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主任是……”
“那个男生没有事先打电话，而是突然来到双叶之家。当时的院长和副院长都不认识他，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村田主任一看见他，立刻就认了出来，叫出他的名字。”
“是那个男生当年的保妈。眼前这个陌生的阿姨忽然叫出自己的名字，男生也吓了一跳。”
“后来呢？”
“主任居然认得出他来。”
“听说我来双叶之家工作前，有个二十多岁的男生，当时正准备结婚，他希望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原点。”
温子以前对这个故事也半信半疑，现在的她相信确有其事，她本人也一眼认出了多喜。
寺尾早月脱口而出：“真的假的？”
“健一郎也许有朝一日也会回到双叶之家。到时候，你还在不在，就变得格外重要了。你的人生，今后的路还很长。但如果健一郎得知，曾经照顾过他的保妈因承受不了这份工作带来的压力而辞职，他会做何感想呢？”
“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啊。”
“我要辞职并不是健一郎的错，”寺尾早月斩钉截铁地说，“能遇到他，我很开心。”
“你是说有一天，健一郎会来双叶之家找我？怎么可能……”
说完，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下来。
“健一郎或许见不到把他带来人间的亲生父母，但那个将他视如己出、悉心照料他的人，他还找得到，不是吗？”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
寺尾早月咬着嘴唇，点点头。
温子递出一块手帕。
“对，他们失踪了，到时候就算他想见，也见不到。”
寺尾早月接过去，在眼角按了按，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真是丢人。”
“可是，健一郎的亲生父母……”
温子看了眼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如若不然，我们不就成石头里蹦出来的了吗？生而为人，还有比这更悲哀、更失落的事情吗？”
“偶尔让我这个前辈请你吃个饭。”温子表示坚决要替寺尾早月付账。
“土壤……”
两人相隔十米左右，一前一后默默地往停车场走。寺尾早月开了一辆紫色小轿车，她在街灯下望着温子说：“今天，真的太谢谢了，让你破费了。”她低下的头迟迟没有抬起来。
“没错，他会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想要了解自己的来历，都会想看一看孕育自己的土壤，对吧？”
“你还准备辞职吗？”
“他会很吃惊吧……还有，他会想要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吧……”
“啊？”寺尾早月显然还没能走出来，“怎么说呢，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已经不是那孩子的妈妈了……”
“如果顺利的话，总有一天，健一郎在法律上会成为那对夫妻的孩子。然而等他长大成人，他会知道真相，自己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你觉得，知道真相以后，健一郎首先会怎么想？”
“你不要搞错了，”温子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你原本就不是他的妈妈。”
“这是什么意思？”
“这我明白……”
“的确，离开双叶之家后，健一郎可能不记得你了。但是，你认为他永远不会想起来？”
“双叶之家的保妈，和妈妈是不一样的。我们只是代其承担了身为人母的一部分职责。”
寺尾早月抬起头。
“……”
“是吗？”
“没错，把孩子视如己出很重要，做不到这一点，也就没有资格当保妈。但是，我们随时都要记住，保妈和妈妈是不一样的，两者之间有着明确的界限。”
“反正健一郎会把我忘掉的呀……有什么高不高兴呢？”
“也就是说，对健一郎来讲，我已经没有价值了？”寺尾早月的笑容略显悲伤。
“可是，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你辞掉这份工作，健一郎会高兴吗？”
“不是的。从今往后，你还是他的保妈。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寺尾早月垂眼望着餐桌。
“……”
“是啊，是会想要辞职的。”
“你要由衷地祝福健一郎，祝愿他幸福安康。”
“一想到今后这样的情况还会不断出现……我就……我就觉得很难接受……”
寺尾早月一脸诧异地问：“仅此而已吗？”
她自己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你不觉得这很重要吗？”
温子并不感到惊讶。
“重要？”
寺尾早月将咖啡杯放回原位，若有所思地说：“我可能，会辞掉这份工作。”
“没错，健一郎会把你忘掉，慢慢长大成人。但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人在为他的幸福而祈祷，我相信这个事实会深深埋藏在健一郎的心底，他会记得的。怎么说呢……也许在关键时刻，这会给健一郎活下去的力量。至少我对此坚信不疑。”
温子点了一份章鱼杏鲍菇香辣意面，寺尾早月则选了培根鸡蛋意面，都是套餐。用餐的时候，温子刻意避开健一郎或其他孩子，随意说了些实习生的态度问题、野木副院长的脱发问题，以及有关三浦院长的坏话，话题尚算丰富。寺尾早月不时展颜微笑，而饭后，她不再强打精神，木木地听温子说话，连反应都没有。温子看准机会，终于提起健一郎，她觉得，寺尾早月恐怕也有话想要对她倾诉，否则就不会接受她的邀请。
寺尾早月低着头。“我不要……这太折磨人了！”她大声叫道，“我还想跟健一郎在一起，我还想要亲手抱着他！”尽管她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寺尾早月的失落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下班后，实在看不下去的温子主动邀请她共进晚餐。
“我明白的。”温子不便多言。
虽说已经跟养父母培养过感情，但对不足两岁的婴幼儿来说，分离会带来强烈的不安全感。特别是长久以来与其建立起亲密关系的保妈，一旦完全消失，孩子们受到的冲击就非同小可。为了尽可能减轻孩子的负担，寺尾早月身为保妈，需要在今后的日子里，逐渐减少与健一郎的接触，不能够再向他肆意倾注母爱。
“再见。”
今天，健一郎离开双叶之家的日子，终于正式确定了。
寺尾早月钻进小轿车，发动引擎，点亮车前灯，开了出去。温子目送红色的尾灯渐渐远去。
“不是我倚老卖老，你现在的心情，我是完全能够体会的。”
剩下的问题，只能靠她自己解决了。我们每个人，只能在心中品尝苦涩的滋味，学会与现实妥协。当时的温子，何尝不是如此。
“不好意思，”寺尾早月小声道，“让你担心了。”
温子也打开了马自达2的车门，坐进驾驶座，手机忽然响了。
这家意大利创意餐厅店面很小，设有六个吧台位，外加四张四人桌，由店主夫妻二人独立经营。这里很适合女性食客独自前来，价格合理，菜品美味，温子偶尔会来吃。这里深受女客欢迎，今晚也几乎客满。店内谈笑声此起彼伏。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寺尾早月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喝了一口餐后咖啡。
温子感到很诧异，有一个直觉闪过脑海，使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