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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坎德太太的证据

一直到了九月底才见他们陆续地回来。

每一房都在自己的精心挑选的葡萄园里,把自己最喜爱的海边空气当做葡萄园里的葡萄一样来培植、挑选、榨汁、装瓶。

他们一个个都非常健壮,脸色红扑扑的,白天他们从各个地点返回家中。第二天早上就见他们各自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去了。

在旅店里、水疗院或者是出租的别墅里,那些福尔赛们正在大白天洗海水澡呢;他们在储存臭氧以帮助他们度过寒冬。

就在他们度假回来的那个星期天,蒂莫西家从午饭到晚饭一直聚集着不少福尔赛家的人。

事实上却是,一点也没有,因为他们现在都在海边度假呢。

大家谈论着各种流言,这些流言太多,而且都很有趣,实在是来不及一一细说,其中小塞普蒂默斯太太提到了索米斯和艾琳这段时间没有出门这件事。

那些福尔赛呢?他们在索米斯的这出幕后悲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但是另外一件关于他们的有趣的事情,就要由另一位局外人来补充说明了。

索米斯白天清醒的时候,总是无法控制地去想象那个场景,似乎那个场面没有尽头——除非艾琳突然想明白了——他脑袋中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跟他的妻子分开,一次也没有……

九月的一个傍晚,马克安德女士——威妮弗雷德·达尔第最好的一位朋友,在里士满公园和小奥古斯都·弗利帕德一起骑自行车锻炼时,碰巧看到艾琳和波辛尼从凤尾草丛那边一起朝着杏恩大门那边走去。

但是她为什么会恨他呢?即使是现在他也无法完全相信这个事实。被人憎恨的感觉太奇怪了!——这种感情太极端;然而他也恨着波辛尼,那个强盗,那个潜行在他们身边的浪荡子,那个夜晚流浪汉。因为在他的意识中,索米斯总是看他在等待什么——神情恍惚。噢,但是他过的可是非常潦倒!小伯基特,一个建筑师,曾看到过他从一个三级小饭馆里走出来,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

也许这个可怜的小女人渴了,因为在这条又长又干的马路上骑了这么长时间,并且一边骑车一边和小弗利帕德谈话,全伦敦的人都知道,再强壮的身体也是吃不消的;又或许是那对小情人一起从阴凉的凤尾草丛中出来,那甜蜜的样子使得她心生羡慕。山顶上那片清凉的凤尾草丛上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橡树,像一顶巨大的盖子,使得凤尾草丛非常阴凉,许多鸽子在树上连续不断地唱着欢快的歌曲;每当驯鹿悄悄走过时,秋天就在躲在草丛里的那些情人的耳边低声呢喃着。那片凤尾草丛啊!装载着一去不返的快乐,是无数漫漫长夜里的那些愉悦的时刻,是驯鹿的乐园,是山羊神的神殿——那些在夏天的薄暮里围绕着桦木女神的身体跳跃的山羊神!

有时候,当他们单独相处时,她向他道晚安,他总是企图亲吻她。他也许是在提示她说在某些晚上她应该让他亲吻她;也许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丈夫,他应该有权利亲吻自己的妻子。即使是她厌恶他,无论如何她也不应该这样拒绝他,她这样做简直就是在忽视从古至今代代相传的习俗。

福尔赛家族的人都认得这个女人,琼和波辛尼订婚的时候,她也到场了,看到是这两个人,她自己并不感到慌张。她自己的婚姻并不成功,她算盘打得好,做事又精明利索,所以成功地迫使她的丈夫做了一件错事,使得她顺利办理了离婚,同时又不受到社会的谴责。

他非常崇拜布歇、华托这类的流派。他总要把他发生的这些事情告诉她,这似乎成为他的一个习惯,他现在依然还是这么做,在晚餐时对着她滔滔不绝,好像这么一直不停地说下去,他就能掩藏心中的痛苦。

自那以后,她对所有男女之间的这些事都有了一种准确的判断,她住在一栋大厦里,大厦里有许多小公寓,除了她之外,其他大部分居住着福尔赛人,这些福尔赛人一天生意忙完后,最大的消遣就是谈论其他人的私事。

他还谈到自己在乔布森行看到的一幅布歇(1)的画作,但是在倍儿美尔街被塔列朗和他的儿子买走了,他白白错失了这幅好画作。

可怜的小女人,也许是她口渴了,而且她一定感到无聊极了,因为弗利帕德真的称得上是个“演说家”,一刻不停地说话。所以看到这两个人,对她来说真是意外的惊喜。

他有个习惯,总是把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跟她说一说:今天有什么样的客户上事务所来找他;他是怎么安排帕克斯家的房屋抵押;那件多年未解决的福莱尔控诉福尔赛的案子进行的怎么样,这件案子全是因为他的那位伟大的叔叔尼古拉斯对待自己的财产太过于小心谨慎,他把财产看得死死的,别人休想从他那里拿到一毛钱,这件案子看上去似乎成为几个律师永远的饭碗,直到世界末日。

见到这个马克安德,就像全伦敦的人见到她一样,时间老人也会驻足观看一番。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真的采取什么措施来使妻子就范,他也看得出来她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她知道他还是有所忌惮的。

这个身材矮小但是人品出众的女人实在是没法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她有一双窥探人心的眼睛,还有能言善辩的好口才,这些可都是她替天行道的利器,虽然很多人不甚了解。

“现在,请你离开我的房间好吗?”他转过身,悻悻地走出了房间。

她带有一种历练丰富的派头,她几乎有一种令人惊讶的力量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在摧毁仍然阻碍人类文明进步的骑士精神那方面,或许她做的比任何其他的女性做的都多。她非常聪明能干,所以当人们谈到她时,总会亲切的称呼她为“小马克安德”!

他注视着她,惊奇于她回答问题时的波澜不惊。她的双唇紧紧地闭成一条线;她那蓬松的头发凌乱地坠在裸露的肩上,她那金黄的头发和她那深褐色的眼睛形成一种奇怪的对照——那双黑眸中充满着恐惧、憎恶、蔑视,还有一种古怪的、强烈的胜利感。

她总是穿着紧身得体的衣服,并参加了许多女性俱乐部,但是她参加的这些俱乐部绝不是那种神经质的、沉闷的,并且总是想着怎么争取女性权利的类型。她的那些权利都是不知不觉享受到的,轻易地就到了她手里;而且她十分懂得一方面尽量利用这些权利,一方面又不引起她所依附的那个伟大的阶级的反感,那个阶级对她不但没有反感,反而还很钦佩她;她之所以这么成功,也不完全因为她对人和蔼可亲的态度,而是由于她的家世、教养,和她对待人和事的那种真实的、秘密的衡量——财产意识。

“那就来吧!”

她是贝德福德郡一个律师的女儿,外祖父是一位牧师,她嫁给了一位非常温和的画家,这位画家对自然有一种狂热的爱,所以最终画家还是因为一个女演员而抛弃了她,虽然有这样痛苦的经历,她却从来没有失掉那个上流社会的戒律、信仰和内心感受;所以她刚刚获得了自由,便开始不遗余力地奉行起福尔赛主义。

“那我就要采取措施,非让你把我当成你的丈夫不可。”

她总是精神饱满,而且掌握着人们的各种信息,所以她总是很受欢迎。当有人在莱茵河或者赛马特山上碰到她一个人,或是跟一位女士,又或者跟两位男士一起出游时,他们并不会感到惊讶或是不以为意,因为在人们看来,小马克安德完全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会上任何人的当;福尔赛人因为她这种不上当的本事,都从心里喜欢他,所以她能够一毛不拔却尽情享受别人的一切。大家都认为如果要保存和增加女性的典型的话,马克安德太太应该是女性学习的榜样。她从来没有生育过孩子。

“不能。”

如果说马克安德太太有什么忍受不了的事的话,那就应该是男人嘴里称为“魅力”的东西,那些柔弱的女人所特有的魅力,所以对于索米斯太太,她始终都不喜欢。

“你能像对待丈夫一样对我吗?”

她经常在心里暗想,如果“魅力”一旦被公认为是女人的标准的话,那么精明能干就会被忽视了;艾琳就具有那种微妙的诱惑力,连她也没法视若无睹,所以这使得她非常恨她——尤其是她的那种诱惑力她都没办法对付的时候,她就更恨她了。

“请你离开我的房间好吗?”

然而她说,她看不出艾琳有什么魅力——她实在是看不出——她绝对把持不了自己——任何人都能让她上当,占她便宜,这点很容易看出来——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她对男人那么有吸引力!

他回答道:“我想知道我们之间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长时间?我已经忍了够长时间了,我没法继续忍受下去了。”

马克安德太太本性并不是个坏人,不过在经历了那段悲惨的婚姻生活后,要维持她当前在社会上的地位,“消息灵通”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对于在公园看到的那两个人的事情应该说出去还是缄口不言,她根本没有想过。

“你想干什么?”她说,“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她有时候会去蒂莫西家里吃晚饭,用她的话说,那叫“让那些老骨头高兴高兴”,她总是那么说。请来陪她的客人永远是那几个:威妮弗雷德·达尔第和她的丈夫;弗朗西娅,因为她活跃在艺术圈里,而马克安德太太,众所周知,经常在《妇女乐园》杂志上发表一些关于妇女服装的文章;如果找得到的话,还会把海曼家的两个男孩请来,这两个男孩可以让马克安德太太卖弄一下风情,因为虽然这两个孩子嘴上不说,可是大家都相信他们很放纵,而且对社会上一切时髦新鲜的玩意儿都十分熟悉。

他认真读完了王室法律顾问华特布克的意见后,起身上了楼,进了艾琳的房间,他发现她至少还识大体,在晚上睡觉之前她是不锁门的,以防让仆人们说三道四。她正在擦拭头发,发现索米斯进来后,她猛地转过身。

在晚上七点二十五分,马克安德太太关上了小公寓里的电灯,穿上她那件去看戏剧的兔领外套,走出来到了走廊的时候,她稍微停留了一会儿,确认她带着公寓的钥匙了才离开。这些自成格局的小公寓住起来非常方便;虽然没有光线和空气,但是想出去的时候把门一锁,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这里没有用人的烦琐,他那位穷困潦倒又阴郁的弗莱德也再不会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搞得她心情郁闷。她心里并不恨那个穷困的弗莱德,他就是个愚蠢的人;但是一想到他和那个女戏子在一起,她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他极力反对她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并且早就跟她这么说过。但是她从来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她对他说的话全然不理会的那种冷静让他觉得可气又吃惊,同时又觉得很好笑。她在心里似乎真的自鸣得意,好像真的把他压下去了。

她用力地带上门,从走廊一路走出来,走廊两侧的阴沉的暗黄色墙壁,一眼望去是数不清的编了号码的棕色门。电梯正开下来,马克安德太太把大衣的高领子裹到耳朵边上,头上的红褐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着电梯开到自己所在的楼层停下。只听铁栏门哐啷一声打开了;她走进电梯,里面已经有三位乘客,一个穿着白色大背心的男人,那张光滑的大脸就像个吃奶的孩子,另外两个是老太太,手上都戴着无指手套。

她很多时候连午饭也出去吃;当他问贝尔森她的女主人在家吃午饭了没,他总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没有,先生。”

马克安德太太冲他们微微一笑,这三人她都认得;刚刚还非常安静的三个人,见到马克安德太太,都说起话来了。这就是马克安德太太成功的秘诀。她总能引得大家有话可说。

有时候他也会质问他的妻子去了哪里,就像所有的福尔赛家族的人都会做的一样,因此他也得问问,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怪异。她的镇定自若可真是了不起,但也有某个片刻,在她那张冷漠的脸上,也会出现那种在他看来是神秘莫测的表情,也会隐隐看出一种他极少看到的神情来。

从五楼一直往下,大家的谈话始终没有中断过,开电梯的男孩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在电梯的栏杆之间露出他那张带着讽刺表情的脸。

艾琳一直没有间断跟他见面,这点他可以确定;在哪里见面或者是怎么个见面法,他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从来没问过;因为在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认为知道的多了反而不好处理,这些时候,他们的一切都像是地下活动。

电梯到底,他们就在楼下分手了。穿白背心的男人心情愉悦地上弹子房去了,两位老太太去吃晚饭,她们互相说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女人!”“真是个话匣子!”马克安德太太上了她的马车。

尽管自从罗宾山的那个下午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波辛尼,但是他却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的存在——他感觉他那张瘦削的脸、高高的颧骨和充满热情的眼睛始终浮现在他的眼前。如果说自从那晚在拂晓时听到那只孔雀的叫喊声后,他从来没有摆脱波辛尼,这可真是一点也不夸张——他感觉波辛尼一直在房子周边窥视。在夜晚时,他看到从他家楼下走过的男子的身影,都感觉那是波辛尼。在他看来,乔治给波辛尼取得那个外号“海盗”真是再确切不过了。

当马克安德太太在蒂莫西家里用晚饭的时候,福尔赛人的谈话中无不流露出那种上流社会的口吻,当然虽然是在蒂莫西家里,但是谁也劝不动蒂莫西本人到场。在这种场合中,马克安德太太自然是很受欢迎的。

他坐在那里反复思考着,呆望着空壁炉上的炉栏,原来已经是秋天了,今天的天气却始终非常晴朗暖和,就好像仍然是八月。这样被一件事困扰着真不是滋味;他恨不得用脚踩断波辛尼的脖子。

斯茂夫人和海斯特姑母都发现马克安德太太的谈话很有趣。她们说道:“要是蒂莫西能够见到她的话就好了!”她们感觉她跟蒂莫西之间应该有话可谈。比方说,她能够告诉你关于查尔斯·费斯特爵士的儿子在蒙特卡洛的最新消息;当前炙手可热的女小说家苔妮茅斯·埃迪的最畅销的小说中,谁才是真正的女英雄;还会告诉你在巴黎妇女穿大脚管裤子的一些事情。她也非常懂事,知道所有人的烦心事,例如,是否应该按照母亲的意愿把小尼古拉斯的大儿子送到海军部队,或者是让他学习会计,像他父亲那样,那样会更保险些。她坚决反对把孩子送到海军部队。如果这孩子不是特别的精明能干或是有特殊的关系,他们是不会提拔你的,那去当海军还有什么指望呢?就算你升至海军大将——也还不是那一点点的薪水!而当个会计机会就多多了,赚的钱也多多了,只需要给他找个好公司,开始不出什么差错就可以了!

读完信后他感到慌张;倒不是因为“波瓦留–白拉斯水泥判例”可以援用,而是最近他自己看这个案子时也感到有点微妙了;这个案子里的论点有一种法律界非常喜欢的论点,正合他们的胃口,能够让律师们大显身手。王室法律顾问华特布克的看法是这样,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有了这种想法,让他怎么能不着急。

有时候她也会透露给大家一些股票交易所的消息;但是每当这时候,斯茂夫人和海斯特姑母听是听,但她们不会照做,因为她们没钱做什么投资;但是她们听到这些话却非常激动,因为这使她们接触到了生活的实况。她们说,这是一件大事,要去问问蒂莫西。但是他们并不会去问,因为她们知道蒂莫西听到这些消息肯定会心烦。不过,这件事过后的好几个星期,她们都会偷偷地翻阅马克安德太太提到的那家报纸——她们很重视这家报纸,因为她们认为它代表了当时的潮流趋势——去瞧瞧“布拉得红宝石”或是“羊毛雨衣公司”的股票是跌了还是涨了,很多时候她们根本找不到公司的名称;那样她们就可以等到詹姆斯或是罗杰,甚至是斯威森来家里的时候,带着兴奋且好奇的心情,问他们玻利维亚石灰亚铅公司的股票怎么样——这时候她们连声音都微微发抖,要知道,她们在报纸上连名字都找不到。

十月一日那天,索米斯收到了华特布克的意见,晚饭之前,他在餐厅读了他的意见。

罗杰总会说:“你们买这个东西干什么?都是些废纸!拿着这些废纸你们准会跌得鼻青脸肿——把钱投资在石灰和那些你们不知道的东西上!谁告诉你们要那么做?”但他总会问清楚马克安德太太具体是怎么说的,然后他就离开,自己亲自去证券股票公司咨询,说不准自己也会在某只股票上做点投资。

他们就从这个意见着手行动,向对方投去了质疑书,但是可恨的是弗里克–亚伯法律事务所回的信却是非常巧妙,在信中他们什么也没承认,而且也不带有任何的偏见。

当时正是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事实上正好是史密赛尔端上羊肉的时候,马克安德太太的表情突然活跃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就说:“噢!你们猜得到我今天在里士满公园里撞见谁了吗?你们绝对猜不到——是索米斯太太和波辛尼先生。他们一定是一起下山看房子去了!”

“在我看来,要想真正解释这封信,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事人双方的意图,而且也取决于在审判时提供的证据。我认为应该努力找寻一份证据,来确切地证明建筑师承认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的花费不能超过一万两千零五十英镑。至于那句‘根据这封信全权负责’,我可是注意到了这句话,这可真是微妙啊;不过我觉得大体上说来,‘波瓦留控诉白拉斯水泥公司’的判例是可以参考一下的。”

除了威妮弗雷德·达尔第咳嗽了几声,在座的没人说话。这个见证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潜意识里在等待着的。

索米斯告诉他去找一个专家,于是两人便去了王室法律顾问华特布克那里,问他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华特布克把这个案子留在手里六个星期,然后写下了自己的建议:

在这里为马克安德太太说句公道话,那段时间她与一伙儿三个朋友一起去了瑞士和意大利湖畔游玩,不知道索米斯已经和他的建筑师闹翻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给大家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乔柏林这时候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所以这个案子是由布特勒受理,他告诉索米斯这个案子很微妙;他很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她的身子坐得笔直,脸上微微发红,用她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扫视着在座的每个人的脸,试图估量她这句话引起的效果。她的两边分别坐着海曼家的两兄弟,同样是一张瘦削、沉默不语、饥饿的脸面朝着盘,继续吃着羊肉。

根据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位福尔赛已经把这个案子委托给了乔柏林和布特勒事务所。这一刻他后悔自己没有亲自办理这个案子。在收到波辛尼那方的辩护书后,他就来到那家事务所。

这两个男孩,吉尔斯和杰西,长得非常相像而且两人形影不离,所以大家都称为德米欧斯家的兄弟。他们从不说话,好像总是忙着做什么。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在一直忙着准备什么重要的考试。他们经常拿着书,不戴帽子,在他们家附近的公园里散步,牵着一条猎狐的短毛狼犬,他们从不互相交谈,只是抽着烟,就这样待几个小时。每天早上,他们两人会各自骑着一匹出租的瘦马,马腿就和他们俩的腿一样瘦,两人相隔约五十码的距离,缓缓地朝着坎普登山驰去;每天早上,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两人又缓缓地骑着马回来了,还是相隔五十码左右的距离;每天晚上,不管他们在哪里吃晚饭,在十点半左右的时候总能看到他们在阿兰布拉音乐厅站在观众池里靠着栏杆听音乐。

博斯达这个人可是典型的沉稳缄默,所以他什么也没说。然而他却带着些许恶意,对索米斯透露了这件事,因为这个沉默的男人也有人类的情感,所以他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就是“非常微妙”。

这两兄弟好像从来都在一起,不曾分开过;他们就这样度过自己的岁月,显然他们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

钱克里告诉他说自己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案子”。然后他把索米斯那个案子中的所有难题都解释给他听,同时还保持着法律界应有的谨慎。他说那些他与之谈论过这个案子的人都认为这个案子很微妙。这个案子涉及的钱对他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对他的当事人却他妈的关系很大”——沃尔米斯雷家的香槟虽然口感不好,但是提供的数量很多。他怕这个案子或许根本引不起法官的重视。他却想把这个案子弄得有成效——这个案子很微妙。他的邻座说了什么呢?

在这种尴尬的情境下,这两兄弟好像认为作为一个绅士应该试图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向马克安德太太,用几乎完全相同的声音说道:“你见到的是……”

就像女人在一起永远少不了讨论“商店”一样,当女人不在场,剩下一堆男人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就只剩下本行了。所以钱克里,这个年轻有为的辩护士,就跟他的邻座提出这个不涉及个人问题的话题来,当然他并不知道邻座是谁、叫什么,因为博斯达一直都是在幕后工作,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马克安德太太没想到他们俩会这样问她,她惊讶地把叉子放下来;史密赛尔正走到她跟前,当时迅速地就把盘子撤去了。然而马克安德太太却用非常平静的口吻,立即说道:“这羊肉太好吃了,我还想再来一点。”

一次偶然的机会,这种机会在那些掌握机要内容的法律人士中显得难能可贵,但也不是可能发生。有不少关于这项诉讼的对策传到了索米斯的耳中,这些对策是索米斯公司里的一个同事告诉他的,那个人叫博斯达,那天在法院诉讼检查官沃尔米斯雷家中的晚餐上,他恰巧坐在普通法院的年轻律师钱克里的身边。

吃完晚饭后,在客厅里,她坐到了斯茂太太身边,决定弄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她说道:

一家名为“弗里克–亚伯”的律师事务所代表波辛尼提出辩护。他们一方面承认超出预算这个事实,同时他们又提出在他们俩的那封信中,除去那些法律字眼儿,就变成这样:那句“根据这封信全权做主”简直是自相矛盾。

“索米斯太太是多么有魅力的一个女人啊。心地又那么善良!索米斯真是个幸运的人!”

他整个夏天都没有离开伦敦;因为艾琳哪里也不去。尽管罗宾山的房子已经完全建好了,但是依然空着没人住。索米斯已经对“海盗”提出了控诉,要求他赔偿三百五十英镑。

她一心想要打听出点什么消息来,却忘掉了适当照顾福尔赛家人的那种爱面子的感觉;这家人再有什么苦衷也不会让外人分担的;斯茂太太的整个身板一下子挺了起来,一副庄严的面孔,声音微微抖着,说:

整个夏天和秋天,他仍然继续去他的办公室,继续收藏他的画,并约朋友来家里一起吃晚餐。

“亲爱的,这件事是我们从来不谈的!”

残暴的行为虽然不像过去那样可悲的被人们的仁慈冲掉,然而温情主义者们大可不必担心,因为索米斯绝不会残暴地处理这件事。要知道,福尔赛家族可并不欢迎这种打骂的行为;他们做事太慎重了,而且,总的说来,他们还是很心软的。而且,就说索米斯吧,他也是有一般人的那种自尊心的,虽然不足以让他真正地慷慨起来,但是足以制止他做出一些出格或极端的事儿来,除非是他极端愤怒的时候。不管怎么样,一个真正的福尔赛家族的人不会让别人看笑话的,可是他除了把老婆暴打一顿,也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的办法,所以他什么也没做,他闷不吭声地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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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毫无疑问,也包括那时候刚刚兴起的“极端的活体解剖者”,都表示索米斯太不像个男人了,他应该砸开他老婆房门上的锁,然后狠狠地打她一顿,之后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

(1) 弗朗索瓦·布歇(1703~1770)法国画家、版画家和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