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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二十七年后的今天,也就是2022年,当年的“仙市乡”变成过“公社”,最后又变成如今的“仙市镇”,政府也从金桥寺的位置搬到了原来的中心校小学的位置。门前24小时的滚动屏和高扬的国旗算是它的标志。和古镇还有新街感觉就是完全不相干的存在。镇政府离古镇的新街子走路只需要二三十步,但却像是一座孤岛,多过于便利的办事地点。这里的领导干部、工作人员基本都不住在古镇,开车或者乘车往返于市区和仙市镇之间。

王大孃试图去队里找人说理,大队妇女主任却转过头去说:“不关事,孙弹匠也打不死你。”那次吐完血,王大嚷生平第一次找到镇政府妇联主任谢利英,说她挨了打。至于打得有多凶?“我当时穿着条裙子的,身上到处瘀青,哪个看不到?”谢利英却说:“这是你家里的事,家庭纠纷要自己解决。”

“妇联”依然存在,负责的人不知道换了多少茬。

为了不再挨打,她向邻居求助。隔壁的杨瞎子却说:“你教她一些方法,如何防止被她男人打,转过头,人家两个好得很,还啥子都告诉她男人,结果整得人家都来恨你……”

如今负责妇联工作的徐媛露从2013年到2017年在镇政府待了四年,2017年下半年调去区里工作,2021年五月份又被调回来,既负责党建,也负责妇联工作。她是八◯后,穿着整洁,谈吐大方,看上去就是那种基层组织里面做实事的人。

而她也像这镇上的几乎所有没有接受过太多教育的女性,她们人生的里程碑事件往往是孩子出生那一年,因而在她们的叙述当中,不会有“文革”的时候、“大跃进”的时候、“改革开放以来”,和那些十分精准的历史刻度,她们往往是依照类似“女儿出生的那一年”“女儿小学毕业的时候”这样的时间脉络。她们就是家庭这棵乔木上主动攀缘的藤蔓。

“我们妇联本身能做的就是调解,帮助她维权,帮她找派出所,对她家里的情况进行‘警告’,不知道这个词合不合适。如果有需要,家里有困难的,我们可以帮助申请法律援助。家暴这种情况来找的其实不多。”徐媛露说,在她的接待过程中没有遇到正儿八经的家暴。这个说法也和女镇长余泽玲的说法雷同。

说来那都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许多细节都莫名地模糊到了一起,再次叙述的时候,事情发生的原因情节都差不多,只是时间又变为了上午发生的。唯一能确定的是,王大孃当年挨的这顿毒打,和那一个又一个暗黑的日子。

余镇长在仙市小学工作了十来年,用新闻通稿的方式来形容,就是“她的群众基础很好”。她于2021年5月31日上任,她说:“在仙市较少有反响比较大的妇女遭虐待的事情反映,但偶尔有点家庭纠纷都很正常,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

仙市镇过了晚上八点,就是一片死寂。王冠花不能哭得太久,哭累了,还得轻手轻脚踩着黑暗回家。女儿们都睡了,她还有衣服要洗。

她们都没有提起过王大孃。

孙弹匠见到血分了神,乘着这片刻的呆滞,她站起来忍住痛,一口气跑到观音阁,她跪下,她哭诉:“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对他不起的事情,他这样对我……菩萨你历来搭救受苦受难的人,你要搭救一下我,我不能死啊。”

在古镇社区工作了一辈子的钟一姐记得王大孃找过社区两三回,印象中,有一次王大孃的手被打断过,具体哪年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当时把孙弹匠喊到办公室说过,他似乎也听,但她觉得孙弹匠有时脾气上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社区有啥办法?不外是教育劝解,我只能去教育一下他,要是不得行,你就报案,派出所才能惩罚。不过据我所知,王大孃是没有报过案的。”

在数百次殴打之中,这一脚是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引发了王大孃对死亡的恐惧:“我不会要死了吧,我死了两个女儿咋子办?”

王大孃说去年还是前年,接任社区主任的郭小红目睹了家暴的事,也把孙弹匠找过去数落了他。“他要跟斗打我,她就过去把他挡斗。帮了忙的,但是有啥用,当着人家的面,他说得多好听。”她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要去找人家了。”从此她再也没有向政府部门寻求处理。

王大孃思前想后,一个没忍住,去庞阿婆家堵人,大喊大叫地骂架,门口很快就围满了邻居,窃窃私语。有的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地数落孙弹匠。孙弹匠铁青着脸从楼上下来,追着她回了家,关上门,两个人扭在一起,桌上的碗筷飞起来,盘子的碎片夹杂着冲菜,青中带白。一个打,一个躲,孙弹匠先是抡圆了拳头揍她,仿佛不解恨,把她按倒在地,骑在她身上,拳打、脚踩,紧接着一脚就重重地踹了过来。王大孃只觉得肚子发紧,吐出口血来。

在请教“如何应对可能的家暴”这个问题时,负责妇联工作的徐媛露说:“如果有需要,家里有困难的,我们可以帮助申请法律援助。家暴这种情况,一般村里面找得比较多,街上的比较少。如果她不来找我们的话,我们一般不去介入,因为这个属于民事纠纷。”

最狠的一次毒打是在1995年的8月,王大孃记得那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她有些心不在焉,衣服都泡上了却没有洗。孙弹匠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她知道最近他和庞阿婆的媳妇小敏走得很近,有的时候那个女人来茶馆打麻将,两个人当众就能眉来眼去。大女儿大芳上初一,刚刚懂事的年龄,暗地里就和小敏说:“你莫要再来我家屋头耍了嘛,免得我妈老汉又要打架。”

当然,她也强调,在她工作中得到的经验来看:“她们认为的家暴和我们认为的家暴,可能还是有一定的出入。她们认为那种‘你打我,我打你’就是家暴,但是我们定义是否属于家暴行为,还是要有相关鉴定部门出具鉴定,没有明显伤痕,不属于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