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琳娜垂下沙色的睫毛遮住眼睛:“哦不,我可不这样认为。”
嬷嬷非常了解卡塔琳娜默不作声的固执。“问题在于,你不想走。”她低声说,“国王陛下可能会把你当成嫁妆的抵押,你父母会让你待在这里自生自灭,除非你坚持要回去。你还在做梦他们会把你嫁给亨利;但是如果真的那样,你们现在就该订婚了。放弃吧。一年了你都没什么进展。失败了的话会困住我们所有人。”
门口传来猛烈的敲门声。“殿下,紧急消息。”有人大声喊着。
卡塔琳娜点点头:“也许吧。”
卡塔琳娜丢下女红站起来。侍女们也紧张了。在平静的达勒姆大宅这太不寻常了,大家都纷纷激动起来。
“也许如果王后的这个孩子是儿子,国王就会放我们回西班牙了。”嬷嬷继续询问。
“好了,让他进来。”卡塔琳娜下令。
卡塔琳娜撇过头。“我不知道。”这是她的回答。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打开门,议会的一位王家骑士进来跪倒在王妃脚下。“讣告。”他立刻说,“王后陛下生下了一个男孩,王子殿下生下来就夭折了。王后陛下随后薨逝。上帝保佑,愿他们安息。”
“但是以后会怎样呢?”埃尔维拉夫人追问。
“什么?”埃尔维拉夫人试图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如果她能和婆婆或者国王谈谈亚瑟的话,他们好歹能和她分享悲痛。但是她并不愿意利用他来博取他们的宠爱。即使在他已经逝去一年以后,每每思及,她总能感觉到来自内心深处撕心裂肺的痛苦。她还是不能大声呼出他的名字。她不能利用自己的悲痛以求在宫廷里立足。
“主拯救了她的灵魂。”卡塔琳娜得体地回应,“愿主拯救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本人见到她时倒是很亲切,但是卡塔琳娜觉得他把她看做能够觊觎的财宝。她总觉得他并没有把她看做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女人,而是一个代表了他丰功伟绩的战利品,他的儿媳。
天父啊,您带走了您的女儿伊丽莎白。您会爱她的,她是如此温文优雅的女子。
这没什么,本来也不会引起什么后果。但是王太后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能够亲近亨利,在她的授意下,卡塔琳娜被传唤的次数越来越少,能在宫廷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跪坐着,停止了祷告。我想起了王后的一生,如此悲惨的结局,无疑是一桩憾事。如果亚瑟版本的流言是真的,她本来是要嫁给理查德国王那个卑鄙的暴君的。她曾想嫁给他,成为王后。她的母亲,如今的王太后和博斯沃思战役的胜利让她嫁给了亨利国王。她生来便是要当英格兰王后的,而她嫁给了会带她登上王位的男人。
只要见到她,亨利王子小狗般热忱爱慕的目光就紧紧黏在她身上。王太后暗地里决定要让他们没法见面。她觉得女孩对年轻的王子笑得过于甜蜜暧昧,她在鼓励他孩子气的爱慕以满足自己莫名其妙的虚荣心。王太后嫉恨任何人对她仅存的孙子和继承人施加任何影响。同样,她也不信任卡塔琳娜。一个年轻的寡妇怎么能勾搭比自己年幼六岁的小叔子呢?她想干什么?她是否知晓他几乎还被当成个孩子:还睡在他父亲的房间,日夜有人看护,时常被呵护?那个西班牙寡妇想要干什么?她时常送给他各式书籍,教他西班牙语,嘲笑他蹩脚的口音,看他在靶场骑马,是否把他当成了尚在成型中的幻想骑士?
如果我能告诉她那个诺言,我想她会理解我想到亚瑟就会冰冷彻骨的悲伤,会理解我发誓嫁给哈里的苦衷。我想她会理解,如果你生来便要成为英格兰王后,那么不管国王是谁,你的丈夫是谁,你都必须是英格兰王后。
王太后玛格丽特夫人对无用的西班牙公主不理不睬。她证明不了自己好生养,现在还说自己没被睡过,她是个寡妇了,再也不能给国库带来财富。她对都铎王朝的大业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在和西班牙的长期斗争中当当筹码。她最好待在自己河滨的屋子里,不要抛头露面。此外,她也不喜欢新任威尔士亲王看自己嫂子的目光。
没有了她在宫廷隐然的威势,我的处境会更加不妙,离目标也会越远。她对我很温和,是个值得亲近的女人。我一直在等待丧期结束,确信到时她会促成我和哈里的婚事。她是我的庇护者,会明白我是他最合适的妻子。我确信她了解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并不妨碍一个女人成为好妻子。
夫人不再多言,卡塔琳娜也没有精力和她争吵。她知道在为亚瑟守丧的这一年里她被慢慢放逐到了宫廷生活的边缘。她声明自己还是处女的举动并没有像预期那样让她缔结新的婚约:这甚至让她更难自处。只有在某些重大节庆她才会被传唤到宫廷,这还依赖于仁慈的伊丽莎白王后。
但是如今,宫廷将为王太后所掌控。那个不易相与的女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信,除了自己的儿子亨利,和他的儿子哈里王子,谁也不爱。
“我只有等着,”卡塔琳娜并没自乱阵脚,“耐心点,总会解决的。”
她不会襄助谁,但是她向来以家族利益为重。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众多联姻物件里的一个。愿主宽恕她,她甚至在为他物色一个法兰西新娘,然后我就不得不愧对亚瑟,还有我的父母——他们希望我能维护英格兰和西班牙之间的同盟关系,让英格兰和法兰西之间继续对立下去。
“我是为你着想。”她直言不讳,“那个傻瓜大使也好,笨得跟头驴一样的特使也好,别人可不会为你打算。如果国王陛下不让你嫁给亲王殿下,你会怎样?如果他不让你离开;如果你父母不坚持让你回去,你会怎样?如果他就这样一直晾着你呢?你是王妃殿下还是囚徒?快一年了,你是西班牙送给他们的人质吗?你还能等多久?你已经十七岁了,你又等得起多久?”
这一年我过得十分艰难。我曾希望一年丧满,就能重新订婚;但似乎没有人在谋划这件事,这让我愈发焦急。而现在情况恐怕更加不妙。如果亨利国王决定放弃剩下的嫁妆放我回家怎么办?如果他们为那个愚蠢的男孩哈里定下了另外的新娘怎么办?如果他们只是忘了我的存在呢?又或是任我在达勒姆大宅自生自灭,而他们有他们的计划呢?
女士抬起头,对上卡塔琳娜清澈的目光。
我厌恶在英格兰的这段日子,湿冷的薄雾里,铅色的天空下,漫长的严冬让人阴郁。在阿尔罕布拉宫,河道这时候都应该开始解冻,洪水都又要开始泛滥了;山峰上化开的雪水带着刻骨的冰冷奔流而下,大地回春,人们忙着栽种鲜花和幼苗,清晨的阳光温暖宜人,厚重的窗帘都被拆下来了,和煦的春风再次轻拂过宫殿里的每个角落。南飞的候鸟飞回了家乡,橄榄树轻晃着自己灰绿的枝丫。农夫耕作着红色的土地,到处都是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埃尔维拉夫人,如果你知道你的话有多伤人,我敢保证你绝对不会说出口。”卡塔琳娜不客气地说,“你自己边绣花边像个被放逐的埃及佬一样嘀嘀咕咕,可不意味着我什么都没听见。如果我知道了事情的进展,会马上亲自告诉你的。私下抱怨可没什么用处。”
思乡情切,可是我不能半途而废。我不是个懦弱的逃兵,我是整夜不眠的守卫。我不会辜负自己的真情。我曾说过,“我发誓”,那就永不会背弃誓言。对他,我仍一往情深。天国花园里不朽的生活在召唤我,玫瑰在那里等待我的采撷。亚瑟在那里等我,命中注定我会成为英格兰王后,我会完成我的誓言。在英格兰,玫瑰将会像在天堂里一样盛放。
“你已经十七岁了。”埃尔维拉说,低下头顽固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我们还要这样不婚不寡地在这不毛之地待多久?不在宫廷里也不算宫廷外,花销越来越大,赡养费也没有着落。”
他们为伊丽莎白王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国葬,卡塔琳娜再次穿上了黑色的丧服。透过黑色蕾丝的头纱,她观察着葬礼的一切事宜,看他们是如何按照王太后的规定事无巨细有条不紊地操办着。甚至她自己的位次也被安排过,在公主们后面,宫廷里其他夫人的前面。
卡塔琳娜停下了手中细致的针线活,抬头说:“安静,埃尔维拉夫人。这由主,我的父母和国王陛下决定。”
玛格丽特夫人,王太后,写下了都铎宫廷里所有场合事件的规范,从产房到正式场合物品的摆放,这样她的儿子和她梦想中的子孙万代总能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有条有理,而所有事情,甚至是在遥远的将来,都会遵从她的意愿。
“这本该是你孩子的衣服。”埃尔维拉夫人愤愤地小声说,“一年了,一点进展也没有。该怎么办啊?”
现在她操办的第一场国丧是为了她不讨喜的儿媳。丧礼庄严肃穆,秩序井然,而作为操办者,她无疑得到了更多的权势,成为了宫廷里最尊贵的贵妇。
亨利国王和他的王后因为儿子的逝去更加期待另一个孩子,而卡塔琳娜投其所好,二月初就已经在达勒姆宫最简陋的房间里就着微弱的火光开始缝制起一套精致的婴儿服。侍女们坐得远远的,各尽其能帮忙做些简单的缝合,这样埃尔维拉夫人就可以和她私下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