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会连着几小时重复同样的词语:啁啾。吱吱。鸟群。翅膀。飞翔。啁啾。吱吱。鸟群。翅膀。飞翔。啁啾。吱吱。鸟群。翅膀。飞翔。啁啾。吱吱。鸟群。翅膀。飞翔。啁啾。吱吱。鸟群。翅膀。飞翔。啁啾。吱吱。鸟群。翅膀。飞翔。都是好词,像巧克力一样融化在口中的天空,让她记起快乐的景象。她相信,只要将它们说出来、召唤出来,鸟儿就会回到罗安达的天空。已经有好几年没看到鸽子了,看不到海鸥,连迷途的小鸟都没看到过一只。到了晚上会有蝙蝠。不过,蝙蝠的飞和鸟的飞翔毫无关联。蝙蝠和水母一样,是没有实质的生物。人们看到蝙蝠在阴影中滑翔,并不会觉得它有血有肉,不会认为它有实际存在的骨头,不会觉得它会发烧,不会认为它有感情。它们外形隐秘,是废墟间快速移动的幽灵,此刻还在,下一刻就不见了。卢多痛恨蝙蝠。狗比鸽子更稀少,而猫比狗还少见。猫属于最先消失的一批。狗在城市街道上坚持了几年。原先都是纯种狗。身材修长的猎兔犬、体重和呼吸声都重的獒犬、乐天的斑点狗、紧张的短毛指示犬,然后,又过了两三年,如此多高贵的纯种狗经历了罕见的、可悲可叹的混种。
卢多注视着云朵,她看见的是水母。
卢多叹了口气。她正对着窗户坐下。只能看到天空。乌云很低,残留的蓝色就要被黑暗所吞没。她记起了切·格瓦拉。她经常能看到它,看它在墙上滑,在庭院和屋顶奔跑,在巨树最高的枝条上寻找庇护所。看见它让她心情变好。他们是相似的生物,都是一个错误,是狂欢的城市机体中的外人。人们朝猴子丢石头,还有人朝它扔毒水果。猴子不停地躲闪。它会闻一下水果,然后带着厌恶的表情远离。稍微移动一下位置,卢多就能看见呈抛物线状的天线。数以十百千计的天线像真菌一样,将楼房屋顶覆盖。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发现所有的天线都朝着北面。只有一根除外——一根叛逆的天线。又一个错误。她经常想,只要那根天线还背对着它的同伴,她自己就不会死。只要切·格瓦拉还活着,她就不会死。不过,已经有两个星期没看到那只猴子了,而这个清早,她看向屋顶的第一眼,就发现那根天线也转向了北方——和其他的一致了。浓厚嘈杂的黑暗化成河水,洒在玻璃上。突然一道闪光照亮了一切,女人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抛向墙壁。下一秒,轰鸣的雷声响起。她闭上眼睛。如果她在这里,像这样,在这明亮的一瞬间死去,同时外面的天空在得意且自由地狂舞,那也挺不错的。会过去好几十年,她才会被别人发现。她想了想阿威罗,意识到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是葡萄牙人了。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在那里,在她出生的地方,天气寒冷。她重新看过那些窄巷,人们匆匆行走,低着头抵御寒风和疲乏。没有人在等待她。
你们可以换另外一个:灵魂、无意识、幻想,你们觉得哪个好都行。但是没有一个能恰如其分地形容。
还没睁开眼睛,她就知道暴风雨已经远去。天放晴了。一缕阳光洒在她脸上,暖烘烘的。她听到露台处传来一声呻吟,一声无力的咒骂。幽灵本来趴在她脚边,突然站起来,跑着横穿公寓,到了客厅,上螺旋楼梯的时候摔了好几跤,然后不见了。卢多也赶忙追在后面。小狗将猴子堵在了香蕉树中间,低着头热切地哼叫。卢多抓住它的项圈,坚决地把它往她身边拉。德国牧羊犬还在反抗。它作势要咬她。女人用左手一次又一次地拨开狗嘴。最后,幽灵放弃了。它任凭自己被拖走。女人把它拴在厨房,关上门,然后回到露台。切·格瓦拉还在那里,用明亮但惊恐的眼神观察着她。她从没有在人身上看到如此强烈且富有人性的目光。它的右腿裂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切口光滑,像是不久前被剑划的。血和雨水溶在了一起。
“心”这个字让你们不高兴了?
卢多从厨房拿来一根香蕉,剥了皮,然后伸出手臂。猴子伸长了鼻子。它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不信任。女人用亲切的语调喊着它:
人们看云,看的不是云本身的轮廓,因为它们并没有外形,或者说它们具有所有的形状,因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人们看到的是心底最渴望的东西。
“过来吧,到这里来,小家伙。让我来照顾你。”
卢多记起了水母。
猴子过来了,跛着腿,悲伤地哭着。卢多扔掉了香蕉,抓住它的脖子。她用左手从腰间抽出小刀,深深刺进那消瘦的肌肉里。切·格瓦拉发出一声惨叫,挣脱出来,刀还插在肚子上,它跳了两步就来到墙边。它在那里停了下来,靠着墙,一边哀号,一边流血。女人坐在地上,筋疲力尽,她同样在哭泣。就这样过了很久,他俩互相望着,直到雨重新开始落下。这时卢多站起身来,走到猴子身边,拔出小刀,然后割破了它的喉咙。
云朵像水母一样包围了城市。
到了早上,在腌肉的时候,卢多注意到那根叛逆的天线又朝南了。
在最初与世隔离的几个月,卢多上露台时极少不带雨伞,雨伞会让她感到安全。后来,她改用一个长纸箱,在眼睛的高度挖了两个孔以便窥视,还有两个孔开在两边,位置更低,这样可以伸出双手。有了这样的装备,她就可以在花坛劳作,种植、收获、除草。偶尔,她会趴在露台边,气愤地研究沉没的城市。谁要是从差不多高的另一栋楼上往这边望,会看见一个箱子移动、趴下然后回房。
除了它,还有三根也朝向了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