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好朋友又混在一起,并且被分到同一个房间。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路面上积了三英寸厚的雪。没有命令下来。在接下来的一两天里,他们要做的就是用炉子在房间里取暖。越来越多的士兵到达这里,同时到来的还有海军陆战队最新的制服和粗棉布裤子。这种两件套的制服布料厚重,专供野外行军和作战用。这不是一战的旧货,而是为即将到来的新的战争配发的第一批装备。与原来的咔叽布制服相比,西德尼更喜欢现在的制服,因为它有很多大口袋,胸前还印有海军陆战队徽章。他头戴的钢盔和他父亲在法国戴的是同一类的。
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乘火车到达北卡罗来纳州的新河之后,他们在一大片沼泽地上排列整齐。面前有一顶大帐篷,从打开的门帘往里望去,可以看到里面明亮的灯光和忙碌的景象。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喊到前面去。在帐篷里,军士们(比如下士、中士)接见他们并对他们进行面试。西德尼穿过泥地,回答军官们提出的问题,最后被分到海军陆战队第1团第2营H连。威廉也一样,执事也得到了同样的分配。三人都觉得走运。过了不久,西德尼发现他们的那一群人都被分到了第1团第2营。
2月18日,训练开始了。军士们向他们介绍所属连队使用的武器:0.30口径的勃朗宁机枪和81毫米迫击炮。他们被告知,上述武器与H连配备的其他重武器一起,将会掩护2营其他连(E连、F连和G连)步兵们的进攻。81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引起了西德尼和执事的兴趣。大炮总是能让他们着迷,而且他们确定自己的长官也知道这一点。威廉很乐意与这两个人待在一起。其他人则将81毫米迫击炮轻蔑地称为“火炉管”,希望这种武器不要分配到自己的手中。开始自选武器了。几个星期后,长官们将这三个好友分配到了同一个迫击炮班——迫击炮4班,隶属于81毫米迫击炮排。4班的所有六名成员,除卡尔·兰塞姆来自佛蒙特州以外,其他五人都是南方人。听到其他五人将这个班称为“叛军班”,兰塞姆便赶紧声明自己是在家里朝南的卧室长大的,而他的家也坐落在街道的南侧。
二等兵西德尼·菲利普斯、威廉·布朗和约翰·塔特姆离开帕里斯岛,每个人的身上都挂着海军陆战队的徽章,上面是一只老鹰、一个地球和一只被缠绕的铁锚。塔特姆很喜引用《圣经》中的内容,西德尼和威廉都喜欢把他称为“执事”。和他们一起的几乎所有新兵都获得了军衔。三人离开帕里斯岛时,心中都怀着坚定的信念。美国海军陆战队是世界上最精锐的部队,他们将最先投入战斗。队员的任务是实施两栖攻击,这在各兵种当中是最难完成的任务。一旦海军陆战队占领了滩头阵地,那些陆军“小狗们”就会来接管。在严格遵照规范使用武器的时候,这些信念已经让他们热血沸腾了。他们把枪栓拉得噼里啪啦直响,声音传到了几百码远的地方。能成为这样一个伟大团队中的一员,西德尼感受到了力量和慰藉,这是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
尽管有时他们也会用一个下午进行其他内容的训练,但4班很快就把精力集中于自己的武器。西德尼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武器使用规范里的相关内容,像唱韵诗一样:81毫米迫击炮是一种“枪膛平滑、炮口装载、手工填弹、高角度射击的火力……”4班指挥官本森下士通过反复的训练让他们掌握武器装配和发射的准确动作。根据本森的命令,一个人负责放好迫击炮的底座,一个放支架,另一个架好枪管。把这三个部分装配在一起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执事身上。执事比西德尼和威廉个子更高,年龄更大,对待工作更认真负责。本森下士从箱子里取出迫击炮瞄准器,把它们安装就位并进行调试。
他们没有在航母上训练过。那些少尉们听信了传言,认为海军大概缺乏航母。萨拉托加号于1月份受到鱼雷的攻击,已驶往华盛顿州的布雷默顿修理。为了让敌人琢磨不透萨拉号是否还存在,该舰的行踪没有公开。相反,各家报纸都刊登了这样的消息:哈尔西海军上将动用企业号航母攻击日本位于太平洋中部地区马绍尔群岛的据点。有一则标题写的是“复仇珍珠港”,但那个时候英国在新加坡的要塞沦陷了。敌人现在控制了半个太平洋。在军官俱乐部的闲聊中,那帮海军少尉们应该会谈到太平洋地区美军尚存的三艘航母——约克城号、列克星敦号和企业号,还有按计划将在4月初编入现役的大黄蜂号。每个飞行员都接到了任务,将到这几艘航母中的某一艘去服役。迈克少尉知道他要去的是企业号。作为一名俯冲轰炸机飞行员,迈克大概也想了解敌人到底有多少艘大型航母,因为他的任务就是击沉它们。
不停的重复和呼喊很快换来了各炮班之间的相互竞赛。执事希望自己的动作最快。他仔细研究了《海军陆战队员手册》。这是发给所有二等兵的一本红色小册子。到了3月初,执事已经成了准下士,而此时他甚至还没有获得一等兵的军衔。西德尼和威廉并不指望能得到晋升,但他们喜欢竞争。4班能在45秒钟之内把迫击炮装好,这一成绩让人尊敬,但本森下士从来都没有表扬过他们。
迈克和同学们花了许多小时练习在远离飞行跑道的一侧着陆于航母的基本技能。飞机飞来的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高度也要适中。飞机在空中还必须有恰当的“姿态”,机头向上,尾翼向下,目的是能进行完美的三点(每个轮子一点)降落。在这数小时的飞行时间里,少尉们尽其所能模拟各种情况下的降落:在甲板上盘旋、被撞、猛撞、增加动力消耗或熄火等等。接着他们一起回到教室,由着陆信号官为他们详细评点每个技术细节。
像大多数的军士一样,本森觉得这帮人太柔弱了,不适合当陆战队员。当这些新兵抱怨天气寒冷时,他们被告知得等到明年夏天才会暖和,但到那时跳蚤和蚊子都回来了。3月9日,新兵们非常高兴,因为他们领到了钢制的床铺。本森说他们都是些小娃娃,这一切来得都太容易了。本森告诉他们,自己曾经在一个叫库莱布拉的小岛上的帐篷里住了好几个月,条件比这差远了。有时,当他的炮班在比赛中击败了排里其他炮班的时候,本森就会受到鼓舞,给新兵们讲他在波多黎各或古巴关塔拉摩湾的一些故事。陆战1团在过去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驻扎在加勒比海,解决两栖登陆中的技术问题。他们在穷乡僻壤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因此都喜欢把自己称为“烂屁股陆战队员”。本森学会了用西班牙语骂人。当他开骂的时候,西德尼脸上会慢慢地露出调皮的笑容。执事也许被吓坏了,但西德尼·菲利普斯却喜欢这样笑笑。
到达船尾,飞行员向左进行180°的急速转向,让飞机正好处于舰尾上空。此时,飞行员往下能看到有人站在船尾左舷的一角,双手各持信号杆。着陆信号官通常穿黄色制服,很显眼。他挥舞着手中的信号杆,斜着身子,为飞行员指引方向。如果飞行员能丝毫不差地执行指令,他就会用一支信号杆轻击自己的脖子。飞行员熄了火,飞机降落在甲板上,尾翼钩上一根钢索。此时飞行员算是安全到家了。这就是在移动目标上有指挥的摔机着陆。
海军陆战队新兵不断涌入,老兵就得到了提升的机会。几个星期前,马尼拉·约翰成了一名中士。他所在的连不仅接受新兵,还接受一些要求调到这里来的有经验的老兵。约翰所在的7团被认为是领了个美差,因为到3月初,计划已经很明朗,7团将作为先头部队对敌发动进攻。该团拥有的海军陆战队老兵比例最高,而且所有的新装备都首先配发到该团。在准备首次两栖攻击时——尽管此前多有谈及,海军陆战队还没有对敌人实施过两栖攻击——约翰的机枪组队员们开始意识到他们的中士与众不同。这种不同并非来源于他士兵生涯的海上故事,也不是因为他坚持说自己要“在杜威大道登陆,解放马尼拉”。所有的中士都有自己的海上故事,他们当中还有人说要解放上海呢。巴斯隆中士拥有职业拳击手般的体格和黝黑的皮肤,让人印象深刻,但他轻松的态度让士兵们感受到他与大家没什么不一样。
在开始阶段,特别制定了一个降落路线图。飞行员从后方接近航母。他在1000英尺的高度飞过航母的右舷。这时,飞行员“处于最佳位置”。一旦飞离航母有半英里的距离(这取决于有多少架飞机同时处于最佳位置),就要向左转向,返回航母。飞行员此时要降低飞行高度,放下着陆副翼和轮子,并且最重要的是放下“尾钩”。完成这些最后的准备工作,飞行员开始接近舰首。他向左转向,就能清楚地看到前方甲板上停着的所有飞机。航母甲板上的观察员如果发现飞机或甲板有问题,就会向飞行员示意。
那些军士大多喜欢折磨手下人。马尼拉·约翰认为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只要是自己的兵,就是手足兄弟。他并不刻意去执行军纪。约翰只设立标准。他喜欢当陆战队员,也希望别人有同样的想法。他希望别人能执行他的命令是因为作为一名海军陆战队员就应该那么做。他希望自己的士兵每周能刻苦训练,然后和朋友一起喝啤酒,到威尔明顿或杰克逊维尔去消遣。他就是这么做的。马尼拉·约翰有个最好的朋友,另一个以严格而著称的中士J.P.摩根。他像约翰一样在身上刻了一个文身,只不过他的刻在了拇指根部。这个图案是几年前刻上去的,象征着美洲土著人的传统。1941年,人们发现上面变成了万字符图案,即希特勒纳粹党党徽。但J.P.摩根依然我行我素。
迈克每天都要抽出一部分时间来应对另一项重大的飞行挑战:将他的“无畏”降落到航母的甲板上。就读飞行学院时,学员们就对在航母上降落的艰巨性有了朦胧的认识。当时很自然的训练方式是:在飞行跑道上画出航空母舰甲板的轮廓,飞行员们就降落在这里。
在D连,约翰和摩根每人指挥一个0.30口径机枪组。眼下,马尼拉·约翰把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训练自己所在连的士兵,也花一定时间训练所在营的士兵,教他们如何操作0.30口径的水冷式机枪。这种机枪以火力强大著称,吸引了很多热情的年轻人。中士不仅仅给予他们口头指导,还亲手操作进行展示。中士操作武器时那种优雅和轻松的神态,与他以前描述该武器时使用的支离破碎的短句大不相同。大家普遍认为这种机枪就像消防水龙一样能源源不断地喷射,但事实并非如此。扣住扳机不放会把枪管烧坏,而换枪管是需要时间的。用机枪扫射能对付近距离的敌人,却不利于枪手控制战场上的部分区域,而后者恰恰是设计这款枪的目的所在。
迈克第一次尝试了俯冲轰炸。将一架飞机从12,000英尺的高空以70°角像一块石头一样落下,这确实考验年轻人的勇气。“无畏”战机两个机翼上各配置了特别的副翼,称为俯冲制动器,使飞行员可以把速度控制在245节以下。倾斜的飞机使他从座位上弹起,被安全带给拉住。他一手按着控制杆,一只眼睛盯着安置在轰炸机防风板上的望远镜。通过轰炸瞄准器,他看到目标正迅速变大。在离目标大约2000英尺的高空,他打开了投弹器,将轰炸机从俯冲状态拉起。引力将他扔到了座位底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控制战场就意味着防止敌人靠近。约翰提醒他们“等靠近了再打”。这有助于枪管的冷却。为了让射击更有效率,不能光用肉眼瞄目标,得利用转动和抬高枪口的技术。只要稍微拨动机枪上的标度盘就能对目标进行精准定位,在200码的范围内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老练的枪手不会向单个敌人瞄准。他们会在战场上建立一条屠杀带,将敌人成群地射杀,或迫使他们长时间不敢抬头,让海军陆战队员得以发动攻击。一个优秀的射手同时也极为熟悉自己的武器。把枪的主要部件拆卸下来,进行检修和清洗,是一项基本技能。像其他机器一样,机枪是可以调节的。比如开火的速率就可以调整。像所有机枪组的所有中士一样,约翰根据自己的喜好,设定了机枪的连发速率,自认为使枪的耐受力和杀伤力处于一个平衡状态。
迈克已经错过了战术飞行、导航、侦察等高级训练。他第一次坐在“黄色险情”的后排座位上,目睹战友如何破解飞行难题。接下来除了飞行训练时间之外,还安排了课堂教学。十天之后,也就是2月19日,航母高级训练班接收到海军的一批现代化战机。对迈克的一些同学来说,这意味着能登上 F4F“野猫”战斗机——海军最棒的战斗机。对迈克来讲,则意味着他将驾驶SBD“无畏”轰炸机,这是海军的侦察和俯冲轰炸机。他所在的飞行中队接收的是最新式SBD-3型。迈克开始每天飞行一个小时左右。有时候由教官驾驶飞机,他坐在后座炮手的位置上。但通常都是由迈克自己驾驶,和其他几架飞机组成一个飞行队,由教官在前面领航。迈克每天的训练方法都有所不同,最终,两种先进的训练方法脱颖而出。
马尼拉·约翰所在的营3月的多数时间也待在偏远的基地,住的是小帐篷。海军陆战队7团1营营指挥官刘易斯·普勒少校对他们要求很严。与其他军官不同,普勒少校和士兵们早上6点一起进行徒步训练。他就跟在队伍里,每步都不落下。他喜欢让大伙儿自己解决战场上出现的各种问题,炮兵部队就在附近发射75毫米和105毫米的加农炮。
迈克少尉逐一列出修理飞机的费用,毫无怨言。当战友们驾驶着轰鸣的飞机在高空飞翔的时候,他却整天看着机械师们是如何工作的。他喜欢了解发动机和副翼的复杂结构。三周之后,教官把他喊进办公室,通知他已经恢复了原职。默布斯教官并没有详细地说明原因,但迈克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海军航空局的局长翻阅了迈克的卷宗,认为飞机降落时没有放下轮子只是个孤立的小错误;他给默布斯的回函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嘿,你知道,现在是战争期间。”
关于普勒少校,有人认为南美洲的游击战已经证明了他的勇气。普勒的昵称“大胸”不是来自他发达的胸肌,而是源于他的鸡胸。这位少校的体型丝毫不能让人联想到海军陆战队征兵宣传画上的人物。然而,他的直言不讳和咄咄逼人却让人印象深刻。7团1营的老兵们都喜欢讲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下午,普勒少校带领他的营在一片沼泽地行军。来自于另一支部队的一个多嘴的人嘲笑他们身上穿的迷彩服。自己的队伍走过时,少校注意到了C连的二等兵墨菲。“老兄,”普勒问墨菲,“你打算任由这家伙说自家兄弟的坏话吗?”墨菲走出队列,在那个捣乱分子的腮帮子上狠狠地打了一拳,然后又回到队伍中。队伍继续行进,一步也没落下。在陆战队里待过一段时间的新兵们都知道,不可完全听信这些传言,但他们知道这个故事反映了一直在向他们灌输的海军陆战队精神。
菲律宾总统曼努埃尔·奎松撤离的消息再也瞒不下去了,国库中的金银也早已经撤离。这些令人不安的迹象使得每个人都不禁会问:“海军到底在他妈什么地方?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过去的几周里,肖夫纳发现有成堆的银币被丢弃。这是那些帮忙往驳船上搬运菲律宾公帑的陆战队员偷来的。后来他们才认识到钱在眼下根本就没有什么价值。300银元,过去是一笔不菲的财富,现在简直就成了负担。肖夫纳麾下的陆战队员们认为他们的未来就像巴丹半岛的战友们一样,会受到无情的打击。这引人注目的一大笔被丢弃的钱,对肖夫纳来说,意义要大于他所听到的无线电广播的内容。旧金山的一个广播电台定期广播麦克阿瑟将军发布的公告,这些公告都是在第4步兵团驻地下方的隧道里签发的。
肖夫纳的绰号是“敏捷”,因为他总是能看出各种花招和捷径。他本应注意到该岛著名的防御工事存在的问题。10英寸大炮根本无法与敌人的大炮抗衡,因为制造它们是为了对付海上的敌舰。还有一些主炮台已经被摧毁了,原因在于那些水泥做的炮墩让它们仰面朝天。岛上的电厂无遮无拦。第4步兵团的官兵们很快就学会了俯卧在地的技巧。2月,他们遭到的伤亡比1月少,尽管敌人的炮火更加猛烈。到了晚上,他们站在岗哨上,监视着敌人的登陆艇,盼望己方的海军能早日到来。如果有雷暴带来了闪电,肖夫纳的哨兵一定会来报告:“那是我们的舰队开来了。”
麦克阿瑟在向美国人民所发表的声明中描述了一场不同的战争,一场他正在取得胜利的战争。“日军驻菲律宾总司令、陆军中将本间雅晴剖腹自杀。”本间中将由于被麦克阿瑟击败而感受了耻辱。“让人觉得有意思和有讽刺意味的是,”公报继续说道,“他自杀以及后来葬礼的仪式是在马尼拉饭店的套房里进行的。这是麦克阿瑟在马尼拉沦陷之前曾经待过的地方。”就在这空洞吹嘘后的第三天,麦克阿瑟和他的主要参谋人员登上了鱼雷艇逃往澳大利亚。
肖夫纳已于1月5号被提升为海军上尉,负责指挥2营的预备连。他的两个步枪排和一个机枪排处于随时待命状态,对海滩上任何部队打来的电话作出反应。但炮击经常毁坏通讯线路,因此在大部分时间里他只能凭借观察来获得消息。他让手下将几英尺厚的泥土铲入中部营房的墙里,做成了一道最后的防线。他让士兵挖了一些能够藏身的洞穴,以防敌人的炮击。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的离开意味着战争的失败,一场在3月份的最后一周迅速到来的失败。敌人的重炮开始从巴丹半岛转向科雷希多岛,重型轰炸机也开始重新投掷炸弹。罗克堡的美军阻止了日本海军利用马尼拉港,因此必须尽快消灭美国人的抵抗。
2月初,敌人开始炮轰科雷希多岛。所有人这下都明白了:重火炮发射的炮弹杀伤力远远超过从两万英尺高空扔下的炸弹。每一发炮弹打来都会发出口哨一般的声音,仅仅持续几秒钟,不像轰炸机群那样发出持续而没有变化的轰鸣声。口哨声响彻多雨的白昼,也响彻黑夜。在地面上行走已经变得很危险。驻守在半岛“顶部”的陆战队员们开始羡慕陆军,大部分陆军已经涌入位于罗克堡下方很深的马林塔隧道。
敌人的破坏性打击对所有人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3月24日,一群轰炸机向肖夫纳营房周围的房子开火。肖夫纳组织了一些消防队员。正在灭火的时候,一声巨大的爆炸震动了大地。一枚炸弹击中了储藏有四万枚75毫米炮弹的仓库。炮弹开始爆炸,碎片飞向空中。肖夫纳和士兵们控制住火势的蔓延,然后从大火中救出了一个伤员。第二天晚上,他带了一组人把电台从大火中救了出来。两天以后,燃烧弹点燃了“中部”营房旁边的建筑物,看上去那一排大楼就要被烈焰所吞噬,除非肖夫纳上尉代人来救火。肖夫纳怀疑敌人的磷光弹上装有延时引爆引信,目的是杀伤可能赶来的救援者。第二天晚上,他不得不到装有0.50口径火器的军火库去救火。这是非常危险的。但是没有这批军火就无法阻止敌人的入侵。在返回掩体的途中,肖夫纳听到有人呼救。一个洞穴崩塌了。他找来几个人和一个医生前去帮忙。他们救出了两个人,拖出两具尸体。上级长官后来告诉肖夫纳,他们正准备写信表扬他的行为。
日本人于1月中旬停止了对罗克堡的轰炸,这让肖夫纳中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这个暂停的间隙给了美国人准备的时间。麦克阿瑟将军向麾下所有部队的指挥官签署了命令。他命令所有的连指挥官向部下传达这样的信息:“美国已经开始提供援助了。数千支军队和数百架飞机已经出动。增援部队的确切到达时间还不清楚……我们的军队必须坚持到援军到来。不能再往后退了。我们在巴丹半岛的军队数量比向我们发动进攻的敌人数量更多。我们的给养非常充足。只要意志坚定,我们的防御一定能粉碎敌人的进攻。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有勇气和决心。如果我们反击,就会胜利;如果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巴丹半岛上的官兵已经听到了战争的声音,但这条消息还是极大地鼓舞了他们的士气。
尽管对科雷希多岛的轰炸越来越猛烈,肖夫纳还是设法了解到关于巴丹半岛的真实情况。几周以来,来自各部队的美国人和菲律宾人纷纷从被围困的巴丹半岛来到这里。他们缺衣少食,没有武器,有些人还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他们来到岛上,被编入各个部队的分支。和其他部队一样,第4步兵团试图训练他们。这些逃难者所说的情况有些肖夫纳已经知道了,还有更多的信息是随着时间慢慢得知的。
在等待海军当局答复期间,默布斯就让他那位刚愎自用的少尉待在那架受损的飞机旁边。第二天,机械师开始修飞机,迈克少尉准备列一个清单报告每个新配件的价格以及每个工时的成本。飞机机械师们愤怒的吼声响彻整个机库。迈克尽量不去想如果被高级航母训练班给赶出来,自己最终会去哪儿。
从一开始,巴丹半岛上的美军和菲律宾部队就缺少粮食和药品,很快又缺少弹药、火炮支座和空中掩体,几乎什么都缺。更糟的是,这场灾难本是不该发生的。巴丹半岛被认为已经作好了专门针对这种防御反击的准备。几十年来,美国早已认识到一旦与日本开战,其在吕宋岛的军队就得撤往巴丹半岛,在那里等待增援。但麦克阿瑟将军在1930年代末却决定放弃这个计划。他所创建的菲律宾军队和现在受他指挥的美军,将在滩头阵地迎战敌人。他的决定意味着巴丹半岛没有储藏足够的给养,也没有安排军事工程人员。
然而,默布斯的信反映的不仅仅是一个教官的愤怒。他将在训练中遇到的问题归咎于“不合事宜地大量招入新兵学员,以及在大型训练中心采用像征兵一样带有强迫性质的训练,这种训练根本无法淘汰庸才”。换句话说,海军新实施的飞行训练计划是失败的。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的很多毕业生都对现正在接受海军航空兵训练的那帮平民感到失望,教官默布斯的信代表的正是这种失望情绪。对于像迈克这样上大学是为了当个奶农的人来说,他们永远都无法与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培养的人才相提并论。
在珍珠港消息传来之后,麦克阿瑟的指挥工作仍然毫无起色。战争开始几个小时后,敌机发现了美军的舰队和最新的“空中堡垒”,飞机一架挨一架地停在地面上。少数几架还没有被击毁的飞机得赶快逃离。日本皇军一投入战斗,麦克阿瑟的军队就陷入崩溃的边缘。美国人和菲律宾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凭借其训练、装备和经验与敌作战,光凭英勇无法阻止经验丰富、全副武装的敌人。当麦克阿瑟最后签署命令撤往巴丹半岛时已经太迟了。虽然战斗部队撤退时有条不紊,成吨的给养和装备还是不得不放弃。数万美国和菲律宾的士兵和海员,还有各类国民军、空军、陆战队员、护士、海岸警卫队等,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食物不足以至于要从树上抓猴子吃的情形下阻止了日军的进攻。麦克阿瑟只到巴丹半岛上来过一次。
这次仓促的降落使飞机的螺旋桨彻底损坏,发动机也需要进行一些维修。机械师们得更换副翼,把机身好几处弯曲的地方恢复原状。“黄色险情”还没有损坏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但迈克现在得面对默布斯教官。迈克少尉于是向教官报告,承认自己注意力不够集中,只看了一遍飞机降落条令。正如迈克所担心的那样,教官勃然大怒。他指责迈克“简直就是公开违令”,并立即对他实施禁飞。默布斯决定拿迈克开刀,以儆效尤。他写信给海军航空兵的管理机构海军航空局,阐明了这些学员们长期以来形成的问题,并表明在迈克进行飞行训练之前就已经向他发出了警告。默布斯请求将迈克“安排到与飞行无关的岗位”。只有这样严厉的措施才能引起那些学员们的关注。
肖夫纳对麦克阿瑟的事情了解得越多,心里就越对他产生一种深切而持久的愤怒。其他很多人也一样。在争论谁该为失败负责的时候,有人认为不应该是麦克阿瑟。肖夫纳上尉坚持认为作为派来保卫菲律宾的战地元帅,他应该对这场溃败负全部的责任。很多人都同意,并且给麦克阿瑟起了个绰号:“防空洞面团”[4]。
训话之后,迈克在黄昏时分登上一架色彩艳丽的黄色教练机进行夜航训练。他飞了一个多小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到达了着陆场。轮子刚刚接触到跑道,塔台通过无线电向他喊话:“着陆取消!起飞!跑道上有飞机!”迈克于是将飞机向上拉。沿着跑道上空往前飞时,迈克往下看了看,发现只有一架飞机,根本不挡他的道。迈克感到很恼火,决定不再按照空中交通路线图,重新选择路线。他让飞机继续准备降落:螺旋桨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歧管里发出了各种声响,两只副翼向下。他迅速地在上空盘旋了一圈,机头面朝风向,开始了又一次的降落。塔台又通过无线电向他喊话,告诉他跑道已经清理出来了。刚要着陆,塔台的高音喇叭开始大声喊叫,告诉他飞机的轮子还没有放下来。迈克在第一次试图降落后将轮子收了回来。他把操纵杆向前推,但还是太迟了。“黄色险情”着陆时机腹着地,飞机在主跑道中间发出的尖利的声响让迈克尴尬得满脸通红。
4月6日,消息传来,巴丹半岛随时都有可能陷落。肖夫纳正努力让一些新兵在营房里分散开,此时一枚炸弹在营房大楼的远端爆炸。巨大的震动将他倚靠着的大门给掀翻了,肖夫纳失去了平衡,将身旁的一个人给撞了出去。还没定下神来,他赶到爆炸现场。可怕的场面让他震惊了。5人被炸死,25人受伤。他和其他人一起将伤员抬到卡车上,肖夫纳开车穿过炮弹构成的火力网来到了医院。日军有打不完的炮弹。后来,当肖夫纳把一个医务兵抬到担架上时,那人大叫:“让我死!让我死!”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经历了多次死里逃生。巨大的冲击波让他们眼前一片黑暗。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待在山洞和隧道里,四处横飞的泥土,摇摇欲坠的洞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北岛的12月就这样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飞行训练。迈克飞了一次。1月份恢复了每日训练制度。高级航母训练班的飞行员们随即陷入一团糟。迈克的一个战友在降落时没有先放下飞机轮子。还有的在降落时飞机尾翼先着地。此类事件在一周的时间里几乎天天发生。出现这样的错误可能和此前中断了训练有关,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海军少尉们面对战争产生了紧张的情绪。当1月12日这种情况再次出现时,下午4点30分,在机库,教官命令他们立正站好。“我不想再有此类事故发生,”默布斯教官咆哮道,“有谁再出现这样的事故,我就要让他明白‘不想再有此类事故发生’是什么意思!”
4月9日,巴丹半岛投降的日子。装满了绝望士兵的小船试图前往科雷希多岛。陆战队员们能看见他们。敌人开始的几发炮弹都落到了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日本人慢慢调好了射程,有几发炮弹打得太近了,摧毁了一两只船。船上的人跳入大海,拼命地游。两个海岸之间的距离大约有2.5英里。很多人都没有游过去。第4步兵团整夜都处于警戒状态,准备随时应对敌人的进攻。但是,他们根本不指望能从自己的同胞那里获得任何的援助。麦克阿瑟离开之后,接替他的温赖特将军对他们实言相告:他们是牺牲品。
肖夫纳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满腹的疑虑去应对局面,这让他有些恼火。他的连队接到命令,要在詹姆斯莱温扎营。这就意味着要建一个大厨房为士兵提供伙食,要铺设通讯线路并且进行其他的准备工作。他整晚都在忙。团的其他部队开往各自的防区,准备保卫科雷希多岛的海滩。1营守在环抱着马林塔山和“底部”的地区,该地区最容易受到攻击。肖夫纳所在的营要守卫的是他们所在的“中部”及“顶部”地区。这相对容易些。因为敌人可能选择在“底部”地区登陆。肖夫纳所部驻扎的位置是预备队的位置。即使如此,所有的队员们还是日夜不停地拉铁丝网、埋设地雷、挖战壕、挖反坦克壕以及藏身洞。有好几次,敌机的炸弹就在肖夫纳身边爆炸,防空警报却没有响。作为军需官,他得保证全营一天能吃上两顿配给的食物。谢天谢地,这里还有充足的饮用水。他们还可以在大海里洗澡。学会始终靠近掩体,并能在听到飞机引擎声的一瞬间迅速跑向掩体,要做到这一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事。在接下来的十天中,36名海军陆战队员阵亡,140人受伤。
4月10日晚,美国海军海伍德号行驶在大西洋上。马尼拉·约翰就在这艘船上。传言说得一点都不错,海军陆战队7团将首先发动反攻。除了卡车、机械库、坦克、净水设备、防空炮,7团还配有炮兵组和工程连。第1突击营是海军陆战队的一支新部队,本来是部署在敌人防线后方运动的,现在也加入了进来。马尼拉·约翰与好友摩根中士站在露天甲板上,可以看见为他们护航的其他军舰以及驱逐舰的黑色轮廓。舰队没有射出一丝灯光。问题是现在它们要前往何方?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大家先猜是去冰岛,因为那是海军陆战队2师的驻地,后来又说是阿拉斯加。尽管没有人告知,陆战队员们还是知道这是往南去,不大可能是往欧洲。当他们到达巴拿马运河时,去太平洋作战已变得确定无疑。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与日本人在哪里作战?马尼拉已经沦陷了,关岛和威克岛也完了。只有科雷希多岛上的官兵还在坚守阵地。
一枚炸弹炸伤了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他被送往医院,同时其他的陆战队员都撤离了“中部”兵营,因为兵营已经成了个活靶子,越来越多的敌机飞临其上空。肖夫纳遇到了几个护士,她们正到处找医生。炸弹击中了她们营房的后部。肖夫纳只能找到一个牙医,但还是被他送走了。空中出现了敌方的另一支轰炸机编队,一支又一支随即接踵而至。空中的十几个飞机编队全都投下大量的烈性炸弹,让肖夫纳数都数不过来。大部分时间他仰面躺在地上,看着罗克堡的防空炮弹炸开,却打不到目标,心里纳闷,到底是因为敌机飞得太高,因为瞄准偏差,因为找不到适用的引信,还是因为那些没怎么受到过训练的新兵射术太糟糕。肖夫纳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纷纷落下的炸弹看不出有什么规律。人们只能祈祷,拼命地祈祷。四个小时后,最后的爆炸声消失了。海军陆战队有四人受伤,其中一人后来死亡。“中部”的建筑物,包括肖夫纳的营房,都无法再为他们提供保护,更不用说让他们拥有安全感了。
没有期末考试了。十天前迈克就听其他飞行员说要上船了。几分钟后教官走到他跟前说:“你要上船,去珍珠港。”4月16日下午早些时候,迈克站在甲板上,看到自己乘坐的军舰驶入珍珠港。眼前的情景让人觉得这里刚刚才被炸过,水面上漂浮着六英寸厚的油污,发出一阵阵恶臭。所有的东西都被油污粘住。迈克看见人们站在那可怕的泡沫里忙活着,慢慢地把炸毁的船只扶正。其他的海员似乎在寻找遇难船员的遗体。迈克想到四个月前,就在这里,很多人在船上就这样沉入大海,其他人则被困住,没有食物、水和氧气。丧失生命的感觉在迈克心里突然引出一阵悲凉之情,但同时也赋予他一种全新的渴望。迈克现在想做的就是复仇。他到这里就是要击败他们。他顺着舷梯走下来,到福特岛上去找美国太平洋舰队旗舰的行政办公室,该岛位于珍珠港中部。他前来报到,却被告知企业号航母已出发去执行任务,大约一周以后回来。他所属的飞行中队,第6侦察机中队,位于福特岛另一端的卡内奥赫湾。
12月29日中午,当防空警报拉响的时候,大家都不以为然。日本人从来没有轰炸过科雷希多岛。肖夫纳站在营房边上,看到了飞机编队。防空炮开始射击,朝他俯冲的金属物体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跑进了敌机炸不到的营房。团里所有士兵全都身体展开趴在地上,肖夫纳也和他们一样。一枚炮弹穿过屋顶,在上一层楼的地板上爆炸。能听到另一枚炮弹呼啸而过的声音,但没有炸响。还有不少炮弹在附近爆炸。肖夫纳在日记中写道:“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两天后,迈克从卡内奥赫湾的海航基地第一次起飞,开始熟悉这片区域。飞行中队的一个经验丰富的飞行员坐在后座上。迈克、后面的那位飞行员,以及整个瓦胡岛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当天的头条新闻。美国轰炸了日本四个主要的工业区,其中一个在东京。这条消息来自于日本政府,它谴责对学校和医院进行的这种“残忍攻击”。美国人则欢呼着:“好啊!万岁”,作为对日本政府控诉的回击。“他们轰炸了我们在巴丹半岛的医院,现在也让他们尝尝!”在迈克这个没有陶醉在喜悦中的衣阿华人看来,这次轰炸引起了日本人的警觉,美国人不会就此放弃。
海军陆战队于12月27日晚到达了“中部”兵营,此后的两天里,他们在平静中修整。肖夫纳忙于组织给养供应。他所属的团现在包括1营,以及来自另一基地由400名海军陆战队员组成的特遣队。该团所携带的给养足够1200名官兵坚持六个月,配发的弹药可以应付十天的残酷战斗,卡其布的制服可以满足两年的军需,药品和设备可以维持一个拥有百张床位的医院。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迈克所属的飞行中队要将新飞机转场,返回原来的驻地。迈克忙着一起进行准备。报纸上继续报道一些重大的新闻。东京宣称空袭是由B-25轰炸机实施的,这是美军的一种双引擎轰炸机。报道还说这些B-25轰炸机从美国三艘航母起飞,飞越日本,降落在中国。英国记者证实了在中国确实有美机飞来,但当地的记者从各个角度对这条报道进行了仔细核实。《檀香山星报》提醒读者,海军拥有“无畏”式舰载轰炸机,而且该报还怀疑B-25轰炸机的大小和重量使它无法在航母上起降。无论是海军方面还是战争部,都对此事讳莫如深。这条消息已归入保密级别。当一个记者问罗斯福总统这些飞行员是从哪里起飞的,他笑着说:“香格里拉。”
科雷希多岛激起了第4步兵团官兵们的信心。乘船到北坞之后,他们把装备放到推车里,开始攀爬那座陡峭的山。他们都听说过那是一座攻不破的堡垒。向导告诉他们,下面一些巨大的隧道都是凿开岩石修建而成的。他们上面的山头都配置了大型海岸炮。这个岛被改造成蝌蚪形状,它的尾巴接入马尼拉港,圆圆的脑袋面对着南中国海。那条窄窄的尾巴上到处都是岩石和海滩,还有一座高高耸立的马林塔山。除此之外,船坞、电厂、仓库都坐落在这条尾巴上,这片区域被称为“底部”。穿过马林塔山,他们来到了被称为“中部”的另一座高山。他们的军营,以及医院和休闲俱乐部就坐落在那儿。在“中部”山的那一边,还有一座更陡的山,被称为“顶部”,环绕着蝌蚪头部的广大地区。在“顶部”山上,茂密的树林已经变成了被修剪过的草坪,环绕着威严的军官大厦、高尔夫球场以及一大片炮台区,炮台区里面是巨型的海岸炮。另外还配置了口径从3英寸到12英寸不等的50挺重机枪。所有这些都属于深受海风影响而常年保持凉爽的罗克堡。
美军企业号航母的返航也属绝密。航母到达前的几个小时,第6侦察机中队飞离甲板,降落在卡内奥赫湾。迈克向他的新飞行中队作自我介绍时冷冰冰的。那些人不欢迎他,他也不想主动改变局面。好在此时有几个新队员加入,其中就有约翰·洛少尉。约翰和迈克早在飞行训练时就待在一起,这还要追溯到在衣阿华时的飞行前培训。周末,两人开一辆车回家,因此与彼此的家人都很熟悉。约翰参加了在诺福克的高级航母训练班,但不知怎么两人现在又凑到了一块儿,一起迎接重大日子的来临。4月29日就这样在准备工作中匆匆而过,这一天的高潮是第6侦察机中队真正降落在这艘被亲切地称为“大E”的航母上。迈克和约翰在飞机降落时坐在后座上而不是驾驶室。明天大E就要开赴战区。明天,迈克、约翰以及其他新飞行员将要进行他们在航母上的第一次降落,然后再重复两次,才有资格成为航母上的飞行员。
西德尼、威廉以及他们的新朋友,同样来自亚拉巴马的约翰·塔特姆,都被要求尊重权威,服从权威。他们很容易地就适应了新兵营的生活。在西德尼看来,不仅仅只有头发被剪断,连个人隐私都被剥夺了。他不喜欢在60个人面前如厕,也不愿意排队让人检查阴茎,看有没有梅毒。为了拥有教官们那样的前景,即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士兵,现在受点惩罚似乎是值得的。当新兵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发了一支步枪,1903栓式斯普林菲尔德步枪,西德尼于是盼望着有人教他打枪的那一天。这其实是最后的训练内容。西德尼和同伴们不停地操练,学习齐步走。为了成绩能够合格,他们跟着教官的个人节奏走。教官们一般都不会大喊:“起步走,一、二、三。”因为这对声带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教官如果想发泄对这些新兵蛋子的不满,就会大喊:“嘿,精神点,走!”
这项挑战得等到明天。迈克的第一项任务是将他的装备拖到自己的房间。飞行员住的是航母上最好的房间,即使是像迈克少尉这样的下级军官。当然,高级飞行员的特等舱有好几个正门。迈克和比尔·皮特曼合住一个舱室。比尔从12月份就上船了,但他才刚刚从第6轰炸机中队调到第6侦察机中队。皮特曼为他领路,穿过军舰上迷宫般的各种建筑。他们的舱室位于靠近船头的机库甲板上,要找到并不困难。站在舱室门口,比尔说:“好了,我想我们得在这儿作个决定:谁睡上铺,谁睡下铺?”
西德尼坐着蒸汽船前往南卡罗来纳的帕里斯岛,途中并没有打开这本书。全新的生活让他感到兴奋。他和威廉以及整整一卡车的新朋友唱着歌。上岛之后,西德尼才知道自己进的并不是海军陆战队。他是个倒霉蛋。按西德尼的训练教官的话说,他永远也加入不了神圣的陆战队。生他是他妈犯的一个错。教官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时声音洪亮,而且喜欢凑到别人跟前。接下来就是奔跑的时间了:跑着去拿装备、跑去营房、跑去阅兵场,跑,跑,跑!让西德尼感到非常惊讶的是,他的训练主要是为了获得进入海军陆战队的资格。他只是偶尔地挖个散兵坑,用刺刀捅假人,或学些与杀日本兵相关的技能。海军陆战队设定了相当高的标准,对新兵训练营进行严格管理。侮辱和亵渎的行为充斥着所有的新兵训练营。同时,对这些新兵的要求也是全方位的。这些都远远超过了其他军种。每个行为都必须使用海军陆战队的术语,按照陆战队的方式进行。
“我不知道。该如何定呢?”
拿了粉砖踉踉跄跄的我的贡嘎丁!……”
“你的军号牌是多少?”比尔问,“序列号小的睡下铺。”
就是“丁!丁!丁!
迈克搜索着自己的记忆:“99986。”
我最喜欢的比斯蒂团的贡嘎丁。
“我的是99984。”
所有皮肤黝黑的船夫
“好吧,”迈克作了让步,“你睡下铺。”他倒无所谓,因此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看看比尔的号牌。
女王陛下的奴仆,
下一站是飞行中队的待命室。第6侦察机中队位于“岛上”,也就是航母的指挥中心,该中心处于飞行甲板的上方。飞行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待命室,里面有宽大而舒适的椅子,每张都有配套的折叠桌,对面的舱壁上挂满了海图,还有一块黑板,以及一面大型电传打字显示屏。皮特曼和迈克就在这里分了手。那些在一系列攻击中轰炸了敌人基地的老兵们聚在一起,对新来的比较排斥。他们往往都待在房间的前部,而新兵们都一起聚在后面靠近咖啡壶的地方。吃饭之前,中队指挥官对第二天的任务已经了然于胸。有些老兵将执行侦察任务,其他人则帮那些新来的飞行员在航母上进行起降训练。
我曾在这里打发时光
在军官餐厅,黑人侍者正把银色的汤碗放到铺有亚麻布的餐桌上。迈克在此能从新同事那里打听到更多关于轰炸东京的情况。他们把这一项任务按指挥官名字称为“杜立德袭击”。大黄蜂号航母携带了陆军的B-25轰炸机,这些轰炸机才刚刚练好从甲板起飞,企业号上的飞机担任护航任务。吉米·杜立德上校的机群被迫提前起飞,因为他们已经被日本渔船发现。这就意味着飞行员们有可能在东京上空遇到敌人的战斗机。如果局势不是太坏,B-25轰炸机将把机炮卸掉,因为它们距敌实在太近,如果载重量过大,将无法执行轰炸任务。杜立德布置的任务无异于自杀。这些飞行员除了直接给迈克提供些内幕消息之外,一定还给他讲了些报纸上看不到的其他内容。
印第安的明媚地带,
B-25轰炸机并没有像报纸上推测的那样飞到大黄蜂号上,这根本就不可能;它们是在旧金山被装上大黄蜂的。这种装载想保守秘密根本就不可能,海军于是简单地发表了一个声明,说这些飞机将被运往夏威夷。当旧金山到处都有消息说大黄蜂号航母将开往珍珠港时,问题出来了。上百名军械承包商要求登船前往。每个人都宣称自己在珍珠港的义务对于本国的战事至关重要,而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途径可以进入珍珠港。海军阻止他们前往珍珠港的努力眼看就要成功了,但一个承包商在码头“大发雷霆,坚决要求前往檀香山”,否则他就要“去华盛顿”。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从而引起日本间谍的怀疑,海军决定让这个大喊大叫的承包商上船,经过日本海域前往檀香山。
擦亮你的皮靴。
飞行员们吃饭的时候,企业号航母的特遣队向南驶往赤道。在大黄蜂号的护卫下,该特遣队将海军陆战队的一个战斗机中队运往赤道南部新赫布里底群岛的埃法特岛。此次航程,哪一段都不安全。所有的行动,包括飞行,都得在无线电静默中进行。
你就要在水中踏上征途。
第二天,也就是4月30日的黎明,像往常一样,军舰进行全体集合,或者说进入战位。飞行员们匆匆进入待命室,听候长官简要地介绍作战任务、起飞顺序以及气候等情况。飞行中队的指挥官,即大家所称的队长,通知了每个人要驾驶的飞机的编号。迈克走出待命室,走在巨大的木制飞行甲板上,迎接他的是一阵海风。风速大约是25节,从船头一直吹到船尾,为飞机从航母上起飞创造了条件。企业号航母单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迎风而行,于是便依靠她那庞大的涡轮发动机在海面80英尺深的地方翻卷。
但如果遇到杀戮
几架“野猫”战斗机从航母起飞,为航母及其他军舰护航,阻止敌机来袭。几架侦察机去搜寻日本皇家海军的船只与潜水艇。接下来便是所有四个飞行中队的新飞行员们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刻了。大E,即海军术语所说的CV-6,搭载着四个中队:第6战斗机中队,使用的是“野猫”战斗机;第6鱼雷机中队,飞的是TDB鱼雷机,还有两个中队使用的是SBD“无畏”轰炸机。尽管前两个中队被称为第6轰炸机中队和第6侦察机中队,但它们执行的是同一种任务。所有飞机都使用同样的色系,都是数颗白星加两道浅蓝。
当你驻在那舒适的居住地……
迈克遇到了分配给他的“无畏”4563号的机长。机长把这架飞机看做是他自己的。他坚信这架飞机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来迎接任何一位飞行员。对于那些被降落伞和海图板弄得不知所措的飞行员,好的机长也会帮助他们在驾驶室系好皮带。迈克体型中等,也才刚刚能坐下。他的后座上放着一个沙袋。没有人会冒生命危险与一个没有考核过的海军少尉一起登机。在机舱外面,队长把发动机的启动摇柄越转越快,直到他认为飞机里的飞轮达到了适当的转速。他大叫“让开”,警告其他的舱面人员。迈克拉开启动杆,随着发动机的启动,他盯着仪表盘。轮到迈克了。他给“无畏”机注入了一股力量,让它向甲板中间滑去。
你一面说着,一面喝着姜啤
在迈克右边,航母的飞行甲板上层建筑有好几层楼高。三角旗和巨大的天线高高地耸立在上面。大家通常都跑到舰岛上每层建筑的狭窄通道处(相当于阳台)看风景。站在这里能清楚地看见摔机降落的所有过程,所以这些通道又被称为“秃鹰之席”。只有一个地方除外,它是专门留给空军大队指挥官的,被称为主飞行点。然而,在底下飞行甲板上忙碌的人谁也没有注意上面那些傻看的人。清单上列出的副翼、螺旋桨以及其他设备的状况,都需要飞行员集中全部精力来调试。
圣诞节的第二天,西德尼、威廉以及其他几个人宣誓参军。他们就这样成了海军陆战队员。关于海军陆战队的事迹大家现在都有所耳闻了。日本人偷袭珍珠港几天之后,又企图侵略维克岛,但他们的首次图谋就被保卫岛屿的海军陆战队给粉碎了。当该岛的指挥官被要求详细说明所需补给时,他通过无线电说:“给我送更多的日本佬来。”[3]维克岛在圣诞夜被占领,但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未进行抵抗。在离开之前,西德尼和尤金在一起。尤金给了西德尼一本吉卜林的《营房诗集》作为离别的礼物。这本书里有西德尼最喜欢的一首诗——《古庙战茄声》。两人都凭记忆引用里面的篇章,比如开场诗:
前面的飞机呼啸着腾空而起后,迈克轻松地驾驶飞机向前,直到右翼的翼尖与穿着白色衣服的起飞指挥官平齐。迈克拼命拉滑轮刹车杆,以便让飞机停下。飞行官的胳膊在疯狂地绕圈。作为回应,迈克给发动机加足了马力,发出的巨大声响和震动就像两个老友一样密不可分。迈克低头看了看仪表盘,特别看了一下磁发电机。迈克感到很满意,回头看了看起飞指挥官。迈克和他都仔细地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声,看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爆裂声或砰砰声。过了一秒钟,飞行官确定飞机已经作好了准备,飞行甲板也畅通无阻,就向迈克竖起了大拇指。这个手势表示:“准备好了吗?”
敌人对美国先发制人,在圣诞节那天表现得尤为明显。第4步兵团的官兵们一直在坚持,等待美国海军前来增援。到那时,那帮混蛋就去死吧。
“好了。”迈克握紧拳头,竖起大拇指,也做了个手势。飞行官跪在地上,指向船头方向。迈克松开刹车,“无畏”开始加速。企业号的甲板长度是802英尺。迈克用不了那么长的距离。根据定点起飞的不同位置,他有时只用600英尺的距离,这个距离在当时看起来似乎不足以起飞。飞机在轰鸣声中飞过舰首时,先往下掉了一点,然后才缓慢开始上升。
那天晚上,肖夫纳抵达“无忧营”,这是位于巴丹半岛上供军官休息的营房。他吃了一份火鸡三明治,算是圣诞晚餐。按他的分析,巴丹半岛还没有作好防御准备。他在军官休息区找到一张空的双人床,这才感到非常疲惫。半夜,空袭警报声吵醒了他。所有人都跑了出来,根据命令趴在一片空旷的地上。肖夫纳从卧倒的地方看到,就在离海岸不远处,一艘货船正在燃烧,再向远处望去,马尼拉城正被上百条凶猛的火舌照得通红。麦克阿瑟将军已经命令麾下军队抛弃了这座被称为“东方之珠”的城市。他告知日本皇军,这座城市已经向他们打开了大门,但日军还是发起了轰炸。
迈克接受过一个多小时的正规飞行训练。他看过大黄蜂号和企业号航母甲板上的飞行行动。几艘驱逐舰和巡洋舰执行着护航任务,与航母相比,它们显得十分袖珍。飞行队长做手势让他将飞机开进机库。正如第一次单独飞行以来所做的,迈克全神贯注于技术细节。他仔细地看着注意事项:“应该以这样的距离飞离军舰,在这个位置;在船尾时,应该在这个时间转向;如果……风大,就得及早转向,以免被风吹回原来的地方。”在最后一次转向时,迈克看到着陆信号官就在他的左翼下方。信号官手中的信号杆告诉迈克“看上去不错”。迈克做完了转向动作,信号官向他做了个关闭的手势。迈克关掉油门,飞机落在甲板上,机尾的挂钩搭上钢索。第一次在航母上降落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第三次,尽管载着不同的沙袋,驾驶着不同的飞机。他后来把这些都愉快地记录在自己的飞行日志当中。这些飞行是他在1942年4月份的最后几次飞行。他的机长W.E.加拉赫上尉在他的飞行日志上签了字,迈克就此成为一名航母飞行员。这本飞行日志表明,迈克在自己的海军生涯中总共飞行了371.9小时。
他的日用品塞满了小提箱,包括一个小纪念牌,上面刻有第4步兵团俱乐部颁发的海军陆战队徽章。他迅速离开的时候,希望自己的东方小地毯和象牙雕像能被当地的某个菲律宾人发现。
5月的头几天,密集的轰炸仿佛让世界进入了末日。这其中包括在一个24小时的时间段中,大约有16,000枚各种口径的炮弹发生了爆炸。日军的大约37个炮群封锁了整个海湾,所有的火炮都瞄向罗克堡。敌人不再不分青红皂白地进行火力压制。几周前,两个热气球从半岛升空,气球篮为炮兵观察哨提供了极佳的观察点。他们将一些加农炮对准特定的目标。大楼、树木、鸟、鹿……所有这些东西都消失了。敌人恶毒的包围使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别说睡觉了。已染上痢疾的肖夫纳将此情形比做“生活在靶心”。
肖夫纳在码头的仓库里分类储存了大量名目繁多的私人物品。现在这些东西都要丢下来,这让他心中很是不满。他感到措手不及。作为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他在成为一名具有绅士风度的军官之前,曾担任学生社团兄弟会的主席,获得田纳西大学校足球队优秀运动员称号,并在T俱乐部以“最高分运动员”身份获得了奖学金。他那成堆的包裹不仅装有部队的制服以及各种体育装备,还有为不同场合准备的几十套套装——有黑色领带,有丝绸衣服,也有雪克斯金细呢。在上海,他收集了一些精美的中国家具、艺术品和服装。有些绸缎和玉雕制品无疑是准备作为礼物送给他女朋友、母亲以及其他家庭成员的。当他六个月前驻扎在上海的时候,就知道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感到非常高兴。肖夫纳家族经历了美国历史上的所有战争。然而,“撤退”这两个字却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没有几个不被吓坏的,尤其是那些来自巴丹半岛的。他们以前就见过这样的阵势。在长达数小时的谩骂声中,陆战队员们经常会对生活在地底深处马林塔隧道里的数千士兵感到疑惑,最近在地面上极少见到他们出没。有传言说隧道里的军官们还在让年轻男仆给他们洗制服。对于肖夫纳以及被寄予厚望来阻止敌军进攻的第4步兵团来说,隧道里的部队的消失等同于胆怯与懦弱。他们给这种局面取了个名字:“隧道——它与我们。”当然,陆战队员们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挖隧道,但他们每天都处于危险之中。与陆军的海岸炮兵部队一样,陆战队员必须修补被损坏的战壕和靶位,以应对敌人的进攻,虽然周围早已是光秃秃的一片焦土。晴朗的夜晚,陆战队员们看到马尼拉又重现了灯光。日本人大概在那儿狂欢。
作为营部后勤官,肖夫纳中尉的任务就是竭尽全力将所有的装备和给养装上卡车,沿着泥泞的公路运向南方。第一个车队于圣诞节中午离开,肖夫纳与他的朋友纳特中尉带了几个人返回海军驻地。他们花了几个小时来整理必需品。每个陆战队员都背着个包,里面是他们的个人装备。除此之外,上校还允许每个军官带一个小型提箱。其他的东西都必须留下。
5月2日,敌人的侦察机搜寻到了排炮G连,罗克堡里的最后一个大炮兵连。敌人轰炸了三个小时,有一枚炮弹击中了G连的军火库。如此多弹药的爆炸极大地震动了位于“中部”地区的后方隧道。肖夫纳前往营救。结果只剩下八颗12英寸迫击炮爆炸后留下的金属碎片。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和金属被丢弃在岛的西部。100码之内所有的树木都已经被炸得只剩下树桩了。肖夫纳最终和其他几个人一起从附近的军火库中救了五个人。
第4步兵团的指挥官驱车前往马尼拉商讨局势。12月24日下午6点,肖夫纳看到上校的车高速返回营房。接下来召开营级指挥官会议。霍华德上校告诉他们,命令已经来了,要求将部队立即撤往马里韦莱斯的一个小型基地,就在巴丹半岛的一端。日本帝国军队的各部队轻而易举地征服了所有的反抗,已经开到离他们不到40英里的地方。对于他手下的军官来说,团指挥官大概对整个局势有了全面的认识。从他和哈特上将的谈话,以及后来与麦克阿瑟及其幕僚的对话中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美军已陷入混乱。麦克阿瑟的参谋长理查得·萨瑟兰将军告诉霍华德,日本人“正从三个方向朝马尼拉包抄过来”。敌人的空军已经摧毁了37架崭新的B-17轰炸机中的绝大部分,剩下的往南飞往棉兰老岛。哈特上将乘潜水艇离开,率领他尚存的舰队向南驶去。麦克阿瑟将军放弃了马尼拉,命令麾下所有的军队保卫巴丹半岛。麦克阿瑟的指挥部正移往科雷希多岛。他命令第4步兵团在马里韦莱斯与1营汇合之后,前往科雷希多岛保卫他的总指挥部。霍华德让手下的军官们赶紧收拾行装。
几个晚上之后,肖夫纳正好听到东京电台的英语广播。广播里预言:“在菲律宾的战争将很快结束。”仅仅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收到报告,说在“底部”地区的海滩上有轻武器在交火。肖夫纳站在位于“中部”地区的隧道的入口处向外看。这大概又是个虚假的警报。几周前有过一个关于敌人登陆的报告,结果被证明是他自己的两个排在互相射击。然而,不到半夜,他收到了确切的情报,敌人在1营的防区有小规模的登陆。同时有命令传来,要求作好准备立即撤退。午夜后,他看到海滩那边战斗已经打响,到处都是火光。5月6日黎明,他看到大约有四十艘登陆艇离开了。看到这里,肖夫纳松了口气,敌人的登陆被挫败了。
连接马尼拉的通讯线路已经被切断,这被认为是敌人的破坏所致。其他敌人在吕宋岛登陆的消息通过传令兵和无线电台源源不断地传到海军陆战队那里。敌人的轰炸机于12月22日黄昏时分再次光临奥隆阿波上空,而第4步兵团的官兵们从当天凌晨1点半就保持了高度戒备状态。第一份战报说敌军乘坐15艘运兵船在仁牙因湾登陆。美军最高指挥官早已料到敌人会向仁牙因湾海滩发动总攻。第4步兵团接到命令,准备出动击退敌军。接下来的消息称“有87艘日军运兵船”。难熬的漫长夜晚终于过去了。第4步兵团没有出击。肖夫纳以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只有500人。后来他才知道该团已划归麦克阿瑟指挥。当第4步兵团在待命时,他们在苏比克湾发现了敌军的运兵船。陆战队员们冲下去保卫奥隆阿波,结果发现除了空荡荡的大海,什么也没有。
他想把队员们带到地面上来,去兵营好好地吃一顿饭。但敌人的炮火封锁还没有解除,因此他们只是吃了些C口粮。他还能听到海滩那边传来的机枪和加农炮开火的声音。还有人在战斗。上午11点30分左右,电话铃响了。肖夫纳的指挥官命令他:“12点执行庞蒂亚克计划。”他收到了投降的命令。
敌人的进攻迫使肖夫纳重新估计当前的局势。团指挥官不会允许他的士兵在登陆战开始之前战死。如果敌人的攻击来自奥隆阿波,那里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准备。他的部队不会成为敌人的活靶子。第4步兵团将他们的营房移入几英里外的山中,那里的丛林可以把他们隐藏起来免遭轰炸。白天只有少数水兵驻守在海军基地,其他人都在为战斗作准备。尽管具体时间难料,但他们知道,快了。敌人正在行动。作为全营后勤总指挥,肖夫纳致力于为新的宿营地运送必要的给养。作为一名军官,也当然不需要搬箱子,但他得决定如何利用数量有限的卡车。步枪连的陆战队员们此时包围了所有住在奥隆阿波的日本平民,把他们交给宪兵部队。
这个命令让他感到震惊。他们没放一枪一弹,也没有人要他们去提供增援,阻止敌人登陆。指挥官命令他让手下人毁掉武器。肖夫纳要让队员们作好准备,前往集合地点,不作抵抗,对必然受到的侮辱不要回应。肖夫纳上尉把自己的手下叫到一起。不管原来属于哪支部队,这些与肖夫纳一起走过这几个月的所有人现在都属于第4步兵团。肖夫纳对他们所有人都感到自豪。“陆战队员们……”他开始说道,但此时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他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下来。几个月的痛苦已经变得毫无价值。他注意到其他人脸上痛苦的泪水,中士们也眼角含泪。他们的上尉正在绞尽脑汁,考虑该说些什么。只听他说:“小伙子们,我们失败了,但我们得活下去。我们自己不能放弃。”
第二天上午10点半,警报声响起。肖夫纳心想,这一定已经是第50次了。作为总部连队的指挥官,他再次带领自己的队伍穿过高尔夫球场,进入沼泽地带。他抬头数了数,头顶上有27架日本轰炸机,轰鸣声闻所未闻。肖夫纳永远都不会忘记朝他落下的炸弹发出的声音。爆炸袭来,敌机却已飞走。肖夫纳返回了基地。他了解到的情况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让敌人的炸弹偏离了基地,落到了镇上。村庄燃起了大火,陆战队员们前去救援。他们发现有十几个人被炸死,受伤的人则更多。尽管搭在镇外一英里的团部野战医院的帐篷以白色为底,并用鲜亮的颜色标出了红十字的图案,敌人的炸弹还是落在了医院附近。陆战队员们认为日本帝国空军攻击的目标就是医院,这让他们感到非常愤怒。
肖夫纳上尉从剑鞘里把他那把“马穆鲁克”给抽了出来,这种传统的剑是海军陆战队军官们佩戴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海军陆战队的部队在战场上投降。他把镀金的剑锋猛砍了几下,直至剑刃参差。一切都结束了。他命令队员们将武器销毁,从大口径武器开始,一直到步枪和随身配枪。
12号的黎明时分,天气晴朗。陆战队员们看到海军第10巡逻队的几架PBY巡逻机降落到海湾。早上的巡逻任务已经结束,水兵们击退了五架敌方战斗机的攻击,保卫了己方的飞机。日军飞机凭借重机枪和20毫米加农炮,迅速摧毁了七架水上飞机,那是整整一个飞行中队。两三架敌方战斗机冲向陆战队阵地,机枪喷着火舌。大约有四十挺0.30口径的机枪在还击,但都没有击中目标。根据设计,这种0.30口径的机枪不是防空武器,但陆战队员们管不了那么多,还是扣动了扳机。一个机枪手为了能跟上目标,不停地变换角度,结果把水塔打了几个洞。
销毁工作在中午完成。杆子上和地上打出了白色的床单。奥斯汀·肖夫纳鼓励队员们回到以前的兵营,取回自己的包袱、衣物、财物及其他个人物品。队员们散开之后,他也是这么做。他仔细地挑选并包好他的个人装备。知道会被搜身,他便想了些聪明的方法来隐藏一些有价值的小东西,比如把菲律宾比索卷到卫生纸当中。肖夫纳还很怀旧,拿出了第4步兵团俱乐部发的牌子,上面有他心爱的陆战队徽章,这个不能丢弃。他把牌子递给传令兵,一等兵阿瑟·琼斯,心想普通士兵不会像军官那样遭到仔细的搜查。“这块牌子一定要拿好,别丢了。”
肖夫纳中尉的战争正缓慢地展开。敌人连续多日轰炸了吕宋岛周围的美国海军基地。12月10日,敌军开始登陆。他们选择了一些彼此没有联系的孤立区域,全军步行登岸。马尼拉的高级军官们正努力制定作战计划,各部门竭尽全力地将其付诸实施。与此同时,海军陆战队第4步兵团几乎每隔一小时就能收到一次敌情报告。第4步兵团现在还驻扎在奥隆阿波,虽然有传言说他们将会有别的任务。12月10号那天,海军陆战队作好了保卫海滩的准备。空袭警报在不停地响,但到目前为止,什么情况都没有。晚上陆战队员们返回沼泽边的营地。现在已实行灯火管制,食物也实行配给制。他们一天吃两顿饭,正如俗话说的那样:“太阳出来前吃早饭,天黑后吃晚饭。”一定有人注意到了,在这两周的时间里,他们的伙食从原来的北京烤鸭沦落到冰冷的C口粮[2]。连续几天的恶劣天气已使营房变得一团糟,只是,暴风雨同时也缓解了敌人新一轮的进攻。
“是,长官。”
马尼拉·约翰从陆军到海军陆战队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但他最终离开马尼拉,进入了海军陆战队第7团第1营D连机枪班。他喜欢当一名陆战队士兵,也了解自己的工作。现在他已经不再让父母操心了,每月还能寄美元给母亲。那段和平岁月让他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乐观,喜欢开玩笑,随和宽容的个性为他结交了许多朋友。他把自己的感受都刻到了左肩上。那是劈开一面旗帜的剑,上面写着:宁死不屈。
有些人开始刮胡子,清洗收拾。大炮的第一次齐射之后,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紧接着,由远及近的轰炸机群便发出嗡嗡声。这次出人意料的攻击打死了肖夫纳手下好几个士兵,受伤的就更多。一发炮弹的巨大冲击力把肖夫纳摔到了地上,但他又一次成功地回到了隧道。他听到了位于旧金山的KGEI广播电台的节目,其中播出了他们投降的消息。肖夫纳躺着睡着了。第二天早晨,炮击停止后不久,第一批日军就到了。
服役期结束,约翰决定一个人回家。刚要乘船回去时,洛丽塔过来找他。约翰开玩笑说,能思念这样的女人是一种福气。她带来了一把砍刀,把他的水手包一切两半。作为海军陆战队员,战友们对他讲的故事都半信半疑。但是,约翰讲故事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喜欢放声大笑,也愿意和别人分享故事。但是如果你认真地听他讲,也能从中悟到点什么。约翰喜欢马尼拉是因为他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带有冒险性质并且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的职业军人的生活,抑制了他身上那根深蒂固的躁动。约翰不当兵的时候,日子过得很不顺畅,对当兵却如鱼得水。
敌人一确定他们不会再抵抗,就很快把枪扛在肩上。敌军看上去很开心。他们在俘虏身上搜查轻武器,自己找一些有价值的小玩意儿,然后便迫使那群人一起向海滩走去。海军陆战队第4步兵团不复存在了。[5]
12月9日,消息传来,日本对太平洋上的其他国家和岛屿发动了进攻。日本人对太平洋地区的大规模侵略让菲律宾举国震惊,但约翰告诉所有人马尼拉不会沦陷。麦克阿瑟将军在马尼拉饭店顶层的套房里指挥着一支强大的军队。推开窗户往外望,他可以看见一侧的海湾;向另一侧俯瞰,能看到马尼拉的主街杜威大道。北吕宋岛的防御工事让人印象深刻,约翰与洛丽塔在一天晚上坐船游玩的时候都看到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洛丽塔将船驶离马尼拉湾,绕巴丹半岛的一端进入苏比克湾。他们沿着巴丹半岛北部的海岸,开足马力向奥隆阿波驶去,到那里的一家特色饭店去吃饭。从很多方面来说,这都是个值得纪念的夜晚,但是约翰还能记得经过拱卫马尼拉湾入口的岛屿要塞,即被称为“岩石”的科雷希多岛时的情景。在古老的岩石墙顶部,配备了巨型的海岸炮,高高地俯瞰着有史以来最庞大的战舰群。
经过几周在新河周围地区的森林和沼泽中的训练,迫击炮4班的成员已可以在38秒之内装好一门迫击炮。在5月的第一周,他们就见到了训练成果。他们开始了第一次实弹演习。西德尼、执事和威廉以及其他人一共分配到了16发炮弹,每人轮流把一发炮弹塞进庞大的炮膛中。每次发射都伴随一声单调而刺耳的回响。炮弹高高地飞向空中,在几百码远的地方爆炸。现在已担当炮手的执事看到这情形,直称“太美了”。
要不是洛丽塔的介绍,他对菲律宾人及他们的国家还一无所知。菲律宾人——他们把自己读作“菲利宾人”——很穷,但他们工作努力,并为自己是菲律宾人而感到骄傲。他们已经为争取独立进行了漫长的斗争,迫使美国政府制定了撤军的时间表。约翰来时,菲律宾的独立问题已妥善解决,他所结识的是一个爱着美国的女人和民族。他们指望着向美国人寻求帮助。菲律宾的第一任总统委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帮他们建立国家军队,并让将军以战地元帅的身份来指挥。为了在这个新兴的民主国家拥有自卫能力之前保卫她,美国在这里保留了大量的军队。即便只是一个军阶很低的下士,巴斯隆也知道菲律宾的威胁来自于日本。日本人在许多年中一直致力于将美国的势力从远东地区赶走。
副炮手西德尼喜欢这种精密的81毫米迫击炮。要将这种武器精确地瞄准目标并开火需要掌握很多技巧。他和执事得调整方位角,并计算射程和偏差。他们参照量程电路板上的数据来计算推力及恰当角度,这样才能将炮弹发射到特定的距离。迫击炮班也开始把这种知识运用到特定的场合,也就是他们所称的战地问题中。瞄准静止不动的目标让位于连发齐射,比如区域射击和扫射。
正当每个人都在没完没了地谈论珍珠港的时候,下士约翰·巴斯隆被日本人攻击菲律宾的行为激怒了。在连里的其他士兵看来,他的这种反应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尽管只是陆战队的一名下士,巴斯隆却在多年以前就曾当过两年陆军,其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马尼拉度过的。他给朋友讲了很多关于马尼拉的故事,他们都亲切地叫他“马尼拉·约翰”。每个海军陆战队员都会讲与大海有关的故事。他们驻扎在北卡罗来那州海岸的帐篷里,除了讲故事以外,几乎无事可做。约翰的二头肌上刻了个漂亮女人的图案,引发了不少评论和追问。约翰告诉他们,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洛丽塔,两人的相遇“纯属巧合,结识在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风雨中”。为了避雨,他走进了一家小俱乐部,她恰好也在那儿。
他们在周末通常可以自由活动。如果他们和执事一起走,往往就去威尔明顿,看劳军联合组织的演出,也可能去见一些姑娘。但是,那儿没有酒喝,执事不喝酒。他坚持浸礼会教的所有信条,这让他成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陆战队员。西德尼和威廉对此倒不是十分在意。他们并不总是和执事一起度假。有一个周六,他们告诉执事要去威尔明顿,但实际去了位于北卡罗来纳州本顿维尔的内战旧战场。西德尼和威廉知道炮班的每个人都会认为他们犯傻,竟然去那种地方度假,真是浪费。海军陆战队5团最近刚刚离开,1团马上也要开赴自己的战场。
毫无疑问,对日作战将会和南北战争同样重要。按大多数美国人的说法,“肮脏的日本佬”在他们的大使正在华盛顿宣扬和平的时候发动了一场偷袭。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一种背叛。西德尼和尤金心中都燃起了强烈的渴望,想要投身其中为祖国取得光荣的胜利。就像巴尔克利要塞中的南方叛军那样,在败局已定后很久仍坚持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两人也一直渴望着证明自己的勇气。现在,他们要是能征得父母的同意该有多好啊!
当合格的新飞行员登上军舰的时候,第6侦察机中队的老兵们看起来都非常高兴。这些新兵将执行侦察任务,以施展自己的飞行能力。高级军官给他们所派遣的任务的目的似乎不在于取得“赫赫战功”,而在于鼓舞士气:让他们用船将飞机运往某某岛的基地。正如一个老兵所记:“这看上去像是要去攻击威克岛的厕所。”5月的第一个星期,当特遣队向南开进的时候,在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里,迈克都在执行飞行任务。在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飞出了200英里远,绕弯飞行了大约30英里,然后返回航母。
西德尼和尤金有许多共同的爱好,但把两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还是他们对南北战争有着相同的狂热。在大部分的周末时间里,两人都会到位于莫比尔镇外不远处的一处战场。尤金的父母给了他一辆汽车,一辆他几乎都没听说过的豪华车。这样他们就能驱车前往巴尔克利要塞或西班牙要塞。进行此项旅程,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想表达自己逃离这种戒律森严的生活的意愿。要塞早已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墟,西德尼和他的伙伴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他们喜欢到土垒的墙垣中去挖掘,希望能找到诸如米尼枪弹[1]和南方军的皮带扣之类的物品。尤金经常把他的枪拿到这里来,两人一起练射击。他们阅读了大量的书籍,都是关于在这里发生的战争和战役的。虽然北方军关闭了莫比尔港并占领了西班牙要塞,南部邦联的军队仍然占据着巴尔克利要塞。就在司令官李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签署投降令的同一天,大约有两千人在巴尔克利进行了南北战争中最后一次重要的战役。俄亥俄第82步兵志愿团率领北方军向前冲,终于将人数和武器占优势的南方军从他们占领的地方给赶了出去。西德尼和尤金喜欢追溯每支部队的作战行动,通过炮弹坑、步枪坑以及庞大的炮兵防御工事等遗迹来重新演示过去的作战过程。
迈克的任务是找到日本潜水艇。他担心的是能不能找到返航路程。他花费了几个小时绕弯飞行430英里,这样的搜索路线已足以让他在海上迷路。盛行风和积云会减缓他的飞行速度,另一方面,航母为了执行任务,也需要改变航向和速度。航母和飞机计划四小时后的汇合点只是个大概的估计。迈克离开待命室之前,飞行中队的执行官迪金森上尉进行了仔细的检查,确认迈克将所有的数据都准确地输入了航标线盘。有些没有经验的飞行员只要发现海面出现了物体,不管是什么,都投炸弹,结果炸死的是一群鱼。迪金森可不喜欢这样的人,但他也没有对迈克表示鼓励。迈克发现执行反潜巡逻任务得完全依靠自己。
父母间的争论刚刚开始的时候,西德尼认为父亲会说服母亲,这样他和威廉就能一起走了。然而,西德尼其他的好友看上去似乎不会加入他们。尤金斯·莱奇也想签约参军,但被他父母阻止了。尤金必须完成中学学业,而且他的心脏有杂音。他的哥哥已经参军了。尤金的父亲有很多条理由,但没有任何一条能说服这个小儿子。与西德尼一样,尤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国家服务。这种责任感部分来自对敌人偷袭的愤慨,但同时还来源于他这个家庭悠久的服役传统。父亲是个医生,曾在一战中服役过。爷爷和外公都参加过美国的南北战争。
尽管飞行仪表可以提供几乎所有的重要数据,但有两样重要信息却无法显示:风向和风速。出发之前,迈克把这些数据都标在航标线盘上,心里也知道这些数据在长距离的飞行过程中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迈克已经学会了通过双筒望远镜观察海面情况:风越大,浪就越大。从1500英尺的高空往下看,飞越大浪顶部的泡沫能指出风向。在200海里的飞行过程中,10节的东风可能转变为20节的西风。这种风向和风速的变化对飞机的地速、油耗和航向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如果太平洋上风平浪静,海面上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他的航行就会一帆风顺了。
西德尼回到家,发现征得父母的同意比他想象的要困难一些。母亲有两个兄弟在海军——乔·塔克是驻珍珠港的一名飞行员——她觉得那就足够了。父亲是墨菲中学的校长,他则希望儿子能尽快入伍。很多年轻人都已经参军了。就在今天,罗斯福总统已经正式对日宣战。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来自敌人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西德尼的父亲曾经参加过一战。他培养的两个孩子都很有爱国主义精神,愿意保家卫国。当唯一的儿子大步迈向自己的目标时,他是不会阻止的。
除了追踪风向,迈克还有一种秘密武器能帮他找到回去的路:一种被称为YE/ZB的航行辅助设备。5月7日飞行快结束时,正在接近与母舰的汇合点,他将飞机拉升到大约5000英尺的高空。迈克关闭了长距离无线电通讯设备,插上YE/ZB,收到了从航母上传来的简单的编码信号。在一定的范围内,它可以提供足够的信息让飞行员找到母舰。把飞机拉升到某个高度是关键。如果YE/ZB失灵,或者没有记下当天的信号密码,或者计算出错使飞机处于有效距离之外——他和机上的炮手都会消失。六天前已有两架侦察机失踪了,其中一架还是由一个经验老道的飞行员驾驶的。在迈克确认自己的航线之前,心里充满了疑惑。现在YE/ZB传出的声音响亮而清晰。他重新插上了长距离无线通讯设备,向航母飞来。
“哎呀,你们的全部工作将是擦甲板。”征兵人员向他们解释说,如果真想杀“日本佬”,就得加入海军陆战队。“我敢保证海军陆战队可以让你们对日本人以牙还牙。”西德尼和威廉从来都没听说过海军陆战队这个名字。没听说过的还不只是他们两人,所以征兵人员得向这一群人解释。他说海军陆战队是海军的一部分,事实上是“最精锐的一部分”。然后这位征兵人员换了一种方法,开起了玩笑。“但是你们进不了海军,因为你们的父母已经结婚了。”西德尼放声大笑。他看看威廉,看得出来威廉也在想同样的问题。海军陆战队也许就是他们将来的集体,但两人谁都无法当场签约。他们都只有17岁,得把文件带回家,交由父母签字。另外,一项适应性测试的结果还表明,西德尼的辨色力受损,但征兵人员让他别担心,说这种辨别颜色的测试很可能马上就要调整了,他让西德尼圣诞节后再来。威廉说他愿意等。
这已是迈克第八次在航母上降落。他走进待命室去听新闻。列克星敦号和约克城号这两艘作战航母在紧邻澳大利亚北部的珊瑚海海域发现了日军的航空母舰。列克星敦号上的飞机击沉了一艘敌方航母。列克星敦号上的侦察机中队队长在无线电中不停地说:“抹掉了一艘航母。”琉球号航母沉没[6]的消息必定让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在与敌方航母进行的第一次战斗中,“无畏”的表现证明了这种飞机能胜任这项任务。企业号航母无线电通讯中心的报务员们正忙于处理各种战况消息。有人了解到这些消息便告诉了全船的人。大家都议论纷纷。敌人的特遣队包括曾经参与珍珠港袭击的两艘航母:翔鹤号和瑞鹤号。然而,接下来的都是些坏消息。天黑之前,敌机击中了珊瑚海上的一些美军舰船。
“是的,”西德尼说,“我们就是那么想的。”
第6侦察机中队的飞行员们看着地图,了解到他们的目的地埃法特岛距离珊瑚海战场只有两天的航程。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琢磨着各种可能性。迈克第二天不用飞行,因此能听到最新的情况。传来的是个坏消息。中午时分,日本飞行员发射的两颗鱼雷击中了列克星敦号,并向约克城号投下了一枚炸弹。快要到零点的时候,美军飞行员击中了翔鹤号几次,但列克星敦号还是沉没了。迈克所在飞行中队的一些老兵认识很多在列克星敦和约克城号上服役的军人。海军航空兵人数不多,但长期以来大伙儿都保持着兄弟般的友好情谊。第二天传来的消息把人们给搞糊涂了。海军指挥部宣称击沉了敌舰九艘,击伤三艘。一家澳大利亚广播电台将总数增加到了十八艘。日本帝国则声称它的战机击沉了一艘战列舰加利福尼亚号、两艘美国航母(列克星敦号和约克城号),以及一艘英国航母厌战号。[7]海军军官们在企业号的舱室里听到敌人的广播,都一笑置之——加利福尼亚号战列舰还在珍珠港。第6侦查机中队执行官迪金森确认列克星敦号航母“已经让日本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值了”。但军官们得考虑这样的损失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约克城号的受损程度。美国大概只有两艘作战航母,而日本皇家舰队至少拥有八艘各种型号的航空母舰。
12月8日周一早晨,西德尼·菲利普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约定骑着自行车,来到比恩威尔广场与好友威廉·奥利弗·布朗会面。他们来到联邦大楼,里面住着来自军队各部门的征兵人员。等着应征的长长的队伍从海军征兵办公室延伸开来,穿过长廊,一直排到门外,顺着台阶往下到圣佐治亚街的拐角,再经过半个街区一直到圣路易斯街。亚拉巴马州的莫比尔是一座海军之城。队伍中愤怒的人们时常吐出“日本佬”这样的字眼。西德尼和威廉不是那种只知道跟在别人后面排队的人,于是走到队伍最前面去看个究竟。海军陆战队的一位征兵人员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少年,走过来问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想去杀日本佬?”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由那些经验比迈克更丰富的老兵们执行企业号的侦察任务。一架从大黄蜂号起飞的侦察机失踪了。飞行员当时正在用对讲机与后座的炮手谈有关YE/ZB的事,长距离无线电通讯设备没有关。整个舰队的船只都能听到他的讲话:“把那个接收器弄好。这个小开关是干什么用的?……小子,这太严重了。你什么都听不到吗?我也什么都听不到。你觉得这玩意儿到底什么地方坏了?昨天还好好的。如果信号都收不到的话,无线电发射又有什么用呢?”谁都没有发现敌人,于是航母继续执行增援任务。后来发现,埃法特岛并没有完全作好迎接陆战队飞行中队的准备,因此飞行员只能转而飞往新喀里多尼亚的努美阿港口。特遣队完成任务后便往夏威夷飞去。海军少尉们则返回执行反潜任务。
周一的报纸刊登了“日本袭击珍珠港”的报道,并发布了来自军方和民间领袖发出的警告,他们认为美国的西海岸也有可能遭到同样的攻击。保卫圣迭戈的任务就落到了驻扎在北岛的军人身上。基地的海军陆战队特遣队员们开始挖散兵坑、配置机枪,并用成堆的沙包来保卫关键的建筑物。飞行员们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准备。萨拉号航母把本来分配给迈克所在的训练队的飞机全都带走了。他们现在只能飞老式的“布鲁斯特水牛”战斗机和昵称为“黄色险情”的教练机,该昵称得自其鲜亮的颜色以及驾驶它的菜鸟学员。
除了日常的反潜任务以外,飞行队长还给迈克布置了助理机械师的任务。这样,他就得和机长以及机械师们一起,保持飞行中队的18架“无畏”能随时起飞。这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飞机的R-1820气旋式星型发动机很容易损坏。迈克在接受训练时,以及在北岛接受处罚的日子里,就已经了解到关于飞机星型发动机及其他部件的知识。但他毕竟不是机械师。作为一名军官,他负责监督他们的工作,确保书面的规定能够照章执行。
整夜都在进行装载,没有外部灯光的照明。天已破晓。12月8日早上不到10点,萨拉号航母驶离北岛。几分钟后,军舰总指挥部响起了铛铛的警报声。军舰出发之前,大家反而显得平静了。迈克和其他飞行学员接到了下船的命令。当这艘庞大的军舰驶向公海时,在码头上目送它离开的人认为萨拉号和护卫它的三艘驱逐舰一定是在开赴前线作战。
接受他监督的人是他自己的飞行中队的一部分,在当时被称为“棕鞋海军”。第6侦察机中队的所有成员,上至队长加拉赫,下至军衔最低的飞行机械师三等助手,组成航空母舰上一个完整的作战单位。作为空勤人员,他们的制服是咔叽布衬衫、咔叽布领带、咔叽布裤子以及棕色皮鞋。他们的岗位,无论是在空中还是在中队的舱室,都将他们与舰上的其他人员区别开来。然而,迈克的新工作让他能接触到在企业号上服役的军官、士官及水手,他们对本舰所搭载的是什么飞行中队毫不在乎。这些人,也就是“黑鞋海军”,喜欢把航空兵称为“硬毛杂种狗”。
迈克整理好文件,走进单身军官宿舍去收拾行李。他还一次都未体验过俯冲轰炸的艰难。太阳落山的时候,一道灯火管制的命令加深了惊疑和恐慌的情绪。那些已经获准自由活动或已经准假的军人带着满腹的疑问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迈克和其他的新飞行员向萨拉号走去,同时也向实现奋斗目标的时刻走去。他们第一次登上了航空母舰。舰上到处都在塞入飞行员、机械师、飞机、子弹和炸弹,只要是能装的都装上了。这里能听到各种传言。新来的飞行员们向军官区,即军官舱室所在的甲板走去。
当棕色鞋和黑色鞋为同一支队伍服务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制造摩擦。美国海军内部已经发生了一场震荡。一百多年以来,战列舰一直是舰队的基础。只有最出色的军官才有资格指挥亚利桑那号那样的战舰。然而在过去的十年里,海军航空兵开始崛起,颠覆了传统的战略战术。他们认为航母才是最有力的海战武器,日本对珍珠港的攻击可以被视为航空母舰对战列舰的最终超越。
尽管毕业成绩在全班名列前25%,而且已经被任命为教官,海军少尉迈克还是把俯冲轰炸机作为自己的首选。没有几个人在接受训练时听说过俯冲轰炸机,但它确实属于航空母舰的舰载机,在美国武装部队的最前沿服役。它的任务不是击落敌机,而是找到敌舰并击沉它们。迈克一心想要从航空母舰起飞。以一如既往的平静,迈克想到,要成为航母飞行员,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成为俯冲轰炸机的飞行员。他的许多同学都把成为战斗机飞行员作为自己的首选。大多数人后来却发现,自己得跟在四引擎轰炸机的屁股后面。名义上,迈克被分配到了飞行侦察中队,但他的第一选择实质上还是实现了——侦察机和轰炸机使用的都是同样的飞机,并且共同执行任务。迈克此次来北岛是为了提高自己的飞行技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侦察机飞行员,同时也是为了学习摧毁敌舰,尤其是敌方航空母舰的技术。
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遇到了老一代舰员——那些军官和士官——的反抗。新一代的舰员,那些海员和文书军士,对此传统并不特别在意,倒是对“硬毛杂种狗”享受到的种种特权很是嫉妒。比如,每当军舰进入紧急状态时,每个黑鞋海军除了正常的值日以外,都要进入一个战位,水手们也要轮流站着执勤。但飞行员们就无须这么做。当你一次次满头大汗地在底舱里忙碌时,自然就会痛恨飞行员们的多彩生活。但是责任感让黑鞋海军们认为企业号是属于他们的,而海军航空兵则不可能有这种归属感。
一年多以后,迈克来到了北岛,分派的任务将他放到了现代海战的最前沿。一般平民注意到他制服上的金色飞行章,通常会认为他是战斗机飞行员。在美国人的一战记忆中,总是点缀着战斗机飞行员以每小时几百英里的速度穿越天空与敌机作战的故事。这种令人陶醉的光荣与名誉的完美结合也激发了与迈克一起训练的战友们的想象力。每个学员都想努力做到最好,因为只有最优秀的飞行员才能成为战斗机飞行员。从彭萨科拉的海军飞行学院毕业的时候,这些新晋职的海军少尉们列出了他们心仪的岗位。
为了让工作更有效率,迈克少尉必须留意这些彼此水火不容的态度。他也逐渐认识到,第6侦察机中队新老飞行员之间的隔阂不完全是因为前者取代了后者失去了的朋友。老飞行员们都戴有安纳波利斯军校的戒指,他们信任那些戴着同样戒指的人,那些职业海军军官们。他们从来都不特意去训练那些新兵。在他们眼中,这些新兵大多数都属于“90天的奇迹”。迈克和约翰走在一起的时候,都把戒指戴着。没有任务时,迈克喜欢站在“秃鹫之席”观察飞行训练。
“不错,听起来真好。”迈克的回答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他曾经上过一次飞机。“可以。但我对此并不感到激动。”和所有善意的征兵官一样,那个征兵官作出了承诺:“那好,你有机会可以试一下。如果不喜欢,随时都可以回来当普通的海军。”
迈克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自己身下的飞行甲板上所进行着的复杂而又危险的工作。每人根据自己的任务,穿不同颜色的套头衫。比如有人装填飞机炸弹,他就得在整个工作程序中的某个特定时间来完成自己的任务。迈克看到一架“野猫”战机摇摇晃晃地来到起飞点,飞行员加大了油门,竖起大拇指,呼啸着冲过甲板,起飞去执行搜索任务。这架战机在舰首方向稍往下坠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飞行甲板离海面有80英尺高,即使不考虑飞机向前的推力,光是想想这不幸的坠海就足以让人患上恐惧症。企业号航母无法停下,只能呼啸着经过这架坠海的飞机。迈克和其他很多人都往下看,飞机开始下沉。飞行员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与海面的撞击把他给震昏了。飞机沉没了,失去知觉的飞行员也沉了下去。救援艇来得太迟了。
迈克不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飞行员。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没有做过纸飞机,也没有效仿过查尔斯·林白这样的航空先驱。1940年,这个24岁的奶农前往征兵站报名,被告知将于1941年初正式入伍。如果从军,他有权选择自己服役的兵种。迈克在后备军官训练营的经历不仅帮他付清了大学的学费,还灌输给他一种强烈的愿望,使他不愿意在小帐篷里睡觉,也不想吃冰冷的口粮。根据朋友的建议,他找到了一位海军征兵官。那位征兵官向他保证海军的生活比陆军强很多,随即他又注意到迈克的大学学位。“不瞒你说,我们的另一个地方很适合你,那就是海军航空部……同样也上军舰,和一般的海军没什么两样,但报酬更高。”
这次失误证实了迈克的怀疑。起飞时,如果遇到强烈的横风或发动机发出时断时续的突突声,就有可能意味着突然熄火。这比降落更危险。降落时,飞行员在进入最佳着陆状态之前,已经在空中飞了几个小时,此时发动机不大可能熄火。迈克决定以后多多祈祷,尤其是在起飞的时候。那天晚上的广播中,关于最近珊瑚海海战中被日军击沉的美国军舰,日本播音员“东京玫瑰”改了口。美国海军部否认在那次战役中损失了一艘航空母舰。第二天,企业号上所有飞行中队的飞机全部起飞。迈克降落在珍珠港中间的福特岛,时间是5月26日。不久后,企业号就将进港。
迈克已经作好了积极完成任务的准备,但却没有像周围大多数人那样热血沸腾,发誓对偷偷摸摸、不择手段的敌人进行报复。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进入状态,还没有驾机在航空母舰上着陆过。他大多数的飞行时间都是用在双翼飞机上。他也曾经在单翼的金属飞机上飞了几个小时,但对于海军新型的战斗机他才刚刚接触。即使萨拉航母上拉响了鱼雷防御警报,敌人马上就要发动进攻,迈克也仍然不会让愤怒的情绪和自我意识影响自己的判断——这是他的性格。
5月26日,肖夫纳在马尼拉市监狱里感到高兴和放松。投降后的几周里,他们生活在海滩上,没有居所,缺少食物和水,直到后来,日军带他们离开科雷希多岛。7000美国人和5000菲律宾人登上了3艘船。但船并没有沿马尼拉的任何一个码头行进,而是在帕拉尼亚克附近海域抛了锚。下午的天气闷热难当。战俘们被迫登上日军的登陆艇,登陆艇已经把他们带到离岸只有十几英尺的地方。战俘们对于下船的命令没有立即明白。看守们在想什么呢?然而,日军拼命地叫喊,并拿枪比画着,战俘们不得不背着包裹跳入齐胸深的海水中涉水上岸。他们排成了长长的队伍,一排四人,穿过马尼拉市中心,迈步走向杜威大道。
无论迈克走到哪里,几乎都能看见这艘军舰。舰员们都称它“萨拉”。它是美国海军最大的航空母舰,像塔楼一样俯瞰着北岛。圣迭戈港是由一片地峡形成的,停泊在此的航空母舰建有大量的飞机跑道和机库,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在它周围到处都是起重机和舷梯。有好几个飞行中队正在舰上填弹,其中除了飞行员、炮手、飞机外,还包括维修人员。按预先安排,绝大多数舰员今天都将登上萨拉。这艘大型的航空母舰已经在海岸上的船厂整修完毕。不可思议的是,它在宣战前的几分钟时间里回到了港口。对于迈克这样的新兵来说,这是出乎意料的。
成群的菲律宾人排好了队。战俘们一时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后来他们逐渐意识到日本人正在进行胜利游行。他们要让菲律宾人亲眼目睹被他们打败的蓬头垢面的美国佬。背着包裹、吃力挣扎的美国人感到了羞辱。然而,当地人并没有立即将日本人视做新的主人。有些人给美国人带来了水,甚至扔过来一些水果。这种友好的行为激怒了日本看守,他们向挑衅者挥舞着步枪。
12月7日下午,在国际日期变更线的另一头,美国海军少尉弗农·“迈克”·米歇尔正在为和日本帝国海军作战而积极准备。他手上拿了一叠纸,来到海军航空基地,即位于圣迭戈的北岛基地。他不顾周围弥漫着的疯狂情绪,有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每到一个不同的部门,碰到如计时员、仓库看守、飞行总教官等等,他就停下来试图将自己手中的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小时前,他和同一训练小组的其他几个飞行员都被告知,日本人轰炸了珍珠港。该训练小组的官方名称是“航空母舰高级训练班”。他们的飞行训练被缩短了。他们将立刻登上美军萨拉托加号军舰参战。
见到不允许提供帮助,有些人哭了。战俘们越过人群,艰难地穿过市区,来到马尼拉比利比德监狱的门口。
士兵们非常卖力。每个陆战队员都在上海隔着街垒看到了日本人的军事行动,也亲眼目睹了他们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时的凶残和暴虐。大多数人都听说了日本人是如何对待南京人民的。因此他们明白,日本人的侵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让肖夫纳感到尴尬的是对日作战的准备工作一直拖到今天,这刺痛了他。自从他们团到这里之后,所经历的最强训练就是徒步走到海滨浴场。肖夫纳想起昨天,也就是12月7号,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到处去找能看电影的地方。他把思绪抽了回来。现在,他的任务是找个地方,为已经离开海军基地的陆战营寻找露营地。敌人的轰炸机一定会把仓库和要塞作为目标。临近8号中午,肖夫纳带着他的连队迅捷地穿过高尔夫球场,涉水趟过一条小溪,在一处长满红树的沼泽旁安营扎寨。
在监狱里,几个月来的艰难岁月结束了。监狱只能容纳三分之二的人,但每个人都能轮流进去,免受恶劣天气的考验。看守们给他们一天提供三顿饭,大部分是米饭,还有足够的干净水供洗澡。里面还有少量的罐头食品、香烟和当地的水果出售。在这里流通的钞票是菲律宾比索,有些运气好的美军自己截留了一些而没有被看守夺去。
这样一来,第4步兵团的人数减少了将近一半,留下来的是第2营、肖夫纳的连部和后勤连队,以及一支海军医疗队。步兵们开始挖掩体。他们挖散兵坑、安放加农炮,再拉上带刺的铁丝网以防止敌人对海滩发动进攻。他们把弹药放到手边,周围用沙包保护。保卫奥隆阿波海军基地,也就是保卫海军的长距离侦查飞行中队,即PBY水上飞机中队。当这些飞机不执行巡逻任务时,它们就会在码头附近的锚地上空盘旋。海军陆战队员们架好了机枪,准备向来犯的敌机开火。基地周围都已经布好了路障,尽管这并不需要费多大的事,因为奥隆阿波是附近唯一有人居住的小镇。
随着严密把守的监禁开始实施,劫掠的现象有所收敛。美军军官被允许将手下重新组织起来,告诉他们工作细节,以完成日军所要求的任务。承受了这一切之后,海员、陆军士兵、陆战队员以及来自其他作战单位的战俘,终于有了安全感。不太和谐的地方似乎只有一处,那就是日军士兵,甚至是列兵,要求所有的战俘,无论军阶大小,都要向他们敬礼或鞠躬。这个要求激怒了美军军官们,但任何的迟疑换来的都是毒打。即使是迅速的敬礼也并不总是能过关。日本看守经常无缘无故地对倒霉的战俘们拳打脚踢。
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们在阅兵场上一直等到营指挥官前来训话。一切自由活动都取消了。团的建制将被取消,就好像第4步兵团刚到时,守卫海军基地的海军陆战队被分成小的特遣队一样。第4步兵团的士兵将组成步枪排,然后分配到各步枪连。每个士兵都有用武之地,因为他们不仅要保卫奥隆阿波海军基地,还要守护另外一个规模更小的、位于巴丹半岛一端的马里韦莱斯基地。第1营的任务就是保卫马里韦莱斯。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了。
海军陆战队7团还没有蜂拥上岸。5月27日,他们在阿皮亚镇卸完了自己的装备,阿皮亚位于西萨摩亚的乌波卢岛。他们将与早几个月登陆的其他美军汇合。7团携带有发电机、雷达、大型推土机、重炮,准备保卫该城的海港并修建一个机场。他们的宿营地建在城市公园。他们开始挖战壕。作为中士,马尼拉·约翰不用自己动手。他和好友摩根在当地过得很逍遥。晚上,陆战队员们可以到商店买啤酒,甚至可以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餐馆去吃饭。萨摩亚人欢迎陆战队员的到来,甚至普通士兵都雇得起当地人来洗衣服。他们发现当地的姑娘很漂亮,却都受到防护。所有这些让美国军人觉得他们是在执行一项美差,虽然只要看一眼海图就知道在萨摩亚和马尼拉之间隔着一整个太平洋。防空警报响过几次,但最后被证明都是误发,然而这却提醒这儿的每个人他们仍然在执行防御任务。
肖夫纳发现他们谈的都是些战略方面的话题,暂时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指令,便回去找自己手下的人。他的连部和步兵连一起驻扎在阅兵场上。此时,一条简短的消息在军队中流传开来:“日本人把珍珠港炸成了地狱。”肖夫纳证实了这个消息,没有一丝害怕,相反,却饶有几分兴致。来自田纳西州谢尔比维尔的奥斯汀·肖夫纳中尉从来就是个好战分子。他身材中等,体格健壮,爱好足球、摔跤以及各种形式的赌博。他没怎么把日本人放在眼里。他告诉手下人,敌人会随时发动进攻,马上就要发放实弹了。接下来是他诡异的笑容:“我们的假期已经结束了,得去挣钱了。”
迫击炮4班的士兵们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进行登陆训练。在昂斯洛海滩的浪涌里,他们带着重炮,穿越沙滩。之后,他们返回居住的木屋,发现各人都有一张纪念日周末的72小时通行证。穿戴好后他们马上就可以出发。西德尼本可以穿他的绿色制服。每个人都知道,这次休假结束后,他们肯定就要乘船远航。因此西德尼希望回家时能穿着深蓝色的制服,红色的条纹一直拖到腿上,头上戴白色的士兵帽。他没有领到深蓝色的制服,就花20美元租了一套。当天晚上,他和威廉走出营房,到高速公路上去搭免费车。凭借着身上漂亮的制服,他们搭了多次的车,但要到莫比尔镇仍然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
第4步兵团于12月1日到达了奥隆阿波海军基地,马上编入哈特海军上将的亚洲舰队。隶属于舰队的巡洋舰和驱逐舰停泊在第4团驻地的半岛对面的马尼拉港。美国的军事力量除了亚洲舰队以外,还包括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司令下属的31,000美国陆军和120,000菲律宾国民军官兵。哈特和麦克阿瑟已经为对日作战进行了好几年的准备。日本天皇一定是疯了,竟然去袭击美国在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现在,日本天皇的军队和飞机一定已经出发了,目标是吕宋岛——菲律宾政府和美国军队总部的所在地。军官们一致认为,敌人的第一波攻击将由从台湾岛起飞的轰炸机来完成。
到家后,西德尼发现自己只有24小时多一点来向家人、朋友问好并告别。下午,家人拿出了相机,在草坪上拍了几张照片,有西德尼和姐姐凯瑟琳的,也有西德尼和父母的合影。尤金·斯莱奇来串门,对西德尼的制服很有感觉,并羡慕他的经历。斯莱奇父母的态度并没有缓和。尤金刚刚高中毕业,将在秋天进入马里恩军事学院学习。在他们身边,一切都在变化。成千上万的工人涌入莫比尔为海军建造船只。在远处的海湾,德国的潜艇击沉了美国船只。纳粹德国占领了整个欧洲,日本人占领了太平洋。尤金还在父母的管束之下焦躁不安,西德尼·菲利普斯却已投入这场大风暴中。几个小时后,威廉就要来了。西德尼将握着他父亲的手,向他告别,投身到一番大事业中去。
只有800人的第4步兵团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卫他们在上海的领地,更别提保护美国的在华利益。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局势,陆战队军官们制定了一个计划来应对可能遇到的突然袭击。他们将努力辟出一条道路,前往中国还未被日本占领的某个区域。如果该团的行动被迫终止,陆战队员们将会接到“各自逃命”的指令。让今晨围坐桌旁的军官们感到庆幸的是,慑于日本帝国的强权,美国政府终于在1941年11月下旬命令该团调防。现在看起来这个时间恐怕是最后的时机了。
【注解】
其实肖夫纳不应该感到吃惊。房间里在座的各位早就预感到与日本帝国必有一战。他们本以为这场战争应该在其他地方爆发,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中国。就在一周之前,第4步兵团还驻扎在上海。在过去的几年里,队员们目睹了整师整师的日本陆军在中国登陆,并一步步地向前推进。日本政府在中国东北的广大地区建立了一个傀儡政府,将该地区更名为“满洲国”。
[1] 19世纪用于前装枪的一种圆锥形子弹。——译注
肖夫纳的人穿戴集合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他找到厨师让他们准备开饭,然后去找营指挥官。在他手下士兵驻扎的破败的仓库边上,有几排帐篷,那是其他士兵的宿营地,双方的距离在步枪的射程内。远处有个西班牙人建的很棒的要塞。那个优雅的拱门很早以前就被装饰得漂漂亮亮。肖夫纳从两旁种满了金合欢树的路上跑向一条四周布满了木槿和栀子花的通道。他发现海军陆战队第4步兵团的一些高级军官已经坐在了一起。他们已经接到了来自60英里外位于马尼拉的哈特海军司令部发来的消息,说日本已经轰炸了珍珠港。让肖夫纳感到惊讶的是,这些人居然还是一脸的平静。
[2] 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种罐装口粮。——译注
肖夫纳迅速地跟在后面,向码头跑去,应征入伍的士兵们就在那儿的一个旧仓库里宿营。他看见休的脚被地上的空洞绊了一下,摔了下去,但他没有停下来去帮休。发电厂的哨声响了起来。大门口的哨兵开始拉响那艘老船的铃声。大家都已经醒了,在那儿大喊大叫,肖夫纳冲进兵营,让他们就地解散。司号手吹起了“拿起武器”的号角。有人命令把灯光全都熄灭,这样敌机就找不到目标了。
[3] 作为美国海军陆战队防卫营及战斗机中队的指挥官,温菲尔德·坎宁安列出了一份所需补给和增援物资的清单。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上面所引的话是加在信息上的一句“废话”,目的是扰乱敌人的破译。——作者注。(以下作者注不再注明。)
“哦,”休回答道,“我可不能这么干。”肖夫纳即使还没完全睡醒,也明白休很不情愿的原因。根据军队指挥链的规定,中尉休·纳特应该向营指挥官报告,而不能直接向团指挥官报告。在海军陆战队,与上校说话简直就像和上帝说话一样。尽管局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你这个笨蛋,快去,把消息报上去。”休一听,急速地跑进漆黑的夜里,包围在夜色里的是位于菲律宾巴丹半岛上的海军基地。
[4] 原文Dugout Doug,与麦克阿瑟的名字Douglas谐音。——编注
奥斯汀·肖夫纳中尉一觉醒来,觉得敌人的轰炸机随时都会飞临自己的头顶。凌晨3点刚过,奥斯汀还在地上睡觉,他的朋友休就闯进了屋舍:“肖夫,肖夫,快起来,我刚刚从总司令那儿得到消息,说一小时之内就要对日本宣战了。我翻遍了军官每日操典,却根本找不到关于宣战后该怎么办的内容。”肖夫纳中尉的下一步就是要“叫醒那个老家伙”。鉴于敌人的进攻迫在眉睫,这个决定是顺理成章的。
[5] 参与吕宋岛战役的海军陆战队第4团大约有1200名官兵,有357人在行动中受伤,331人或死于行动中,或死于伤病,或失踪并被认为已死亡。
随着1930年代结束,历史进入了1940年代。此时此刻,美国人民很少考虑与日本帝国有关的事情,他们感到担心的是已经徘徊在崩溃边缘长达十年之久的本国经济,因此希望能远离国际争端。然而,纳粹德国迅速地主宰了整个欧洲,这为美国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提供了足够的政治资本,使他能采取一些实际行动,为保家卫国作好准备。罗斯福总统和他的军事统帅们同样反对日本独霸幅员辽阔的中国的图谋。被一小撮包括裕仁天皇在内的的军人集团控制的日本政府创造出了一套思想体系,为其对别国的殖民占领正名,并且为推行其思想体系建立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很显然,日本试图占领太平洋沿岸地区的其他一些有价值的区域。这其中有些地方被美国所控制,美国希望这些地方能够保持着开放的贸易。在军方的支持下,罗斯福采取了一系列的经济和外交措施,试图遏制日本扩张。在当时的主要工业化国家中,美军规模最小,装备最差。
[6] 日军没有琉球号航母,美军击沉的是祥凤号航母。
1941年12月——1942年6月
[7] 珊瑚海海战中所有这些关于击沉军舰的说法都过于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