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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民间风流债10

娘家妈已经回到了闺房,正在打开经年的玻璃窗。凤琴手上拎着笤帚和小铁簸箕,也回到了闺房。积了十多年的灰尘,是得好好清扫了。

话一出口,娘家妈那边没什么反应,凤琴自己心头却是一颤:真有这么轻松吗?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戏台底下,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等着盼着被“别有用心”的男人趁着拥挤占便宜,然后尖着嗓子骂几声“臭流氓”的黄毛丫头了,而是一个为人母的——用乡间的俗话说——“婆娘”了。自己曾全身心投入地跟两个男人好过,虽然一个短到了只有一夜,一个长到了有几千个日日夜夜,但两个男人给自己带来了什么?除了一头一身的脏水,就是脸上偷偷起来的皱纹,还有什么?

尘雾满天飞。娘家妈问,迪迪吃饭咋办?凤琴说,早上送他到学校时,已经交代他了,到他大伯家去。娘家妈叹口气说,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呀。凤琴没说话。娘家妈说,那天你哥回来……本来,我这几天还准备过去看你呢……就害怕出了一差二错,还真的跟着我的担心来了……凤琴说,我跟有社的缘分尽了。娘家妈用小笤帚扫着窗棱里的灰尘,没说话。凤琴说,妈……你歇着吧。娘家妈并没有歇手,仍旧专心地清扫着。好大一会儿,才说,单身女人的日子难过。凤琴说,咋样活,都是活在地面上,天底下。

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问,非得要走到这一步?凤琴悚然回头,见是娘家妈倚在门边,一颗心才落定了。她把手上拎的一包衣物挂到床架上,说,被褥要晒晒。说着,撕开上面苫的衣物,抱起一摞来,就往外面走去。娘家妈也过来相帮,拎着一个绣花枕头和一条床单,跟着凤琴的脚步走。娘们俩很快就走到太阳底下了。清晨的阳光很好,清亮亮的,人影子真切得像梦。秋后的二十四个“火老虎”还在发威。凤琴把被子搭到铁丝上,眯缝眼睛对着太阳说,就当我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儿,又回来了。

娘们俩再无话,唯有腾起的尘雾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忙碌地飞舞。手机忽然响了。凤琴冲娘家妈的背影喊一声“歇口气,妈”,自己就走到屋外面了。是海宁的。说是一大早有社又把双龙堵家里了,双龙这回没咒念了,请来了孙二叔说和这事,眼下三个人去了五凤楼。凤琴语调沉沉地“唔”了一声,仿佛海宁说的是与己无关的事。海宁说,妹子,咱不管那些臭男人的事,去四十里峡咋样?今儿个太阳这么好,去散散心。凤琴说,我回到娘家了。海宁说,听你的口气……有啥重大决定?凤琴说,我的罪我受——没法过了,就散呗。海宁说,妹子,你可得思量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按理说,早该走这一步的,是我。搁其他女人,早他妈离八回了。凤琴说,我对黄有社彻底死心了。昨晚上,我一宿都没合一眼。我他妈在他心里还有啥地位?也就是他黄有社免费的性工具,也就是他们家一个没皮没脸没血没肉的老妈子。他跟成双龙闹腾,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他的工具被人用了一回,他心疼,他气不过,他感到羞耻,他要找补一点东西回来。海宁说,妹子能认识到这一点,说明妹子开悟了。不过,妹子,你还只走到了五十步,没到一百步呢。既然悟出来了,咱就做得更绝:他们当咱们是免费的性工具,咱们也可以这样看待他们呀!何必要闹到离婚?姐现在呀,连动这份心思都觉得乏味。天底下可能有好男人,可是我们未必能碰得到。又何必撂了一只猫,换成一条狗呢?还是姐那句话:咱活咱的人,活出精彩来,活出美丽来,活出味道来。凤琴苦笑道,姐,我做不到。海宁叹一声,说,那就各安天命吧。随后又动员凤琴出去溜达溜达,凤琴说自己还得收拾住处呢,海宁只好叹一声“妹子呀”,挂机。

打开当年的闺房,十几年前的气息,伴着呛鼻的灰尘气,扑面而来。床还是那张木板拼凑的、人在上面一动弹就咯吱咯吱叫唤的床;床架还是那副简陋的、上面喷着“五七干校”字样的床架;只是当年的铺盖已叠成了方方正正的一摞儿,被几件破旧衣服苫着,堆在床头上;床头的墙上,“小虎队”那三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还在那儿无邪地笑着;那张已辨别不出颜色的“一头沉”桌子,还靠在窗台边;当年嫂子嫁过来时送给的小方镜,还被几根瘦骨伶仃的铁丝支撑在桌面上;那副绘有海南风光的布衣橱,依旧站在原地。都似乎有所期待。即便灰尘满面了,破败不堪了,还在期待,永远在期待,就好像它们知道,迟早有一天,主人会回来似的。免不了一阵凄怆感涌上心头:莫非自己这十几年的光阴,只不过,就是这些陈旧物件上的浮尘?凤琴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傍晚时分,有社骑着摩托来了,进了凤琴的闺房,四下里乱瞅一气,嬉皮笑脸对凤琴说,呵,看这架势,是真要跟我离婚?凤琴说,我要迪迪。有社一脸嘲讽,问,还要啥?凤琴说,该分给我的家产,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有社问,还要啥?凤琴说,我只要我该要的。有社笑了,看起来很开心:刘凤琴,要我吗?凤琴说,要不起。有社突然狰狞了嘴脸,一字一顿说,刘凤琴,你休想!还真个是世事颠倒颠了!应该提出离婚的是我,你倒先发制人了你!再说一遍:没门!说着,抽身就走,脚步腾腾的。

凤琴回到了娘家。

有社前脚刚走,嫂子后脚就进门了。一边走,还一边恶眉恶眼回头张望。几乎撞到凤琴膝盖上了,才收住脚,换上一副掏心掏肺的表情,拍打着凤琴的肩膀,说,琴,你给嫂子说实话,你走这一步,是不是受嫂子那天修理有社的话影响了?凤琴说,跟你那话没关系。嫂子说,傻妹子呀,那些话只能说说罢了,哪里敢当真呀?要敢当真,普天下的婚姻就散得差不多了。你还是在家里住几天之后,回去吧。你们间还有孩子呢!金刀斩不断的纽带呀。凤琴说,我已经想好了……嫂子说,你要是不回去,你哥就要跟我闹腾个没休止呀。他老说,你是受我教唆的……凤琴说,我哥那边,我跟他说。嫂子,你放心吧,牵扯不进你的。嫂子这才舒展了愁容,一步步往后退着。边退边说,你们刘家的事,我不敢掺合了。本来,盐里没我,醋里没我的,显好心还惹了一身骚。退到门口了,停住脚步,又做出掏心掏肺的样子说,妹子呀,那一步,不是咱女人走的,你再掂量掂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