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被墙那边的吱吱声打破了。她最后终于要上床睡觉了。哼!祝你好梦!现在就算她把门敞开,他也不会进去!
波辛尼爱上她了!他恨透了那个家伙,现在更无法宽恕他。多出一万两千五十英镑的那些钱,他一个子儿都不会多付——那可是在信中说好的限度;或者他会付钱,他付钱后就把他告上法庭让他赔偿损失。他会去找乔柏林和布特勒,把这个案子交给他们。他要毁了这个穷鬼!突然——不过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他想到了艾琳也没有钱。他们都是穷鬼。这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但是他的嘴唇,因为一阵苦笑而扭动着、抽搐着;他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弓着腰靠在楼梯上,月亮在他的身上洒上一层白茫茫的光。
第二天下午,当索米斯站在餐厅的窗户前阴沉沉地望着外面的广场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将他们夫妻之间的婚姻关系公布出去,成为公共财产,他无法忍受。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必须拒绝相信,因为他不希望这样惩罚自己。而这么长时间以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早就信了。
但是阳光依旧洒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上,在微风中,那些树叶正随着角落里的手摇风琴的声音欢快地摇曳着。手摇风琴演奏的是一首华尔兹,一首过了时的华尔兹,沉郁的曲调听上去像是不祥的预兆;它一直演奏着,但是除了那些树叶,其他再没有什么东西随着它跳舞了。
然后他又问自己她和波辛尼是不是私通。他不相信她会那么做;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如今这么决绝的理由——他根本无法接受。
演奏的那个女人看上去也不是很愉快,因为她摇累了;那些高楼上面并没有人往下扔铜子儿给她。她抱着风琴走开了,过了三家,又摇了起来。
那么她一定是恨透他了!他从来不相信,他现在也不相信。这对他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他感觉像是丢掉了自己的判断力。他过去一直认为她是既温柔又顺从,但现在竟然这么决绝——那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呢?
这次演奏的是在罗杰家的舞会上艾琳和波辛尼跳舞的那首华尔兹曲子;他又想起艾琳身上那股栀子花香水味,她随着那首可恶的曲子飘着,然后飘到了他身边,当她飘过时,她的秀发闪耀着光泽,她的眼神如此柔情,她和波辛尼相拥在一起,好像永远也跳不完似的。
他的哲学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暴怒。她的行为是不道德的、不可原谅的,他怎样惩罚她都不过分。除了她,他谁都不想要,但是她竟然拒绝了他!
那个摇琴的女人缓缓地摇动着琴的柄子;她已经像推磨一样摇了一天了,也在附近的斯隆大街弹过,或许也当着波辛尼的面弹过。
他在黑暗之中总结出了这样强有力的结论。
索米斯转过身,从他那雕花的烟盒中拿出一根雪茄,又走回窗户那边。这首曲子把他迷住了,突然他看到了艾琳,手里拿着一把折着的阳伞,从广场那边匆匆地往家这边走来,她穿了一件他从来没见过的柔软的枚红色小外套,袖子自然垂下来。她在那个摇琴的女人面前停下来,拿出钱包,给了那女人钱。
从前他从别的女人身上找乐子也净是些不愉快的回忆罢了——他对这些寻欢作乐根本没多大兴趣。他本来就兴趣不大,现在几乎算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他觉得他不可能再恢复了。他的欲望只有他的妻子能够满足,而她现在却正躲在门后,不屈不挠,满怀恐惧。其他的女人都帮不了他。
索米斯缩了回去,站到了一个从屋内可以看到外面的地方。
既然她把门锁上了,就是表明她不想完成一个妻子的责任,那么他就能去别的女人身上寻找安慰了。
她用钥匙开门进来,放下她的阳伞,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她的双颊绯红,好像被太阳晒伤了似的;她的双唇微微张开,面带笑容。她把双臂张开好像是要拥抱自己,突然她大笑了一声,听上去却像是呜咽。
很长一段时间,他坐在黑暗处,月光通过天窗照进来,形成了一束白色的光束,慢慢地向他靠近。他试图用哲学的观点看待这个问题。
索米斯走了出来。
没过多久,他踮着脚偷偷走开了,突然跑到另一个门前,用尽全力要把门打开。门被大力弄得吱吱作响,但是没有打开。他坐在楼梯上,两手蒙着脸。
“真美啊!”他说。
像是不良的预兆,那轻微的窸窣声停下来了。他站在那里,紧握着拳头,心里盘算着。
她像中了枪似的迅速转过头,想掠过他跑上楼。但是他却拦住了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可悲。
“为什么这么急?”他说,眼睛盯着她飘落在耳边的一缕卷发。
他实在坐不住,又走到门前。他依然能听到她的呼吸,他叫道:“艾琳!艾琳!”
他快要认不出她来了。她像是着了火一般,她的脸颊、眼睛、嘴唇,还有那件不常穿的外套,颜色都是那么浓郁。
但是他从书上看到的不是字,而是他的妻子——金黄的头发垂在裸着的肩膀上,还有她那乌黑的双眸——站在那里像一只困兽。他明白了她这样反抗的真正意义。她是准备永久地和他决裂了。
她抬起手拢了拢掉下来的那缕卷发。她的呼吸又急又深,好像刚跑过步,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伴随着秀发中飘来的香水味,身体上飘来的香水味,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散发的香味。
他在更衣室坐下,沮丧极了,他拿起一本书。
“我不喜欢那件外套,”他说,“太软了,没有款式!”
随后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寂静无声,那种无法捉住她的感觉使他感到恐惧。他又走回到另一个门,用他身体的全部重量去顶门,想要把门撞开。但是这是个新门——他叫人新做的,原本为他们蜜月后回来准备的。他一气之下抬起脚想把门踢开,但他想到这样做会惊动仆人们,他突然感到自己很受挫。
他抬起手指指向她的胸口,但是她把他的手打到了一边。
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声,他知道她就在门后,她的呼吸就像是动物受到威胁时的那种声音。
“别碰我!”她大喊道。
“你听到没有?马上让我进去——我必须进去!”
他抓住她的手腕,她用力挣脱了他。
屋内有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但是没人回答。
“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他问。
他走回门口,暗暗地转动着旋把,边转边大声喊道:“打开门,你听到了吗?打开门!”
“去天堂了——就在这房子的外面!”她说着这些话跑上了楼梯。
他走进更衣室,屋内的煤气灯发出昏暗的光,他快速走到另一个门前。那个门也锁上了。接着他发现自己偶尔睡的那张行军床已经准备好了,并且他的睡衣也放在床上了。他把手放到头上想着,当手拿下来时已经湿了。他突然明白自己是被关在外面了。
外面——为了表示感谢——就在这个门外面,那个摇手风琴的女人正在演奏着那首华尔兹。
但是门没打开,当他往外拉又用力转动旋钮后仍然打不开。她一定是因为某个原因把门锁上了,然后又忘了打开。
索米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是什么阻止了他追上去呢?
索米斯那天晚上上楼时,感觉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他准备为他那些话找个理由。他走过去熄灭了房间外面的走廊里一直燃着的煤气灯。他走到门口,把手停在了门上的把手上,思考着怎么跟妻子道歉,因为他并没有打算让妻子看出自己很紧张这件事。
也许是由于自己深信不疑,他好像看到波辛尼正从斯隆大街的高楼那边的窗子望过来,竭力张大眼睛想再看一眼艾琳那快要消失的身影,他一边努力着让自己烧红的脸平静下来,一边想着刚才艾琳投入自己怀抱的那个情景——她身上的香味和她那呜咽似的笑声,久久萦绕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