。
(女人爬到了房子里面,继续向左侧的门爬。)
孟雯:他受了伤,坐在路边。
李丛:你说反了,我一点都不冷血。
徐蓉:你喜欢多管闲事。
孟雯:你才可笑。你很冷血。
孟雯:我吗?我只是善意的。
李丛:哪里都可笑。太自负了,世上只有女人有这种自负吧?
于杰:你是善意的?我要再听一遍,你说你是善意的?
孟雯:哪里可笑了?
孟雯:对,我救了他。
李丛: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可笑的话了。
于杰:除此之外呢?你有没有在夜晚把他捆起来,像抱着一块木头一样抱着他?
(李丛笑了起来。)
孟雯:他不需要,他动不了。
孟雯:应该活着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吧。
于杰:所以他才能满足你那些嗜好对吗?
李丛:那是你以为的。你旁边那个男人像雕塑一样坐在荒原里,你怎么知道他真的需要帮助呢?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多此一举呢?
孟雯:即便这样,你就可以把我抛弃在荒原上?
孟雯:她也许需要帮助。
于杰:即便这样,我被捆起来了,在家里你可以这样做,在这里,你是想害死我吗?
李丛:她好像不是要来这里,她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孟雯:你不信任我。
(孟雯想站起来,李丛抬起手,制止了孟雯。)
于杰:这是两回事。
李丛:这是谁呢?
孟雯:是一件事,你不信任我。现在被我看到了,你抛弃了我,带着另一个女人来到了这儿。
孟雯: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于杰:是她要跟着我,一个女人是不可能自己走到山下的。
(一个匍匐前行的女人,正在从舞台右侧向左侧爬,她前行得很费劲,衣衫褴褛,很慢。她爬进了这间房子的门。孟雯和李丛看着这个女人。)
徐蓉:你们两个人真够恶心的。我跟着你?是你先凑到我身边的吧。
(沉默。)
于杰:我不过是帮助你。
孟雯:他说,他感激我。
徐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现在是为了讨好你的未婚妻吗?
李丛:没什么恐怖的,你到底听到什么了?
孟雯:他不需要讨好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会在上一个基地碰面,他会等我。
(孟雯抱起自己。)
徐蓉:现在你们又凑到一起了,无所顾忌了对不对?
孟雯:这太恐怖了。
孟雯: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
李丛:说什么了?
徐蓉:你此刻在想什么呢?靠羞辱我来蒙混过去,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所以不值一提是吗?
孟雯:我,听到他说话了。
(徐蓉看着于杰。)
李丛:你一定听到了吧,哪怕是幻听——听到什么了呢?
于杰:我有些搞不清楚,但我确实跟你不太熟。
孟雯:没什么。
徐蓉:你当然搞不清楚了,你当然看不清自己是怎样一种卑鄙的存在。
李丛:你听到什么了?
(孟雯与于杰站到了一起。)
孟雯:好吧。我希望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雯:他只是帮助了你,没必要这么说。
李丛:女性很脆弱,在未知的环境里会有幻觉,谁让你们直觉那么敏锐呢。
徐蓉:需要钻到我的睡袋里帮助我?
孟雯:真的吗?我好像听到他说话了。
孟雯:但你敞开了睡袋。
李丛:没有,我没听到。
于杰:是,她敞开了睡袋,你知道,这没办法。
孟雯:他刚才好像说了什么。
孟雯:我知道。
李丛:什么?
(徐蓉惊恐万状。)
孟雯:你听到他说话了吗?
(李丛笑了起来。)
(李丛低头,似乎笑了。孟雯看向韩子辰。)
徐蓉:那现在,我该带着他离开了。
韩子辰(轻声说):滚开点儿,丑女人。
(徐蓉指着韩子辰。)
(孟雯靠向韩子辰。)
李丛:卑鄙在我们每一条血管里蔓延。
李丛:多好啊,他看起来很安静。我很危险,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你倒是说对了。
于杰:你又可以说话了,小矮子。
孟雯:我觉得你更危险,他看起来很安静。
李丛:你们每天醒来,是否能听到警报声?现在,你们听到警报声了吗?
李丛:你觉得你知道,但你怎么会知道呢?知道的话,就不会轻易带一个在荒原里坐着的男人一直走,你知道他是什么吗?
(沉默。)
孟雯:我觉得我知道。
李丛:就是每一天醒来,都可以听到的,像死亡一样浑厚的声音,一声绵长的、巨大的、几乎可以摧毁你的警报声。当我站在江边,那些轮船会发出这种垂死的声音。可是它们多么遥远啊。这令我痛苦。
李丛:这就是种比喻,哈,我在说什么啊。你不知道世界如何运转的,对吧?
于杰:现在你可以旁观这一切,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了吗?
孟雯:他不是瞎子。
徐蓉:让他说下去。
李丛:她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是瞎的,就跟你旁边这个弱智一样,他也是瞎的。不想看到的就装作看不到。
李丛:我厌恶你们,你们仇恨着我。我们拥簇在这里,我们是一群杀人犯,我们杀了很多人,我们进入他人的脑袋,搅浑了一切,我们还能杀死更多的事物对不对?对不对?
孟雯:这不一样。她未必知道。
于杰:只有她是杀人犯。没准还有你。
李丛:你是从那种地方来的吧,当你参加社交活动,一定有个蠢女人,她的脖子上围着一种动物,身上穿着另一种动物,很多人看着她,然后她走进了一辆底盘只有一公分高的车里。你想的也是这些吗?你觉得她残忍吗?
李丛:不,你也是杀人犯。只是你没意识到,现在就是你将成为杀人犯的时刻。
孟雯:是啊,我觉得很残忍。
于杰:你看起来真像个疯子。
李丛:你在说真的吗?
李丛:你听到哭泣的声音了吗?大雾的哭泣,我们看不到的。现在我会伸出手,我触摸着它,你看,它在逃走,但是它哪儿都去不了,它发出哭泣的声音,它像黎明前最后的破碎声。
(李丛看向孟雯。)
孟雯:他一直是个可怜的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孟雯:可是他们那么残忍,杀掉本来就快消失的动物。
李丛:我经历了什么呢?当我被捆在床上,一种可耻的快感流遍我的全身,而我还要装作拒绝着自己。终于,当我被捆缚在荒原上,就再也面对不了这些了。
李丛:哪里都有,但我不觉得他们有错。
(于杰走过去抓起李丛的领子。)
孟雯:这里有偷猎的人?
于杰:你不知道我。
我看到一头死鹿,就戳了戳,它好像刚死不久,被剥了皮。
李丛:我知道,我知道你每一秒在衡量着什么,屏蔽着自己的无耻。
(他开始擦拭登山杖。)
于杰:为什么一定要招惹我?
李丛:该死,操。
李丛:看看你和你的未婚妻刚刚上演的这出戏码。你们还有些别的花招是不是,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卑鄙下去。
孟雯:你的手杖上有血。
于杰:你呢,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李丛:怎么了?
李丛:那只狐狸,沿着冰冷的土地走来,那些白色,那些黑色,我们天花板的颜色,我们行走过的颜色,通通都走了过来。我即将被分解,像被我杀死的人,我被他们分解,我被自己分解,我被夜晚、清晨,被每一个下雨的日子所分解。
孟雯:你被野兽袭击了吗?
于杰:你像一个濒死的人,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孟雯看到李丛登山杖上的血。)
李丛:只有你听不懂。除非你现在用这双手掐死我,否则我会继续说下去,绳子如何缠绕你的手腕,而你此刻又是怎么站在这里,在两个女人中间,仿佛高高在上。
李丛:太好了。
于杰:我会的,你死在这里谁也发现不了。
孟雯:我们再待一会儿就走。
(于杰开始狠狠地掐着李丛的脖子。)
李丛:你确定会带着他走吧?那我打算在这里过夜。土坑我也睡过。
(孟雯走过来,抓着于杰的胳膊。)
孟雯:我一会儿就带他继续往前走,这个基地好像不能过夜。
(徐蓉看着他们,坐下来,跟韩子辰靠在一起。)
李丛:说得好,好人。两个好人,你是一个好人,他也是一个好人。
孟雯:松手。松开手,不要被他蒙骗。
孟雯:总不能置之不理。
(孟雯拿起铲子,拍向了于杰。于杰倒了下去。)
李丛:你连自己都应付不过来吧?常年登山的女人可不是你这个肤色的。
孟雯: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我怕他杀了人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孟雯:我也不清楚,但我带着他走了很远的路。
李丛:这是假的,你是怕自己回不去。
李丛:有这么巧合吗?被人袭击得恰到好处,能走路,却没什么反应,这么巧合吗?
孟雯:我救了你。
孟雯:他可能受到巨大的创伤,可能被人袭击了。
李丛:是救了你们,跟我没关系。
李丛:我觉得不是,他能走到这里,但又是那副痴呆样,不是怪物是什么——还是一直在装样子?
孟雯:但我确实救了你,不是吗?
孟雯:他不是怪物,是一个人。
(在舞台右侧,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匍匐着前行,她爬进了屋子。)
李丛:我不想离那个怪物很近。
徐蓉:她是谁?
孟雯:你可以离火炉近点。
孟雯:一个死人。
李丛:这间破屋子太冷了,这算什么他妈的基地,连门都被拆了,准是被哪几个人渣劈了当柴烧了。
徐蓉:她没有死,我们应该帮助她。
(沉默。)
孟雯:你又开始享受自己的善意了,像我一样。但这一路多么无聊乏味。
李丛:那别的事呢?难道不危险吗?
徐蓉:我只是想帮助她。
孟雯: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孟雯:如果你走过去,就会变得跟她一样呢?
李丛:我?一个人,我都是一个人出行。
(沉默。)
孟雯:最开始不是。你呢?
孟雯:我只是随便一说,你的善意呢?现在你抱着的,是我一直照顾的人。
李丛:那就是说,你一个人来爬那座山的?
于杰:像是对待一个玩具熊一般的照顾。
孟雯:已经过去很久了。
徐蓉:但她在挣扎。
李丛:没准过一会儿就好了呢。
孟雯:对,她在挣扎。
孟雯:他现在没有任何反应,也不能讲话。
徐蓉:她那么痛苦。
李丛:那可未必,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孟雯:是啊,她那么痛苦。
孟雯:对,不然他会死掉。
徐蓉:我永远不会知道活着是怎么回事。她那么痛苦。
李丛:然后你就带着他?
于杰:你永远不会知道,但她一直痛苦,也许也只是看起来。
孟雯:我在外面遇到他,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说话他也听不到。
孟雯:我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我不知道。
李丛:他是你什么人?
(韩子辰站了起来,朝着爬行的女人走过去。他趴在地上,像女人一样爬行在地上。孟雯开始号啕大哭。)
孟雯:他失忆了,也许更严重。
于杰:你哭什么呢?装腔作势吗?
李丛:他怎么了?
孟雯:一切事物都在伤害着我。
(李丛走到一个墙边,放下登山包。)
于杰:那你要做什么呢?
孟雯:我不知道,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孟雯走到韩子辰身后,趴在地上往前爬。)
李丛:门去哪儿了?这个基地为什么没有门?
孟雯:我会以最羞耻的姿态离开这里。
(李丛走了进来,孟雯停止哭泣。)
(他们慢慢地往前爬着。)
(沉默。)
(徐蓉站起来,走到孟雯身后,伏在地上。)
(她看着韩子辰,继而开始哭泣。)
李丛: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孟雯:你刚说了什么吗?
徐蓉:外面是一片荒原,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但现在,我听到尖叫声,他们都死了,他们死了,我不敢一个人出去,我也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孟雯吃惊地望着韩子辰,但韩子辰仍呆坐在那儿。)
韩子辰:滚远点,丑女人。
韩子辰:闭嘴吧,丑女人。
(孟雯继续哭泣。)
(她再次抱着韩子辰。)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缓缓爬过舞台,在他们都消失于舞台后,只剩下于杰一个人。)
孟雯:陌生人,我想爱你,爱很久很久。
于杰:可是太阳啊,您高高在上,请饶了我好吗?请让另一种东西,一种不痛苦的东西,眷顾眼前好吗?即便我什么都不是,我一文不名,但请不要让我随时都可以被消解掉好吗?
孟雯:你身上有美好的事情吗?我曾经去过吴哥窟,那些石头上都长着深绿色的苔斑,那是一片废墟,我在里面迷路了。那些石头很古老,原来它们是宫殿,现在就是一片废墟,里面没有人,我找不到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后来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我可以看到一棵百米高的树,我坐在那里,那么安静,我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但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任何地方,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那么神奇。那一瞬间我觉得美好极了,那是我唯一感到自由的时刻。以前,我从未感受过自由,即便我能做很多事情,但总被一种从我自身生长出来的藤蔓拉扯着,它们把我拉扯向这儿,我就到了这儿;拉扯向那儿,我就到了那儿。我不知道那些藤蔓是怎么生长出来的,但活着一点也不自由,不是吗?既然知道,那么还去追求这些东西干吗呢?但自由是存在的,就在那个瞬间,我迷路在废墟里,我自由了,一小会儿。虽然只有一小会儿,但我永远不会遗忘。
(长时间的静默。)
(李丛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说话声后,他没有立即进去,他站在那个空荡的门口,躲在墙的一侧。)
(于杰拿起铲子,开始一下一下地砸向自己的头颅。)
(沉默。)
黑场
孟雯:我根本不会教别人,我不是一个好老师,不知道怎么样让你知道什么是什么。还不如小时候呢,那时候我教我的熊认识周围所有的东西——多么危险啊,每一件东西都能伤害我。
(重击声在回荡。)
(沉默。)
第四幕
孟雯:这是我,一个人,没有什么用,就是一个人而已,你也是,认识了吗?
第四间屋子,非常小,只有两米五的宽度,后面有背景墙,上面是一扇空荡荡的窗户,门和墙壁已经没了。外面有一圈光亮,以一点五米的直径围绕着这间屋子。除此之外一片黑暗。
(她又靠向了韩子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衣衫褴褛的女人趴在屋子外的暗区,一动不动。
孟雯:这是衣服,你也穿着,我也穿着,可以保暖,也可以藏住很多东西,藏住我们自己,知道吗?
(于杰蜷缩在这间小屋子的正中间。)
(她抓起一件衣服。)
(李沁林从舞台右侧走上来,来到了这间小屋子。)
孟雯:这是一个打火机,它可以让别的东西燃烧起来,但它不能一直这样。打火机,认识了吗?
李沁林:这是最后一个基地了吧?
(她拿过一个打火机,举起来。)
(于杰不说话。)
孟雯:这样吧,我来教你重新认识这一切,好不好?
李沁林:小伙子,这间屋子怎么那么小?
(孟雯挪到离韩子辰两米的位置。)
(于杰不说话。)
孟雯:你太令人厌恶了。
李沁林:这里离山脚还有多远?明天就可以往山上走了吧?
(她又推开了韩子辰。)
于杰:你不要再说话了,你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孟雯:你居然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在讲着令自己不齿的事情,我很怕给别人花钱,我不想在乎这件事但我做不到。
李沁林:我当然知道。
(孟雯看向韩子辰。)
于杰:所以就该闭上嘴。
孟雯:我被抛弃了,被抛弃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如果不是在荒原上,也许我能继续工作,回去画我的衣服图纸,我做过很多衣服。天哪,可是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平庸,但是很多人来买,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不会受欢迎的。平庸的事物令人喜爱,因为它们不真诚,很安全,是这样的吗?不过即便我不做这些平庸的设计,我也做不出别的什么来。我每天跟所有人夸夸其谈,有时候,我在心里对他们不屑一顾,嘲讽他们,当然不会那么明显,我必须这样是不是?其他人也这样,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样的事情,但必须要对其他人不屑一顾,这样会感觉好一点。是为什么呢?
李沁林: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孟雯又抱紧了韩子辰。)
于杰: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来到这儿的。
孟雯:一个人太可怕了。我跟那只熊——现在是你——在一起时,就不会是一个人了吧,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可怕呢?你得靠近所有事物,不计后果地靠近他们,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靠近他们,但这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对吗?不会的,只能维持一小会儿,如果你能一直这样,也许会持续更长时间,但这是不可能的吧,说不定一会儿你就突然能说话了,你突然看着我,也许破口大骂,说不定呢,现在你能听见我说的所有话。我不停地说,太可怜了,我怕这里,这间屋子没有门,外面除了大雾什么也没有,草地是湿的,太冷了。
李沁林:你是在路上被冻死的吗?
(沉默。)
于杰:你还能说得再好玩点吗?
孟雯:没有人知道我需要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但现在就很好,我需要抱着一只熊,就像你。
李沁林:那该怎么问呢?我儿子把我活活打死了。
(她又靠过去,抱住了韩子辰。)
于杰:我可能是被我未婚妻打死了吧。
孟雯:太可怜了,我不想再碰你了,你离开这儿吧,这让我感觉自己很可怜,你离开这里吧。
李沁林:然后我们在这里,下一步该去哪儿呢?
(她又尝试去触碰韩子辰。)
于杰:你认为我会知道吗?安静点吧,为什么现在我都死了还要听一个老头不停地说话?
孟雯:知道吗?你就像我摆在床头的熊。两岁的时候我有一个布偶熊,在我念完大学后就找不到了,我带去了学校,但找不到了。现在我已经毕业七年了,我有过很多男人,但他们都没有那只熊给我的感觉要好,现在你就像那只熊。
(沉默。)
(孟雯推开了韩子辰,沉默。)
(孟雯领着韩子辰上了舞台。)
孟雯:这会让我好受点,不要介意。
孟雯:还是得回到这里,虽然这里越来越小,也并非安全,但还得回到这里。
(孟雯亲了韩子辰的脸一下。)
于杰:哈哈,她带着痴呆儿来到这里了。
孟雯:你是失忆了还是怎么了?你看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即便失忆,也该有所反应吧,但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痴呆,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来到这里?
孟雯:没有火炉,没有木柴,连房顶都没有了。
(孟雯掰过韩子辰的脸。)
李沁林:她听不到你说话吗?
孟雯:那么,该做点什么呢?我很疲惫,但睡不着,我知道的。平时在家里也是这样,我知道很累,一切都让我感觉疲惫,但我躺下来,却根本睡不着,甚至会更兴奋。有时我会爬到那个抛弃我的男人身上,我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但我根本睡不着,我只是惶恐,需要跟人没有距离,但这可能吗?我们同所有事物都有距离,比如现在——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于杰:当然听不到了,但我们可以看到她,听到她,这算惩罚吧。
孟雯:我收着了,反正你也不需要。
孟雯:我们终于还是一起来到最后一站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孟雯生火。)
于杰:那么多恶心的事情。
孟雯:这真不太好,不过你确实带了打火机。
孟雯:还是来到了这里。
(孟雯把手伸进韩子辰的外衣口袋,然后又伸进裤子口袋。)
于杰:我们去那个角上,我真不愿意看到他们。
孟雯:可能在你身上。
(于杰和李沁林来到了靠近出口的角落里坐着。)
(孟雯从韩子辰背上取下登山包,翻找那些小口袋。)
(徐蓉和李丛上了舞台,来到了这间屋子。)
孟雯:我没有打火机,你有吗?哎,我就不该问的。我要翻你的包了,不会介意吧?
李沁林:啊,那是我儿子。
(孟雯找自己的包。)
于杰:那是我的未婚妻。
孟雯:你倒是还知道吃东西,那能不能跟我说句话呢?我已经走了一整天了,不对,差不多有一天半了,这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基地?离山下还有多远呢?你原来是知道的吧?我只是知道一点。好了,我该静一静,自己待会儿了。
徐蓉:这个基地太小了,即便一个人也显得太小了。
(孟雯取了饼干,递到韩子辰手里。他接过来吃了。)
孟雯:那你们可以在外面扎帐篷。
孟雯:这是什么?知道吗?太可笑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在这片荒原活下来的。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但你看起来实在太可爱了。如果我不带着你,你会死掉吧?我听说山上随处可以找到尸体,没人肯把他们背下来。如果没人管你,你也会倒在路边吧。
李丛:知道为什么没有火炉吗?人多房间会暖和点。
(孟雯绕到房子后面,接着抱着一堆木头进来。她在韩子辰面前举起一根木头。)
孟雯:没有房顶的屋子也会吗?
孟雯:等我一会儿。
李丛:好了,我既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同你说话。
(她让韩子辰坐在火炉旁。)
孟雯:那所有人就都该闭上嘴。
孟雯:你坐在这里吧。
(房间很小,他们拥挤在一起。)
(她领着韩子辰。韩子辰目光呆滞。)
李沁林:他们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吵?
孟雯:门在哪儿?
于杰:他们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韩子辰与孟雯走进这间屋子。)
李沁林:我的儿子,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第二间屋子,比上一间小一圈。门被拆掉了。
徐蓉:这个房子,比我感觉到的还要挤,我觉得每个地方都挤满了人,比看到的还要多。
第二幕
孟雯:你是冻傻了吧?
黑场
徐蓉:好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分开了,睡一觉,明天各自开始翻山。
(李丛从窗口后退一步,举起了登山杖。)
(李丛站了起来,朝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看去。)
李沁林:对,她要到了。
李丛: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李丛:你看一个小丑,踩着一个大皮球,正走过来。那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你看那个大皮球滚动得有多快,比我经历的这三十多年都要快。她要到了。
徐蓉:那个女人,她又怎么了?
李沁林:让我看什么呢?
李丛:已经冻成冰块了。
(李沁林走到床边,巴望着窗台。)
徐蓉:是啊,太可怜了!再过一会儿,会有大雪。
李丛: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别的诡计,让我怎么相信你呢?快看窗外,需要我抱起你来吗?你可以看到吗?
(李沁林站起来,被于杰拉住,但他挣脱开了。)
李沁林:那么你要让我对你做什么呢?爸爸。
(李沁林走到李丛身边。)
李丛:对,最先决定好的事情。
李沁林: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我的儿子。
李沁林:就是人们到了一个地方,最先决定好的事情。
(李丛毫无反应,继续看着那个冰冻的女人。)
李丛:好啊,我的儿子,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情,你知道弑父吗?
于杰:我说了,没人可以听到你,你个蠢货。
李沁林:我也在跟你真诚地描述一些事物。啊,爸爸,让我抱着你的腿,我们从一个笼子走到另一个笼子,这里面全是被囚禁的动物,等我们五十岁了,看到真正的草原,可是连它们的影子都看不到。这一切是不是很恐怖?
李沁林: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然后杀掉我?你要达成什么呢?
李丛:我在跟你描述一些很真诚的事物,你非要让我们像两个神经病一样对话吗?
于杰:老头,你不要再逗我了。
李沁林:然后我看着你这个智障,多么羞愧。
孟雯:外面是一片荒原,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但现在,我听到莫名的叫喊声,他们死了,他们死了,我不敢出去,我要面对的是什么呢?
(指向火炉的位置。)
(孟雯对韩子辰说。李沁林走回到那个角落里,瘫坐了下来。)
李沁林:它们被关在笼子里,多恐怖啊,一个小孩站在笼子旁撒尿。
孟雯:你是太阳,你是月亮,大地给所有生命温暖,像烤炉一样焚化着我们,让我们消亡。
(李沁林指向一边,又指向另一边。)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李沁林:我是你的儿子,你是我的父亲,我得抱着你的腿,或者你背着我,我们在游乐场里,这边是大象,这边是老虎。
李沁林:那个孩子怎么了?
(李沁林站起来,笑着走向李丛。)
于杰:他被她打成了痴呆儿,只会说这一句话。
李丛:这里使人发疯,也解释不了。但我可没有在嘲笑你。
李沁林:他在看着我。
李沁林:我他妈是你儿子,可以吗?
(韩子辰看着李沁林和于杰。)
李丛:对啊,既然不是我爸爸,那你是谁呢?
于杰:哦?他是在看着我们。痴呆儿,你在想什么呢?
李沁林:你问我是谁?
(韩子辰看着于杰,微微笑着。)
李丛:那你又是谁呢?
孟雯:他笑了,他有反应了。
李沁林:可笑。我不是你爸爸。
李丛:我根本不关心他怎么回事。
李丛:这太晚了。我再问一遍,每个人到达一个地方,最先确立的是弑父,那么你知道弒父吗?
孟雯:他真的有反应了。
李沁林:我不该来这里。
(李沁林在韩子辰面前站起来。韩子辰盯着他。)
李丛:那我承受着你所营造的不自由,对吗?
李沁林:你又经历了什么呢?孩子。
李沁林:没有人是自由的。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李丛:我不知道。猪群践踏着高楼大厦,沿着河边走来,顺着下水道汇合的头发堵塞着出口,而你,你是自由的吗,爸爸?
孟雯:你还是在对我说吗?你看见了什么?
李沁林:你想让我感觉到什么呢?
李沁林:他们太可怜了。
李丛:就是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最先决定要做的事情。我的母亲站在山顶上,我拉着她的手,站在一旁,我长出羽毛,飞入山谷,那些在梦里才出现的沼泽,在树冠之上筑巢的飞鸟,统统在这里。一个深受抑郁症折磨的中年女人,她的手快要腐烂了,她的儿子翅膀硕大,迎接所有的冰雪。终于,我抵达了这里。有一瞬间我觉得这一切太可怜了,爸爸,我是如何带着你来到这片荒原上的呢?我是怎么在第一个基地就再也克制不住了呢?是孤独吗?还是更庞大的难以忍受的东西?比如现在,你看这地板,人们在这里休息,但不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我们来到这里休息,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然而在某种预示下,就是此刻,还是可以感觉到的。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李沁林对于杰说。)
(李丛站起来,他拿起自己的登山杖,走到那块帘布旁,开始击打帘布。)
于杰:你又好到哪里去啊?老头。被儿子打死,现在怜悯一个痴呆儿吗?
李沁林:我不明白。
孟雯:你看到了什么呢?
李丛:弑父,就是弑父,你知道吗?
李丛:黑暗在靠近着我们。
李沁林:什么?
徐蓉:什么?
李丛:你知道吗?
李丛:黑暗在靠近这间屋子,刚才这片光还能看到这个女人的手,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黑暗在慢慢覆盖这里。
李沁林:什么?
(于杰走过来,看向那个女人。其他人也走过来,他们一起盯着女人看。)
李丛:你知道弑父吗?
(光圈在缩小,黑暗进一步吞噬着屋子。)
李沁林:你在教育我?
徐蓉:我的灯在上一个基地已经耗完了电。
李丛:那可未必。我觉得依赖假象才是软弱,比如帮助他人,但不知道帮助的究竟是谁,帮助了一个概念,达成了一个概念。
孟雯:这些基地根本不通电,我的也打不开了。
李沁林:我与她生活的时间比你长。
李丛:看吧,太好了,过不了一会儿,这里就会变成漆黑一片。
李丛:我不认为她是软弱的人。
孟雯:那又怎么了?明天就可以看到山了,不是吗?
李沁林:依赖他人,优柔寡断,不能够独立。你的母亲就是。
徐蓉:我们下一站会抵达山顶。
李丛:什么是软弱的人?
孟雯:其实一路上,我都没有看到过山。
李沁林:我不希望你成为软弱的人。
徐蓉:这一路,没有看到山。
李丛:这对我没有用,因为你在所谓帮助他人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日本生活,每周末打两份工,住在鸡蛋大小的屋子里。
孟雯: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都没有。
李沁林: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在三十四五岁时不去死吗?我告诉你了。
徐蓉:我们真的可以见到山吗?
李丛:既然一个人都记不住,你怎么知道你帮助了那些个体呢?你怎么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呢?
孟雯:但是即便是黑夜,为什么也越来越暗?
李沁林:实在太多了,我所帮助的人。
李丛:闭嘴吧。我不想听见我不愿意知道的事情。
李丛:一个人名也记不住吗?
于杰:瞧这群蠢货,这群杀人犯,还想抵达山顶?
李沁林:这可真记不住,太多人了,我记不住。
(他们重新坐了回去,静静等待。)
李丛:那具体帮助的是谁呢?
孟雯:我很害怕。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呢?
李沁林:我资助了很多人完成他们的学业,修缮了很多个学校。
徐蓉:是啊,太可怕了。
李丛:你都帮助过谁呢?
于杰:做你们最擅长的事,脱光了缠在一起,快去吧。
李沁林:去帮助他人,多做帮助他人的事情,就可以了。
(韩子辰微笑着看向于杰。)
李丛:多年前,我每天打游戏,后来精力跟不上了,就靠睡觉,我每天睡十几个小时。再后来,我大脑老化,不能长时间睡眠,我开始喝酒。从清醒到入睡之间需要很多酒,而我酒量越来越大。到现在,也就是现在,每天我会看着一面墙,再也没有逃避世界的方法了。我只能看着一面墙,一整天。
于杰:看,痴呆儿又朝我笑了。
李沁林:你为什么想自杀?
孟雯:我们应该靠得近一点。
李丛:我要跟你学习,怎么度过目前的这个阶段。我的爷爷自杀了,我的姑姑也自杀了,而你没有,现在我也面临这个问题,所以这次我带你出来,是想学习怎么度过这个阶段。
李丛:好啊,靠得近一点,太好了,把痴呆儿也带过来,靠在一起。
李沁林:什么问题?
(孟雯带着韩子辰走过来。)
李丛: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啊。
李丛:我才不想跟你们靠那么近,一群卑鄙的人。这屋子怎么他妈的这么小,我要出去了,这么等着太让人受不了了。出去后,没准能看到我的父亲呢,他一定在最黑暗的地方。一群杀人犯,他在最黑暗的地方等着我。
李沁林:这不妨碍,虽然我要管理很多事情,但我跟她在同一个城市,有时我会遇到她。我得吃点降血压的药,我以为这点海拔不会有问题。
李沁林:我在这里呢。
李丛:可是你很少会见到她,你总是跟其他几个女人在一起。
(李丛站了起来,走向出口。)
李沁林:只要不见到你的母亲,我都感到很满意。
李丛:再见了,你们这群杀人犯。
李丛:那就目前而言,你满意吗?
徐蓉:你要去哪儿?会死在外面的。
李沁林:现在走了有多少,只是第一站吧?我可说不好。
(李丛走出出口,走进黑暗中。屋子里的人都看向那个方向。接着,传来一声嘶吼。)
李丛:那爸爸,这次出行你满意吗?
徐蓉:他怎么了?
(他们坐下来,喝了水。)
孟雯:他出去了。
李沁林:我们待不长,没关系。
徐蓉:他发生什么了?
(李沁林放下背包,去找木柴生火。)
孟雯:不知道,外面太黑了。
李丛:一个该死的把窗户搞坏了。
徐蓉:我该出去看看吗?
(李丛和李沁林开门进了这间屋子。李丛放下背包后走向窗户。)
孟雯:你没有灯,而且,你根本不认识他吧。
(徐蓉和于杰已经不在。这是白天,周围更明亮一些,窗外是雾的颜色。)
李沁林:我出去看看。
白天
于杰:你去吧,反正不会死第二回。
于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李沁林走出屋子。他开始沿着屋子走三圈,只能在黑暗中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影。)
徐蓉: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徐蓉:光区又小了,现在屋子里也开始黑了下来。
黑场
孟雯:不要再说了,屋子里还有一个痴呆儿,太可怕了。
徐蓉: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邪恶,同时跟周围的关系也比你想象中的更紧密,是这样吗?
徐蓉:痴呆儿?他可是陪了你一路啊。
于杰:我已经把两个睡袋拼好了。
孟雯: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现在他让我感到恐惧。
(于杰抱着自己的睡袋,走到帘子后面。)
徐蓉:你才是让人感到可怕的。
于杰:你太迷人了。
孟雯:我?我又不会做什么,但他,我一点也不了解。
徐蓉:当然,我想威胁你不要碰我,我的腿很细,但你不要碰我,我不想一天里杀死两个人。
徐蓉:他是一个软弱的人,所以我才受不了。
于杰:任何事在这里都是可能的,不过我不信——你是为了吓我吧?
孟雯:你做了什么?
徐蓉:好吧,那我告诉你点别的,我把他杀了,他死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当时他正在用他的铁铲挖一个坑让自己可以上厕所,我从地上捡起铁铲,拍了他的脑袋,他死了,现在我要一个人走完这段旅程。
徐蓉:对,只有你不知道,我用铲子拍了他。
于杰:也许每一部分都是真的,我自己也分辨不清。
孟雯:然后呢?
徐蓉:那哪一部分是假的呢?
徐蓉:然后他变成了痴呆儿,跟了你一路。
于杰:可能是真的。
孟雯:一群可怕的人。
徐蓉:这是真的吗?
徐蓉:那是你并不了解自己。
于杰:我们有一个队伍,我看出她跟副队长之前认识,但她没有告诉过我。我问她,她又撒谎了,我看出了很有意思的事情,但现在不能说。总之这个队伍抛弃了我。我倒觉得没什么,以前我经常跑步,习惯一个人行走。
孟雯: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徐蓉:并不是,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被抛弃的,怎么被一个女人抛弃——她有二十六岁吗?还是二十岁?或者十五岁?
徐蓉:你与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你把他捆缚在这荒原上,是想做什么呢?
于杰:这个想法是你想听的吗?
孟雯:我只是看着。
(徐蓉朝后退了两步,她盯着于杰看,但又坐了下来。)
徐蓉:你看到了什么?
于杰:我觉得你的腿一定非常细,像两截藕。
孟雯:我只是看着。
徐蓉:这里有谁想听你的看法吗?
(李沁林回来了。)
于杰:并不是,我没有意见,我不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吗?
于杰:他怎么了?
徐蓉:你对一切都有意见?
李沁林:他掉进了一个洞里。
于杰:对,只能这样了,犯了某个错误,只能这样了。
于杰:还活着吗?
徐蓉:只能这样了。
李沁林:还活着。
于杰:不可能,你关不上了,这窗户坏掉了,你最开始时使了太大的力气。
于杰: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让他们知道,然后去救他。
徐蓉:窗户啊。
李沁林:算了吧,那个洞很深,他们救不上来。
于杰:关上了哪一部分?
于杰:那不是你的儿子吗?
徐蓉:我关上了一部分。
李沁林:是我的儿子,把我杀了的儿子。
于杰:那怎么还可以听到风声呢?
(于杰走到韩子辰面前。)
徐蓉:看看吧,我关上了。
于杰:你要告诉她们,用登山绳去救人。
于杰:人们总是对徒劳的事情倾尽全力。
(韩子辰看着他,没什么反应。)
(徐蓉仍在尝试关窗户。)
于杰:告诉她们,去救人。
于杰:火灭之后,我们没准会被冻死。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徐蓉:真的关不上了。
徐蓉:你又怎么了?
(徐蓉想再关上窗户,但那条缝隙怎么也关不上。)
孟雯:他只会说这一句话。
于杰:哈哈,你把窗户弄坏了。
于杰:你个痴呆儿,快点告诉她们,我知道你是装的。
徐蓉: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是他生活里的累赘,到这里,就更明显不过了。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于杰:那你又搞明白了吗?小可爱?小可怜?
徐蓉:他看到什么了?
徐蓉:你可能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被女人所抛弃。
孟雯:什么也没有。
(徐蓉钻出睡袋,走过去,用力关了窗户。)
于杰:绳子在登山包里,晚一会儿他会被冻死。
于杰:但是我不需要关上窗户,是你想关窗户,为什么不自己关?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徐蓉:你离得比较近。
孟雯:够了,不要再说了。为什么一个痴呆儿还要伤害别人?
于杰:我为什么要替你关上窗户?
(传来李丛的叫声。)
徐蓉:我不相信你睡着了,不能把窗户关上吗?这太吵了!
徐蓉:外面有人。
(于杰一直没有反应,他睡了过去。)
孟雯:我听到了。
徐蓉:可以关上窗户吗?
徐蓉:是他吗?他怎么了?
徐蓉:真的太吵了,我有神经衰弱。
孟雯:你可以去看看。
徐蓉:能把窗户关上吗?太吵了。
徐蓉:但外面太可怕了。
(于杰靠在墙上,盖上睡袋。)
孟雯:那就装作听不到好了。
(徐蓉回到屋子左边,拉上了帘子,钻入了睡袋。)
(继续传来李丛的叫声。)
于杰:多么动听啊。你去休息吧,把帘子拉上,去睡袋里好好休息。然后在二十分钟内,仔细聆听我的动静,判断我是否会过去强暴你,二十分钟过后你再睡过去,不过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你惊醒。快去睡吧,但我一定会比你先睡着的。
于杰:那个洞有多深?
(于杰靠向窗户,并推开一条缝,有风声和雨声传进来。)
李沁林:如果你现在跟她们一样,你真的会出去吗?
徐蓉:不可能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沉默。)
于杰:我想与不想,一切都会发生,这就是我们的关系,也是我周围所有的关系,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但又可以预知到的无聊发生着。就像我们在这里偶遇,不一会儿,我们也会钻入同一个睡袋里,这好吗?这不好,但会发生,就是这样。
(黑暗进入了屋子,将墙壁隐没掉了。)
徐蓉:你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有什么好处呢?
李沁林:我当然想救他了,但这不可能。
于杰:为什么不呢?
(传来一声苍老女人的尖叫声。)
徐蓉:钻进同一个睡袋里?
徐蓉:这又是谁呢?
于杰:哈哈,我也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她跟着别的男人先行了,没准就在下一个基地的地板上呢,他们把衣服脱掉,钻进同一个睡袋里。
孟雯: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徐蓉: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你太可怕了。
徐蓉:我们已经可以听到死人发出的声音了。
于杰:当然有关系,冷和荒凉让你感到难过,这也是可鄙的优越感,所以你觉得你被绊倒了,他就该背起你,因为你的感受就是那样一种优越感。你也肯定对他做了什么激怒了他。
孟雯:对,这间屋子越来越黑。
徐蓉: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蓉:现在该做点什么?
于杰:也许是我描述得不对,但是那种优越感,就是作为某种可以考验别的事物的,卑鄙的优越感。
孟雯:我们只能待在这里,虽然这里越来越小,也并不安全,但我们还得回到这里。
徐蓉:我可没有这样。
徐蓉:这太可怕了。
于杰:因为这没有错,我们都很卑鄙,对不对?你不相信吗?当我们走在街上,并注意到了周遭,店铺、水泥、人行横道上的沙发、贫穷,注意到这些,然后就有了一种可鄙的优越感。
孟雯:每一瞬间都是。
徐蓉: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说他卑鄙?
(女人的尖叫声,李丛疼痛的呻吟。)
于杰:比如,你对他说,你看起来真卑鄙。
徐蓉:那外面发生了什么?
徐蓉:我想不起来了。我能做什么呢?
孟雯:我们听不到。
于杰:你肯定做了什么,不然他是不会这么离开的。
徐蓉:我听到了。
徐蓉:我知道,但我克制不住。我觉得我们快结束了。
(黑暗缓缓地向房子内部吞噬。)
于杰:我觉得恰恰相反,热闹和人群,才令人头痛。这不重要,你的难过,跟这里比起来实在是太小的事情了。
(李丛一脸血,他从出口走了进来。)
徐蓉: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冷和荒凉令我难过。他认为我在找事情,认为我在无理取闹。但是,冷和荒凉,这不令人难过吗?
李丛:啊,爸爸。
于杰:就是这样的,你该待在你刚说的那个沙发上,上面有暖气片、空调、炉子,有一大堆暖和的东西围着你。
李沁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徐蓉:我哭了,又冷又荒凉,我很难过。
李丛:我当然知道。
于杰:然后呢?
李沁林:她们听不到我们。
徐蓉:让他扶我起来。
李丛:喂,你们在等什么?
于杰:怎么可能?你被绊倒了,然后你做了什么?
(对徐蓉和孟雯喊。)
徐蓉:是的。
李沁林:她们听不到。
于杰:你被绊倒了,吵起来,他走了。你是这么定义这件事的吗?
李丛:果然,我以为会到别的地方。
徐蓉:他想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好,但我不知道跟着他来到了什么地方,我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我们就吵起来,然后他走了。
于杰:你能到哪儿?
于杰:那为什么又要带你出来?
李丛:你也在这儿,我该想到的。
徐蓉:他才不在乎我的死活,一个人轻松上路了。
于杰:你觉得会到哪儿?
于杰:也许不是抛弃你呢——这是谋杀,把人留在这种地方就是谋杀。
李丛:我以为会抵达山顶。
徐蓉:我被抛弃了。
于杰:然后呢?
于杰:光明的事物?那你怎么被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李丛:我也不知道。站在山顶,大雾在哭泣,我们看不到的。我会伸出手,我触摸着它,你看,它在逃走,但是它哪儿都去不了,它发出哭泣的声音,所有的迷雾。
徐蓉:我只是听你说话感到不适,你不能看点光明的事物吗?
于杰:山顶会有雾吗?
于杰:你看,你听我讲到什么了呢?靠着墙,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李丛:我不知道,这一路我从未看到那座山,不论我离得有多近。现在已经够近的了。
(徐蓉听着听着向后退去,贴着墙。)
李沁林:我们在山脚下。
于杰:那些吃的东西,所谓的安全的地方,你坐在朋友身边时他们也坐在你身边,你们可以聊一晚上,第二天就把所有说过的话都吐出来,每一句都是废话,每一句都跟几年前一模一样,连沙发也一样,你躺在上面,看着天花板,洪水来了,电子信号来了,都来了,所有恶心都来了。
李丛:但还是看不到,也许明天就会看到了。
徐蓉:究竟哪里恶心了?说的你好像知道更好的事情一样。
于杰:你是怎么上来的?
于杰:是啊,这里并不好,但其他地方,就是我平时在的地方,更不好,令人恶心。
李丛:爬上来的。
(沉默。)
于杰:然后呢?
徐蓉:那你在这荒原上,又好在哪呢?
李丛:这里是最后的一束光。
于杰:好在哪呢?
于杰:越来越小了。
徐蓉:能吃到想吃的东西,可以去安全的地方待着,也可以跟朋友在一起,当然我想留在家里也可以,就坐在沙发上,坐一整天,有时看看天花板……这些不好吗?
李丛:是,越来越小了。
于杰:比这里强在哪儿呢?
于杰:所以,你为什么不朝着山去呢?
徐蓉:总是比在这里强一点。
李丛:我不知道。但我看到那个女人了。
于杰:那你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于杰:哪一个?
(沉默。)
李丛:那个,一直爬行过我们面前的女人。
徐蓉:这有什么意思呢?那么冷,外面又什么都没有。
于杰:她是谁?
于杰:每年,我有四个月专门登山。
李丛:她是你的母亲,她正哺乳着你,她垂死着,同时哺乳着你,你罪恶的一切在侵蚀她。
徐蓉: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于杰:你在胡扯。
于杰:太冷了。但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需要一些时间。
李丛:你带来了两个女人,但你的母亲垂死着,哺乳着你,你听到了吗?记住了吗?
(徐蓉想了想,披着睡袋走到炉子旁,坐了下来。)
于杰:我没想到人死后也可以胡说八道。
于杰:你想烤烤火吗?
李丛:并不是的,我杀了你们两个人。你知道弑父吗?就是你到达一个地方,最先做的事情,你知道吗?
(于杰塞了木柴,生了火。)
于杰:可惜,我已经不能再同你争执了,这毫无意义,我已经死去了。
于杰:这样会暖和点。
李丛:所以你来到了这个山脚下,一间小屋子。
徐蓉:我没有办法。他已经去下个基地了。
(屋子里只剩下直径一米的光区。徐蓉和孟雯抱在一起,躲在光区里。)
于杰:为什么不跟着他?你自己很难走完这段路,也没有人可以帮助你。
徐蓉: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徐蓉:对。
李丛:我们离近点,去看看活着的人。
于杰:一个男人?
(李沁林、于杰、李丛,他们围绕在徐蓉和孟雯身边,置身于黑暗中。)
徐蓉:对。
孟雯:他们在吞噬着我们。
于杰:他把你留在这里?
徐蓉:是什么呢?
徐蓉:他先走了。
孟雯:死去的人,恐惧,每日清晨到来的恐惧,在吞噬着我们。
于杰:你不是一个人?
徐蓉:我只是想抵达一座山顶。
徐蓉:在别人身上。
孟雯:好了,我们就坐在这里。
于杰:那在哪儿呢?
徐蓉:明天会不一样吧?太阳会升起来吧?
徐蓉:我准备得很周全,但现在很多东西我没有。
孟雯:你相信吗?
于杰:那你会死在路上的,你太小瞧这片荒原了。
李丛:明天,太阳会升起来,会有别人,来到这片荒原。
徐蓉:现在我带的是不全的。
于杰:你又懂了,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于杰:就是说,你带的东西也不全?
李丛:对,我知道自己的邪恶,你不知道。
徐蓉:我没有生火的东西。
李沁林:我的儿子,我真是对你毫无了解。
于杰:这里有些木柴,你怎么不把炉子点了呢?
李丛:是的,几百年来一直如此。
(女人走回睡袋,拉上帘子。)
徐蓉:我听到死者在低语。
徐蓉:是,又是恶心的一天。
孟雯:他说了什么?
于杰:好吧,我得休息了,今天太恶心了。
徐蓉:我无法听清,他们在说着关于明天的事情。
徐蓉:是。
(那直径一米的光区继续缩小。)
于杰:你一个人,要徒步一百公里到山下吗?
李丛:现在,你看看她们俩,两个恐惧的人。
徐蓉:是。
于杰:我一点也不恐惧,虽然处在黑暗里。
于杰:只有你自己?
李丛:她们马上会疯癫。
(徐蓉打开了门。于杰进来了。)
于杰:为什么?
于杰:我可以从窗户里进去,每二十公里只有一个基地,现在天黑了,我去不了下一个基地。
李丛:因为这是不可忍受的事物。
徐蓉:你能去别的地方吗?
(黑暗进一步吞噬。)
于杰:你得打开,这屋子是公用的。你是第一次登山吗?
孟雯:我被剥夺着一切,我的身体,我的视线。
徐蓉:我不能打开门。
徐蓉:我们抱在一起吧。
于杰:一个人。
孟雯:好,我们抱在一起。
徐蓉:你是一个人吗?
徐蓉:这样会好一些。
于杰:请把门打开。我知道屋子里有人,请打开门。
孟雯:并不会,但我们还是该抱在一起,陌生人。
(徐蓉醒了,但并没有去开门。)
徐蓉:是的,陌生人。
(门外,于杰背着登山包,拿着手账,尝试开门,但打不开。他开始敲门。)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徐蓉躺在地上的睡袋里,旁边是她的登山包。)
(黑暗吞噬了舞台,只留下一束光。风雪声渐起。)
屋子正中间有一层帘子。窗下是个小炉子。
(韩子辰举着登山杖,开始敲击这两个光区里的女人。)
舞台正中有一间屋子,墙壁像蛋壳一样薄,正对的墙是一扇大窗户,外面也是漆黑一片。除了沿着屋子外一平方米的直径范围,其他地方都是黑暗的。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第一幕
(韩子辰大喊,痛哭着,捶击着两个人。风雪声越来越大。)
死人 女性
韩子辰:你是太阳,你是月亮,大地给所有生命温暖,像烤炉一样焚化着我们,让我们消亡。
韩子辰 三十三岁,男性
(韩子辰悲痛地大哭着。)
孟雯 二十九岁,女性
李丛:这个痴呆儿终于受不了了。
李沁林 五十二岁,男性
于杰:痴呆儿,你在做什么?
李丛 二十六岁,男性
(黑暗彻底覆盖了舞台,再也没有一束光。)
徐蓉 二十八岁,女性
韩子辰:滚开点,丑女人。
于杰 三十岁,男性
(静默持续了一分钟。)
人物:
剧终
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