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纵容他们看这种下流书!”
“啊?”队长顿时一慌。
“没有的事!”
“这本书是黄书,内容下流,我们都看过了。”教导员说,“刘平同志!”他突然直呼刘队长其名。
教导员说:“看过这本书的人,把手举起来!”
“同志们!有个同志自觉把这本坏书送到我们这里。”教导员举起那本脏得一塌糊涂的书。这哪是书,是个可怕的脏东西。书的边角不再是整齐的,缺牙豁齿,像是有人边看它边啃它。
一些手鬼鬼祟祟地举起来。我看着刘队长,觉得他一点儿威严也没了。
一天,大家被集中到排练厅。“现在开会!”教导员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伙人,板着脸宣布道。人们静得出奇,第一次开会这么乖。
“确确实实!这本书在这里流传了长达五年时间。有的同志向刘平同志反映过情况,他毫不在乎,听任这种坏书毒害年轻同志!所以,出现画下流画的现象,也就不足为怪了!”
工作组其他人分别与每个人接触,这种法子很奏效,许多人都思路大开,纷纷回忆说:似乎是有本什么混账书,鬼头鬼脑地在队里流传了好几年。
“我说明一下……”刘队长站了起来。
刘队长说他从来没见过这幅画。有人说打架那天他见过但没看清楚,因为团支书进去打的时候把门闩上了。团支书说他并不知道那两人为什么动武,他只是帮了弱者一把。徐北方则一口咬定他没画过什么下流画。于是教导员天天守着他开导、启发,申明“坦白从宽”的政策。
“等一等!”
“啥都画出来啦?”他们打听。
“我当时并没纵容……”
“听说画得跟真人一样?”他们问。
“可你也没有不纵容!”
于是,一支工作组开始四面八方乱跑,终于被高力领到宣传队来了。大家发现工作组组长十分面熟,仔细一看,原来是早先那个教导员。他们一到,马上动员人们揭发徐北方。
教导员叫起一个人:“你向队长提供过坏书的线索?”
高力再回来就不是一个人了,他身后跟来了一个工作组,专门来调查宣传队的“作风糜烂”问题。在这期间,恰巧发生了一件似乎和这事有牵连的事:大雨季,有人发现桃园后的小屋往外飘书页,这才知道里面的书和各种石膏裸体被窃一空。一只大卫的石膏鼻子被雨水泡得老大老大,很吓人。新调来的那个年轻的副主任对此事很重视,他说:“黄色书籍和裸体像被偷光,可见有些人的灵魂肮脏到什么地步,精神空虚到什么地步。”
“对。”
但徐北方没照他说的去做,以致招来了更大的灾祸。高力吃了亏,一面回头威胁道:“等着吧!”一面气急败坏地跨上摩托车。
“队长没理睬?”
能证实团支书正直的事太多了。当高力冲进徐北方寝室搜查那张画时,徐北方跟他干起架来。团支书在楼下听说此事,百米冲刺般回到房里。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应该帮谁。这时高力已明显占了上风,他已将画翻了出来,正满腔妒火地朝徐北方扑去。团支书一下子冲上去,拿出他庄稼汉地道的摔跤本领,把高力猛地栽了下去。他按住高力,对徐北方叫道:“快!快把画撕掉!然后烧了它!到时候你什么也别承认!”
“他听我说完后,先是……”
我恨自己啊!应该有人把我逮起来,而不是一个劲儿地鼓吹我。我葬送了一个那么好、那么正直的人。
教导员打了个手势,让他不必多啰唆:“他是否拒绝彻底搜查?”
我是从得知团支书牺牲那一刻开始后悔的。是我葬送了他,不然他会很好地活下去。他会实现自己的愿望,读很多书,猛学文化,把画也画到一定水平。他有种种实际或不大实际的打算,但统统都被我葬送了。他是为我死的,而我是为了什么,我却搞不太清。
“……是。”
我对着报上这个据说是我的人纳闷儿起来,老实说,我不认识她。我好像突然一下明白我不是我,而是一个叫陶小童的陌生人,我根本不了解这个陌生人,也不高兴去了解她。我对她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优秀品质、壮烈行为目瞪口呆。
“好,你坐下。”他又叫起另一个人。
在千千万万个读者中,我就成了这样一个形象,一个教条的形象,一个公式化的形象。我是个没了个性,浑身闪着理想之光,一分钟也闲不住,只想着“献身、献身”,不顾一切去送命的人。一个忙忙碌碌、头脑简单的东西。
“你在宣传队当团支书?”他连曾经最赏识的人也不认得了。
……她的亲属病危,她拒绝了探亲假;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同志;她刻苦改造世界观,每天做大量的好人好事,比如扫地、喂猪、冲刷厕所;救火时往火势最猛的地方扑,结果受伤晕倒;抗震救灾中,她不畏塌方,抢救国家财产;在她被抢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不要管我,快去救别的同志!……”
“是。”团支书对他的恶劣记性感到奇怪。
记者们绝不会放过我,因为我勉强能讲几句话。“你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老问题。哎呀,真烦!我告诉他们,我最后一个念头没别的,就是后悔。他们一听,又重新开导我。“你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我仍说是后悔,他们再重新开导我。假如死神放过我,这群人会夺去我的生命。他们跟我纠缠不休,医生不得不再次轰他们出去。但他们的文章还是按他们的愿望写了。
“你是否几次提出对团员进行正面教育,抵制这本书的恶劣影响?”
想到我猝不及防、恶作剧式的死,我觉得很开心。
“是。”
“你和他很相配,我不胡说。他早就爱上你了,很早很早,这点瞒不住我。”她这时已托着治疗盘走到门口。难道我这副样子还在乎什么爱不爱吗?也许哪一天,她来例行治疗程序时发现我已经死了。那时还存在什么爱不爱的问题呢?那就全解决了。
“队长是不是反对?”
我应该信。我爱他,因此我信。
“情况是这样……”
她替我做完所有治疗后,又对我说:“我现在想起来,高力为那张裸体画闹得天翻地覆,不过是想甩掉我。他总得有个借口吧!其实他自己怎样?我不去说他了。他对我干的那些事我讲不出口,我跟谁说去!我自讨苦吃,活该!”沉默了一会儿,她那双俊俏无比的大眼睛诚实地凝视着我,“我跟你说,徐北方除了画我,别的什么也没干,真的。你信吗?”
教导员又打了个不必啰唆的手势:“队长有没有反对开会?”
孙煤讲完,一仰头,让一头浓发从军帽里倾下来,又像骄傲,又像绝望。她长时间地保持着那个姿态,似乎想找到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吹了,就那么回事。”
“不,他当时这样说……”
孙煤的悲剧不仅是她一个人的悲剧,这悲剧的普遍意义在于,所有的漂亮姑娘都会心甘情愿地、一个接一个地坐进高力的摩托车。这悲剧在于,屈从权贵是人性的致命弱点。“就这样,他一句话,我们就吹了。”
他又厌烦地打了个手势:“好了!他反对开会没有?”
孙煤把她和高力的最终结局跟我谈了之后,我就想,总有一天,会有人把那家伙的摩托车砸个稀巴烂。等着瞧,这事早晚有人干。
“……他反对。”
有人看见高力这家伙骑着摩托在街上兜风,后面坐着个漂亮姑娘,但不是孙煤。高力那家伙,他的挎斗摩托简直就是陷阱。
“行了,你坐下。”
可我的高姿态却并没有让谁走运。那个炊事兵一听说唯一的名额落到了他的头上,简直像大难临头,他对考试做的唯一准备就是换了一套崭新的军装。虽然那些考题都容易得要死,他还是差点儿在考场上晕过去。我的高姿态就换来这个结局。谁能料到他笨到那种可悲的地步呢?而高力却能从容自如地在那种尖端学科里混下去,尽管他对开平方都一窍不通。他神气活现的样子,似乎世界上没什么事能难住他。他趾高气扬地回到宣传队,为的是要找徐北方算账,并对众人宣布,他将揭露一件骇人听闻的流氓事件。
我认为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有种十分窝囊的感觉,似乎他不需要任何人把话讲清楚。
如果上大学,我为自己进步搭起的脚手架就全拆了。我刚适应部队,想起这个艰难困苦的适应过程,我就一阵战栗。对我来说,“改造”似乎是个有形的东西,要想适应它的形状,必须先粉碎自己。粉碎是疼痛的、要流血的,血若是自流,会更痛。所以我要珍惜,珍惜我经过多次反复的艰苦磨炼,才获得的顽强的自我。珍惜我新的形象,还珍惜什么呢?……一切。我含糊而肯定地回答自己,比起大学,部队对我更必需,这是我当时下的结论。
“刘平同志!你既反对搜查又反对开会,还有什么能说明你没纵容他们读坏书呢?”
我就是那样下狠心割舍掉一切心爱的东西。上大学,是多么诱人的事,刘队长一对我说起,我顿时感到脑子里一片五光十色。我也许比任何人都渴望去那儿,静静的校园,肃穆的图书馆,我比任何人都适合去那儿。我会是一个好学生,我的素质和基础决定我将有优良的成绩;我会比任何人都更合理地使用那里的一切,珍视那里的一切。所以,它对我的诱惑比对任何人都大,我这样说一点儿都不过分。从小我就像背口诀一样对人们说:上了小学上中学,中学毕业上大学。大学,是我印象里最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去处。不上大学的人都是笨蛋、糊涂虫,没出息的东西,阿爷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可是我不再对阿爷的信条感兴趣,觉得也未必正确。他死了。上大学这件事,使我发现自己并不像外表上那样过硬,它戳到了我的最痛处也是最舒服处。我发现我的心里萌发出一种遥远的渴望,在我灵魂那片旧的土壤上。
刘队长张口结舌地看看部下们。
我就是那样对待他的,但我不能骗自己,我多么爱他!我那样彻底地令他失望,真不知为了什么!他走了。我冷峻而轻蔑地对待了他唯一的真爱情。我当初把自己搞成那副不可亲近的样子,把他吓跑了。我在毁了他感情的同时,也毁了自己唯一的真爱情。
“更严重的是,有位同志主动把书上交,你们的队长鼓励他看完再说。”他又叫起一个人,“你叫伊农?”
“我知道,你有许多重大的正经事!”然后他就急匆匆地转身走了。最后一刹那,我看见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得怪可怕,有点儿像那种精神失常的人。
“你,你、你、你不是早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说:“我真的有事。”
“你看过这本书?”
“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说。
伊农说:“你,你、你、你不是也看了吗?”
记得他当时很失望,看了我很久。
“这是本什么书?”
现在想起来很纳闷儿,我怎么会拒绝呢?
“你,你、你、你不是也知道吗?”
徐北方拨弄着火堆,虽然逆着夕阳余晖,我仍看出他脸上出现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当天晚上他想约我出去谈谈,但我拒绝了。
“你上交书的时候,队长是不是鼓励你看它?”
他烧得纸灰飞了满院,我便领着八个新兵来打扫,她们跟在我后面闷闷不乐地扫,像我当年一样被动、心不在焉地东一下、西一下地扫着。我严肃起来,对她们讲:“不要小看扫地这样的小事……”
“不、不、不、不!那时我已经看完了。”
他便不再说什么了。他把一大摞日记本扯开,一页页投进火里,有时停下来,饶有兴趣地将某页研究一会儿。这些日记全没用了。他曾用那种复杂的法子记它,将英文、中文、拼音字母和数字并用,为的是谁也甭想看懂它,结果连他自己也看不懂了,各种莫名其妙的名称搞得他晕头转向。有一次,他对着日记本大发脾气,因为他不明白里面怎么会出现“茄子”这词,“难道我他妈记的是伙食账吗?”后来使劲儿回忆,才想起这是给某人编的代号。
“什么?!”
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然后左右望望。
“我、我、我看完了交给队长,他让我看着办……”
“你还爱我吗?”
“行了,你坐下。看着办!大家都明白了吧?……所以你们队的作风这么糟!我相信那张黄色下流的画早晚会被查出来,因为毕竟有觉悟高的同志!就是这样的同志,把书交给我们的!”
“什么怎么办?”
大家互相乱看:到底是谁干了这么件英勇的事?
“是啊,咱们的事怎么办?”
是我,我把书交给了工作组。蔡玲从伊农那里得到这本书,便拿它来跟我做交易。她对我那双从上海带来的紫色塑料拖鞋羡慕得不得了,便用书换走了它。她认为这样更加合理,我们各得其所。这本书走了五年漫长而曲折的路,又回到我手里。可我连一页都未来得及看,就把它交给了工作组。
“你说你要走了。”
当时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它交了出去,也许动机很复杂,不完全像教导员夸我的那样因为“觉悟高”。我并不喜欢工作组,巴望他们快些走。或许我想转移注意力,声东击西,好使徐北方蒙混过关。我上交了书,以为他们就会走了,一切就都了结了。或许我当时还是很爱徐北方,怕他出丑,名誉扫地,我们的关系会受到舆论的压力。总之,我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交出了书,或许我还想表现自己。表面上我不是那种爱表现的人,实质上,我也有那方面的欲望。
“你干吗一本正经绷着脸?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
结果我一点儿也没帮上徐北方的忙。
我仍旧看着他。他烧了许多旧物,是不是意味着把往日所有的事一笔勾销?
美术学院给他发出了最后通牒,如再不报到,就将除名。他一心想把那幅画保护起来,因为那幅画最代表他的水平。他坚信它会问世,会引起震动,会使他扬名。他亲口对我讲过这些。但他不知道,当时的情形对他多么不利,那幅画恰恰要毁了他的前程。
“你没听见吗?我要走了,真的。”
高力为工作组引路,他们来到徐北方房间,从一块儿正在绘制的布景后面找到了那幅画。可在场的人全傻了,包括徐北方本人也傻了——画面上除了毒辣的太阳和干燥的沙漠,什么也没有了。沙漠成了真正的沙漠,杳无人迹。阳光依旧白热,画面充满单调、无情的金黄色。美丽的女人失踪了。
我不吭声。
“不是这幅?”教导员说。
“我要走了。”
高力充满狐疑:“就是它。我不会看错。”他指着徐北方,“肯定是他把它涂改了!”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徐北方完全痴傻了,直瞪瞪地盯着画面。
徐北方开始做上大学的所有准备。他拿着团支书画的幻灯片对刘队长说:这样画马马虎虎能对付了。可看过那幻灯片的人都说,团支书画得真像蔡玲那块儿印着“韶山”的手绢。不管刘队长同不同意,反正徐北方开始打点行李了,他把许多不能带走的东西都扔到院子里烧了,好像要跟这个世界永诀。
“是这幅画吗?”教导员推推他。
但我把这唯一的宝贵名额让出去了,让给了那个炊事兵,他曾在包子里放过煤油,后来又把做豆腐的石膏当成淀粉烧到菜里。我一出让名额,刘队长马上就想到了他。可他没考上,这不怪我。伊农对这个被白白糟蹋掉的名额痛心得捶胸顿足。有人说,谁要送伊农去上大学,那就干了件功德无量的事,从此这院里会减少一半噪声。
他乖顺地点点头:“是……”
“因为只有一个宝贵的名额。”
“你为什么要涂改它?”
“为什么?”
“啊?”
“去吧。不容易啊!人人都想去,但我只能给你。”
“肯定是这么回事,你把它涂掉了!”
“也许我真的不去。”
徐北方的脸一下子扭曲了,他突然抱住那幅画,像在上面仔细寻找什么。他屋里挤满了人,人群里有我,我被他失常的样子吓得不停哆嗦。
“为什么?”
“谁干的?!谁干的?!”徐北方疯狂地扭转头对人群喊,“谁干的?!谁干的?!”两行泪飞快地淌出他的眼睛,急雨般落在干旱的“沙漠”上……
“要是我不去呢?”
我哭了。我躺在这硬壳里,一想到他那绝望的嘶喊,便怎么也忍不住眼泪。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神情,伤心透顶,万念俱灰。即便失去我的爱情,他也不会那样伤心;即便叫他去死,他也不会那样绝望。他爱他的艺术,爱他的画,可人们都觉得这爱挺好玩,不可思议,觉得他大可不必,甚至觉得他有点儿装疯卖傻。但我理解他那种如痴如狂的爱,正因为我理解这点,他才不去爱别人而真心爱我。在理解他这点上,我自豪,我胜过了孙煤。
“因为就应该你去。”
工作组讨论了一会儿,认为徐北方不可能有时间去涂改那幅画,因为他们几乎禁闭了他,成天守着他、开导他,所以他们怀疑真正的下流画被藏起来了。他们逼他交代藏画的地方。他们对得到这幅画的迫切心情令人费解。
“为什么是我去呢?”
整整一天,徐北方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守着画中的沙漠。我觉得,他的心也一下子成了空空如也的沙漠。
“我反复考虑,决定给你。”
团支书只是劝他想开些,赶紧收拾行装出发上大学去,因为离最后限期只剩五天了。他不动,始终不动地盯着画。那天夜里,他跟团支书打了起来,肌肉素质良好的团支书竟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谁都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五天后,徐北方跑来向我告别,说这回他真的要走了,刘队长给他开了介绍信。
“让我上大学?”
我万万没想到,那幅画是被团支书王掖生涂改的。他不顾一切地用厚厚的颜料涂掉了那上面唯一的生命,他像油漆匠一样认真严肃地把画像漆门板那样涂了一遍,涂得又匀又厚,把一个生命封死在里面。他竟干了这样一件蠢事,难怪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揍。徐北方揍他的时候,他没还一下手,也许他已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吧!他蠢到这种地步,以为这样一来,就把画保住了,把徐北方也保住了。他涂掉了画中最宝贵、最重要的部分,这画还有什么价值呢?所以他把这件蠢事告诉徐北方时,我完全能想象徐北方怎样暴跳起来去揍他。
我说这话不是没有依据的。刘队长手里现成就有一个名额,他找我谈,严肃地宣布把这个名额给我。
不过,不管怎么说,徐北方总算能脱身去大学报到了。工作组暂时没拿住他什么真凭实据。
我说不清当时我对他说了什么,大致意思是劝他不必那样看重上大学。有一点我明确告诉了他:像他这样死乞白赖地要去上大学实在够呛!反正我绝不会那样。
就在徐北方拎着行李要离去时,上面突然来了命令,让宣传队全体人员按兵不动,不准任何人离开,有人要专门来对刘队长及他领导的这支队伍进行整顿。谁也不许擅自离开,随便什么理由都不行。刘队长在接这个电话时,徐北方正拎着行李走到办公室门口。他本来要跟刘队长正式道别,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煞白,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呆掉了。
我现在回想起来,徐北方和我疏远,是从我参加那次“先进分子”大会之后。那时他已拿到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正在说服刘队长放了他,他来找我,希望“先进分子”能帮他一把,去机关上层活动活动。
在那一刹那,我才真正懂得了:有一种人是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的,那就是军人,包括一贯自由的徐北方,也是没有自由的。在命令下,他和刘队长一样呆若木鸡,他和他对望着,知道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