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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位年轻人那非凡的好运让弗雷德里克感到兴奋不已。让他尤为羡慕的是他的成功与回报得到了统一。当他将这些一挥而就的丰富作品和年轻人那欢乐从容的性情与自己此时的举棋不定,心烦意乱相比较时,一阵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被驱逐的人,那是一种气馁与挫败之感。

屋子里的这些作品一律属于一位美国富豪的乡间府邸,他非常喜欢这位年轻的雕刻家和他的作品,并且小心守护着不让他的创作流入他人之手。他将自己视为十九世纪的梅第奇。他在长岛的占地辽阔的大理石宫殿已经耗费了数百万美元,尽管那只是他自己和妻女的私人住所。里特全权负责他房子和花园的雕塑和雕刻装饰,而且他还可以自由发挥。在美国竟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要是在“我们的国家”,天赋就像美元那样容易创造,那么将会发生比伟大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更为轰动的第二次文艺复兴。

“你浪费了你的生命,浪费了你的时光,你永远都无法找回自己的损失。”

一伙人紧接着来到里特真正的工作室。那里有一些灵韵大不相同的作品。参加芝加哥展览会的大型雕塑透露着商业化的痕迹,可是在这里,一切作品都是纯艺术的。这里有一幅与俱乐部屋里那幅浮雕——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一群站在巨大的脚手架上唱歌的女孩儿——成对的作品。弗雷德里克见那是一群唱歌的男孩儿。要是这些作品被放到德国展览,毫无疑问,它们会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一尊老妇人的半身像颇有几分多纳特洛的风格。屋子里的一切事物都证明了这位年轻的大师心灵手巧。一条还挂着黏土的饰带,上面刻了牵着山羊的丘比特,跳舞的农牧神,迈娜德斯和骑着驴的西勒诺斯,他们延续着酒劲的欢愉,在为庆祝葡萄收获而狂欢,一群摘葡萄的男男女女也边剪摘着边踏着步子喝着酒,喝得酩酊大醉。另一座没有完成的塑像是中年的海神尼普顿站在一个泉眼前,他欢乐地笑着看着自己手中的大鱼。另有一个完成了的圣乔治的石膏模型,明显是来源于它那精美的模型——弗洛伦萨国家博物馆里多纳特诺的圣乔治雕像。这些作品表明里特在希腊和多纳特洛的作品之间找到了一些美妙的介质,并且开创了一种能完全展现自我的风格,而且还表现出在前人基础上的独立创新。

一个带着嫉妒和苦涩谴责的声音对着那个无名的人响起,问他为何不能找到类似的路,及时走下去。

“他能做到,”威利拍着他的偶像说,“所以他才在美国生活得如此习惯。”

里特在欧洲的生活过得很痛苦。他在从军时遭遇了残酷的灾难,使得他开始反抗,后来甚至逃亡。如今,在美国待了七年后,他不得不承认,是那场灾难将这棵小树苗移植到了最适合它生长的土壤。在新的环境中,里特的天性得到了平凡和协调而平稳的发展,就像一棵生长空间辽阔且阳光充足的树。命运赋予这位来自天才之域的年轻王子无尚的高贵,以此弥补他在军事生涯中的卑微。

“没有,不过今晚八点三十五分的时候,我可以给你一个。”

里特突然对弗雷德里克说:

“这就是美国人。里特,请你给我们一些华盛顿纪念品吧。说不定在你的背心口袋里正好有一些已经做好的。”

“我听说图森特,那个柏林雕刻家,也在‘罗兰德号’上。”

“那时我在布鲁克林的小工作室里,”里特说,“我连续四十八小时手上都没离过黏土。我并不太在意这些塑像。展览过后,它们就只剩下照片了。”

彼得·施密特在一边让艺术家们不要提到那场灾难,他告诉他们弗雷德里克对于这场灾难非常紧张,提到它会给他造成不良影响。可是他的提醒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切都为了1492纪念日、为了芝加哥展览会准备的,”威利说,“一艘海盗船正从挪威驶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最后一个后裔,一尊八字脚的西班牙人塑像,将会被展出,还有一个巨大的汉堡,那是受美国人青睐的东西。里特以猴子般的速度拿下了这笔大订单。有很多雕刻家申请了雕刻许可,可是里特在他们还没将黏土打湿前,就送去了所有雕像的草图。”

“可怜的图森特,”弗雷德里克说,“希望在这里找到金山,尽管,你可以说,他只是一个幻想家。”

“你不能根据大的雕塑得出艺术的结论。”里特说,尽管那些塑像生机勃勃,而且还不失迷人之处。

“但是,我要你相信,”罗博科维兹说,“他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尽管他很成功,可总是很穷。他有一个太好社交的妻子,而且与一些比他富有得多的朋友交好,这可够他受的。他的这种时髦并不正常。要是他来到美国,他也许不会管他的妻子,会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想要做的只是创造,是工作。他最想做的是加入一级工匠之列,挽起衬衣袖,站在脚手架上。他曾对我说,‘要是你在纽约碰巧看见一位与我相似的泥瓦匠,他坐在人行道上就着一厅啤酒吃午餐,那么千万不要犹豫,相信那就是我,也不要为我感到难过,要祝贺我。’”

蜡烛已燃到尽头,这小伙人决定散场。这就像半个假日,石匠比往日提前结束了工作,其他屋子里也暗沉沉的,空无一人。艺术家们用蜡烛的余炬为众人照明。经过一间工作室时,罗博科维兹揭开了部分为芝加哥展览会准备的、覆盖着黏土的巨大石膏铸件和模型,他们分别代表了商业、手工业和农业以及诸如此类的领域。它们在墙上和天花板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还有一个人,”弗雷德里克想,“他将自己深深隐藏在他所处时代的传统纨绔风气之下;另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一直努力在‘是’和‘好像’之间做出明确的决定,却始终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