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脱了她的手,面对她说:“你把我关起来,还偷我的财产。”我激动地说:“父亲又会怎么想呢?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弯腰膜拜乔治,就像你一样?或者你希望我死,就像你希望我们的亲生母亲死一样?”
伊莎贝尔上前几步,作出要拥抱我的样子,把我拉近,愤怒地对我耳语:“你羞辱了自己,还让我难堪。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像个厨房荡妇那样逃跑!我不能想象父亲会说什么!”
她一瞬间抬起了手,但又立即把它放下了。但所有人都已经看见,她想要给我一巴掌。王后大笑起来,伊莎贝尔转过身,理查德耸了耸肩,向女王鞠躬,然后拉着我走开了。
她的弟弟安东尼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他们是在分享一个关于我们的笑话。“当然,一场内维尔姐妹的欢乐重聚。”他说。
房间的另一头,有人告诉乔治这里发生了争吵,他很快过来站在了伊莎贝尔身边,怒视着理查德和我。那一刻,伊莎贝尔和我公开为敌,越过大厅瞪着彼此,没人肯让步,伊莎贝尔和她的丈夫站在一起,我和我的丈夫也一样。然后理查德碰了碰我的手臂,我们就去被介绍给新伯爵认识了。我愉快地问候了他,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事情就平息了。我转过身,情不自禁地往后看,就好像我希望她能叫我过去,又或者我希望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她正与王后的一位侍女谈笑。“伊茜……”我小声地说。但是她没有听见。只有理查德带我离开时,我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个很轻很轻的低语,是她在叫我:“安妮。”
“然后,你们都在这儿了,沃里克的女儿们,都成为了王室公爵夫人和我的妹妹。”王后的声音带着轻快的笑声,“谁会想得到呢?你们的父亲死了以后居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女婿。你们一定感到非常高兴吧!”
这不是这个秋天最后的一次家庭见面,因为我必须去见理查德那可怕的母亲,塞西莉公爵夫人。一个明媚的晴天,我们骑马沿着北方大道去了她的家:福瑟临黑。她还拥有一切,就只是被逐出了宫廷。她憎恨着她的王后儿媳,不出席大多数的宫廷庆典,而且她还曾参加了乔治对抗他兄长的叛乱,这样就失去了她的儿子爱德华对她残余的爱。如果可能,他们表面上还是会装装样子:她还拥有一栋伦敦的房子,而且时不时地造访一下宫廷,但王后的影响依然明显,塞西莉公爵夫人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福瑟临黑城堡只有部分的修复和装潢,却作为她的家赐给她。我骑在理查德旁,心情愉快,直到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说:“你知道我们会经过巴尼特吗?这场战斗是沿路进行的。”
她转身,向身后的女士们做了个手势。我的姐姐伊莎贝尔高视阔步地走上前,我的勇气一下子消失了,忍不住想要缩回身边理查德宽阔的肩膀背后。伊莎贝尔脸色苍白、神情轻蔑,向我们行了个最浅的屈膝礼。
我当然知道。但我从没想到我会确确实实地经过父亲死去的那条路。在那里,理查德和他的哥哥并肩作战,冲出迷雾,突袭了我父亲的军队并杀了他。在这个战场上,“午夜”为它的主人完成了最后一个伟大的任务:低下了它的头,让一把剑刺进自己的心脏,以告诉士兵们,只战不退,绝不允许逃跑或投降。
“看看谁来了!”他欣然招呼王后。她过来,接受我们的鞠躬,并让理查德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转向我。显然,她和国王决定,应该把我当作一位亲戚和姐妹来问候。她的灰色眼睛中闪烁着极小的恶意,似乎觉得,我出现在今年这个为了迎接她丈夫的盟友而举行的最盛大的宴会上,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我曾经跌得那么重,而现在居然又站起来了。“啊,安妮夫人,”她冷淡地说,“恭喜你。真是个惊喜!真爱的胜利!”
“我们会回避。”理查德看着我的脸说。
爱德华国王抬头看见我们步入房间,最亲爱的弟弟和他美丽的新婚妻子,愉快地大声招呼,并亲自上前迎接我们。对待他爱的人和逗他开心的人,他总是随意而迷人的,而现在他牵起我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就好像已经忘记了上次我们见面时的情景。那时,我身处如此大的耻辱中,甚至都不被允许同他说话,只能在他经过的时候,默默地屈膝行礼。
他命令卫队为我们开路,我们离开了大路,穿过牧场和燕麦作物残茬绕开了战场,然后重新在小镇的北面回到了北方大道上。我的马带我向前每走一步,我都不由退缩畏惧,觉得它像是踩在骨头上,我想到了自己的背叛,我身边的这个人是我的丈夫,也是杀了我父亲的敌人。
伊丽莎白王后总是这样,她的房间里有最好的蜡烛,闪耀着明亮的光芒,侍女们也都衣着精美。她正在玩滚球,而从笑声和掌声来看,我猜她正在游戏里领先。乐手们在房间的尽头,女士们正手拉手,排着队,跳着圆圈舞,并四处张望,朝她们喜欢的朝臣们微笑。他们靠在墙上,观察着这些女人,就好像他们是高等猎人,招摇过市。国王坐在大厅正中,正与格鲁修斯的路易聊天,在父亲将他赶下王座期间,路易是爱德华唯一的朋友,即使那时父亲看上去已经胜券在握。路易那时将爱德华带去了自己在佛兰德斯的宫廷,保护他,支持他招募军队、征集舰队和资金,像风暴一般地回到了英格兰。现在路易被封为温彻斯特伯爵,而为了庆祝他的封爵,会举办多天的庆祝典礼。国王有债必还,有恩必报。对我来说,幸运的是,他有时也会宽恕自己的敌人。
“有个小教堂,”理查德主动开口,“这场战斗没有被遗忘,他也没有被遗忘。爱德华和我付钱让人为他的灵魂做弥撒。”
我们面前的大门打开了,理查德牵起我的手,用余光扫了我一眼,说:“齐步走!”就好像是在战场集合,然后我们就踏入了温莎城堡里王后觐见室的火光与温暖中。
“是吗?”我说,“我不知道。”我几乎说不出话,内疚快把我的心撕裂了。我嫁进了与父亲为敌的家族。
我穿着深红色的礼服。我买通了管理衣帽的一个侍女,想知道伊莎贝尔今晚穿什么。她告诉我,我的姐姐定制了一条浅紫罗兰的礼服,差不多是淡紫色,今晚她会穿这件礼服搭配紫水晶。我选择的颜色会让她黯然失色。我戴着红宝石项链和耳环,深红的衣服和闪闪发亮的宝石衬托出了我奶油般的肤色。我的发饰高高耸起,就像是我和我丈夫头顶上的教堂尖顶,而面纱则是鲜红色的。我礼服的下摆用深红色丝线绣着花边,袖子的剪裁大胆地展示出我的手腕。我知道我看上去很美。我十六岁,皮肤正如绽放的玫瑰。英格兰王后,爱德华深爱的妻子,在我身边也会看上去苍老疲累。我正在我美丽的巅峰、胜利的时刻。
“我也爱他,你知道的,”理查德小声说,“他抚养我长大,就像他抚养的所有养子一样,就像我们对他来说不只是获利的工具。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他都是一位好监护人。爱德华和我认为他是我们的领袖,我们的长兄。没有他,我们绝不可能有今天。”
我不必害怕伊莎贝尔刻薄的言语了,因为我现在同她平起平坐。我也是约克家族的一位王室公爵夫人。我们必须分享所继承的财产,各自的丈夫现在平均分享着这笔财富。我们自己则分享了约克家族的男孩——她得到了乔治,英俊的哥哥;但我有理查德,忠诚受宠的弟弟。理查德正在我身旁,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他知道我很紧张,知道我下了决心要走进伟大的王室宫廷,让他们承认我的身份:约克的王室公爵夫人,王国中最高贵的女人之一。
我点头,没有说父亲反抗爱德华只是因为他的王后,因为她贪婪的家族和她邪恶的建议。如果爱德华没有娶她……如果爱德华从没遇见她……如果爱德华没有被她和她母亲那些淫荡咒语迷惑……但这些想法只让我更加遗憾。“他爱你,”我只说了,“和爱德华。”
再一次,我等待着去觐见英格兰的国王与王后;再一次,我又害怕又兴奋。这一次没人会走在我前面,没人会准备着要责骂我。我不用害怕踩到母亲的裙裾,因为她依旧被关在比尤利,而即使她重获自由,也不能走在我前面,因为我的地位已经高过她了。我是一位王室公爵夫人。我几乎不会再跟在任何女人的裙裾后面了。
理查德摇摇头,和我一样知道问题所在,它依旧存在——爱德华的妻子。“这是一场悲剧。”他说。
温莎城堡
我点头,然后我们就沉默地骑向了福瑟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