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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6年夏

“哦,伊茜,”我责备她,“现在她能做什么来伤害我们呢?国王现在是这么地喜爱乔治,又是那么的尊重理查德!我们现在是王室的公爵夫人!他们作为盟友一同去了法国,回到家也依旧是好朋友。我不觉得她会在我们身上浪费感情,但她也不能对我们做什么。”

伊莎贝尔坐在我身边,颤抖着,就好像有人踩了她自己的坟墓。“你看到她是怎么看我们的吗?”她小声说。

“她能给我们下咒,”她轻轻地说,“她能吹出差点让我们淹死的风暴,你知道的。而我的小爱德华每一次发烧,或者长牙时睡不着,我都在想是不是她正在邪恶地盯着我们,在烧他的画像,或者向上面钉钉子。”她用手盖住自己长袍下的肚子,“我正戴着一条特别祝圣过的腰带。”她说,“乔治从他的顾问那里拿来的,专门用来抵御邪恶的注视的,保护我不受她的伤害。”

她发现了我在盯着她看,于是给了我一个冰冷的微笑,她一直是这样对我和伊莎贝尔的。我想知道,在她公公的迁葬仪式上,她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匆匆忙忙像个罪犯一般死在我父亲手上:我的父亲将她的父亲推出了切普斯托的城市广场,指控他叛国,并当众将他斩首,没有审判,没有法律。他心爱的儿子约翰死在他身边,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儿子落下的人头。

自然而然,我的脑中一下子就想起了在米德尔赫姆的儿子,他可能会从小马上跌下,或是在练习比武时割伤自己,或是感冒发烧,吃坏了肚子,呼进了瘴气,喝下了脏水。我摇了摇头,赶走这些担忧。“我觉得她甚至不会想起我们,”我坚定地说,“我敢打赌,她想的只有她自己的家庭,她的两个宝贝儿子和她的兄弟姐妹。我们对她来说微不足道。”

像往常一样,像爱德华一贯的那样,必须要有宴会和一场精彩的表演。理查德坐在他的兄长身边,不怎么吃喝,不像城堡中那一千多个宾客,而外面的帐篷里还有几千身着华服的客人。整个宴会上,乐音飘扬,美酒畅饮,每一道菜之间,都有一个合唱团演唱庄严优美的赞美诗,并呈上水果。伊丽莎白王后坐在她丈夫的右手边,就好像她是王国共同的统治者,而不仅仅是一个妻子。她戴着王冠,头发上披着深蓝色的蕾丝,看上去有一种宁静的美丽,那属于一个地位稳固的女人,她知道已经无人能挑战她。

伊莎贝尔摇头。“她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栋房子里都有一名间谍,”她说,“她想得到我们的,相信我。我的侍女听闻,她每晚祈祷说希望再不用逃进避难所,她的丈夫能安稳地坐在王位上。她祈求她的敌人遭到毁灭。而且她还不仅仅只是祈祷。不管乔治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他。我在自己的房子里被监视了,我知道她安插了一个间谍。她也会安排人监视你的。”

“小骚货。”姐姐在我耳边简短地说,我不得不低下头,忍住不笑。

“哦,不是吧,伊茜,这话听上去像是乔治!”

我应该佩服她的,看起来每个人都喜爱她,如果我有个女儿,我会指着公主,告诉我的小宝贝,她应该学着点表姐的风度。但我没有女儿,虽然祈祷想要生一个。看着伊丽莎白公主就让我深受打击,觉得她是个被宠坏的做作早熟的宠物,更应该被关在教室里,而不是在这个庄严的典礼上好像踩着舞步般行走,让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因为他是对的,”她认真地说,“他是对的,注意国王、害怕王后。你会明白的。有一天,你会听到我暴毙的消息,毫无缘由,那会发生的,因为她在诅咒我。”

这是一场话剧,一场象征意味十足、充满了哀悼的表演。在每个人的眼中,王室家族埋葬他们的祖先时,爱德华和他的兄弟们是那么的深具王者风范,小王子是如此虔诚,而伊丽莎白和她的女儿们是那么的迷人高贵。我忍不住觉得他们与其说是真正的国王和王后,还更像是演员。伊丽莎白王后是那么的泰然美丽,而她的女儿们,尤其是伊丽莎白公主,充分认识到了自己在这场仪式中的地位。在她那个年纪,我害怕着踩到母亲的裙裾;但小公主伊丽莎白则抬首阔步,目不斜视,像是一位成长中的王后。

我画了个十字。“别这么说!”我瞥了一眼主桌。王后正将手指浸入一只盛满了玫瑰水的金碗中,然后用跪在面前的男仆手中的亚麻毛巾擦干。她看起来不像是靠在自己的妯娌家中安插间谍、在画像上钉钉子来保护自己的女人。她看上去根本没有令人害怕的地方。

乔治和伊莎贝尔来福瑟临黑参加了葬礼,她和我站在一起,都穿着美丽的深蓝色王室丧服。国王、王后和他们的家族在福瑟临黑教堂接受了这两副灵柩。爱德华亲吻了雕像的手,乔治和理查德也跟着做了。乔治在这个场景中显得特别敏感虔诚,但没人能比小公主们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十岁的公主伊丽莎白尤其美丽,她领头走着,拉着自己的妹妹玛丽公主的手。她们身后是各个基督教国家的大使,他们都是来向约克王室的领袖致意的。

“伊茜,”我温柔地说,“我们害怕她是因为父亲对她的父亲做过的事情,他的罪孽让我们良心不安,因此害怕着他的受害者。我们害怕她是因为,她知道我们都曾希望偷去后冠,一个接着一个,我们都嫁给了举旗反对她的男人;她知道乔治和王子,我的第一任丈夫,都可能杀死爱德华,将她关进伦敦塔。但我们被打败后,她接纳了我们。没有把我们锁起来,没有指控我们叛国并将我们投入监狱。她对我们就只表现出了礼貌。”

那一刻,我仰头看着站起身的他,一个问题已到了嘴边,我们的婚姻有效吗?但是我看见了他脸上的悲痛伤感。他转身,站在了他应该站立的位置。他是四名守夜人其中的一个,会整晚站在灵柩周围,直到黎明将他们解放。

“没错,”她说,“她只是以礼相待。没有怒火、没有报复、没有仁慈、没有热情、没有任何的人类感情。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忘不了我们父亲对她的所作所为?那一次之后?就是她的女巫母亲吹出冷风,吹熄了所有蜡烛的那天。”

我在福瑟临黑与他会合,发现他对我关怀备至、体贴温柔。他想起了他与我的亡父曾是盟友、亲族。他的父亲在我父亲和坏王后灾难性的联盟之前就死去了,甚至在儿子登上王位之前就死去了,在理查德第一次上战场之前就死去了。那一晚,在理查德去为父亲最后一次守夜之前,我们在美丽的家族教堂中肩并肩,跪在一起祈祷。“他会很高兴我们俩结婚了,”理查德起身时小声地说,“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如果知道我们结婚了,一定会高兴的。”

“一支蜡烛。”我纠正她。

一路上,理查德每晚都在灵柩边守夜,每一天,他都降下自己的旗帜,骑着用天蓝色装饰的黑马走在人们之前。就好像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失去的父亲以及和他一并随之而去的尊贵与荣誉而哀悼。

“她有没有说过她还在生气?她有没有说过她原谅你了?她有没有作为一位嫂嫂,作为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对你说过任何话?任何话?”

对理查德来说,这不仅仅是他父亲的体面葬礼,更是在重申他父亲对英格兰及法兰西王座的继承权。他的父亲是一位为了荣誉而战的伟大战士,一位比他的儿子爱德华更加伟大的指挥官和战略家。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理查德向他的父亲致敬,申明了他的王权,将约克家族的伟大和尊贵再次展现给这个国家看。里弗斯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而理查德在这个纪念仪式的奢华和优雅中展示了这一点。

我不情愿地摇了摇头。

六匹身披黑布的骏马拉着马车,走在它们前面的是一位骑士,独自一人,手执着公爵的旗帜,就好像他是要上战场,在他身后,理查德骑马跟随,低着头。紧接着,是王国中的要员,都来向我们的家族致敬,向我们殒命的父亲致敬。

“对我也是。没有提过一句怨言,没有提过一句她的复仇。你难道不觉得,这证明了她的恶意正在体内冰冷地积存着,就像冰屋中的冰块?她看着我们,就好像她是梅露西娜,她家族的象征,半人半鱼。她对我就像鱼一样冰冷,我发誓,她一定正在计划着我的死亡。”

理查德举行了一场出色的护灵旅程,将他父亲与哥哥的尸体从庞特佛雷特带回了家。队列从约克出发行进了七天,每一次停留都会去一个伟大的教堂。成千上万的民众默默地经过灵柩,向这位从未被加冕的国王致敬,并追忆着约克家族的光荣历史。

仆人为我们上菜,我摇头拒绝。

理查德、他的骑士统领和我一起计划了这趟行程,我们在米德尔赫姆的牧师对守灵提出了建议,每一站停留时都要做祈祷。理查德命人做了一个他父亲的雕像,躺在他的棺材上,让每个人都能看见他曾是个多么伟大的男人,并在雕像的头部用纯银锻造了一位手捧金王冠的天使。这象征着公爵曾是位合法的君主,为了自己的王位而战死。这也体现出了爱德华的明智,他只信任理查德来进行这个仪式,而不是他的兄弟乔治。当乔治加入我父亲那边时,他曾经否认公爵是位合法的君王,否认爱德华是位合法的儿子。只有理查德和我知道,乔治还是说着这种话,只不过现在是在暗地里说。

“吃,”伊莎贝尔焦急地说,“这是她从主桌送下来的菜,别拒绝她。”

他想了想:“你可以帮我安排路线和每个地方的仪式。你也可以就人们的服装和预定的仪式给我建议。以前从没举行过这样的仪式。我希望它是完美的。”

我舀了一勺兔肉。“你就不怕里面下毒了吗?”我试着用笑话赶走她的恐惧。

那一刻,我只想到了我父亲被拖离巴尼特战场的尸体,鲜血从他的胸膛涌出,他耷拉着脑袋,他的大黑马躺倒在战场,就好像是睡着了。但是爱德华是个好敌人,他从不会作践敌人的尸体。他将他们示众,让人们知道死讯,然后就准许他们被埋葬。我父亲的尸体躺在毕沙修道院的家族墓穴中,体面地埋葬但没有举行仪式。伊莎贝尔和我一次也没去祭拜过。母亲也没有探视过他的坟墓,而她现在也永远不能去了。她将不会见到毕沙修道院,直到我将她埋葬在他的身边,她不是一位好母亲,但是一位好妻子。“我能帮什么忙吗?”我只说了这一句。

“你可以随便笑。但她的一个侍女告诉我,她有一个秘密的漆盒,在盒子里有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两个名字。用鲜血写下的两个名字,而她发誓要让这两个被写上名字的人去死。”

他笑了。“谢谢,我知道你是对的。爱德华太粗心了,而乔治不懂得爱与荣誉。妥善处理此事是我的骄傲。能看着父亲和兄长体面安葬,我会很高兴的。”

“谁的名字?”我小声地问,将勺子放下,没了胃口。我不能假装自己不相信伊莎贝尔,不害怕王后了,“她偷偷地写了谁的名字?”

“没人能比你做得好了。”我温柔地说。

“我不知道。”她说,“那侍女也不知道。她只看见了纸,没看到字。但如果它们是我们的名字呢?你和我?如果她那片纸上用鲜血写着安妮和伊莎贝尔呢?”

“是的,我的母亲会希望他们一起被葬在福瑟临黑城堡的家族墓穴中。我希望他能体面下葬。爱德华信任我能安排这一切,比起乔治,他更希望我能做这件事。”

伊莎贝尔和我还可以一起待在福瑟临黑一周,接着就要和王室成员们一起回伦敦。伊莎贝尔会在他们伦敦的家中生孩子,而这次我获准陪伴。理查德不反对我和伊莎贝尔一起待在伦敦,只要我时不时和他一起去拜访宫廷,与王后保持良好互动,并确保自己不要说一个反对王室的词。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我说,“他们现在葬在庞特佛雷特,是吗?”

“真好,这次我们又可以一起待很长时间了,”伊莎贝尔说,“你和我在一起最好了。”

他甩了甩手。“是的,好吧,现在这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将我的父亲和兄长体面安葬。你怎么想?”

“理查德叫我在你临产的最后几周过去,”我警告她,“他不希望我长时间在乔治的保护下。他说乔治又要反对国王了,他不想让我受到怀疑。”

“你知道,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我坚定地说,虽然还是为他不能忘记或原谅我生活中的那个部分而感到心烦意乱,“而那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在加莱的孩子,而我的父亲那时同你的兄长一起在为约克作战。”

“国王怀疑什么?他怀疑什么?”

“安茹的玛格丽特的军队砍了他的头,还有我的哥哥爱德蒙,将他们的头插在了约克的米克盖特门上,”理查德冷冷地说,“她就是那种女人,你的第一任婆婆。”

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但是乔治公开对她无礼。自从葬礼之后,变得更糟了。”

五月,理查德来跟我说,他希望我们把爱德华留在米德尔赫姆,交给他的导师和侍女照顾。我们一起去约克,开始向福瑟临黑行进,去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安葬他的父亲。

“应该让他来组织他父亲的迁葬,但国王不信任他。”她愤愤地说,“他应该站在国王的身侧,但没被邀请。你认为他不会注意到自己被冷落了吗?每天都被冷落?”

我被绑在了他身上,被我的爱,被我对他意志的服从,被我第一次的激情束缚,更因为他是我儿子的父亲,是我的主人。但我对他算是什么?这是我现在想知道的,而多亏我的母亲,我再没有这个自信去问他了。

“他们不应该冷落他的。”我同意,“但是情况越来越尴尬了。他藐视王后,还用手挡着嘴小声议论她。他对国王是那么不敬,对国王的朋友也漠不关心。”

我希望她从没有说过,或是我从没有听过,或是我听过了但又全忘了。她的这些话,让我觉得恶心,但又无法忘记。我觉得恶心,但在内心最深处,我知道那是真的。它吞噬了我对理查德的爱。并不是因为他没有等到书面的赦免就娶我这件事——我还记得我们是那么相爱,如此沉迷于欲望,急不可耐。而是因为他在我们婚后也没有申请赦免,他没有让我知道这个决定,最令我毛骨悚然、最糟糕的是,他确保了自己对我财产的所有权,不管将来是不是要抛弃我、会不会否认我们的婚姻。

“因为她总是在国王的身边,挡着别人;要不就是和前夫格雷生的儿子们或者威廉·黑斯廷斯同国王待在一起!”伊莎贝尔突然发怒,“国王应该和他的兄弟在一起,他的两个兄弟。他说他已经忘记并且原谅乔治跟随父亲的事了,但真相是他从来没有忘记和原谅。而如果他真的忘记了,即使只有一分钟,她也会提醒他。”

我没有告诉理查德她说的那些关于他的话,我没有问他我们的婚姻是否有效,我们的儿子是否合法。我也没有再问母亲,她是不是确定,还是只是为了吓唬我说的这些话。我再也不会去听她说话,说我的婚姻无效,我的丈夫骗了我,我和他的生活完全取决于他的善意,而他只是为了我的财产才娶我,并为了摆脱我、留下财产做了冷酷的准备。为了避免她重复这些话,我准备再也不听她说任何话了。我不会让她和我,或任何人说那种话,只要她还活着。

我没说话。王后虽然对伊莎贝尔和我特别冷淡,但对乔治更冷酷。而她的最好的密友,她的弟弟里弗斯爵士安东尼,每每在乔治经过的时候都会笑,就好像他觉得我的姐夫的火药桶脾气很有趣、很不值得尊重似的。

我再没有去过她的房间,每周一次向她的侍女询问她的身体情况,确保她能得到厨房中最好的餐点,酒窖里最好的酒。她能在塔前的院子里散步,院子四面都有围墙,而且我让一名守卫看在门口。她可以召唤音乐家,但我要知道他们是谁,并且在进出时搜身。她去小教堂做弥撒,只能去和我的牧师忏悔,而如果她有任何的指责,他都会告诉我。她没有任何理由抱怨自己的处境,也不会有人听见她的抱怨。我从不和她同时进教堂,也不会去她的花园中散步,如果从卧室的高窗朝下望见她呆呆地在石子路上绕圈,我就会转过头。她真的是一个死人了,几乎活活被埋葬。她被关起来了,正如我一度担心的那样。

“好吧,无论如何,我能在临产最后三周过去。”我说,“但是如果你不舒服了就派人来找我,我会立刻赶过来的,不管别人说什么,至少他出生的时候我会在那里。”

我将不得不一直严加看管她,没有其他选择。她不能被放出去,过上一种寡居的伯爵夫人该有的生活——这会是对宣布她已死的法令,理查德和乔治都同意的法令的嘲笑。不能允许她与别人会面,她会向人们抱怨说自己被抢劫了。也不能允许她像在比尤利修道院时那样,一直给那些宫中的夫人们写信,称呼她们为同伴,请她们看在姐妹情谊上保护她。我们不能冒险让她生活在外面的世界,质疑我的继承权和我们每一分财富的基础,我们对城堡、对广阔土地的所有权,以及我丈夫巨大财产的合法性。另外,乔治和理查德拿走了所有资产之后,她还能靠什么生活呢?她还能住在哪里呢?但是,她跟我说的话,那么可怕,那么令人不安,自从她告诉我她相信我的婚姻无效,自从她把我——她的亲生女儿,叫做娼妓之后,自从那天起,我连看她一眼都不能忍受。

“你叫这孩子‘他’。”她兴奋地说,“你认为这会是一个男孩。”

这让她安静下来了,我知道会的。她很惭愧,正如我一样,我们关押了自己的母亲,从她那里偷走了遗产。我从来没向母亲提起过伊莎贝尔,我永远也不会和她说话了。我无法让自己承认,她作为囚犯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关在塔楼里的房间里,而我从不去看她,她也没派人找我。

“我怎么能不这样认为,你一直说是男孩,他会叫什么名字?”

她的信因为浮胀的手而字迹潦草,又因为快乐而沾到了过多的墨水,这些告诉我她正怀着一个活泼的孩子,这是怀着男孩的某种确实迹象,而他正像一位小领主那样,踢得很重。她让我把好消息告诉母亲,我冷冷地回复说我为她高兴,希望能见到她的新宝宝,我从不去母亲居住的城堡一角看她,所以如果伊莎贝尔想让她知道好消息,就得自己去告诉她,也可以写封信给我,我会把信转交给母亲大人。伊莎贝尔知道得很清楚,母亲收到的信件都必须先由我们过目,而且也不允许被回复。伊莎贝尔很清楚地明白,在法律的眼睛里,我们的母亲已经死了。难道现在她想挑战这点?

她笑了。“我们会以他的教父来命名他为理查德,当然。”她说,“而我们希望你的丈夫可以作为他的教父一直支持他。”

伊莎贝尔比我幸运得多。我不能否认我对她轻易就能怀上孩子这件事的嫉妒,而且她的孩子都还很健康。我不能忍受她比我擅长这件事。她写信给我,说她担心我们的血脉很孱弱,我们的母亲只生了两个女儿,而且还等了很久。她提醒我,王后诅咒过我们,希望我们也像母亲那么脆弱。但那诅咒在伊莎贝尔的身上并没有体现出来,她已经拥有了两个孩子,漂亮女孩玛格丽特和儿子爱德华,而她又欣喜地来信,说她又怀孕了。这次她很确定会又是一个男孩。

我笑了。“那你就会有一个爱德华和一个理查德,就像那两位王子。”我说。

每天早晨,我沿着外墙走去爱德华的育儿室时,总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些,担心他可能会生病。他经历了童年的疾病,已经开始长出小小的乳牙,成长着,然而我还是经常担心他。他永远都长不成一个像他国王伯父那样大块头的男人了。他会像他的父亲,轻巧、矮小、缺少肌肉。他的父亲通过持续不断的锻炼和艰难的生活让自己变得强壮有力。我全身心地爱着他,如果我们是一个贫穷的家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给儿子,我还是一样爱着他。但我们不是。我们是一个伟大的家庭,北方最伟大的家庭,我无法忘记他是我们唯一的继承人。如果我们失去了他,那就不仅仅是失去了儿子,更失去了未来,理查德与兄长征战而收集的巨大财富和我继承得来的财产都会被浪费,被我们的亲戚瓜分。

“乔治就是这么说的!”她叫道,“他说如果国王和王后还有她的家庭从世界上消失的话,那还是会有一个金雀花家族的爱德华王子坐上王位,一位金雀花家族的理查德王子紧随其后。”

理查德从不抱怨我们的下一个孩子怎么还没来。但他知道他是个多产的男人,据我所知,在我们婚前,他就有了两个孩子,还可能更多。他的国王兄长的私生子遍布三国,而且与王后生了七个孩子。但是理查德和我只有一个,我们珍贵的爱德华。我忍不住想知道,王后是怎么得到这么多孩子的,而我只有一个;难道她知道什么违背上帝意愿和人类智慧的方法吗?

“是,但很难想象会有什么灾难让国王和王后从世界上消失。”我小心翼翼地降低了音量。

我去见了一名药剂师,请了一位医生。药剂师让我喝一种最恶心的药水,又让我在脖子上戴一小袋草药,医生告诉我,即使周五也要吃肉,并说我的体质偏冷偏干,需要变得温暖湿润起来。我的侍女悄悄告诉我,她们知道一个聪明的女人,一个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的女人;她能制造孩子,能让一个婴儿溶解消失,能召唤风暴,吹出一阵风——说到这里,我阻止了她们。“我不相信这种事,”我坚决地说,“我不觉得这种事有可能发生。而且如果这些是真的,那就是违背了上帝的意愿,超出了人类的知识。我不想和任何这些事扯上关系。”

伊莎贝尔咯咯笑了起来:“我觉得我丈夫每天都在想象这情形。”

我的儿子爱德华三岁了,离开了育儿室,脱去了睡袍,穿上了合适的服装,我让理查德的裁缝依照他父亲深色帅气的制服做了缩小版,每天早上亲自为儿子穿衣,将绳子穿过衣袖上的小孔,在他的小脚丫上穿上骑马靴,然后叫他往下踩。过不了多久,他就必须剪头发了,但这个夏天的每天早晨,我都会梳理他那落在白色花边上的金棕色的卷发,让它们在我的手指中打转。我每月都祈祷能再怀上一个孩子,做他的弟弟,如果是天意的话,我甚至都祈祷能有个女孩。但一月接着一月流逝,我的经期还是到来,也再没有晨吐,我再也没有体验到那种女人怀孕时的美妙虚弱。

“那到底是谁在诅咒谁啊?”我想扳回一城,“这次可不是她!”

约克郡 米德尔赫姆城堡

她立刻板起了脸,转过了身。“乔治没有诅咒国王,”她平静地说,“那是叛国。我只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