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炮哪是那种能压住火的人呀,一出碾棚,气头子更大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他觉着,今天让马老四把他“撅”得好厉害。堂堂的马连升,有名儿的大炮,连多使会儿牲口都不行,这气可怎么受哇!我的牲口拴在你们的槽上了,要是单干,就算拉脚去,大车一赶,一天起码也得弄个三块两块,一年就是千数块,一家人吃穿花用全有了;眼下,牲口不是自己的了,连多使一会都受限制!
两口子一个背着口袋,一个端着簸箕、箩子,气哼哼地走出了碾棚。
把门虎走了一截儿,回过头来看看,见碾棚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出来,就挤眼撇嘴地小声对男人说:“你瞧,他们又搞什么鬼把戏哪?”
马大炮说:“不用你美,很快我就让你知道我这马王爷三只眼!”
马大炮听老婆这么说,也回头看看:“是呀,又他妈的干什么呢?”
把门虎拦着男人说:“唉,别多嘴多舌啦!你怕别人当哑巴把你卖了哇!快走吧。”
把门虎说:“哼,要我看哪,准是把咱们轰出来,给那烂眼五婶轧上了。”
马大炮的脸蛋子红得像猪肝,冲着马老四就要吵。
马大炮跺着脚喊起来了:“真的?他妈的!都是你硬拦着我;要不,掉了脑袋,我也不能白白地让他们欺负!”说着,要往回走。
马老四严厉地说:“连升,你这个话儿可是不对呀!乡里乡亲的,谁都知道谁,我长这么大没跟谁红过脸,你要是说农业社这样的坏话,我可不能留情面!”
把门虎又急忙拦住他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病还没有去掉,别再找病啦!”
马大炮说:“依我看呀,跟抢差不了啥。”
马大炮说:“什么他妈的病,全没了,我还要跟他们算账哪!”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停住了。“唉,这种受气的日子,我他妈的真过不了啦!”
五婶火了:“哎,你这是啥话?牲口入社是抢的?”
这工夫,富农六指马斋背个粪筐上马子,贼眉鼠眼地走过来了,耸着鼻子、晃着脑袋说:“哟嗬,这两口子,热辣辣的晌午,怎么在这儿愣着呀?”
马大炮说:“有?有一百头,也得让人家抢走!”
马大炮说:“别提了。咱们这会儿是把一颗脑袋伸给人家,让人家捏,要圆就圆,要扁就扁,要长就长,要短就短,全都由着人家的性儿!”
把门虎心里边有气,还是忍不住地冒了一句:“谁让咱们没有牲口呢!”
马斋又瞧瞧这两口子的神态,又品品马大炮这片话的味道,立刻就感到这里边准又有了摩擦,就很有兴趣地凑过来问:“怎么回事儿?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马大炮说:“为什么不轧完了?”
马大炮堵着一口气,正找不着对劲的人发泄发泄,就抢着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把门虎赶紧把碾盘子上边的棒子面扫下来,说:“卸,卸,不轧啦。”
马斋听罢,起心眼里乐,左右瞧瞧没人,就故作吃惊地说:“天哪,这还得了,这不是骑着人的脖子拉屎吗!多使一会儿牲口算什么?怀着驹,就是使掉了,又能值几个钱?比一个人的脸面还值钱、还贵重呀?就算对地主也不能这么着呀!这个亏可不能吃呀!”
马大炮说:“轧完了再卸!”
把门虎说:“算了,您别拱他的火了,谁让咱们的短处让人家抓住了呢!”
把门虎见男人要暴跳,心里边也犯嘀咕。她怕男人一闹,像上回闹粮食那样,又给大伙儿捅个娄子,就把心头的怒火使劲儿压一压,对男人说:“卸就卸吧!”
马斋又耸着鼻子、撇着嘴说:“什么短处?就是卖那丁点粮食呀?你那粮食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呀?有买有卖,古之常情,够杀头的罪不?他们能杀了你呀!”
马老四这一回可没有把马大炮全猜对。在斗争的风暴里,所有的人都在矛盾着,都在千变万化,马大炮也在矛盾和变化。他昨天在小茶棚里一听马之悦那含糊其辞的话,立刻就跳起来了:“干、干、干!”他都有点儿等不得了。回到家,他就找空子,想要闹闹事儿、找找麻烦,出出怨气;可是,昨天晚上“捉奸”那事儿,又把他弄了个晕头转向。这会儿,他眼睛瞪着,心里烧着,一时不知道是闹好,还是不闹好了。
马大炮一跺脚:“敢!”
马大炮一进来,马老四就知道要闹事儿了。马大炮这家伙混搅蛮缠不讲理,谁不知道?遇到他不顺心的事儿,不管对谁,都大吵大闹,谁不知道?过去为了使牲口的事儿,少打架吵翻天了吗?可是马老四已经准备着,根本不怕这一套,就说:“这是社里规定的,你们已经超过时间了。牲口是集体的,大伙儿都得爱护着点儿。”
马斋说:“这不结了!不敢杀头,你怕什么!”
把门虎说:“人家说规定的嘛!”
马大炮说:“什么也不怕!这爷怕过谁呀?”这句话,在一天半之前,他是没有胆子说的。
马大炮说:“卸牲口也得等我轧完了哇!”
马斋说:“是嘛。地归公了,产业归公了,人也套上夹板子了,你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了,怕什么!他们不是口口声声地喊叫团结中农吗?就这么一个团结法儿呀?为一头牲口,一个牲口驹子,就撕了团结章程,这章程也太没保证了!要我说呀,有理不让人,得给他瞧瞧真的!”
把门虎说:“四叔要卸牲口。”
马大炮说:“这话对,我也不想吃这个,她偏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马大炮又背着一斗高粱进来,一看这边的情形,就问女人:“停住干什么呀?”
马斋说:“哟,哟,少一事?少的了吗?这样让人家欺负,一个养牲口的糟老头子都敢欺负你,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将来还有活路吗?真是的!”
五婶连忙说:“好,好,我不轧啦。”
几句话,把马大炮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给引着了,他把肩上的口袋“嘭”地往地上一放,捋胳膊、挽袖子,吹胡子、瞪眼睛地骂开了:“我找狗日的去,欺负我,拼了!”
马老四心里犯难,可是,他不能从自己这儿违反规定。他一边拦住白马,一边说:“这牲口怀着驹,使了半天,太累了;说话就要收麦子,还得靠它驾辕拉车哪!”
把门虎说:“别急,别急,等我再看看去。”说着,就转回来,老远就听见碾棚里轧轧的声音,那是棒子粒儿在碾砣子的挤压下发出来的;同时听到碾棚里的两个人正大声地说话儿。
五婶说:“晌午还没面子下锅哪!小子去上学,回来饭不熟,又得喊叫。翠清丫头哇,放假了,我说你借个驴,轧一点儿,她可倒好,还是忙她的,浇了半天树苗子,又找人开会,多会儿能拨一点工夫给我呀!快给我轧一点儿吧。”
“行了。”五婶说。
马老四说:“过晌再轧不行吗?”
“全轧了吧。”马老四说。
五婶说:“卸不卸的,我就这么一点儿,转两圈就完了,还不好办。”
“怪累的,让我心里多过意不去呀!”
把门虎说:“还给您轧哪,四叔是来卸马的,我们就剩下一点儿,他都不让轧完。”
“咱们谁对谁呀!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还跟我讲这一套哇!”
这工夫,五婶端着一簸箕棒子跑进来了:“真巧,真巧,就手给我轧一底儿吧。”
把门虎气得浑身发软,连忙往回跑。
“这牲口怀着驹,不能使过劲儿,半底儿也别轧了。”
马大炮老远就问:“怎么样?”
“就这一底儿轧完了还不行呀?”
把门虎说:“正轧哪!五婶说不轧了,马老四还硬要给她全轧完;还说他们贫农是一家子,咱们中农是外秧子!真气死人不偿命啊!”
“规定近晌就卸,没轧完,再跟队长打条子,另借。”
马大炮说:“好!有理讲倒人,这回老爷有理了吧?不闹个青是青、黄是黄,咱们就没完!我看他们有几个脑袋,敢把我怎么样!”
“哟,得让我们轧完了啊!”
马斋给他鼓劲儿:“对,干吧,没错儿。顶不济,也能让他们的后台老板难看难看。”
“卸吧!”
马大炮正要转身,把门虎又急忙拉住他:“别慌,你瞧瞧。”说着朝北边努努嘴。
“行,不打啦。”
北边走来了萧长春。他替哑巴放了一会儿羊,想了一阵子事儿,又遇上几个人聊了聊,就把羊赶回羊栏。他正要找韩百仲去,老远看见马斋跟马大炮两口子站在那儿嘀咕;一看他们那种气势、姿态,就断定他们又在一块儿串通坏事儿。这位支部书记从来都是不躲事儿的,遇上了,一定得弄个明白。于是,他就不动声色地朝这边走过来。
马老四说:“还快走哪!你看看啥时候了!人还有个歇歇的工夫,牲口就不歇歇了?”
马斋小声说:“妙,头来了,捉头呀,先给他个下不来台!”说着,就假装疯魔地劝开架啦:“算了,算了,全都是小事儿,不用往心里去;一个庄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忍为贵,和为高,一忍一和全过去了。”
把门虎说:“光吆喝,它不快走。”
萧长春走到跟前,先开口了:“连升,又背口袋、又端簸箕的干什么呀?”
马老四心里非常疼,那笤帚比打在自己的身上还要疼。他说:“哑巴牲口懂得什么;吆喝几声,吓唬一下子就行了,怎么还真打呀?”
马大炮一见萧长春,脸更红了,脖子更粗了,也没顾听萧长春问的是什么话,开台就质问:“嗳,我说萧支书,眼下还兴我们中农提意见不?”
把门虎赶忙收了笤帚,赔着笑脸说:“哟,四叔呀!”
萧长春一边打量着这三块料,一边说:“这是奇怪的话,所有的社员都能提意见,怎么不兴你提意见。过去兴中农提意见,眼下也兴中农提意见,今后永远都兴中农提意见;提意见,不光允许,要是提的正确,提的好,我们还要接受!”
马老四正好来到门口,连声喊:“住手,住手!”
“那就好说了。你说社员们都是平等的,没大没小,没有近枝,没有远蔓儿,是一句实在的话呢,还是光在嘴巴上说说就算了?”
把门虎一见男人又背来这么多,心里很高兴。“见便宜就捡,有好处就干”,这是他们对农业社的一条根本方针。她把新弄来的棒子摊在碾子上边一底儿,又说:“你再把那一斗高粱弄来,全轧完它得了。”见男人应声走了,就拼命地吆喝、喊叫,举起笤帚把儿就朝白马的后胯上打。
“你提的这个问题,我看用不着我多费唇舌给你解答,只要你把心摆正了,把眼睛睁开看看实际,全清楚了!”
马大炮觉着也在理,就又悄悄地回到家,扛了多半口袋棒子来了。
“谁没把心摆正呀?没把心摆正的全是你们贫农,你们贫农没一个心正的!”
“他说什么让他说去吧。反正是大伙儿的牲口,不使白不使!”
“马连升,你不要在这儿胡言乱语侮蔑贫农,你说这话的根据在哪儿?”
“马老四让到晌就卸哪!”
“当然有根据啦!你嘴头上喊团结中农,社员平等,这全是骗人的谎话,说说好听。我看你们早把团结中农的政策当擦屁股纸撕了!”
把门虎说:“明天就要割麦子,哪还有空再使碾子呀?多轧点吧。”
“不对,你说的这些才是骗人的谎话!我们从来都是言行一致,说得到就做得到,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执行团结中农的政策。我站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跟你谈话,这本身就是在执行这个政策;要不,我决不能允许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侮蔑我们!马连升你不用倒打一耙!安心要破坏这个团结政策的首先是马小辫、马斋这样的人……”
马大炮说:“转了这么半天,我可累了。”
站在一旁的马斋,哆嗦一下,装出一副可怜相说:“支书,这里刀没我的,铲没我的,我可没说什么呀!我……”
她跟男人说:“再轧一点儿吧,好不好呀?”
萧长春一摆手,严厉地打断他的话,说:“现在没你说话的地方。”又对马大炮说:“还有,想撕毁这个团结政策,想跳槽子的,偏偏就是你们这几个人!”
他们一共推了多少,没人知道,反正从早上把牲口套上,到这会儿还没有让牲口停一步,就这样,把门虎女人还觉着不上算。
马大炮抓住理了,还怕什么?他喊起来了:“你们贫农骑在我们中农脖子上拉屎,这也是团结吗?”
马老四在沟里扑了空,在马大炮家里也没有找到。因为马大炮两口子不愿意在沟里那个露天碾子上推,他们推的是“贴己”粮食,怕人家看见招眼,就多跑几步路,到饲养场南边离焦二菊家比较近、又比较背静的碾棚里去了。
萧长春说:“想骑在农业社脖子上拉屎的,也是你们自己。闹土地分红、闹粮、搞投机,不是证明吗?东山坞的那些贫农,只要是走得正、行得端的,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夸下海口:你这一辈子永远抓不到这个把柄!”
马老四应当洗洗手做饭吃了,想到早起马大炮家的借了一头牲口去推碾子,说定傍晌午卸,日头影都正了,怎么还不送来?那牲口还怀着驹,不能使过力,也该喂了。他这么想着,拍着手上的石灰末子,走出饲养场。
马大炮说:“巧啦,我已经抓住了。”
等到老饲养员把墙壁全都刷完,又把牲口拉进来喂上的时候,日头影儿已经进了门槛子。
把门虎帮腔说:“支书你看看,我轧半截儿碾子,马老四硬让我们扫下来,说是到点了,有规定,一定要卸;我们乖乖地听他的,让卸就卸,让怎么就怎么;我们一走,他又给五婶轧,五婶是贫农呀,你们是一家子,你们……”
老饲养员这几天真是挖空了心思伺候牲口。公布预分方案那天,支部书记来串门儿,说了好半天,只有一句话提到牲口。他说:“就要收麦子了,牲口当紧啦。”老饲养员却把这句话当成一道严重的命令接受下来。等收割一开始,拉运打轧全要靠牲口力量;往后,耠青耘草,也得靠牲口力量,牲口真是“当紧”了。他得把每一头牲口都闹得壮壮实实的,不让它们因为活儿重掉了膘,也不能让它们因为天热闹灾病。人强马壮,马壮人强,这是过农业社大日子缺一不可的。只要牲口肥壮,没灾没病,不耽误使用,就是他马老四最大的快乐和满足。他时时刻刻都在这样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地执行着自己神圣的职责。有关村子里的事儿,他也打听也想。他这儿的消息还是灵通的,干部们常来看看,社员们也常来串门;从打闹粮食事件之后,好多人都爱跟他靠近,焦振茂几乎每天晚上都得在这儿坐够了才肯走。他能得到消息,也能听到反映。他知道,目前东山坞的那股子黑水虽然还在流,可是,党支部已经找到了它的来源,也看出了它的去向。党支部一方面作了许多艰苦工作,把贫下中农调动起来了,把许多中农团结起来了,这个队伍如今正在扩展,人们的心界也正在一步一步地提高……这一切一切,都让老饲养员心里有了底数。他也知道,东山坞很快就要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斗争。于是他想,自己尽力把分内的事干好,也是对党支部的支持了。
萧长春冷笑一声,说:“连升嫂子,你不要大白天说梦话吧,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哑巴拉着毛驴走了之后,马老四又回到院子里,接着刷那半截子墙壁。那一把用乱麻绑起来的刷子,在马老四的手里舞动着,“沙沙沙”地响,黄泥皮的墙壁,先变成灰色,风一吹干,转眼又变成雪白色。
马大炮又甩手、又跺脚:“瞧瞧,还包庇哪!你看看去呀,正轧哪!”
哑巴挑了一头灰毛的小叫驴,鞴上鞍屉,搭上驮篓,非常得意地拍了拍毛驴的屁股蛋,赶着走了。
萧长春毫不迟疑地说:“不用看,我们的老饲养员决不会干出这种事儿来。他执行的是他的职务,他是个大公无私的好社员,你们都应当跟他学习;不要说学到他那一步,就是跟着他的脚印走,你马连升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咱们东山坞的一切事情都能一帆风顺了!”
马老四让哑巴随便挑。这是一种特殊的信任,除了他,就是生产队长来,马老四也不会给他随便挑的权利。
“走,你不信咱们看看去!”
哑巴看看牲口,赞美地直咂嘴唇。
“当然要看看啦!我不能让你随随便便给老饲养员的脸上抹黑!”
所有的牲口都拴在门口外边的大树下了,一个个皮光毛亮,膘满肉肥,全都透着精神劲儿。
经过几句争论,萧长春把自己的猜测肯定了。他想:马大炮被揭了卖粮食的事儿之后,老实了好几天,突然变得这么猖狂,证明坏人又给他加了油,点了火,得赶快找韩百仲,一总研究一下。
马老四不明白一个放羊的拉毛驴干什么用,是使碾子使磨?全不是,问了半天,哑巴比划了半天,他也没弄明白,只好糊糊涂涂地答应了;就放下灰桶,领哑巴牵牲口。
他们三个人冲冲地朝碾棚走,马斋是稳在脸上,乐在心里,紧紧地跟在后边。
哑巴点点头,比划说:明天他也要在羊栏刷刷,还要借这小铁桶使使;随后才提到拉毛驴的事儿。
远远地就听到碾棚里棒子粒儿爆破的“轧轧”声了。
马老四比划着:“好,好,顶用。”
马大炮两口子傲慢而又得意地朝萧长春的脸上瞥一眼。
哑巴倒像看明白了,而且被他说服,又比划着问:羊栏刷灰顶不顶用?
萧长春泰然自若,不动声色。
马老四这下可为难了。因为焦淑红给他那本《饲养手册》上说,刷灰起消毒作用,可以消灭细菌;这细菌可怎么比划呢?他比小虫子,比吐痰,比苍蝇下蛆,比最脏最脏的东西;这个那个地比了一大堆,连自己都比划糊涂了。
他们还没走到碾棚的跟前,就呆住了:那匹白马拴在碾棚外边的树阴里,正在地下打滚儿。把门虎歪着脖子朝碾棚里一看,吓了一跳:马老四和五婶两个人,正抱着碾棍,在推着那沉重的碾砣子……
哑巴觉着挺新鲜,又比划着问:为什么刷了灰牲口就不生病呢?
马大炮转身就走,一下子撞到马斋的身上了。
马老四拉下口罩儿,一边比划,一边笑着说:“消消毒,牲口不爱生病啊!”
萧长春轻蔑地微微一笑,没有追他们,也没有理他们,就进了碾棚,帮着这两位老人推起碾子。
哑巴把马老四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子,又在院子里转了一遭儿,回来就比划着问:“啊妈妈?啊妈妈?”意思是,你这是干什么呢?
五婶说:“支书,瞧你那头汗,快歇歇去吧。”
饲养场也变样了。从院子到棚里,全都铺上了一层很干净的黄沙土。草池子新抹过,水缸才刷过。特别是房山、墙壁全都刷了白灰,有的地方干了,白得晃眼,有的地方还没干,往墙根下滴着白浆水。满院子飘着一股子潮乎乎的石灰水味道。
马老四说:“就完了,这儿用不着你啦!”
马老四今天打扮得像个医生:头上箍着手巾,嘴上戴着口罩,腰上系着围裙;一手提着一只小铁桶,一手攥着一把短柄的笤帚;桶子里盛着石灰水,用笤帚蘸着石灰水,满墙壁上刷抹。他的身上、眉毛上,全是白灰点子。
年轻的支部书记使劲儿推着。他一边转着圈儿,心里边非常感慨地想:斗争就在身边,每时每刻都在斗争;在斗争中,正确地执行党的政策才能取得胜利;而执行党的政策的人,除了一定要立得稳、站得牢,还得做到一个芝麻粒那么小的偏心眼儿都没有,才能使政策发挥它应有的威力……
他一边笑着,一边跑到里边,猫着腰,仰着脸,转着圈儿看马老四。
他把刚才的事儿跟两位老贫农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
五婶气得直哼哼。
哑巴颠颠地来到饲养场牵牲口,一进大排子门,就大声地笑起来了:
马老四只是深沉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