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天色昏暗，温子看不清楚。
车里的人推开门，走下来，是个男人。
只见他大踏步地朝温子走来。
路边，刚才那辆小轿车还停着。
温子吃了一惊，愣在原地。她下意识地联想起在樫村夫妇居住过的公寓，自己险些被一个年轻男子拖进房间的遭遇。
温子拖着沉重的脚步，照原路返回。
温子拔腿便跑。男人紧随其后。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她很快就被追上了，男人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掰。
多喜与这样的女人同住，看来对治疗失语症一点帮助都没有。
温子非常害怕，心提到了嗓子眼。
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
“你在干吗呀？跑来这里做什么？”原来是儿童咨询处的近藤和人。
（那个女人自称是阿姨……）
温子惊恐万分，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子从久野家的石门柱退出后，又回头望了望。只见玄关移门紧锁。
“来，跟我来。”
*
温子被拉到小轿车旁边。
玄关的移门砰地关上了，把那个女人的气息彻底隔绝在外。
“这是你的车？”
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上车再聊。”
多喜试图呼喊。
近藤和人钻进驾驶座，温子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
别走！
透过风挡玻璃，能够看到久野家的石门柱。原来如此。
她并没有自称是我的母亲。
近藤和人望着前方问道：“说说，你来做什么？”
她没能喊出我的名字。
“我来找多喜啊。通报儿童咨询处这么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个女人离开了。
“我们很忙的好不好，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案子要处理。”
（怎么可能……）
“所以啊，我这不是利用假日亲自来了解多喜的情况了吗！”
家中的空气重新沉淀下来。
“你搞清楚，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现在那个女人才是那孩子实际的监护人。你见过她了吧？”
那个女人小声回应了一句。
“你很专业嘛。”
“快回去吧你！”楼下传来浪江的声音。
“贸然跟监护人起冲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时候必须忍。”
我会立刻下楼去的。
“所以你像警察一样在这里蹲守？”
只要一次就够了，快叫我的名字。
“首先，我们要了解对方的情况。”
所以，妈妈，快喊出我的名字吧！
“对了，这里不让停车的，民警没有跟你说吗？”
那样的话，她就会冲出房间，哭着投入那个女人的怀抱。她很想问个清楚，究竟为什么要抛弃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她……但多半问不出口。她不想让母亲难堪。她不想做一个令母亲难堪的孩子，她不能变成坏孩子。多喜要做个好孩子。
“你是说派出所的小林警官吗？”
“多喜，我是你的妈妈，我来接你了，快出来吧！”
“你们认识……”
她等待着，等待那个女人呼喊着她的名字，冲上楼梯。
“他四十一岁，职位是巡查长，家里一共四口人，两个儿子，一个十二岁，另一个九岁。兴趣爱好是钓鱼。柔道三段，合气道三段。座右铭是‘福至心灵’。”
多喜默然祈祷。
“……”
楼下交替传来浪江和那个女人的声音。
“我已经向小林警官打听过他们家的情况了，在这里蹲守也跟他打过招呼。”
多喜静静地回到房间，重新靠墙坐下。
“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周到……”
她害怕直面残酷的真相。
“我可是专业的。”
多喜感到恐惧，害怕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失去。
温子连忙问道：“打听到什么了没有？”
（但是，如果，是我弄错了呢……如果她说，不是我妈妈呢……）
“还真不少呢。”
是妈妈。妈妈来接我了。妈妈要把我从这里救出去了。
“快告诉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近藤和人显得有些犹豫。“算了，告诉你也可以。首先，关于那孩子的失语症，学校是知情的。”
“也就是说，我的话你信不过咯？”
“你还去了学校？”
“能跟多喜见个面吗？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当然啦。但是，学校方面认为，她的失语症是受到父母去世的刺激，校医嘱咐她去找精神科医生咨询一下，但那孩子好像没去。”
“老人家在里面，不见陌生人。除了我以外谁都不想见，请回吧。”
“事故发生后，她就说不出话了吗？”
“听说她是和外公一起生活的呀。”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她伤愈出院后，转学到了现在的学校。起初，她是能够正常说话的，也很爱笑，成绩也非常优秀。嗯，成绩现在还是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大约半年前，她突然发不出声音，表情也阴沉起来。”
“阿姨。多喜我会负责照顾的，我已经说了，她很好。”
“那怎么还能说是车祸的影响呢？说不通啊。”
“不好意思，您是她什么人？”
“但是，专家表示，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发病很可能会有一段潜伏期。”近藤和人眯着眼睛接着说道，“我还观察到一件事。”
“多喜很好。不用费心。”
“什么事？”
“我听说多喜在这边生活，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能跟多喜说两句话吗？”
“听说那孩子跟养母的父亲住在一起，可是最近半年，那位老人很少在附近出现。这是民警告诉我的。”
“我问你有什么事！”
“半年……”
“不是的。我是樫村夫妇的老朋友，听说他们因交通事故去世了对吧，真是太突然了。”
“没错。刚好跟那孩子出现失语症的时间吻合。”
“你是谁啊？市政府的人？”浪江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
“这是怎么回事……”
多喜跳了起来，在楼梯口侧耳倾听。
“可能他去世了。”
（妈妈！）
“啊？……”
我的……真正的……
“市政府管理养老金的部门一直这么怀疑，可是苦于没有证据，总不能破门而入强行调查吧。”
那个说会站在她这边的女人。
温子没想到他居然连市政府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他的人脉网络之广可见一斑。
那个教育她的女人。
“跟养老金有关？”
那个制止她偷东西的女人。
“有匿名举报，可能是周围邻居吧，他们调查了一下，发现的确很不对劲……”
（是她……）
“我是说，为什么会扯到养老金？”
她听到过。
近藤和人露出诧异的神情，没想到温子会问这么低级的问题。“如果人死了，就没办法领取养老金了啊。如果对这家人来讲，父母的养老金是唯一的收入来源，那么这笔钱就关系到生死存亡啦。所以，很多人会隐瞒父母的死讯，违规领取养老金，这样的案例逐年增多。电视上经常有相关的报道，你从来没听说过？”
这个声音。
温子惭愧地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多喜立刻抬起头。
“没事。”近藤和人叹了口气，“这个案件，我们不妨这样推测，在半年前，那孩子的外公去世了。当时，那个家里发生了变故，那孩子因此说不出话了。”
有说话的声音。
“变故……”
玄关处的房门被打开了。
“比如说，外公生病或者意外去世，那孩子撞见了大人们隐藏尸体的过程。小学生看到那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应该合情合理吧？”
起居室里传来浪江的脚步声。
“那就是说，隐藏尸体的，就是刚才的女人咯？”
楼下的门铃响了。
“没错。还有一种情况，可能性比较低，那就是故意杀人，就是凶杀了。”
多喜已经无所谓了。她害怕，也反感，但无计可施。就算她逃走，那个男人也一定会穷追不舍，绝对不会放过她。被他逮到之后，他会比浪江更恶毒地对待她。多喜害怕自己会被他杀掉，像外公那样，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她唯有对那个男人言听计从，什么都不去想，任由他摆布。至少这样不用挨打，多喜讨厌疼痛。
“凶杀……”
“在那之前，我会负责多找一些客人的。”
莫非，多喜跟犯罪人员同处一个屋檐下？
多喜并不理解那个男人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去理解。她猜测，他想让她做很恶心的事。据说时间定在两周后。
“既然如此，应该立刻把多喜从那个家里接出来啊。儿童咨询处不能出面吗？”
“你只要穿上这个，站在照相机前面就可以了。懂了吗？一点都不难，对吧？没有坏人的，你不要担心。坚持一下，弄完了就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买好看的衣服穿，好不好？听到了没有？”
“你冷静一点。刚才我说的话，不过是推测。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
不过说起来，这几天她依旧时常发火，却没再打过多喜，也不再要求多喜去偷化妆品，还会按时给她准备吃的。作为交换……
“可是……”
多喜一如既往地靠在墙边，席地而坐，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惊动浪江。只要有一丁点小事，浪江就会大发雷霆，对多喜拳打脚踢。多喜尽量不去触动她的神经。
“我已经跟派出所的小林警官打过招呼了，他会帮忙留意的。现阶段，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近藤和人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方向盘，“遗弃尸体也好，不正当领取养老金也罢，只要能够找到犯罪证据，或者证明有虐待儿童的情节，我们就能向法院申请介入，对多喜实施强制保护。”他的手停下来，望着温子，“对了，你……”
*
“我姓岛本。”
温子在石门柱前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她走进院子，按下了玄关处的门铃。
“岛本，你是走过来的吗？”
看来在家。
“我的车停在附近，在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
一楼和二楼都亮着灯。
“哦，优而茂对吧，那我送你过去。”他启动汽车引擎。
（多喜会在家吗……）
“不用蹲守了吗？”
小轿车的车身上看不到公司标志，温子警惕地保持一段距离，快步走过。
“我又不是警察，总不能在这儿待一整晚吧。我也有正常生活要过的。这类案件，通常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他点亮车前灯，发动小轿车。
距离久野家十多米远，有一辆小轿车停靠在路边，引擎熄火，车上有人，能够看到驾驶座上面的脑袋。温子心想，也许是销售人员在这里休息。
“你方向好像错了。”
那幢被发黑的石墙围住的老旧的两层楼宅子。
“这边也能走。放心吧，这里是我的片区。”
久野家就在前面了。
近藤和人驾轻就熟地操作方向盘，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狭窄的小道之中，仿佛闭着眼睛也能开出去。他口中的正常生活，指的是与他的家人共同生活吗？他结婚了吗？不知怎的，温子想到了这些。
那次见面后的五天，多喜没有来电话。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发不出声音。
待温子回过神来，轿车已驶入国道。优而茂购物中心的广告牌闪烁着亮丽的灯光。
温子离开停车场，走到国道旁的人行道，向东走去，在数百米开外的岔路口转弯。她停下脚步，确认方向无误后，继续往多喜家走去。
“你看什么地方方便，把我放下就行了。”
（再去一次吧……）
近藤和人把车停入优而茂购物中心停车场。
天空中的云彩烧得通红，温子不禁驻足眺望。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抬头望着夕阳，简直有种迷失于异度空间的感觉。
“谢谢你。”温子表示感谢后下了车。
保险起见，温子在商场逛了一大圈，随后离开。
近藤和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嘱咐：“今后可不要擅自行动了哦。”
来购物中心买东西的顾客并不多，工作日的傍晚或许就是如此。晚些时候，人还可能会多起来。温子去上回的化妆品专区看了看，多喜不在那儿。温子有些如释重负，同时又难免感到失望。
“我知道了。但你有什么消息，要立刻联系我。”
温子穿过店铺的自动移门。
“给你打手机？”近藤和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结果，她没能发现多喜的自行车。其实，她根本就不确定多喜会在购物中心里。
温子也不由得笑道：“是啊，打我的手机。”
温子逐个检查每一辆停着的自行车。她对多喜骑的那辆自行车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是她觉得，见到实物的话，或许能够辨认出来。正如九年不见，她却一眼认出了多喜。
“一言为定。”
优而茂购物中心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