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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这病3

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大清早。醒来后,我先摇摇头,感觉没啥异样的;再挥挥右胳膊,还好,胳膊还听指挥,就是隐约有点麻。我心里更加肯定,昨天的犯病,是因为累的缘故。这时,却听见窗外有杂乱的声响,我推推你嫂子,问,是不是下雨了?你嫂子身子翻到另一侧,咕哝道,下雨好,下雨就能歇着了。我骂了句,屁话!然后,穿衣下炕。到了门外边一看,雨还挺大,满院子的水汪汪地流。我心里说,又少挣一天钱了!免不了心情不好。又一想,下雨也好,还能趁着雨天,给玉米地上肥料呢。

歇晌时,回到家里,愈发感觉不对劲了,头也开始疼,那一种要炸裂似的疼;人心里慌慌的,烦躁。你嫂子让我喂猪,我脾气很暴躁地骂了她几句,然后,倒头便睡。一觉醒来,想爬起来都觉着艰难,心想,可能是累的,歇一下午或许就行了。就让你嫂子到工地去跟宝成请假。你嫂子见我脸色很不好,二话没说就去了。等你嫂子回来,说宝成准假了,我就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雨一下就是两天。等天彻底晴顺时,给家里所有的玉米地都上了肥料,也算没耽搁啥的。我就又到了盖房的工地。上午和灰浆,给匠人供灰浆,也没感觉有啥困难的,虽说右膀右臂还是麻麻的,可挡不住事。到了下午,我的活路变了,撂砖。红旗站在二楼的架板上,接我撂上去的砖,然后摞到匠人手能够着的地方。轻车熟路的活计,讲究个准头和高度,力要用得恰到好处。别人撂砖宝成也不放心。那天下午,我却丢人了,要么是砖走到半路就落下来,要么是准头不好。红旗在上面空抖着俩手,直跟我开玩笑。宝成拎着瓦刀过来,问我咋了,我说没事。说着没事,我又撂出去一块砖。还好,这块砖正好被红旗逮着了。我对宝成说,我说没事嘛。宝成说,悠着点。我说,噢。其实,能感觉到是右胳膊又不听使唤了,右手指头也不听使唤了。看宝成转到墙那边了,我冲红旗晃晃右胳膊,嘴一张一张的,用哑语告诉他,我的右胳膊不带劲,让他多担待点。红旗笑笑,说,头疼要摇,腿疼要跑,胳膊疼要抡。

我呢,却是在盖房期间犯病的。架头层楼板时,按风俗,主人家要摆出七荤八素的,招待匠人,招待亲戚朋友和乡邻。我是在饭桌上才发现自己不对头的。我喜欢吃肥肉。可是筷子一挟,肥肉片就滑落了,再一挟,又滑落了。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红旗,也给宝成当小工的,他看笑话似的看着我笑。还问我,没喝酒么?实际情况是,那天真没有喝酒。牵牛啬皮得很,席面上根本就没有酒么。不过,席面倒是挺厚实的。我说,谁倒见酒的面了?再去挟肥肉片时,连筷子头都抖抖索索的,根本挾不起来。这才感觉自己的右膀子和右胳膊,又发麻了。不但发麻,而且哆嗦。我知道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但眼前吃席面要紧。我又把目标对准一个肉丸子了,伸筷子去挟。这时,红旗跟我开玩笑,抡着筷子,做出要打我筷子的样子。也就仅仅是做个样子,可是,我的筷子依旧挟不上肉丸子。按说,肉丸子表面涩,筷子应该很好挟的。可见,病来得不轻啊。后来,还是那个红旗,见我吃不到嘴的光景,就帮我:我嘴里念叨啥,他就往我的小碗里挟啥:然后,我又举起小碗倒进嘴里,这才勉强混了个肚儿圆。

也怪,那天下午,我就那样一直撂砖,没有歇息。后来,手臂竟然又变乖巧了,又听使唤了。我说过了,生命在于运动嘛。

就是在给牵牛盖那座五间三层小洋楼时,我的病再一次犯了。后来,你嫂子总说牵牛的那块宅基地有煞气,怪牵牛在动土前没有请六妗子去做法事,震震煞气。也真是邪乎,盖那么一座房,撂倒了一个,就是牵牛;病了一个,那就是我。牵牛咋样被撂倒的呢?是在房子盖好,装修好,只等着入住时,被一杯酒撂倒的。当时北街能盖起小洋楼的不多,就是整个岭梅镇也不多。牵牛不动手不说,一动手就尿得高,盖五间三层。而且,你现在进去看看人家的装修,跟皇上的宫殿差不多么。几个平时跟牵牛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就向牵牛讨酒喝。结果,一杯酒下肚,牵牛就像一根软绳子一样,歪歪扭扭溜到桌子底下了。家人赶紧送县医院。是中风么。还好,治疗的及时,命是保住了,却成了偏瘫,走路就跟我现在一样,一步三摇的,左脚拖着右脚走。他比我严重的是,他脑子受损了,脸上一副痴呆相。见人也不会说话了,大嘴张得圆呵呵的,只能呜哩哇啦乱叫唤。可惜了这条汉子了。他一被撂倒,街上人都觉得可惜,好不容易盖起了皇上的宫殿,自己却成了这样。有读书高的,就改了古人的句子说,看他人起高楼,看他人宴宾客,看他人人瘫了。整个是吃了葡萄喝了醋的神气。还有六妗子,又在大槐树下发表议论了,说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样又干了七、八天,牵牛家该干的活路干完了,宝成又领着我们转场去给东林家盖房子。右胳膊右腿还是那样,一会儿不听使唤,一会儿又听话得很;头有时候有点雾腾腾的,过一会却又变得清爽得很。

我就又跟了街东头的宝成去给人家盖房子。

东林筹备着盖房子,明显是癞蛤蟆支桌子,硬撑。干不了几天,他手头就没钱了。平时这小伙口碑也不好,卖水泥的,卖砖的也不敢给他赊账。我们就经常干干停停。这一天,又是停工待料。上午,我和你嫂子锄了玉米地回来,在街上的厕所见了李大鼻子的儿子李四眼——北街的保健站就是让他给挤垮台的。他老子李大鼻子死后,他就另立门户了,在街中央开了一家小诊所,关键是药价便宜——我给他说了我经常右半身麻木,他问我脖子疼不疼?我说不。他问我,是不是左边脑子经常晕乎乎的?我点头。他就说,你刚才看到牵牛了吗?咱们进厕所时,牵牛刚好从我们身边一瘸一拐走过去。我疑惑地看着四眼的眼睛。他蹲在那里正用力呢,眼镜片后的眼睛睁大了,白多黑少,薄情寡义相,是李大鼻子的种。他言之凿凿地说,牵牛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我说,四眼,你不要吓我。四眼说,我是医生。我又说,真的会成那样?四眼说,我是医生。我说,能治好不?四眼说,我是医生。

编出的炕席也不错的,雪白铮亮,细密紧致,可就是拿到集上卖不上价。一张席子,我跟你嫂子算工时也有三、四天哩,才卖人家五、六十块钱。还不如我一个人去给盖房的包工头当小工,当小工一天也十几块哩。

回家去,我跟你嫂子学说了四眼的话,你嫂子当时就抹起了眼泪,说,你要是成了牵牛那样子,咱家的日子还咋过呀?当天下午,你嫂子就把我押到了四眼的小诊所。四眼说要针灸,你嫂子说那就针灸吧。四眼说要吃汤药,你嫂子就说我每顿每晌给他熬。四眼说要休息,你嫂子说以后三个月内坚决不让他干活。四眼说准备俩核桃,每天早上让他散步时,拿在右手里转。你嫂子说没问题。四眼说……

想起来,我这辈子掌握的,净是些背时的手艺。能打出一手好胡基了,打胡基也能挣钱了时,盖房子时兴用砖砌墙了;养了牛,实指望用牛给人家犁地挣些钱时,小四轮拖拉机却突突突跑到地里了,翻的地又深又平;因为碾篾子道行深,跟孙老四学了篾匠手艺,篾匠手艺却贪功夫不赚钱……想想看,咱这一辈子都是扛着篙撵船的,人挣得吭哧吭哧,船也没撵上。牛犁地眼看着没了生意时,我思谋着咱还有篾匠手艺呢,就开始编炕席了。都是在白天抽空碾了篾子,晚上一边看黑白电视,一边跟你嫂子手脚不闲地编席子。为啥放在白天碾篾子?还用说吗?有观众么。前边已经说过,我在碾篾子时,把能耍的把戏都耍得很精彩。可是,毕竟四十好几的人了,在碌碡上腿脚不怎么灵便了,前空翻呀侧空翻呀,也不敢翻了,耍出来的把戏连自己都觉得没彩。加上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电视上啥精彩的看不到啊。经常是,我在碌碡上累得一身臭汗,四周围却只有一些背着书包的娃娃在看,而且,没有喝彩,没有掌声。娃娃们嘴直口快的,往往是只看我在碌碡上蹦跶了几下子,就说我没有孙悟空蹦得好,抡棍也没有孙悟空抡得欢势,掉头就走。几回之后,我也就没了表演的兴头。以后再碾篾子时,老老实实地,只要能蹬着碌碡在篾子上滚动就可以了。

结果,针灸了半个月,草药吃了怕有几担笼吧,钱也花得像流水一样哗啦啦,我右边的胳膊腿反倒比以前更麻木了。四眼说,这是你歇下来的正常反应。四眼说,你脑子里有血栓形成呢。四眼说,血栓化掉需要一个过程。四眼说,坚持治疗,坚持就是胜利。我问,啥时候能胜利呢?还得花多少钱?你嫂子斩钉截铁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治好病!前边说过,你嫂子迷信,在给我治病期间,方圆有庙的地方她都跑遍了,又是磕头,又是烧香的,还到处给神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