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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松尼记

这原本就是一场政治婚姻,而且最近两三年来,由于与德川的交战,武田与织田的关系也十分微妙。即使哪天刀兵相见也不足为奇。

尽管已与织田奇妙丸订了婚,可二人一次面都未见过。

可是,武田与织田的任一方都没提过悔婚之事。只要武田家的势力还在织田家之上,松姬就没必要先嫁到尾张去。

倘若武田与北条恢复关系,说不定信玄还会将氏秀接来做养子——松姬曾暗自怀过这种期待。可如今信玄已故,她不得不深感这期待早已如泡沫般完全破灭。就凭胜赖那臭脾气,他是不可能将比自己年长、虽在战场上不怎么样却不惧一切的这名美貌少年迎来做自己家一员的。松姬只觉得,父亲之死带给她的不是悲伤,而是另外的一种强烈打击。

可一旦武田家陷于不利,恐怕抬着松姬的轿子就该沿着天龙川从伊那河谷走向尾张了。

当黎明的阳光逐渐照进房内的时候,龙宝竟在某个话题中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虽不知龙宝赏识氏秀的哪一点,可松姬在久违地听到氏秀这个名字后,还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心跳。

不知不觉间,十三岁的松姬依稀明白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作用。在这样的困顿中,她自幼对氏秀所怀的思慕之情却未像别人一样届时就烟消云散,而是被她永远地保留在了心底,并且,这细微的感情痕迹还逐渐成长为一种更加坚硬的东西,尽管每次只生长那么一点点。

“真希望武田家今后也能有一位氏秀那样的人。尽管我们有很多不服输的战斗勇士,可我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像氏秀那样的人。”

因为坚守故人“服丧期间切莫轻易挑战他国”的遗志,这年并未发生大的战争,竟平安度过了。夏末秋初时节,甲斐各地的农村里流行起一种盂兰盆舞。这种舞蹈由几十名男女围成一圈来跳,边跳还边唱一种民谣:“武田三郎哟,与郎亲一夜,马鞍一生泣。永远不分离,再苦心也甘。”民谣唱的是农村妇女对英俊潇洒的贵公子氏秀的憧憬。这原本是在关东流行的民谣,现在竟传到甲斐来了。

胜赖与盛信二人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立刻就出去了,剩下的姐妹四人则围着龙宝一直聊到天亮。

事后一两个月,松姬才从兄长盛信的口中得知,原来氏秀已经去越后的上杉家做养子去了。

松姬第一次对胜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萌生了一种亲爱之情。不止松姬,两个姐姐,还有菊姬似乎也一样。

听到此事的当日,松姬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心理,她想把这件恐怖的事情宣泄一下,同时也想确认一下真伪,便来到城边的一条人称圣道小路的深处的宅院,造访了龙宝。

胜赖也没有了平日的狂妄,他平静地对大家说,虽然自己不才,可为了守护好武田家,壮大武田家的基业,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弥补自己的不足。对此,大家也都简短地一一发誓一定要帮助他。

“这件事,我半个多月前也听说过。恐怕是真的了。”

“明天就把战旗插到濑田”——信玄对山县昌景所说的这句话是意识模糊的父亲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当胜赖说到这儿时,女儿们再也忍不住,一齐呜咽起来。

龙宝用一种下人般的口吻,对这位一向从容可唯独今日却慌了神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说道。不知从何时起,他放弃了自己是嫡出的唯一男子的身份,无论什么事情,都把自己放在了一种卑微的位置。他似乎相信,这种做法对武田家很有必要。

大家在大厅里守灵到半夜。在场的松姬与菊姬被胜赖叫起,穿过又黑又长的走廊后来到他的房间。房间里坐着仍未卸甲的胜赖、盛信以及身着僧服的龙宝三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两个姐姐也都在。胜赖面带明显的憔悴,第一次向大家介绍了父亲去世的情况,并转达了密不发丧的遗言。

“圣道大师,真有这种事吗?”

松姬和菊姬都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

松姬把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时,龙宝将失明的眼睛投向松姬的脸。松姬有些害怕,仿佛自己的脸在被人盯着看似的。于是,龙宝把脸扭到一边,又把无心的耳朵贴近松姬。结果,松姬又像自己内心的心跳被龙宝听到了一样,害怕不已。

继木曾、穴山夫人之后,松姬与菊姬二人也并排着站在了遗体前。松姬十三岁,菊姬十一岁。没有人把信玄的死讯告诉这两个最受宠的女儿,可二人当然明白眼前发生之事。

不大的院子里长满了灌木,灌木丛中有几座石质五轮塔。尽管整座院落有些昏暗,可微弱的晚秋阳光依然静静地洒落在石塔和灌木丛上。

第一个敬香的胜赖与第三个敬香的盛信都未卸盔甲,盔甲上沾满了战场灰尘。胜赖二十八岁,作为一名勇猛的青年武将早已成名;二十岁的盛信也作为一名率领百骑的战将数次驰骋战场。

信玄死后,明显进入敌对关系的武田与德川两大势力,为了一决雌雄展开了一场肉搏战,即天正三年四月的长筱之战。胜赖在这次战役中一败涂地,丧失了信玄以来的大部分老臣宿将,不过,他没有畏缩,而是在九月便早早派兵在元江布阵。之后便像着了魔似的一场接一场地发动战役。他想用连续的战役来挽回颓势。

正室三条氏已在元龟元年故去,侧室油川氏则于次年,二人都先于信玄去世。

这位年轻精悍且十分自负的武将,在同织田、德川联军的一城一寨的抢夺战中全力以赴,从二十岁后半段一直战斗到三十多岁。

第一个敬香的是胜赖,然后依次是信胜、盛信、龙宝,接着是四名女儿,再往后是亲属,最后则是仅限的十多名武将。

天正五年一月,为了恢复与北条的盟友关系,胜赖迎娶了氏政的妹妹——一名十四岁的少女为妻。自从失去了身为信长养女的妻子之后,这位好战的武将便一直无暇娶妻。

府邸的院里虽然燃着庭火与篝火,数量却极少。在悄悄的诵经声中,进入府内的遗体在庭院的一角直接被五名武将从轿中转移到堆房中。

在此期间,松姬与菊姬也心照不宣,安分守己地做着武田家的女儿,在古府的深宅大院内成长下去。

不过,骨肉亲人们还是都通知到了。当信玄的遗体进入古府的时候,连最远的木曾义昌的夫人都已随丈夫赶到府邸了。

自从为父亲信玄举行临时殡葬的那夜以来,兄妹们便再未齐聚一堂,不过后来却久违地实现过一次,时间是天正七年。

信玄在进攻野田城的前线发病,撤回甲斐,途中在信州驹场病逝,时间是元龟四年四月十二日。依照其三年密不发丧的遗言,信玄去世的消息未被公开。部队的武士们并不知道前头的轿中坐的是何许人。

这一年松姬十九岁,菊姬十七岁。胜赖初婚之时,一大群兄弟姐妹曾在一个大雪天里齐聚一堂。当时木曾义昌的夫人与穴山梅雪的夫人像两朵花一样争奇斗妍,如今,松姬与菊姬也到了当年两个姐姐的年纪。

龙宝侧起耳朵。掠过院内树梢的风声也传入了松姬的耳朵。

松姬容貌出众,光彩照人;妹妹菊姬则随父亲相貌平平。不过从性格上来说,松姬朴实无华,菊姬却灿烂照人。

“起风了。松姬,你明白吗?”

不过,有一点却跟曾经的姐姐们不同,即二人全都没有染齿。

胜赖的脸色有点发青,也站起身来。为缓和气氛,盛信喊了声“兄长”,也接着起身。大家离开时只有盛信朝龙宝郑重地点了下头。只有松姬与龙宝两个被丢弃在房间里。

这一年,年初时陆前下大雨发了洪水,传说死了好多人,甲斐地区也是短期内小灾连连。山崩与地震频发,大风摧毁各地民房。府邸后面的土堤也令人闹心,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可每次去看时,泥沙总会以令人无法察觉的方式在悄悄坍塌。松姬每次看到,心里总会产生一种不安,总觉得会有不祥之事要发生。

大概是其中一人吩咐的吧,不久后,一名侍女进来将菊姬抱走。

果然,这不祥之事竟真的发生了。在越后的上杉家,谦信刚去世百日便起了家督之争,养子氏秀 (当时称为景虎)

木曾的夫人率先离席,穴山的夫人也随姐姐起身离开。

与同为养子的景胜互相出兵争夺。胜赖进行了干涉,起初因与北条氏的关系曾一度帮助氏秀,可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中途又忽然变卦帮起景胜来,并最终将氏秀逼入鲛尾城,令其自尽。事情就发生在三月二十四日,氏秀时年二十九岁。胜赖的这种行为,从与北条的关系来看很难用理性来判断;从人情的角度来看,讨伐曾具有兄弟关系的氏秀也令人费解。

胜赖不逊的言辞中充满了令人惊讶的冷酷。一种即将成为父亲信玄继任者的自信与为肆意妄为的傲慢分明挂在脸上。他已经不需要在乎任何人。

松姬从听到此事的时候起就卧床不起了。她对胜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憎恨。并且数日之后,当胜赖从越后回来的时候,她仍以卧病为名未去打招呼。氏秀死后松姬一直郁郁寡欢,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说不定菊姬也要远赴他乡呢。越后那边还没有武田家的血脉呢,肯定要有人去的。”

妹妹菊姬嫁谁不好,偏偏要嫁给跟氏秀争家督并最终获胜的景胜——获悉此消息的时候,松姬并未像听到氏秀之死时那样惊讶。当菊姬前来告诉她并向她辞行之时,松姬更是用一个姐姐应有的态度接待了她,并对远嫁雪国的妹妹仔细叮嘱。

这时,胜赖突然走了进来。他面露不快,桀骜地来到木曾义昌的夫人面前,坐了下来。

菊姬出嫁越后是在这年十月下旬,婚宴则是在一个月之前的九月下旬举行的。为参加婚宴,已成高远城主的盛信,与丈夫共赴骏州江尻城的梅雪的夫人,还有木曾义昌的夫人,他们三人也先后来到古府,再加上龙宝与松姬,兄妹几个又久违地聚在了一起。只有胜赖由于紧急出兵并未露面。

此时,松姬第一次从姐姐口中得知,自己迟早也要离开这儿嫁到尾张国去的。至此,定亲的意义这才化为具体实感渗入松姬的内心。松姬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拒绝的念头,却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达。

两位姐姐对胜赖怀有强烈的反感,说话句句带刺,毫不掩饰。松姬体察两位姐姐的心情,她本人对兄长胜赖也怀有憎恨,因此,这实在称不上是一次愉快的聚会。不过,多年难得一聚的兄妹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相聚了。

正如义昌夫人所说的那样,由于盛信要去继承先前被信玄灭掉的信州伊那郡的名门仁科的家业,不久后必须要移居那儿。

出嫁那天,抬着菊姬的轿子是从古府府邸的东门出发的。当时,兄妹中只有松姬送到了府邸前面。偏巧龙宝也卧病在床,并未露面。一度出发的轿子立刻停下来。菊姬一下轿就回到松姬面前,说:

这时,年长的木曾义昌的夫人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今后我们兄妹恐怕很难会这样聚在一起了。我在木曾,穴山夫人在甲斐,盛信不久也要去伊那。还有,由于这次的喜事,松姬长大后也要去尾张。剩下的就只有菊姬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再也回不到这儿来了。跟姐姐也再也见不上面了。”

义昌的夫人自木曾远道而来的那天,也同样是在无人刻意安排的情况下,兄妹们簇拥着松姬又聚在了一起。义昌的夫人、梅雪的夫人、盛信、菊姬,彼此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们,虽然嫡出的龙宝也在,可大家都没拿他当外人,根本不成问题。

正如菊姬感受到的那样,当时武田家正面临糟糕的局势。讨伐氏秀导致与相模的同盟破裂,同时胜赖还要跟反过来新结盟的家康与氏政的联军进行一战。妹妹出嫁这日古府的城下照例只是留了一点兵力,远在富士川战线的胜赖似乎也在这天早晨派来了快马贺使。松姬牵着妹妹的手,再次亲手将新娘送回轿上。松姬也认为,从与菊姬略微不同的另一个意义上讲,自己也恐怕再也见不上妹妹了。

选龙宝来陪松姬,是因为他是嫡出,并且义信死后他在兄妹中的年龄也最长,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盲人,最适合这种差事。母亲油川氏则始终没在这个房间露一次面。

武田家未来的家运如何松姬不敢设想,不过,跟即将成为氏秀的仇敌景胜妻子的菊姬,松姬倒是觉得,姐妹俩的感情肯定要在今日断了。

头三天恍如做梦。忽然间被拉到华丽舞台的中央,任谁都会新奇不已的。可从第四天起她就厌倦了,只好缠着龙宝,一面听龙宝说话一面机械地朝祝贺的客人点头致意了。

松姬送走妹妹的轿子后,独自走在宅院里。一想到菊姬临行前因担心家运而下轿的情形就心疼不已,为了驱走这种心情,松姬只好一幕幕回忆着妹妹刚订婚时那兴高采烈的样子。

松姬每天穿着华丽的衣饰,在龙宝的陪同下坐在那儿。

倘若将氏秀迎为养子,跟北条也不会弄僵,说不定自己也会幸福的。可若是这样,菊姬便没有了今日的幸福。

普通客人的贺礼则全放在左邻的房间,也堆成了山。

为了武田家,究竟自己幸福好,还是妹妹幸福好呢?松姬一面思考着自己与妹妹的这种宿命关系,一面在庭院里走着。

信长的聘礼就堆在松姬枯坐的右邻的房间里。分别有厚缎、薄缎、纬白缎、红梅缎各一百反[1],锦带上中下各三百条。这些全是给松姬的。信玄则另有礼物,分别是虎皮、豹皮各五张,缎子一百卷,金制鞍镫各十口。

菊姬出嫁一个月后,由于先前一直在宅邸后面的丘陵的半山腰施工的房子已经落成,松姬便搬到了那儿。在众多的兄妹中,跟从前一样仍住旧宅的只有胜赖与松姬二人。盛信在伊那,梅雪夫人在骏河,义昌夫人在木曾,还有菊姬也嫁到了越后。松姬也不愿跟胜赖在同一座宅邸里打照面,偌大的宅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住实在凄惨。

奇妙丸与松姬的婚约被公布后,松姬顿时忙碌起来。各地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为了接受他们的祝贺,松姬竟不得不在宅邸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七日。

胜赖也未反对她移居新宅。尽管与织田的交战仍在进行,可松姬与信忠 (奇妙丸) 的婚约仍在。胜赖深知这是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打出来的。虽然立场不同,可信长也认为现在还没必要毁弃婚约。对两名武将来说,这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上用场。也因了这缘故,胜赖大多都会答应松姬的要求。

由于胜赖之妻的去世切断了双方合作的保证,因此织田与武田两家必须新设一个连结两家的坚固纽带。此事是由信长主动提议的。

松姬带着两名侍女进入新宅,当天夜里,松姬便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一名孤家寡人了。十月与菊姬斩断了姐妹之情,这次又仿佛跟胜赖断了兄妹关系。因为地势高的缘故,吹过山坡的大风整晚都在围着新宅敲打。

竟是七岁的松姬与信长的嫡子十一岁的奇妙丸 (信忠) 的婚约。

次日起来一看,宅院的新土上全是从坡上吹来的落叶。

母亲所说的喜事在一个来月后的十二月初便被公布了。

这日下午,胜赖的夫人在几名侍女的陪同下踏着落叶来到新宅院。为了迎接看上去仍只是一名少女的十六岁的胜赖夫人,松姬来到院子里,忽然间,她发现对方走路的样子竟与其兄氏秀十分相似。虽然此前一直没有发现,不过现在看来真的是出奇的相似。

而且,不知不觉间,这梦想竟在她的心中逐渐变成了一个近乎确信的念头。

胜赖夫人是来慰问松姬的新居的,不过对松姬来说,这一日也是她第一次与对方共处近一刻的时间。

当时,松姬当然搞不懂母亲的意思,她也不想明白。她幼小的心灵中装的全是氏秀远离古府的悲伤。虽然从未有任何人向她提起过,可她的心里一直怀着一个梦,将来自己一定会嫁给这位来自关东名门且没有血缘关系的英俊的义兄。

此前松姬对胜赖夫人从未有过好感。一是因为身为小姑子的感情在作祟,更重要的是,本该是氏秀来武田家的,可妹妹居然替哥哥来了。氏秀之死,归根结底也有她的原因。

送氏秀回来后母亲捋着松姬齐肩的头发说道。

可今天却完全不同,当面对着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嫂子时,松姬只觉得恍如面对着去世的氏秀,由衷地感到了一种平静的满足。

“今年净是些讨厌的事情,不过马上就有喜事喽。”

“从今往后,我就独自在这儿悄然度日了。”

松姬与妹妹菊姬一起把氏秀送至前廊,母亲油川氏则与兄长盛信将氏秀送到门口。

松姬说。

氏秀用极短的时间跟松姬的母亲草草说了几句便告辞。

“就算您离开府邸,可为了武田家,也恳请您不要见弃太郎胜赖。”

氏秀即将被送回北条前夕,他造访了宅邸一旁的侧室油川氏的家。做事洒脱超然,这倒颇像氏秀的一贯性格。偌大的府里有很多梧桐树,硕大的枯叶正被风一片片吹落。时间是十一月上旬。

胜赖夫人坚定地说道。对于与娘家北条氏化为敌人一事,松姬说了些宽慰的话,胜赖夫人却回答说:

这里自然就产生了一个养子氏秀的处置问题。信玄决定将氏秀送回北条老家。尽管他可以任意处置已失去作用的人质,可毕竟直到昨日都还是自己的孩子,信玄不忍杀死这个性格自由自在、开朗的美貌少年。

“武田跟我的娘家关系如何,这些事我从来都不考虑。

可出乎意料的是,信玄出兵骏河的同时,北条氏竟然出兵援救今川氏。因此,义信死去半月后,信玄只好应战北条氏政,与其反目。

我只担心武田家。就像枯叶一片片从树上全落下来一样,我担心所有一切都会一个个离开太郎胜赖。”

义元死于桶狭间已有七年,东海的领袖今川氏已不复往昔。多年来,武田、北条、今川三家一直是结盟关系,如今信玄终于打破了同盟的一角。信玄所以急于进攻今川,是因为他若不这么做,织田和德川就会替他去做。三同盟中只有北条的态度让信玄不放心,不过由于自己已将氏秀纳为养子,他觉得局面还能应付。

眼前这名来自北条的年幼使者,脸上带着一种殊死的神情,既美丽又紧张。松姬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认真地担心武田家的命运。对于这样的一个胜赖夫人,松姬既喜爱,又悲哀。

义信的夫人是今川义元的女儿,义信死后数日,她也被迫返回了娘家今川氏。然后,有如一个信号一样,信玄也恰好出兵骏河。

武田的城寨接连陷落。天正八年、九年,古府的城下一直笼罩着暗淡的日子。

对于义信的叛逆事件,世人众说纷纭,就连武田家的忠臣老臣们都讳莫如深。

在此期间,对松姬来说,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她被城下的人们赋予了一个新的称号——新宅大小姐。从大小姐这一称呼来看,世人似乎把她看成了一个为遵守与曾经的奇妙丸的婚约至今仍在守节的女人。

义信仗着自己是嫡子,对父亲信玄偏爱庶出的胜赖的态度十分不快,便产生了想取代信玄统治甲斐的野心。不料事情败露,自己沦为了阶下囚。可事实是否如此,连信玄的亲人都无法判断。在度过了将近两年的幽禁生活后,他最终在山顶要塞中一处仅有两间屋子的小宅中死去。

到了天正九年,为了迎击敌人,自信虎以来一向自诩甲斐一国从不筑城的武田也终于需要筑城了。这年七月,武田在甲斐国西北部的韭崎筑了新府城。筑城是昼夜不停地进行的,工程刚进行了一半,一家人就烧掉古府的宅邸,搬到了新府城。时间是临近年关的十二月二十四日。

继而发生的是长兄义信的幽禁之死。义信意图谋害父亲信玄,阴谋败露后被幽禁,时间是前年的春天。

运送武田家传的宝物、家具和武器装备的队伍长达一里(约4公里),最中间则是抬着女人们的几十顶轿子。华丽的阵势令围观者眼花缭乱,颇似烛光燃尽前那最后的摇曳。

在雪的阻碍下,队伍花了半天时间才前进一小块。

新宅大小姐与胜赖夫人也在一前一后的两顶轿子里被摇来晃去地从古府向新府城转移。只有龙宝一人留在了古府。

作为胜赖的夫人她在甲斐待了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松姬只跟她见过寥寥几次,因此,对她的死并未感到任何悲伤。葬礼那日,正如她出嫁那天一样,大雪同样淹没了甲斐的山野。松姬从府邸东北角的望楼上,眺望着甲斐国从未有过的豪华的送葬队伍慢慢地朝后面平缓的丘陵上爬去。

过年后是天正十年,新年贺宴是在未完工的新城望楼下的大厅里举行的。参加者只有寥寥几个亲人与几名武将。一族人中,龙宝从古府赶来,盛信从高远前来请安。女人则只有松姬与胜赖夫人两个。骏州江尻的穴山梅雪与木曾义昌都以战时繁忙为由没有参加,并且作为他们夫人的两个姐姐也未露面。

第一件是胜赖的夫人突然离世。这年一月中旬,她生下一名男孩,取名竹王丸 (后来的信胜),由于产后未恢复好,最终年仅十九便离开了人世。

在新府城的新年贺宴上,松姬将兄长盛信为自己斟的酒一饮而尽。盛信二十九岁,镇守着高远城,人称仁科盛信,如今已是公认的武田家第一武将。虽然幼时低调持重的性格仍未改变,可论勇猛、谋略和斗志,无人能出其右。尤其是他对胜赖的忠诚,堪称完美。就算是牺牲自己,他也始终如一地在帮助这位寡助的异母兄长。

永禄十年,这一年,接连发生了几件令七岁的松姬永生难忘之事。

松姬觉得,满座之中只有盛信一人年轻且有活力,也似乎唯有他对武田家的未来并不悲观。

松姬也想跟妹妹抢着哭,却没哭出来。就在她仍保持着被放下时的姿势坐在那儿的时候,无意间,她的视线落在了圣道大师 (大家都这么称呼盲人龙宝) ——唯独他一个人仿佛置身世外似的——那平静的脸上。不可思议的是,望着望着,松姬竟逐渐失去了想哭的心情。

在这次的宴席上,龙宝也像变了一个人。这位失明剃发的四十二岁的兄长竟第一次在人前神情严肃大声说话:“现在已经到了为了武田家每个人都必须放弃私心的时候。倘若武运不济国破了,那我们只能以自尽来向祖先谢罪。”

其他兄妹都以为是菊姬又犯了神经质,可唯独松姬能猜透妹妹哭泣的理由。信玄离去后,满座的空气顿时如波涛般涌来。最狂妄的义信眼中最先露出病态的目光。胜赖竟当着自己的面傲然地随父亲离去。紧接着,自木曾远道而来的义昌的夫人也撒气般地忽然间哈哈大笑,然后戛然而止。之后,仿佛被撒了小针似的,房间内带刺儿的空气自然最先朝菊姬的灵魂刺来。

龙宝言辞激昂,不由得让一座的武将肃然起敬。

无论别人问什么,她都只说是害怕。

松姬低声对座上的龙宝耳语道:

“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那武田家怎么办呢?”

菊姬突然像着了大火似的大哭起来:

结果龙宝却说道:

信玄起身离开房间不久,离他最远的胜赖也站起身来,跟着信玄从同一隔扇中消失在了隔壁房间。信玄每次离去时都是这种情形,从来都是让胜赖陪着。因为在兄妹九人中,信玄最爱的就是完全继承了早逝母亲的面孔的、伶俐但略显忧郁的胜赖。

“家是男人们考虑的事。女人嘛,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保全父母所赐的生命。懂了吧?”

然后,仿佛要从这空气中逃离一样,信玄忽然起身离去。深受宠爱的松姬和菊姬也忽然像被遗弃一样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孤独。

龙宝换上一副谆谆教导的语气。跟刚才完全不同,他又变回了那个一向和蔼的龙宝。

这次也不例外,氏秀是最后一个来的,却是第一个离去的。虽然在氏秀来之前未有察觉,可当他一度出现并再次消失后,房间里忽然像阴下来一样立刻充满了冰冷的空气。连松姬都感到了这种异样变化。

接着,龙宝又略带严肃地递给松姬一杯酒。松姬知道这是与兄长的诀别酒,便接受了。于是,龙宝离开松姬,来到胜赖夫人面前,点头致意道:

氏秀当然并非武田家的一员,他的作用只是一名体面的人质。不过,氏秀并未因自己这种身份而忧郁。反倒是行为举止旁若无人,天生就是个乐天派。

“请恕我鲁莽,大小姐是世上少有的美貌与温婉,像您这样的人来到武田家——”

然后,他径直来到回廊,在长廊里转了一圈后,又返回原来的房间,重新将松姬放在信玄一旁。松姬从被氏秀抱起,到被再次放到信玄旁边,一直都大气不敢喘,仿佛死了一样。即使被放到信玄一旁后,她仍未将手搭到信玄的膝上,而是依然保持着刚被放下时的姿势,不敢喘气,茫然若失地将自己幼小的身体生硬地搁在那儿。其实对松姬一生有重大影响的武田三郎氏秀的印象像刀刻一样印在松姬幼小的心灵,便是从这时开始的。

龙宝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松姬一直从一旁注视着他,她觉得龙宝是在哭。尽管没有流泪,可心里却在哭泣。

对松姬来说,客厅里所有人中,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氏秀了。他眼神深邃,鼻梁高挺,嘴角紧绷,肌肤白嫩。尽管嘴唇像抹了口红般略微发红,却不是女人的那种红色。这名集光彩照人的美貌与关东名门气质于一身的少年,带着一种不似少年的从容在三组孩子包夹的空座上坐下来,跟信玄三言两语后,便向当时仍在信玄膝上的松姬伸出手,将她轻轻抱了过去,动作之轻甚至令人都感受不到。

胜赖跟任何人都未说一个字,只是慢慢地端起酒杯。松姬五味杂陈,她怀着一种憎恨与亲情的纠葛,盯着眼前这位身为武田衰败之罪人的异母兄长的脸。连年的征战让他三十七岁的肌肤染成了异样的黝黑,并且夺走了他右半部的牙齿。

为巩固与北条氏的同盟关系,信玄将三条氏所生的长女送给氏政做了夫人,可由于此女早逝,他便将氏政的弟弟氏秀作为养子接到了自家。尽管年龄并不大,可信玄仍将北条氏托付的这个孩子置于庶出的胜赖之上,一直当作三子来对待。因此,他通常被称为武田三郎少爷。

松姬被兄长仁科盛信带着转移到了高远城。

此时,又一名兄长稍迟来到席间,此人便是十五岁的北条氏秀。唯独这名少年并非信玄的亲骨肉。他是北条氏政的弟弟,是两年前来到这儿的,作为武田家的养子与义信同住该府。

原本跟胜赖夫人约好要在三月桃花节之前返回新府的,可到了高远城没多久,她在二月一日就收到了木曾义昌谋反并勾结织田的消息。菊姬出嫁时木曾姐姐那胖得几乎让人认不出的面容再次浮现在松姬眼前。虽然并非姐姐的责任,不过,木曾的背叛却并未让人觉得唐突,而是非常自然。可是,当曾经的奇妙丸织田信忠作为织田军的总指挥攻入甲斐的消息接踵而至的时候,松姬这才被吓得脸色大变,连气都喘不上来。

就是这样的兄妹八人,尽管身上都流着信玄的血,却自然地分成了三组。当然,五岁的松姬全不记得当时有任何人跟她说过任何话。她只记得在这个雪天的静寂府邸里,除了父亲信玄外谁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正因为是同父异母的三组孩子齐聚一堂,这才给后来的松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自己七岁时的订婚对象,如今竟作为总大将闯入甲斐来消灭武田家,这真的是因果报应。

松姬虽未从胜赖那儿挨过义信那样的冷眼,却也完全被忽视。她甚至连句招呼都从未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那儿得到过。

可是,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信忠军队的进攻已迫在眉睫。高远城全城都在忙着备战。

尽管同为信玄之子,可胜赖跟义信、龙宝相差太多,跟油川氏所生的兄妹五人也不同。因此尽管是自己的婚礼,可他的态度依然跟平常无异。他一如既往,仍独坐在距义信、龙宝稍远的下座上。谦卑倒是谦卑,但态度里无形中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傲慢。

松姬在盛信的规劝下仅带了几名随从便出城向新府赶去。中途得知留在新府城的木曾义昌的母亲与两个孩子已被胜赖处决。松姬吓得汗毛倒竖。那两个孩子,一个是脸蛋如姐姐一样艳丽的十七岁的女儿,一个是十三岁的嫡子。

正室三条氏与侧室油川氏都健在,这位诹访氏却在十年前胜赖十岁之际便已早逝。胜赖继承了母亲那端庄但略带忧郁的面孔与精悍的性格。也不知母亲诹访氏这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因其特殊立场在后天形成的,总之,胜赖就是从母亲那儿继承到了这种性格。并且,母亲的早逝也为胜赖这性格又平添了一种孤独感。

快到新府的时候,各处的村落里开满了点点的桃花。一匹匹快马越过松姬一行急驰而去,仿佛将一个个村落串在一起。

距义信、龙宝稍远的下座上则是二十岁的胜赖,仿佛只有他一个是外人似的坐在那儿。他便是这次喜事的新郎官,兄弟姊妹们齐聚府邸也全是因为他。不过,胜赖仍跟往常一样坐在自己该坐的地方。胜赖的母亲侧室诹访氏是诹访赖重的女儿。虽然诹访赖重被信玄所杀,可由于信玄艳羡诹访赖重之女的美貌,她便成了杀父仇人的侧室,生下了胜赖。

新府混乱不堪。胜赖因为与木曾义昌作战并未在家。伊那谷那边每天传来各城塞战败的消息。就在这样的岁月中,德川从骏河口、北条从关东口发起进攻的流言也满天飞起来。

正室三条氏除了义信与龙宝两个儿子外,上面还有一个女儿,嫁给北条氏政为妻。可是在两年前的永禄六年,这个女儿年纪轻轻便去世了,年仅二十七岁。

此时已是二月底。松姬想离开新府到古府的龙宝那儿暂时栖身。虽不知未来如何,可她还是想在龙宝那儿等待这未知的命运。

松姬喜欢二哥龙宝。义信仗着自己是正室嫡出,对松姬等人态度冷漠,还时常刁难。龙宝则完全不同。或许因为失明,他总是低头哈腰,两手放在膝上。倘若松姬和菊姬靠近,他就会“噢噢”地咕哝些谁都听不懂的话,静静地摸索着伸出手,将手交到两个庶出的幼妹手中。松姬二人一直把他看成是一个老人。松姬总喜欢凑到他身旁,用自己的手心捂住他的手。他的手一点不粗糙,甚至柔嫩得有点吓人。

松姬与胜赖夫人谈了整晚,次日便离开了新府城。正如胜赖夫人上次所担心的那样,所有一切都像枯叶从树上凋落似的,如今正一个个离开胜赖。

信玄左侧坐的是正室三条氏所出的嫡子义信与次子龙宝。义信年二十八岁,龙宝年二十五岁。虽然这对兄弟极像信玄,都是那种矮胖体形,可义信却有点神经质,言行中总透着一种长子的任性;龙宝则先天失明,剃了发,过着半僧半俗的生活,因而他的表情和态度中总透着一种低调,乍一看,甚至还会有一种诚惶诚恐的印象。

在即将进入古府城下的前一天,松姬从当地的传言中听到了穴山梅雪谋反的消息。听到消息后她也只是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姐姐的容貌而已,如今她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信玄的右侧坐着跟松姬、菊姬一母同胞的十二岁的兄长盛信,再下面是同为胞姐的木曾义昌的夫人与穴山梅雪的夫人。盛信沉默寡言,略显迟钝,是个不起眼的少年,而两位姐姐气质跟容颜都十分出众。木曾义昌的夫人十九岁,穴山梅雪的夫人十八岁,正是争奇斗妍的时期,巧合的是,两人不约而同竟都怀了孕。这兄妹五人的母亲便是信州油川刑部守的女儿。

进古府后来到圣道小路上的龙宝宅院,龙宝不在。松姬不知龙宝去了哪里。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松姬无奈便与两名侍女住了下来。

信玄每次问时,只会一文半字的三岁的菊姬总说疼,而松姬则总是回答说不疼。虽然姊妹二人性格截然相反,可信玄对她俩都疼爱有加。

高远城的盛信悲壮战死与新府城陷落的两条消息同时传入松姬的耳朵。过了半月,她又听说了胜赖、信胜、胜赖夫人自尽的消息。虽然龙宝仍下落不明,可不久后她便听说他也在畔村的入明寺自杀身亡。

“姬,疼吗?”

松姬离开龙宝的家,搬到自己从前在山丘上的宅院住了下来。之所以去那儿,是因为她不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她想任由袭来的命运处置自己。

信玄戎马一生,威震四方,构筑起了足以觊觎西边的势力。此时他已四十六岁。他膝盖宽大,两腮的短髯发着银光。两个年幼的女儿被他轮番放在膝上让他亲脸蛋。

织田进入甲斐的同时,也对武田家的流浪武士展开了严厉搜捕,可不知为何,对松姬却未进行搜捕。对于这位新宅大小姐,也许织田方将她看成了一个为遵守从前的婚约一直在守节的女人。

或许是年龄上跟其他兄妹相差太多的缘故,当时信玄对松姬和菊姬二人格外宠爱。在兄妹九人中,能有被信玄抱在膝上这种记忆的,恐怕只有松姬与菊姬二人了。

当血雨腥风的春天过去,夏天来临之时,又发生了本能寺之变,信长与信忠死去的消息震惊了天下。不过即使听到此事松姬也毫未动容。还有一件,穴山梅雪被乡民杀死的消息给武田灭亡的系列悲剧画上了最后一道休止符,此事也是不久后传入她耳朵的。

当时松姬才五岁,自然已记不清当时的情形,可众兄妹列座父亲信玄左右的情形依然依稀浮现在眼前。当时,已成出家人的信玄正抱着最小的女儿菊姬。他头顶光秃,身着白绫子窄袖便服,样子与偶人无异。松姬则乖坐在一旁,等待着父亲信玄将菊姬从膝盖上放下,再以同样的姿势将自己抱起。

后来,松姬来到武州,入了曹洞宗的寺院剃度出家,法号信松尼。当时本地的郡代大久保长安曾在武田家当过差,由于这层关系他让信松尼搬到八王子,并为她建了一座庵,世人称之为信松庵。搬到八王子后信松尼极少外出,即使附近的人一年中也很少能见到她的身影。不过,她将自己彻底关在庵里再不以面示人,则是在天正十八年,即在小田原之战中她义姐的丈夫、即身为她本人的意中人氏秀和胜赖夫人兄长的北条氏政被秀吉逼迫自杀之后。当时妹妹菊姬的丈夫上杉景胜居然也在进攻的军队中,实在是一种奇缘,这或许让信松尼逐渐平静的心境又被打乱悲伤了一次。

信玄倒数第二的小女儿松姬日后便常常想起今日之事。

元和二年四月十一日,五十六岁的信松尼故去。被胜赖杀死两个孩子的木曾义昌的夫人之后则去向不明,沦为遗孀的穴山梅雪的夫人剃发出家,尽享天年后于元和八年死去。

此时,信玄正将他的骨肉儿女齐聚在客厅里。其实,也并非他有意赶走旁人只留自己孩子的,他只是恰巧把儿女们都聚在了一起,仅此而已。

上杉景胜夫人菊姬被人称为御菊大小姐,于庆长九年故去。

从出嫁当日到第二天,甲斐国一带下了雪。从府邸的客厅望去,院子里一片皑皑白雪,只有完全失去下枝的几株茶褐色的松树干,突兀着从雪地里斜伸出来。

尽管多少有些浮沉,可最终只有信玄这个最小的女儿走完了最平静的一生。

于是,这年十二月十三日,信长十七岁的养女便嫁给了二十岁的胜赖。该女原为美浓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之女,是信长的外甥女。

信松尼直到故去,也再未见到幸存三姐妹中的任何一人。

尽管信长是信玄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可两者之间,正如信长主动提亲所展示的那样,实力上存在着很大差距。要想西上,信玄迟早要跟挡在路上的信长做个了断,要么与之结盟,要么将其消灭,二者只能选其一。恰好信长又屡屡示好,信玄便来了个顺水推舟。

(《群像》昭和二十九年三月号)

这年五月,将军义辉被三好义继、松永久秀等人所弑,京城出现了中原无主的混乱状态,这极大刺激了信玄西上的欲望。信长的提亲又恰逢其时,因此,信玄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信长的请求。

[1]反为日本纺织品单位,1反约为长10.6米,宽0.34米。

信长到信玄处提亲,欲将自己的养女许配给信玄四子胜赖之事,是在永禄八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