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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说《野狐岭》(代后记)

总想把命运的车轮逆转,

总想看到另一抹新绿。

总想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见到你。

总想吐出那一份疼痛,

总想在静的极致里发出哭声,

总想在月光下吟诗,

总想在无你的日子里有你。

总想化为火中的蝴蝶,

总想看到诗意的晚霞,

卷走了一如既往的诗意。

总想在笑的间隙叹息。

萧瑟总是在命运中啸卷,

总想放下那一堆词语,

意义也埋入黄土深处,

总想揪断觉悟的珠子。

虚无的词里没有意义,

总想定格风中的清凉,

写满了那个叫虚无的词。

总想打破时光的规律。

触目可见的灰色里,

总想捣碎生命的无常,

灰蒙的天空到处是雾霾。

总想再有命运的相遇,

只是你走后的日子寂寥,

总想驱散轮回的阴霾,

还有一缕梦中的乡土。

总想看到新一轮旭日。

还有空中散溢的花香,

总想在脊背上添一双眼睛,

还有你那飞翔的轨迹,

总想多一种会心的含蓄,

寒冷榨干了你的鲜美,

总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像压在我书中的那只蝴蝶。

品味浪迹天涯的孤独。

你就被压在命运的尘土中,

总想在江湖飘零的秋风中,

也弹不出轻盈的旋律。

感受那揪心的痛楚。

只是无论咋弹,

那个叫觉悟的词其实太累,

你总想弹出你的曲子,

就像没有色彩的日子。

沉重得像那千年的黄土。

一串串的宁静里,

命运真是个沉重的词,

一串串的快乐里,

沉重的还有命运的赌注。

却没有一串串的你。

你的笑声里其实有沉重,

其实我也想当一个樵夫,

风中总有你的笑语。

也想去深山里砍柴,

我老是想到那年的秋月,

可以有狼,也可以有虎,

很像那一片焦渴的土地。

可以有风,也可以有雨,

大地肥了你却瘦了,

可以有一切的厄运,

北国早已是冰天雪地,

可以有一生的游离,

你去的时候已到冬天,

只要有你。

一若无边无际的希冀。

我还想当一个飘零的侠客,

那时的天空到处是彩光,

带着那柄生锈的铁剑,

秋风摇动了心中的桂子,

还有破衣,

你来的时候正是金秋,

还有磨穿的鞋子,

但这一首,我想留下去,来凭吊那一段难忘的岁月:

还有难卜的命运,

最后,用一首诗来结束此文吧。写它时,我的心中涌动着一种难言的情绪。在那种情绪里,有觉悟,有纠结,有超越,有相思,有爱有怨,有明白,有迷茫……总之是一言难尽。在这种难言的情绪里,我总是会写诗。我写过很多诗,它们像风中的落叶一样飘走了,留下的并不多。因为我想,诗是写给自己的,写了便写了,扔了也便扔了。

还有那厮杀后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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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

需要强调的是,我所说的“玩”,当然不是一种轻慢亵玩,而是一种无求无功利,是一种非功利状态下的心灵飞翔,是一种无我时的智慧喷涌,是一种破执后的自性流淌,是一种享受生命本身的逍遥之乐,是一种安详地品味咀嚼而非沉重地担负,是忘却了外部世界独享自家风光的忘情,是洞悉了生命真相后的释怀,是窥破了世界游戏后的别一种参与,是随意能进入再跳出、能真正自由出入后的微笑,是想忽然博得母亲惊喜的顽童的恶作剧,是探险未知世界时的那种蠢蠢欲动。

只要有你。

许多读者反映,他们最喜欢的,是那些作品中独有的“雪漠气”。这“气”中,其实也包括了创造力。在兰州大学的雪漠小说研讨会上,西北师范大学的张明廉教授称之为“火山似的喷发”。正如很多乡下的孩子都会喜欢自己捏成的那个泥动物一样,雪漠也同样喜欢自己的所有作品。每次谈起来,丝毫看不到一点儿所谓的谦虚。其实,真正的谦虚是一种包容和学习的心态,而非矫情和造作。在这一点,雪漠真是谦虚到顶点了。天下万物、世上众生皆是我师,咱活到老学到老,毫不含糊。只是我没有那种故作的、矫情的、虚伪的所谓“谦虚”而已。我只是一种自信,因为,我已经看清了横的世界和纵的历史那个坐标。我不是闭着眼盲目地偷着乐。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局限,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优势。我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我其实不想当啥佛陀,

我不知道,我的文学作品会不会这样。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小说会是常销书。《大漠祭》初版至今,已有十多年,它跟《猎原》《白虎关》一起,仍在缓缓地流向流过或是不曾流过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在读它们,开始喜欢它们。

那是别人安排的角色,

当然,我的“光明大手印”系列最初也是跟自己玩的。我只想用这一种独特的玩法,把那野马一样的心拴住。没想到,我将那玩法公开之后,这世界竟然欢喜地接受了它们。

我喜欢人间的味道,

他是死时才明白,我是活着时就明白了。如果说我的“大漠三部曲”在享受写作之余,还有点为农民说话的使命感的话,我的“灵魂三部曲”,已经是在为自己写书了。写这些书时我很快乐,我在享受那份文学独有的快乐。

喜欢你的歌,

前不久,某个有名的大富豪在临死前,留下了很长一段遗言,说很后悔自己挣了太多的钱,没能很好地享受人生。他说他要是再活一次,只挣到一点生活必需的生存费用之后,就去搞搞艺术啥的。

喜欢你的小情绪,

我的几乎所有作品,其实都是写给我自己的书。我是在以写作的形式享受人生,是在以写作的形式完成我自己。

喜欢秋风中吹来的曲子,

我这时的创作,其实是完全跟自己“玩”的。

喜欢你吹奏的点点滴滴。

要是没有文学本身的创新,我就不想“玩”了。

倒是眼前的世界依然有你,

这样的小说创作,就是在享受那创作本身的快乐了。

它总能牵来阵阵的暖意,

吃饭问题解决后,我就想好好地“玩”一下小说,看它在我的手里,能玩出个啥花样。这一点,跟我的写“涂鸦小品”一样,我只是像用泥巴捏动物的孩子那样,除了享受那玩的过程带来的快乐,已经不考虑别人的喝彩了。至于稿费、版税之类,更是没想将它们跟我的小说创作连在一起。

一丝丝微风,

这《野狐岭》,同样有着别人不可替代的创新。

一晕晕陶醉,

其实,要是没有《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雪漠就只是个残缺的阴阳鱼。雪漠既有扎实的写实功力,更有超凡不羁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雪漠的意义,除了“大漠三部曲”之外,还在于贡献了别的作家不一定能贡献的另外一种东西,包括灵魂的追问、信仰的求索、形式的创新、文本的独特、文学感觉上的“这一个”,等等。呵呵,博君一笑。

一点点的感动,

除《野狐岭》外,我出版了六部小说,《大漠祭》《猎原》《白虎关》虽写乡土,成一系列,人称“大漠三部曲”,但每一本小说在形式上皆有特色,绝不雷同。呵呵,喜爱它们的朋友甚至将我后面的几部小说看成是“走火入魔”。

一抹抹的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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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那一线浅浅的红云,

《野狐岭》是一群糊涂鬼——相对于觉者而言——的呓语。当然,《野狐岭》写的,绝不仅仅是上面说的那些。其中关于木鱼歌、凉州贤孝,关于驼队、驼场、驼道、驼把式等许许多多消失或正在消失的农业文明的一些东西,小说中的描写又有着风俗画或写生的意义。这一点,在本书中显得尤为明显,也跟我以前的小说“写出一个真实的中国,定格一个即将消失的时代”一脉相承。

还有天边大雁的归迹,

所以,《野狐岭》想写的,本来就不是那种人们熟悉的小说,而是另一种探险。你不一定喜欢它,但它无疑在挑战你的阅读智力。跟我的所有小说一样,它是我创造的一个世界。当我感悟到一个巨大的、混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时,一般的小说手法根本就表现不了它。《野狐岭》跟《西夏咒》一样,是内容和境界决定了文学形式的产物。

更有那一点醒目的春花,

出于以上考虑,我也有意地淡化了小说的主题,因为一旦有了明显的主题,你便会受制于它,而束缚了你的想象力。以是故,我同样有意地拒绝了一种或是几种思想。在一些专家学者看来,雪漠的其他小说无疑是有思想的,《西夏咒》和《无死的金刚心》中的某些主人公甚至是那思想的载体,这一点,我是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学的,虽然也许只学了点皮毛,但用来倒也得心应手。也有人认为雪漠的某些小说是主动去“载道”的,有人称之为“弘法”,有人称之为“利众”。但在《野狐岭》中,我拒绝了那些显露的主题——当然也不是没有——你只要读进去,也许会感觉到那些活的人物、活的生活场景,还有那混沌一团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氛围。它是一个充满了迷雾的世界,它神秘得云雾缭绕,芜杂得乱草丛生,头绪繁多却引而不发,多种声音交织嘈杂,亦真亦幻似梦似醒,总觉话里有话却不能清晰表述,可能孕育出无数的故事但大多只是碎鳞残片,那么,就让我们一起进一步创造它吧。

和那朔风里回响的曲子。

故事的背景,我也放在了一个有无穷可能性的时代,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有戏剧性的时期,各种背景、各种面孔、各种个性的人物,都可以在这个舞台上表演,演出一幕幕让我们大眼张风的丑恶、滑稽或是精彩的故事。

我的诗总是没有结尾,

对《野狐岭》,你也可以称为话题小说,里面会有很多话题和故事,有正在进行时,有过去进行时;有完成时,也有未完成时;更有将来进行时,在等待你的参与。无论你迎合,或是批评,或是欣赏,或是想象,或是剖析,或是虚构,或是考证,或是做你愿意做的一切,我都欢迎。这时候,你也便成了本书的作者之一。我甚至欢迎你续写其中的那些我蓄势待发、却没有完成的故事。

很像我的生命和觉悟,

换句话说,你可以在阅读时或是阅读后,跟我一起来完成这个小说。那里面无数的空白,甚至是漏洞——复旦大学的陈思和教授称之为“缝隙”——它们是我有意留下的。那是一片巨大的空白,里面有无数的可能性,也有无数的玄机。你可以将里面你感兴趣的故事编下去。你甚至也可以考证或是演绎它。这样,你就融入了《野狐岭》,你就会看到无数奇妙的风景。

也如我心中鲜活的你。

所以,《野狐岭》中的人物和故事,像扣在弦上的无数支箭,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走势、不同的轨迹,甚至不同的目的地。就是说,要是从本小说生发开来,我还能写出很多故事,写出很多书。它是未完成体,它是一个胚胎和精子的宝库,里面涌动着无数的生命和无数的可能性。它甚至在追求一种残缺美。因为它是由很多幽魂叙述的,我有意留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所以,本小说其实不太好读,里面有许多线索或是空白。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跟那些幽魂一样,讲完他们还没有讲完的故事。当然,你不一定用语言或文字来讲,你只要在脑子里联想开来,也就算达成了我期待的另一种完成。

风中的蝉翼渐渐远了,

当然,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一样,都不确定,都在变化,都是各种条件构成的某种存在,都找不到一个永远不变的东西。书中人物的叙述和故事,也一样的,似乎并没有完成他们的讲述。因为他们没有完成,所以小说也没有完成。

一如那亘古的叹息。

本书中,虽然也写到了一些凉州历史上的人物,但他们,其实只是雪漠心中的人物,早不是一般小说中的那种人物了。他们其实是一个个未完成体。他们只是一颗颗种子,也许刚刚发芽或是开花,还没长成树呢。因为,他们在本书中叙述的时候,仍处于生命的某个不确定的时刻,他们仍是一个个没有明白的灵魂。他们有着无穷的记忆,或是幻觉,或是臆想。总之,他们只是一个个流动的、功能性的“人”,还不是小说中的那种严格意义上的人物。

我总是在别人的病里,

不过,《野狐岭》里还是有很多精彩的东西,只是它确实不像世上流行的那种小说,它甚至仍像《西夏咒》那样,有种反小说的东西。好在它真的是“独一个”,它跟《西夏咒》一样,是打了雪漠烙印的另一个存在。

疼痛我自己。

现在理性地想来,要是我那时一直不要抗争,叫它自个儿淌下去,定然会比现在好,定然会是个好东西,但那时,“好看”和“畅销”的理念污染了我。这是一个教训。其实,许多时候,我们是可以不必太在乎世界的。真正的文学,其实是为自己或是需要它的那些人写的。老是看世界的脸色,定然写不出好东西。

我于是看到了一轮新月,

多年前——我的几乎所有小说的最初动笔或构思都在多年前,最远的,便是三十年前的《风卷西凉道》——我忽然想写一个关于驼队的故事时,又想到了齐飞卿,对这个人物,我很喜欢。但我没想到的是,一写,笔下流出的东西,却不是那时我想要的。那时,我很想写一个好看的小说,能畅销一把,但一动笔,流出的,仍是那种习惯性的“灵魂流淌”。我知道这种东西定然不好读——这时代了,谁还在乎灵魂呀——但我没办法写成时下人们喜欢的那种文体。一进入写作状态,灵魂就自个儿流淌了,手下就会自个儿流出它的境界。我一边抗争,一边随顺——当我抗争时,我就索性停笔罢工;我随顺时,再叫它流淌一阵。几年过去,就成目前的样子了。

它正在冉冉升起,

三十年过去了,我心中的齐飞卿早就不是真实的齐飞卿了,他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符号。或者说,他成了我某种想法的载体;或者说,他成了另一个雪漠的展示。我想写的关于他的故事,也早就不是他的故事,而成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

涌动着大痛,

我常年体验生活的习惯,很早就养成了。在二十岁时,我想写齐飞卿时,就到他家乡所在的那个小学。那时节,还有个叫南安的公社,现在没了,并入了双城镇。在那个叫北安小学的所在,我待了几年,一边修行,一边采访,了解到很多关于齐飞卿的故事,并气势汹汹地写了两年。我一遍一遍地写,一遍一遍地改,最后,才写出了薄薄的一本书稿。武威的《红柳》杂志那时想要,叫我改,还没改成,那杂志就叫一个贪官糟蹋得没了刊号。

也涌动着大力,

我有个习惯,做任何事时,我总是不急,总是将它当成了一生里最重要的事,当成了活着的理由,然后慢慢地从容地去做。对啥时候完成或是成功失败之类的事,是很少考虑的。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不仅仅是采访,而是像柳青那样,长期住在某个地方,比如,我写《西夏的苍狼》时,我就客居——甚至算得上定居——在东莞;想写藏地时,我就在藏区挂职一年,而后的多年里,我多次数月数月地客居。所以,《北京晚报》等许多报刊需要甘肃的稿件时,总是会想到我。无论写啥,我也总是不会叫他们失望。久而久之,提到甘肃作家,人家当然会想到雪漠。

我很想它是再生的你,

我有个习惯,就是我想写啥题材,就必须先花很长时间,进行采访和体验,像写《大漠祭》前,我老跑沙漠,直到完全熟悉了它;写《猎原》时,我也常跟猎人泡在一起,还得到了他们的不传之秘;写《白虎关》时,我采访了盐池,也在淘金的双龙沟住了一段时间,跟那些沙娃们打成一片;写《野狐岭》前,除了我调往齐飞卿的家乡任小学老师外,我还采访了书中提到的马家驼队的子孙,采访了很多那时还健在的驼把式,了解了关于驼道和驼场的一切。在这方面,我甚至也成了专家。随着一代的驼把式的死去,你要想看真正的驼队生活,你就去看我的《野狐岭》吧。

却不知是也不是……

《野狐岭》虽然是东莞文学院签约项目,但其中的主要内容,如凉州英豪齐飞卿的故事等,我酝酿了很多年。在三十年前,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就开始了此书的写作,那是我今生里写的第一部小说,叫《风卷西凉道》,花了很多精力,却没有成功。那稿子今天还在。当你有缘看到它时,定然会对你自己很有信心了,因为那书稿水平实在太差,可见当初的雪漠,基础并不好,也看不到他有啥超人的天分。你也许就因此自信了,相信你要是像雪漠这样努力的话,也一定会成功的。这也印证了我老说的那句话:“没有失败,只有放弃!”

——定稿于2013年12月14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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