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吗?”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着波辛尼。
我们都知道,詹姆斯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被人看透心里想什么,他感到很不安。他伸出手,却说道:
后者微笑着给詹姆斯让了路,那笑里饱含嘲讽的味道。
“你好啊,福尔赛先生?您这是过来亲自看看哪。”
詹姆斯嗅到这礼貌的举动中必有可疑之处。“我认为应该先去外面转转,”他说,“去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詹姆斯把他那向上看的眼——也许是在看树上的鸟窝吧——低下来看着波辛尼的脸,他在他脸上看到了带有幽默的嘲讽。
这座房子从东南角到西南角都用切割好的石头拼成一条平路,并铺了一条两三英尺长的延伸出去的走廊,沿着走廊是一条斜边,一直延伸到下面的泥地里,泥地里正准备种草坪;詹姆斯沿着这条平路往前走着。
就在这个地方,波辛尼吓了他一大跳。
“这条路花了多少钱?”他问道,当他看到平路又延伸着绕过了拐角。
他灰白的眉毛下面那双瓷青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径直不动地盯着什么地方;整齐的络腮胡中间是他那张大嘴,上嘴唇忽然抽搐了几下;从他这个焦虑而又全神贯注的表情,很容易看出索米斯偶尔表现出的那个让人尴尬的表情原来是遗传了他这张脸。詹姆斯很可能在对自己说:“我不知道——人生原来不是简单的事儿。”
“你认为应该花多少呢?”波辛尼反问道。
詹姆斯在一片碎石沙砾中小心地走着——这条路正在铺设——一直走到大门口。在这儿他停下了,抬起眼睛。从这个角度视野很小,几乎看不到什么,他抬头就可以一目了然;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天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詹姆斯略微带着点窘迫回答道,“我敢说怎么也得两三百英镑!”
这座建筑的合唱声继续着,在灰白的天空下发出刺耳的、沉重的声音。但是画眉鸟却在这片新翻的土地中寻找虫子,异常地安静。
“就是这个数!”
刚刚安装的玻璃窗中间涂着一片白色的涂料,就像一条瞎了眼睛的狗正盯着詹姆斯看呢。
詹姆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而这个建筑师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詹姆斯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在那所未完成的房子的空地中间,穿着短袖的工人正在懒散地工作着,不时地发出干活的声音——一阵阵的敲打声,金属刮擦的声音,锯木的声音,独轮手推车撵在板子上的隆隆声;在一根橡木横梁上拴着一条包工头的狗,那狗时不时无力地低声吠几声,那声音就像是烧水的壶发出的呜呜声。
到了花园的入口时,他停下来看着这里的风景。
阴沉的天空笼罩着大地,灰白的天空就像是一个粉刷过的白色天花板。空气中并不清新,也没有什么香气。这样的天气连英国工人都不愿多干一丁点儿的活,他们都不做声,来来回回干着活,平时用来排解劳苦的拉呱,今天也没有了。
“应该把这棵树砍了。”他指着那棵橡树说道。
他不停地跟别人说明白自己要找的是一座新建的房子;不管怎么样,直到最后他从树丛中看到房顶才感到满意,确信人家都没有糊弄他,没给他指错路。
“你觉得要把这棵树砍了?你是不是认为这棵树挡着你看风景了,所以这钱花得不值?”
他总共问了三次路;每次问路他都要自己先说一遍,然后让人再说一遍,最后他自己再重复一遍。当然他天生就是个善谈的人,再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再小心也不为过。
詹姆斯再一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年轻人说话怎么这么一针见血。“哦!”他感到困惑,甚至有点紧张,他强调说,“我只是不懂你在这里放棵树干什么。”
他慢慢地爬上那座山,他瘦削的膝盖弯曲着,高高的肩膀向前屈着,眼睛向下盯着脚,然而,他还是非常整洁的,他戴着礼帽、穿着大衣,大衣光泽鲜亮,一尘不染。那都是妻子艾米丽照顾得周到,当然她也不是亲自收拾这些——有身份的人是不会亲自去收拾他人的衣物的,艾米丽可是有身份的人——她只是吩咐仆人收拾这些。
“明天我就找人砍了它。”波辛尼说道。
没跟任何人说,他独自一人叫了一辆二轮轻马车到了车站,又从车站坐火车到了罗宾山;从下火车开始——这一带向来没有马车——他发现他不得不走着过去。
詹姆斯突然惊醒了。“不,”他说,“可别说是我想砍这棵树!我什么也不懂!”
詹姆斯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亲自到乡下去看看那座房子。就在那个让人不舒服的大雾天气,他脑子里的这个去看房子的主意却使得他感到莫名其妙的舒坦。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然而更有可能是因为他要去看房子——使他感到欣慰。能亲自去看看那些砖块和灰浆、那些木材和石材,亲自去看看那个他怀疑的家伙,他就能查明关于艾琳的这条流言的真相。
“真的不懂?”
不是别的,正是这个原因,使得詹姆斯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和这些所谓的“艺术家”在一起总会出现这种破事儿;一个明白事理的人绝不会和他们多啰唆。他也曾经警告过艾琳。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詹姆斯有点慌乱,他略带狼狈地继续说:“怎么,我该知道什么吗?这些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是你的责任,你自己看着办吧。”
都是那座房子惹来的事端。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建房子这件事不可靠。索米斯为什么非要去乡下住?如果他非要花一大笔钱给自己建座房子,为什么不雇用一个一流的建筑师,非要用这个年轻的波辛尼做什么,这个无名小卒?他老早就告诉他们会有什么后果。而且他听说这座房子可花了他儿子一大笔钱,远远超过索米斯的预期。
“您允许我提起您的名字吗?”
他能做什么呢?去和儿子索米斯谈谈?那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不管怎么说,他有预感什么事也没发生。
詹姆斯越发惊醒。“我不知道你提我的名字干什么。”他低声咕哝道,“你最好还是别动这棵树。这又不是你的树!”
然而,在生活中却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尽管你做出决定,但是事情的发展并非取决于你的决定,现在这件事就是这样。
詹姆斯拿出一块丝质手帕擦了擦眉毛。他们一起进了房子。和斯威森一样,詹姆斯也被房子里面的装修震住了。
不!事实绝对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他不担心。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但是当你心里有事的时候,你总是无法介怀。詹姆斯可是个精神高度紧张的人——他绝对不会对事情放任不管,他经常被预感和优柔寡断折磨得难受。他担心本来可以保全的东西因为他而蒙受损失,他总是无法做出决定,直到情况表明如果他不做决定,就会蒙受更大的损失。
他先瞪着眼睛把柱子和走廊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你肯定在这儿花了一大笔钱!现在告诉我吧,光在这里立起这些柱子花了多少钱?”
爱情!他似乎确实听说过,“千万不要把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放在一起”,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就像地图上的纬度线那样深刻——当福尔赛家族的人遇到“铁打的”事实时,他们总能以现实主义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可是除了这样的事,其他的事情他都会用“丑事”一词来形容了。
“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波辛尼想了会儿说道,“就我所知道的确实是很大一笔钱!”
他所认识的那些人,每天都会往返于城市之间做各种生意,在休闲的时间,他们会买股票、买房子、吃晚餐、玩游戏。一想到人们愿意冒任何风险去追求爱情这样缥缈、梦幻的事情时,他就会觉得很荒谬。
“我就知道是这样,”詹姆斯说,“我早该……”这时候他碰上了建筑师的眼睛,就没再说下去。从这时起,他碰到什么东西想问花了多少钱时,就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脑子里不断重复这句话,他才能勉强集中注意力去想想这件事。他早就忘了爱情是什么感觉了,所以他不会理解爱情的过程、归宿及其意义;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要为了爱情去冒任何的风险。
波辛尼似乎打定主意要让詹姆斯看到所有的东西,要不是詹姆斯足够精明,他可能被波辛尼带着把房子再看一遍。波辛尼似乎希望被他问问题,这使得詹姆斯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他开始有点吃不消了,尽管对于他那样的体形来说,他的身体算是瘦长结实的,但是毕竟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
一件丑事!很可能是一件丑事!
他心情有些沮丧;这次来这里,似乎他想察觉的事儿没有任何进展,也没有获得他隐隐约约希望获得的知识。经过这次的事,仅仅是增加了他对波辛尼这个年轻的家伙的反感和不信任。那个家伙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暗地里把他捉弄得筋疲力尽,并且他现在敢肯定他在态度上也带着一丝嘲讽。
然而,眼下的这个事儿——这个传言,这个传言的气息——却和他发生了密切的关系,他感觉自己如坠雾里,他嘴里充满了浓重的臭味,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家伙比他想的要狡猾,也比他原本希望的样子好看很多。他带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是詹姆斯最受不了的——对他来说人生中最不可容忍的事儿就是冒险;他的那些古怪的笑,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来这么一下;他的眼神也非常古怪。后来詹姆斯说道,他让他想起一只饥饿的猫。在和艾米丽的谈话中,他把他得到的所有消息都说了出来,他形容波辛尼为古怪的、令人恼怒的、圆滑的、爱讥讽别人的,这些就是他对波辛尼的所有描述了。
但是这样的是非对他来说——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这些是非意味着什么?它们在形成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喜悦?那些赤裸裸的风流韵事,有时是肮脏污秽的,但通常情况下听上去令人津津有味,这些通通呈现在他眼前,他却从来没想过这些韵事后面有什么迂回的、无法抵抗的命运。他通常不会谴责、赞美、推断或是对这些事添油加醋地发挥一番;他只是贪婪地听着,然后向其他人重复他所听到的,这样做,他自己觉得能从中受益,就好像吃饭前喝上一杯掺了苦味剂的雪利酒一样有益。
最后,看完了所有要看的,詹姆斯再一次从他进来的那个门走了出去;现在,他感觉自己既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又浪费了金钱,什么也没得到,终于,他鼓起他那福尔赛式的勇气,紧攥着双手,恶狠狠地对着波辛尼说:
跟大多数人一样,詹姆斯也喜欢听这些流言飞语,他经常用一种好像在说事实的口吻,舔舔嘴唇,说道:“是吧,就是——她和小戴森;别人跟我说他们现在住在蒙特卡洛!”
“我敢说你跟我的儿媳妇肯定经常见面。她对这个房子是怎么看的?我猜她不会还没看过吧?”
他努力不去想这件事,但是一想到每天他读晚报时报纸上的那些悲剧,他就不能控制地去想这件事。他就是不能不想。或许什么事儿也没有,只是他们胡说八道。她也许跟索米斯过得并不是那么愉快,但是她毕竟是个善良的小女人啊——一个善良的小女人!
他会这么说,肯定是知道艾琳那次来看房子的事,其实看房子也没什么事,只是她说了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不想回家”——而且他也听说了琼听了这个事儿之后的反应。
如今他突然听说了这样的流言,关于他儿媳妇的流言;像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飘在事物的表面,就像个虚幻的、难缠的鬼魂,同时也像鬼魂那样,带来了不可名状的恐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已经决定了,之所以提出这样的问题是想给波辛尼这小子一个机会。
忘了!早就忘了,甚至他都已经忘了爱情这回事。
波辛尼似乎期待着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却一直盯着詹姆斯,搞得詹姆斯非常不舒服。
詹姆斯曾经从爱情的火焰中走过来,而现在岁月的河流早已把火焰熄灭了;他已经经历了人生最悲哀的事儿——忘记了什么是爱情。
“她已经看过这房子了,但是我无法告诉你她是怎么想的。”
他早就忘了那些时光了,忘了那时候他们心中怀着希望,但又担惊受怕,而且也怀疑过他们之间的结合,因为艾米丽虽然漂亮,但是没钱,他自己那时候一年也只有一千英镑的收入。当年的那个女孩,一头秀发整齐地盘在后面,紧身上衣映衬着两条白皙的胳膊,美丽的腰身端庄地套在肥大的裙子里。他早已经忘了爱情的那种莫名的、无法抵抗的吸引力,牢牢地吸引着他,以至于到最后他感觉到如果自己不能娶这个女孩,一定会死掉。
他感到既不安又困惑,可是他还是紧追着不放手,他本性就是这样,不会让事情就那么自然地发展。
在所有听到关于波辛尼和索米斯太太的流言飞语的人中,反应最强烈的就是詹姆斯了。他早就忘记当年他在追求爱情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模样了,又瘦又高,栗色的连鬓胡子,总是缠着艾米丽。他早就忘了他在梅菲尔周边的那个小房子了,他在那里度过了婚姻生活最开始的那一段,又或者是,他忘记的不只是那座小房子,还有那些快乐的时光——福尔赛家族的人怎么可能忘得了房子——后来他把那房子卖了还净赚了四百英镑呢。
“噢!”他说,“她已经看过这房子了?我想是索米斯带她来看的吧?”
自小乔里恩的越轨行为发生后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家族的传统——绝不能越过栅栏去踩野花——正在受到破坏的威胁;一个人在某段适当的时期可以拥有爱情,就像染上麻疹一样,之后也要像麻疹病人一样,用黄油和蜂蜜的混合物来治疗——在婚姻的怀抱中治好这个病。
波辛尼笑着回道:“噢,不是!”
眼下这种情形——尤其是在福尔赛家族的成员看来——是很荒谬的——其实也不能说是荒谬吧——从以前发生过的某些事实来看,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许多事情福尔赛家的人都已经忘却了。首先,是家族中大部分不痛不痒的婚姻,在这些婚姻中,他们已经忘了爱情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一株野草,在一个夜晚出土,一小时的光照就可以使之茁壮成长;野草生出种子,种子沿路被野风吹着。一株野草,当它偶然生长于我们花园的边缘时,我们称它为“花”;但当它在外生长时,我们称它为“野草”;但是,无论是花还是野草,它的气味和颜色始终是野的!而且,福尔赛家的人始终都没有看到——福尔赛家的生活也不会使他们看到——当这株野草生出来的时候,处在爱情中的男女只不过是绕着野草的那团白火的飞蛾而已。
“什么,难道她是自己下山来看房子?”
小罗杰叫她“老狐狸”并不起什么作用,尤菲米亚举起双手喊道:“唉!就是那三个!”然后这叫喊变成了暗笑,随后变成尖声大笑。这些都没用,而且显得不太厚道。
“不,也不是!”
要不是这些让人欢喜的家族是非,他们一定非常孤独寂寞。流言、故事、报道、猜测——这些不正是这所房子里的孩子们所做的事吗?这些不正是像小孩子一样咿咿呀呀地说话吗?姐弟三人到现在都没有生儿育女,但是当谈论这些家族是非时,他们就像是拥有自己的孩子、外孙一样,这正是他们那柔软的心所渴望的。尽管蒂莫西心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渴望大家都不知道,但是不容置疑的是,每次福尔赛家族有新生儿降生,他总要好一阵子不开心。
“那——谁带她一起来的?”
所有这些谈资不仅让大家感到兴奋,而且他们觉得自己从中受益了。这些流言使得贝斯沃特路上的蒂莫西家里的时间飞快流逝,他们借此轻松地打发了无数个无聊的日子;对于住在那里的三个人来说,要不是这些流言,他们的日子一定是枯燥乏味的;蒂莫西家只是伦敦好几百家的大户人家之一——这些人生活安逸,无忧无虑,他们也不偏不倚,因为他们本身处于生活的战争之外,他们若是想找到存在的价值,就必然要参与到别人的战争中。
“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谁带她来这儿的。”
终究,还是只有那些做错事的人受到了惩罚;就像是乔治,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玩弹子球上;小罗杰,差一点儿就和一个女孩结婚了,然而大家都说他其实已经和那个女孩发生了男女关系;还有就是艾琳了,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是大家都认为她的处境很危险。
詹姆斯早就知道是斯威森带她来的,所以这个回答让他感到无法理解。
年轻一代中有一个小罗杰,曾经就做出一个英雄式的行为企图解放年轻的一代——他称蒂莫西为“老狐狸”。最后他还是自己吃了自己埋下的苦果;这些话拐弯抹角地传到茱莉姑母的耳朵里,又由她以惊骇的口吻告诉了罗杰太太,最后又重新传到小罗杰的耳朵里。
“怎么!”他结结巴巴地说,“你知道……”他突然停下了,他感到自己要上对方的当了。
福尔赛家族的许多年轻一代很自然地公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不愿意家族里的其他人去窥探自己的隐私;但是那些家族里的流言飞语就像一股无形的、强有力的电流,所以家族里的任何事他们都非常清楚,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无可奈何。
“好吧,”詹姆斯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告诉我,我也没办法了!这些事儿也没人告诉我。”
在这些背后的议论里,暗藏的可是一片好心;这些议论能促使大家经常进行慰问性的来往,从而使得那些痛苦的人得到真正的慰藉,那些过得很好的人也会感到高兴,因为还有那么多人正为了和他们毫不相关的事情而感到难受。事实上,他们无非是在借此互相通气,就像新闻界的精神一样,例如,詹姆斯和塞普蒂默斯太太通气,塞普蒂默斯太太和尼古拉斯家的两个女儿通气,而那两姐妹又和其他的谁谁通气,就是这么个情况。福尔赛家族到达的这个阶级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阶级,需要一定程度的坦率和更多的缄默,只有这两者结合才能保证他们的阶级地位。
出乎他的意料,波辛尼竟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事儿和不久前大家在背后纷纷议论的那些事儿也都联系上了。尤菲米亚关于那次的戏院的回忆——波辛尼先生总是出现在索米斯家里?噢,就是应该那样啊!当然得在索米斯家,他是那座房子的设计师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确切。只有话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福尔赛交易所里才有说不完的各种话题,只要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大家都不会把话讲得太露骨。在福尔赛交易所这个机器中,一切都安排妥当,精密地运行着;一点小小的暗示,最不经意地表达出遗憾或怀疑,都足以使得这个家族中每个人的心灵——那些富于同情的心灵——颤动起来。没有人期望谁因为他们心灵的颤动而受到伤害;他们这种情感的共鸣都是出于好意,因为家族中每个人的灵魂都与家族中其他人的灵魂息息相关。
“顺便问一句,”他说道,“您府上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人要下山来看吗?我愿意随时恭候!”
从她听到这个事情后的行为,大家都猜测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看上去很沮丧啊。这事儿真是蹊跷,她以前和艾琳可是很要好的朋友!
“还会有谁来?”詹姆斯感到困惑,“还有谁会来?我不知道还有谁会来。再见!”他眼睛望着地,向波辛尼伸出手和他碰了一下,就拿起伞,抓着伞绸上面的一截,沿着小路走了。
“太没礼貌了!”当琼走后,斯茂太太对海斯特姑母说。
在他快要拐弯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波辛尼,那小子正慢慢地跟在他后面呢——“就像一只大猫,”他暗暗地在心里想着,“沿着墙根鬼鬼祟祟地走。”
这段叙述对琼来说很是突兀。她脸红着痛苦地听完,突然和茱莉姑母握了握手,就离开了。
那小子向他抬了一下帽子的时候,他理都没理一下。
“亲爱的,她那样说让人听着多不舒服啊!”茱莉姑母最后说道,“就是那句‘永远不想回家’。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了车道上,人看不见了,他又放缓了脚步,走得更慢了。缓缓地蹒跚而行,腰比他来的时候弯得厉害了,瘦长的身体,又饿又沮丧,他慢慢地朝车站走去。
斯威森在蒂莫西家里叙述完他的这次永生难忘的旅程后,或许是带有一丝好奇,或许是故意地使坏,又或者是真心为了她好——如果是这样当然是最好了,很快这件事情又原原本本地传到了琼的耳朵里。
那个“海盗”,眼看着他这么灰心丧气地往家走,也许会因为这样对一个老人家而感到愧疚吧。
那些并不了解福尔赛交易所的人,一定不会料到艾琳去看房子这个事情在福尔赛家族里引起了多大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