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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婆婆那里的生活习惯是喝冷茶,用山泉水把茶煮好了就放在那儿,一大锅舀着喝。婆婆帮忙带秀娥儿子那一年,她常常把孩子带到山沟里,随身携带十多个煮鸡蛋,一壶冷茶。孩子饿了就给他吃鸡蛋下冷茶。吃了之后孩子经常肠胃不适应,动不动就闹着说肚子疼。

婆婆也和她相处得并不融洽,生了老大还在坐月子的时候,秀娥早上五点多还在睡觉,婆婆就开始用音响在堂屋里放山歌,秀娥不得已说了她两句,请她尊重,婆婆立即就去找女儿哭诉。

这种事情还往往发生在半夜两三点,秀娥那时白班夜班连上,下班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常常是刚刚睡下,电话就来了,说孩子不好了,但是宜宾市区到老家两小时车程,又没有车,没办法过去,以至于她工作的时候整天都会揪着一颗心。

到了月底细算下来,变成了都是秀娥的工资在养家,她没有用过男人一分钱,直到生了孩子也如此。

有次单位派秀娥去陕西一个酒厂送货,她必须同去押车,需要五天左右的时间,她想来想去,不得不从宜宾赶到自贡,把三岁的孩子丢给爸爸。看着陈二那么小心翼翼,坐着也抱着,站着也抱着,秀娥没来由觉得一阵心酸。

男人是开吊车的,赚得挺多,多的时候一个月两三万都能拿到,但开支也很大。秀娥的银行账户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出现男人给的两三万块钱,然后车子要维修保养,朋友要聚会,又从账上划出去,这种高低起伏好像从未顾及过孩子的生活费问题,秀娥和丈夫沟通过,却并没有什么改变。

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是秀娥一生中最焦虑、最缺乏安全感的日子。有时候半夜三更会突然惊醒。他们住的是老房子,如果要修房子的话肯定要存钱。她焦虑男人的工作不稳定,因为他是开吊车的,又焦虑他的工作不安全,更多地,还是焦虑将来养两个娃咋办……

按照当地的习俗,女儿是外人,养老就应该由儿子负责,男人的哥哥嫂嫂不管事,秀娥就成了唯一的全权负责人。

男人却从未体会过这种为人父母的痛苦,他一如既往经常出去打牌,没日没夜,每次都骗秀娥说是开工。吵完之后又去,两人之间变成“欺骗一反欺骗”的关系。

在宜宾的八年,秀娥也体会到了她在仙市的家里体会很少的“重男轻女”。女儿生下来,婆婆妈妈特别不以为意,聊天的时候当她面用当地话说“生了个将来被人骑的(大概的意思)”。

有天深夜男人大汗淋漓、垂头丧气地回家,秀娥一再追问,得知那晚上他一次性地输了十二万。那天晚上,秀娥绝望到想提刀砍人。

和男人刚结婚三个月,他的父亲就得了脑溢血,瘫痪在床,医药费、家里所有开支都是他们来出,他的哥哥姐姐什么都不管,他们一直供养他爸爸到过世,一分钱没攒下来。

秀娥的大女儿唯一一次看见父母互吼,大概就是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能忍住怒火,秀娥扔了个凳子朝男人砸过去,“其实就是想阻挠他出门,吓唬一下他。”那是秀娥唯一一次当着女儿的面“动手”,她以为当时女儿年龄还小,没想到多年以后女儿都记得,而这也成为秀娥一直以来的愧疚。

生完大女儿之后不久,秀娥去五粮液厂附近玩耍,正好看到了招聘信息,她考试之后顺利入厂,做仓库的调度,每天录入信息,一做就是四年。

在乡镇,不打牌的男人女人很难找。夏天的下午两点开始(赶场的时候甚至早上七八点开始),所有的茶馆就泡上了开水,男女老少纷纷涌入,麻将的声音就是这个地方的背景音乐,打麻将也是这个地方唯一的休闲娱乐和信仰。

多年以后,秀娥想起妈妈就心疼,一个母亲可以告诉女儿的,比如怎么选择配偶,怎么对待异性,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她妈妈再也没有机会教她了。

而像秀娥这样看见牌桌就绕道走的人在镇上绝对算异数。

他们在2008年6月份办了结婚证,那一年是北京奥运会,秀娥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中,某些瞬间倒是和电视里的喧嚣无比共情。一年以后她就生了大女儿。秀娥才21岁,没有度过蜜月,没有彩礼,没有婚纱照。陈二只简单地看了一眼,没有给过任何意见。

她决定,如果要再找个老公,她的底线就是,不能打牌,至少不能在没有她允许的情况下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