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得好。”他的母亲立刻说。
“今天非常忙。”理查德小声对我说。他的母亲从另一侧凑过来听,“对于我之前怀疑的黑斯廷斯与王后之间的阴谋,已经有证据了。他的情妇是中间人。莫顿也参与其中了。我今天在议会上控告并逮捕了他们。”
“你会审判他们吗?”我问。
一个银碗被呈到了理查德面前,他将手在其中浸了浸,又拿亚麻布擦干了。仆人从厨房拿来了食物,将菜肴布到了每一张桌上。
他摇了摇头:“不,来不及了。这是战争必要的牺牲。我已经在伦敦塔砍了黑斯廷斯的头。莫顿交给了白金汉公爵亨利·斯塔福德处理。罗塞勒姆和托马斯·斯坦利,我会先把他们当嫌疑犯抓起来。已经命人去他们家里搜查证据了,如果发现他们在密谋对付我的话,我就会处死他们。”
我藏起恐惧,向大厅中的人们微笑。会有人去向躲在避难所阴暗墙壁后的王后通风报信。他们会告诉她,她的敌人很脆弱。她离得并不远,就在河的下游,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黑暗房间中。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就在这大厅中:像是一道带着病毒的冰冷气息。
一个仆人为我们上了一道炖鸡。我等他走开后,低声说:“砍头?威廉·黑斯廷斯?不经审判?就这样?”
“我的手臂,”他说,“没有力气了。她在向我施咒,我知道的。”
她的母亲冲着我勃然大怒。“就这样!”她重复道,“为什么不就这样呢?你觉得王后让我儿子得到一场公平的审判了吗?你觉得她让乔治死的时候,有过公平的审判吗?”
“怎么了?”我焦急地低声问。
“没有。”我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那天傍晚,理查德进来向我和他的母亲打招呼,显得心不在焉。我们穿过大厅去用晚餐,理查德入座时,他的人欢呼致意,而他则冷冷地向他们点点头。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很危险;这里感觉像是一栋被重重包围的房子。他坐下时,用右手撑着椅子,但突然软了下来,他跌坐在椅子上,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
“好了,不管怎么样,已经做了。”理查德说,切着一条白面包,“如果黑斯廷斯与王后结盟反对我,那我就不能把王子放上王位。一旦他被加冕为王,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顾问,他们会把他从我这里带走,接着把我的死刑状放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会签字的。我很明白,王子他却完完全全是他们的孩子,他完全是供他们使唤的。我必须把安东尼·伍德维尔、理查德·格雷和他们的亲戚托马斯·沃恩全部处死。他们都有可能命令王子反对我。他们死了以后,我才安全。”他看着我惊骇的脸,“这是我可以加冕他的唯一方法。”他说:“我必须毁掉他母亲的亲友。我必须使他成为只有一个顾问的国王,也就是我。当他们全死了,我就只需要面对她了。这阴谋就被破坏了。”
“理查德会掌握住另一个男孩的。”她说,“我们必须把里弗斯家的两个继承人都抓到手。”
“你必须蹚过无辜之人的鲜血。”我直接地说。
她惊奇地盯着我,不知道我这么强硬。但她没有意识到,我看过自己的姐姐在痛苦中尖叫,试图在女巫的妖风中生下一个孩子,又死在了女巫的毒药下。就算我曾经有过一颗柔软的心,它也已经因频繁的惊吓而碎裂了。我还有一个儿子要保护,有他的小表亲们要保护,我有一个夜晚来回踱步的丈夫,持剑的手总让他从睡梦中痛醒。
他毫不动摇地看着我的眼睛。“为了将他放上王位,”他说,“为了让他成为一位好国王,而不是他们的爪牙——是的,是的,我必须这样。”
“她有两个儿子,”我说,“她有两次登上王位的机会。杀了爱德华王子唯一的后果,就是将王位送给了理查德王子。”
在黑暗的避难所中,王后施着法术,念着咒语,反对着我们。我知道她会这么做。我几乎能感觉到她的恶意,就像是河面的薄雾一般抵着巴纳德城堡的背面房间的螺栓窗。我从侍女那里听说,王后将自己的二儿子交给了他的朋友和亲戚鲍彻红衣主教照顾。红衣主教向她发誓说孩子是安全的,然后将小男孩理查德带来了伦敦塔中的王室房间,和准备加冕的他的哥哥爱德华关在了一起。
“理查德病了,”她喃喃自语,“我发誓一定是她干的。他说他的肩膀痛,不能入睡。如果她正在他的心脏上绑绳子,那该怎么办?我们应该警告她,如果她胆敢动他一根头发,我们就杀了她的儿子。”
我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即使我们把两个男孩都捏在了手里,即使我们把他们带去米德尔赫姆城堡并视如己出,王子仍不是普通的孩子。他不能被当作一般的养子。他是个十二岁的男孩,被当作国王抚养长大,爱着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背叛她。他由他的舅舅安东尼·伍德维尔教育、训练和指导;绝不会将爱与忠诚转向我们。我们对他来说是陌生人,他们也可能告诉过他,我们是敌人。他们从婴儿时起,就控制了他,他完全是他们的孩子,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改变这一点。她已经将他从我们——王子的真正家人——这里赢走,就好像她把丈夫从他兄弟那里赢走了一样。理查德将要为一个注定成为他最致命的敌人的男孩加冕,不管我们待他有多好。理查德将会使伊丽莎白·伍德维尔成为英格兰国王的母亲。她将会得到我父亲的称号:拥王者。我毫不怀疑她会做我父亲会做的事情:等待时机,然后将敌人们慢慢地全部消灭。
我点点头,不敢开口说任何话。
“我还能怎么做呢?”理查德问我,“除了将这个视我为敌人的男孩加冕为王,我还能怎么办呢?他是我哥哥的孩子,是我的侄子。即使我认为,他是作为我的敌人被抚养长大的,为了不失去荣誉,我还能做什么呢?”
“自从她迷住了我儿子爱德华,我们没过上一天太平日子。”她说,“因为她,他失去了你父亲的爱,失去了一个可能会给我们和法国带来和平的体面婚姻。他把她那强势的血统带来了我们家,抛弃了家族的荣耀,而现在她要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放上我们的王位。她叫爱德华杀了乔治,我知道的,我知道是她在劝他。爱德华自己绝对不会下死刑的命令。是她的奸细杀了你姐姐。而现在她正在计划谋害我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儿子理查德。如果他也被她的诅咒所害,那她就已经夺去了我所有的儿子。”
他的母亲在炉火边抬头倾听。我感觉到她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这是个站在勒德罗的中心、等着坏王后的军队冲破大门的女人。这是个无所畏惧的女人。她朝我点点头,就好像批准我说出一件事,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我沉默了。这与我自己的想法太接近了,我不敢承认。
“你最好自己坐上王位。”我简单地说。
“我希望上帝让她死。”她突然说,“让一切结束。她和她那些来历不明的孩子。”
理查德看着我。他的母亲微笑地放下了针线活。这几天她都没有好好缝过一针。
理查德的母亲和我一起坐在巴纳德城堡背面的房间里。透过敞开的窗户,繁忙街道上的烦人嘈杂声和伦敦炎热空气中的臭味飘了进来,但是理查德让我们不要走近面向河流的凉爽花园,绝对不要靠近河边的窗户。我们也不能没有武装护卫的陪同,就去街上。他不知道里弗斯家有没有雇佣刺客来行刺我们。公爵夫人脸色苍白焦虑;她手上拿着针线活,但走针毫无章法,随着窗外街道中任何轻微的响声,把它拿起又放下。
“做你兄长做过的事。”我说,“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他不止一次地在战场上从亨利那里夺来了王位,而亨利比里弗斯男孩的继承权正统得多。那个男孩都还没有加冕,也没有被确立。他只是一位王位继承人,而你是另外一位。他也许是国王的儿子,但只是个孩子。他甚至都不是国王合法的儿子,只是个私生子,许多私生子中的一个。你是国王的弟弟,一个男人,已经做好统治国家的准备了。从他那里把王位夺过来。对英格兰而言,这是最安全的情况,对你的家庭来说,这是最好的情况,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事。”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因为野心而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我父亲的野心——我最终还是应该成为英格兰的王后。
“我知道。我必须把她的另一个儿子也掌握在手中。我必须控制住任何可以成为国王的人。”
“爱德华指定我做护国公,不是他的继承人。”理查德冷冷地说。
“但他们能拥立另一位国王。”我提醒他,“那是我父亲当年对你们兄弟做的。亨利被控制了,但他加冕了爱德华。如果她让她的另一个儿子坐上王位怎么办?即使你手上有真正的继承人。”
“他并不知道王后的本性。”我热切地说,“他到死都中着她的咒语,被她欺骗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但我的手上有王子。”他说,“这是我的王牌。记得那时候老国王亨利的事吗?如果你控制了国王,那就没有异议了。你握有力量。”
“那个男孩甚至不是爱德华的后嗣。”他母亲突然插话。
我专心地听着。“这些不够。”我说,“而且大多数都扎根在北方。她能调动所有的王室家族,以及她安置在各个重要位置上的家人。她能从勃艮第,自己在欧洲的亲戚那里得到帮助。也许她已经和法国国王达成同盟了?法国更愿意支持她,而不是你,他们会觉得一个女人掌权对他们更有利。而一旦苏格兰人知道你在伦敦,他们也会找机会起兵的。”
理查德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话:“安妮不知道这件事。”
“白金汉已经被证实是一位忠实的朋友;他痛恨他们强迫他娶的妻子和整个里弗斯家族。他有大笔的财产和许多人。我也可以依靠北方所有我的人、约翰·霍华德、我个人的朋友、我母亲的亲友,当然还有你那边的亲戚,所有内维尔家的……”
“她该知道的。”她尖刻地说,转向我,“爱德华和一位女士结过婚,你的一位亲戚——埃莉诺·巴特勒。你知道吗?”
“谁站在我们这边?”这是我父亲经常会问的一个问题。
“我知道她是一位……”我想了想合适的词,“宠儿。”
他点点头。“这是一个奇怪的时代,”他说,“每天早晨我醒来时,都试图搞明白她见鬼的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不止是他的情妇,他们秘密结过婚。”公爵夫人坦率地说,“和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情况一样。他宣誓结婚,在某位乡野牧师的见证下说了誓言……”
我从宽敞的窗户望着窗外我喜爱的河上景色,大船、渡轮、小划艇、驳船和平底船全都悠闲地穿行着。“王后的弟弟会攻击我们?从我们的河,泰晤士河?在我们自己的房子里?”
“并不是什么乡野牧师,”理查德插嘴道,凝视着炉火,一只手搭在壁炉上,“斯坦灵顿主教为他和埃莉诺·巴特勒举行了仪式。”
“城堡的背面比较安全,”他说,“王后的弟弟已经带着舰队出海了,如果他沿着泰晤士河北上轰炸我们,我们可能会被直接击中。这栋房子从没建过防御工事,但谁又想得到我们会面对自己舰队从河上发动的攻击呢?”
他的母亲对此耸了耸肩:“所以,这场婚姻是有效的。相比之下,和那个伍德维尔女人的仪式则是由一个无名无姓,也许根本没有圣职的牧师见证的。他和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婚姻是无效的。这是重婚罪。”
他们屈膝行礼,然后退下了。“为什么我们不住在平时的房间里?”我问。我们通常都住在能俯视河水的美丽房间里。
“什么?”我没能理解这一切,插嘴道,“母亲大人,你在说什么?”
一声敲门声传来,侍女带着我的衣物箱走了进来。“不是这里,”我的丈夫命令他们,“公爵夫人和我会睡在城堡背面的房间里。”
“问你的丈夫,”她说,“斯坦灵顿主教亲口承认了这件事,不是吗?”她向理查德求证,“主教眼睁睁地看着爱德华抛弃了埃莉诺夫人,让她去了一所女子修道院,什么都没说,而爱德华奖励了他的缄默。但当主教看到里弗斯家的人要让他们的男孩——一个私生子——坐上王位时,他去找了你的丈夫,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爱德华在与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秘密结婚之前,已经成婚了。即使是一位有资格的牧师主持的,即使这个仪式是有效的,它依然什么都不是。爱德华已经结过婚了。那些孩子,所有那些孩子,都是私生子。没有里弗斯家族,没有王后。她是一个情妇,而她的私生子都是冒牌货。就是这样。”
他冷冷地笑了:“还用问吗?我会以叛国罪逮捕他们。密谋反对护国公是叛国罪,我就像是国王一样。我已经抓住了安东尼·伍德维尔和理查德·格雷,也会逮捕黑斯廷斯和主教们,还会逮捕托马斯·斯坦利爵士。”
我惊讶地转身看向理查德:“这是真的吗?”
我摇摇头:“那你会怎么做?”
他窘困地快速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说,“主教说他为爱德华与埃莉诺夫人举行了一个有效的结婚仪式。他们都已经死了。爱德华承认伊丽莎白·伍德维尔是他的妻子,她的儿子是他的继承人。难道我不应该尊重我兄长的意愿吗?”
“他们不想让我来给男孩加冕并成为他的首席顾问。他们希望他在他们的手里,而不是我。他们想要从我这里把孩子带走,恢复里弗斯家的权力,以叛国罪逮捕我。然后他们会为他加冕,或者宣布安东尼·伍德维尔作为护国公来摄政。这个男孩已经成为了一个奖品,又或者是一枚棋子。”
“不。”他的母亲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他的意愿是错误的话。你不必把一个私生子优先于你自己放上王位。”
他点点头。这对我们来说是坏消息,因为斯坦利大人以“总是站在胜利者”那边而闻名;如果他反对我们,那我们的机会就很小了。
理查德转身背对炉火。他的手扶着自己的肩膀:“为什么你以前不说这件事?为什么我先从斯坦灵顿主教那里听说这件事?”
“玛格丽特·博福特的丈夫?”
她拿起针线活:“有什么好说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恨她,她恨我。爱德华还活着的时候,称她为妻子,承认了那些孩子,我说什么又有什么不同呢?任何人说又有什么不同呢?他让斯坦灵顿主教闭嘴了,我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的确。我刚来伦敦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害怕里弗斯家的势力。现在他转投敌人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控制他的,但是正如其他人一样,他也被她施法下咒了。无论如何,好在我发现得及时。她已经组建了一个密谋者的团体来反对兄长的遗言和我。他们有黑斯廷斯,也许有罗塞勒姆大主教,一定有莫顿主教,也许还有托马斯·斯坦利大人。”
理查德摇了摇头。“自从爱德华登基以来,就一直有这些流言。”
“但我以为是黑斯廷斯找你来的?”我插嘴道,“我以为他希望王子脱离里弗斯家的控制?我以为他提醒你尽快赶来?”
“但没有流言是针对你的。”他母亲提醒他,“自己坐上王位吧。除了伊丽莎白·伍德维尔的家人和她收买的人,全英格兰没有一个人会拥护她的。每个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一只狐狸精,一个女巫。”
他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我发现了一部分的阴谋,”他说,“我发誓他们的爪牙遍布伦敦,但我至少已经抓住了他们的尾巴。爱德华的情妇伊丽莎白·肖尔充当了伊丽莎白·伍德维尔和国王的朋友威廉·黑斯廷斯之间的中间人。”
“她会成为我一生的敌人。”理查德说。
我们后退了一步,看着彼此,就好像不敢相信我们一起经历过了这么多危险岁月。“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那就让她一辈子待在避难所里。”她微笑地说,自己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个女巫,“把她关在圣地,让她永不见天日,还有她的那些小巫婆女儿们。逮捕她。把她关在那里,和她的私生子一起永远隐居。”
“我很高兴你没事。”我回答。
理查德转向我:“你认为呢?”
“我很高兴你在这里。”他咬着我的耳朵。
房间里一片寂静,他们等着我的决定。我想起杀死自己伟大战马的父亲,想起他为了让我坐上英格兰的后位而战死疆场。我想到了伊丽莎白·伍德维尔,我人生的痛苦之源,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我认为,你比她的儿子更应该继承王位。”我大声地说,心想:而我也比她更应该坐上后位,我将成为,我本就该成为,英格兰的安妮王后。
我下马走上台阶,跑进了我们的房间。一瞬间,理查德的手臂就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们紧拥着彼此,就好像刚从一场海难中幸存下来。我们拥抱彼此,就和年少时、私奔结婚时一样。再一次,我记起,他是唯一一个能保护我的男人,而他抱着我,就好像我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的女人。
他依然犹豫:“坐上王位,这是很大的一步。”
伦敦 巴纳德城堡
我走到他身边,拉起了他的手,就像要再一次拉起手,说出对彼此的誓言。我发现自己在微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在决定性的一刻,我真的是我父亲的女儿。“这是你的宿命。”我告诉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充满着坚定,“你的出生,你的志向,你的教育,这所有的一切都决定了你是英格兰这时最好的国王。做吧,理查德。把握机会。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也是你的。让我们抓住它,让我们一起把握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