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慢慢地爬到一个小冰川上,上面有些打滑,所以他就用长矛来帮助自己保持身体平衡。他偶尔将手放在奇里的头上,这只大狗的四只爪子紧紧地贴着冰面,走起路来没有任何困难。在安全地穿过小冰川之后,林克想折回到那条小路上。可当靠近那条小路时,他感觉到奇里身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于是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最后,他终于回到了那条小路上。
他只关心自己如何能走得稳当些,并不担心时间的问题。因为加里奇得找到那条小路才行,而现在黑灯瞎火的,他肯定不会比林克走得快。倘若林克赢得了这场赌局,他就能赶在前头,就有了一个巨大的优势。加里奇肯定以为林克会从后面赶上他。
加里奇狡猾得像一匹机警的狼。此处的地上覆盖着一层白雪,林克伸手一摸,竟发现了加里奇的脚印。加里奇已经猜到林克的意图了,并且先他一步跑掉了。显然,在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他就已经从藏身之处沿着这条小路悄悄地逃走了。奇里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那些脚印。此时的林克陷入了沉思。
突然,这只大狗向前一滑,停了下来。林克随即听到小石子滑落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些石子就从一个高高的山脊上掉了下去,落到一个冰隙里了。现在,林克只能沿着这个斜坡的边缘试探着往前走。这样做虽然慢得要命,又有些吃力,可他别无选择。林克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用长矛在前方的地上戳来戳去。
他赌输了。现在是晚上,要是不走这条小路就太危险了。林克已经输了一次,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会输第二次。不过,他还没有输掉一切。加里奇不认识路,而且现在又是晚上,想要既走得快,又不遇到任何危险,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想赶上加里奇还是有希望的。另外,到了晚上,他和林克可以说是势均力敌。谁也别指望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还能把枪打得准确无误。
林克已经在心中想好了该怎么走,但直到天黑以后他才敢行动。他站起身来,沿着自己设定好的路线迅速向前跑,而且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不一会儿,林克就来到了一块圆滚滚的大石头旁,这块大石头是他之前所能看见的最远的标志了。接着,他就不得不加倍小心地往前走了。林克知道这一段距离里有什么东西,但再往前他就不知道能看见什么了。奇里悄无声息地跟在林克身边,林克慢下来时它也会慢下来。他们就这样静悄悄地前进着。
林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半个小时,奇里则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一旁一路小跑。后来,林克停下来,发出一声低沉的感叹。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林克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前方的地形。前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耸立在山坡上。倘若他能找出一条合理的路线,并且这条路线能与那条小路平行,那他就不必再冒险回到小路上去了。
天漆黑一片,月亮慢慢地爬了上来,爬到了那些黑黝黝的峭壁上方,它看上去又大又圆。那苍白的月光轻轻地笼罩着万物,地上的大石头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自己昏暗的轮廓里。夜色在月光中渐渐淡去。
只有猎人懂得该如何等待时机,而林克本身就是一个猎人。从他现在的位置向加里奇发起进攻是很不明智的,因为那样的举动对林克来说毫无胜算可言。一个只有木棍和长矛的人想公然挑战一个手中持枪的人,是根本没有胜利希望的。
林克在欣赏完月色后又踏上了寻找加里奇的路程。停留在那里什么也得不到,他必须赶上加里奇才行。他们要想安全地回到甘德河畔,就离不开那把步枪。今晚的月光几乎可以与白天的阳光相媲美,但它具有一定的迷惑性,并不可靠。这样的光线不适合开枪。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光线下丝毫不差地进行瞄准和射击。加里奇虽然有枪,但在太阳出来之前,他没有任何优势。
目前,林克有了一些优势,至少暂时是这样的。加里奇还不知道林克的准确方位,林克的任何行动都会让他大吃一惊。在林克向前挪动的时候,奇里也跟在他身边,这样他就不用再为这只大狗担心了。奇里刚才差点儿挨了一枪,它可再也不能吃亏了。
作为一个赶路人,加里奇身体强壮、步伐坚定。他以前肯定翻越过陌生的山峰,或者知道该如何翻越山峰。在太阳升起前,林克始终没有停下过脚步。除了继续赶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靠奇里来提醒他前面是否有埋伏。同时,他也希望下次再遇到加里奇的时候,能恰巧停在一个对他有利的地方。林克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片空地,这片空地上一块石头也没有,并且距下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还有四百码远。
根据第二次和第三次射击,林克判断出了加里奇的藏身之处。林克正趴在一堆乱石之中,这堆乱石大概距他刚才走过的小路有三百码远,他暂时还不能把加里奇逼出来。林克在乱石中匍匐行进,他已经爬了两百码了。他相信加里奇肯定没有看见自己已经移到了这里,否则早就开枪了。他现在和那个疯子之间有了一定的距离,于是便坐下来静静等待着。
他犹豫了一下。这里又是一个极适合埋伏的地方。想要穿过这片空地,只能一直往前走,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林克低下头看看奇里。这只大狗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好像没有人会在对面伏击他们。风从西边猛烈地吹来,就算风是迎面吹来的,奇里恐怕也无法在四百码外就嗅出人的气味来。不过,林克还是打定主意要冒一回险。
林克反倒希望奇里没有这样的推理能力。它应该可怜加里奇,而不是仇视他。很难说加里奇是否应该对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负责,他的枪法极好,但是精神错乱了。如果他头脑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就应该能够意识到林克现在没有枪,那样一来,他势必会过去杀了林克。林克断定,他肯定不敢过来,他只是想要逃跑。或许加里奇的意识已经扭曲到认为林克现在手里有枪。
他刚走到空地的中央,就感觉到奇里紧张起来了。不一会儿,他就看见加里奇双手端着步枪从一块高大的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毫无疑问,奇里是知道枪的威力的。每次他们外出打猎,只要林克一开枪,奇里就立马跑过去看打倒了什么。只要它能把刚才的枪声和自己的伤联系起来,然后再联想到加里奇,那么一有机会,它就会撕破加里奇的喉咙,谁也别想拦住它。
林克停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又冒冒失失地闯入了敌人的陷阱中,可是他现在别无选择。加里奇慢慢地将步枪架到肩膀上,他觉得时间有的是,而且这次距离这么近,肯定能打中。林克仿佛听见了保险栓滑动时发出的咔嚓声。
那只大狗此刻全身紧绷,非常警觉,也非常愤怒。林克检查了一下它的全身,发现在背上有块血渍。他拨开奇里的长毛,看见它背上有道子弹灼伤的伤口。看来加里奇在瞄准时稍微偏高了一点儿。
“别开枪!”他大声喊道,“我是你的朋友,我是来帮助你的。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们来谈一谈吧!”
林克扑倒在那堆乱石里,他刚倒下,便有一颗子弹嗖的一声从头顶飞过,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到了这里,他倒有了些自由活动的空间,因为这里有很多乱石,而且石头与石头之间离得很近。当一个人从一块石头跑到另一块石头时,枪手恐怕要有好到极点的运气,才能瞄准、开枪,并且打中那个人。这时,林克朝奇里身边挪了过去。
加里奇犹豫了一秒,然后就将步枪举到了眼前。
枪声还没有消散,林克就拔腿跑开了。加里奇从林克那里夺走的步枪一共能装五颗子弹,打出去一颗以后,加里奇还需要花上大约一秒半的时间才能把下一颗子弹推上膛,然后再次瞄准。动作麻利的人在这段时间能跑出去很远的距离了。
这时,林克突然尖叫一声:“当心!小心身后!”
枪声终于再次响起了,那声音响彻山谷。一眼望去,雪线以上净是黑色的峭壁,它们常年饱受着大风的侵蚀,而枪声留下的阵阵回声就在那些峭壁之间回荡着。奇里听到枪响后立即跳了起来,用犹如闪电般的速度朝那堆乱石飞奔而去。
有东西在加里奇之前藏身的那块大石头上一闪而过,那家伙行动太过诡秘,林克差点儿没看出来。一眼望去,这荒凉的山上尽是黄色,如黄褐色、棕色什么的。而呆在大石头顶上的那家伙也是由这些颜色组成的——那是一头体型庞大的美洲狮!
最后,奇里终于忍不住从大石头后面走出去了。受平时锻炼的影响,它并没有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而是像狼一样悄悄地溜了出去。灰色的土地几乎与它那灰色的毛融为一体。林克看着奇里,屏住呼吸,一句话也不敢说。移动的目标总是比静止的目标更难击中,而奇里就是移动的目标。倘若林克此时下命令,它就会停下来看看主人要它干什么。林克害怕这只狗露面以后便会传来枪声,所以他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几个小时。
林克的尖叫声刚落,美洲狮就从藏身的地方跳了下来。张开爪子、伸直尾巴的它在天空的映衬下格外显眼。美洲狮落地后,将四爪合抱在胸前。这时,只听加里奇发出一声沉闷的叫喊,接着就是一声枪响,但他什么都没打到。
除了这里以外,加里奇找不到更适合用来埋伏敌人的地方了。离林克三十英尺远的一处有一堆乱石,那些石头散落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而乱石旁边能藏身的地方只有林克身后的这块大石头。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一旦离开这里,加里奇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开枪射击了,林克也别指望还能躲过第二次。
林克一时惊呆了,还不能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他反应过来后,就紧紧地抓住长矛和木棍跑上前去。奇里则紧跟在一旁。
这只大狗总是想要挣脱林克,并且开始朝大石头边慢慢挪动。这时,林克打了个响指,奇里朝四周看了看,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又回来站在了主人身旁。它坐下来,将毛茸茸的大尾巴平放在地上,满怀期望地等待着。此时的林克正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美洲狮那略带黑色的耳尖竖了起来。它愤怒地甩着尾巴,张开血盆大口狂吼了一声,试图要保护它已经到手的猎物。奇里第一时间跑到了美洲狮跟前。那头野兽伸出利爪去挠奇里,而这只大狗机灵地躲过了攻击。突然,美洲狮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林克身上。
林克贴着大石头慢慢地移动了一下身子。加里奇可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么射人,要么射狗。虽然奇里也十分清楚步枪的威力,但它还从来没有被子弹伤到过。它很可能会暴露自己,并招来子弹。林克对此有些担心,这是奇里第一次成为他的一个负担。林克不仅得想方设法走出这个陷阱,还要带上身旁的奇里,这简直是难上加难。奇里可从来都不喜欢被推来挤去的。
这头庞大的猫科动物将身体压得低低的,寸步不离地守在加里奇的尸体旁,嘴唇外翻着,还一个劲地甩着它那条长长的尾巴。喉咙里不时地发出低吼声。突然,它那黄褐色的身体仿佛弹簧一样,径直朝林克扑了过去。
一阵大风吹过,奇里紧绷着身体在风中闻了闻。林克则仔细地观察这只狗的举动。奇里知道这附近有人,但除此之外,它再没有提供其他有用的信息。此时的风是从他们身后吹来的,一直吹向那两座山峰。或许奇里已经闻不到加里奇的气味了。
林克抑制住了逃跑的冲动,因为那将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必须投入到战斗中,而且要战斗到最后。一旦他转身逃跑,那头美洲狮就会一跃而起,跳到他的头上。林克冷静地调整了一下他的长矛。
林克依然躲在大石头后面,他把眼睛稍稍抬起,以便从石头顶上观察前面的情况。自从刚才看不见加里奇的身影以后,他就再也没现身过,甚至连枪口反射的太阳光也看不到。根据这一点,以及刚才的枪声,林克做出一个判断:倘若加里奇还在附近的话,林克一定会发现些蛛丝马迹的。刚才那颗子弹是从三百码以外,甚至更远的地方射过来的。这本身就是一个严重警告,因为这说明加里奇很擅长射击。
此时的奇里如同闪电般从侧面冲了过来,像狼一样在美洲狮毫无防备的侧面狠狠地咬了一口。林克向前跨了两步,使出全身力气将长矛投了出去,那一刻,连他身上的肌肉都凸显出来了。那根用鹿角尖做的长矛刺穿了美洲狮的胸膛,给了它致命的一击。只见美洲狮的一只爪子胡乱地挥舞着,将林克的袖子撕成了碎片。
尽管如此,加里奇是危险人物的事实不容忽视。他虽然已经精神失常了,却还能巧妙地设计埋伏,并且知道该如何使用他所携带的步枪进行射击。如果林克再稍稍往右偏上几英寸的话,刚才那颗子弹就会不偏不倚地射中林克的脑袋。既然加里奇能射得这么准,那他也一定知道怎么装子弹,所以下一颗子弹他一定能射中目标。
它躺在地上哀号着,拼命地挣扎着。它想要站起来,可最后还是倒下去,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
林克稍稍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愤怒。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这一点他不能忘。加里奇需要的是同情而不是指责。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抓住加里奇,必要时会采取强制手段让他随自己和安特莱一起走。出去以后总会有医生知道该怎么治好他,他在卡里布山里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林克赶紧跑到加里奇身边,但为时已晚。在荒凉贫瘠的山上,这个受尽折磨的人终于可以永远地安息了。林克轻轻地将包裹从他的肩上拿下来,接着搜了搜加里奇的衣服口袋,看看还剩些什么。他找到了一些火柴、一把猎刀,以及剩下的所有弹药。最后,他将自己的夹克从加里奇身上脱下来,系到了包裹上。
从一开始,加里奇就有意要杀他们。从他在河边丢下林克和安特莱,拿走所有东西的那一刻起,他就希望林克和安特莱淹死在河里。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只有加里奇自己知道。他肯定早就知道安特莱赶路的速度会很慢,也早就意识到顺流而下是逃不出去的。但要从那个隘口走的话,他又不想被一个瘸子拖累。加里奇有可能早就对安特莱产生了怨恨,这种情况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绝好机会,而这疯疯癫癫的加里奇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
林克扛起加里奇的尸体,走进了美洲狮的山洞里。之前擅闯隘口的那个旅行者的尸骨还在那儿,林克将加里奇的尸体放在了旁边。他低着头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祈祷,只希望死神在接收加里奇时能知道,有一个人希望他能好好对待加里奇。林克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之后便离开了。
林克·史蒂文斯蜷缩着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并用一只胳膊搂着奇里的脖子,把它往身边揽。子弹是从前方那两座山峰所在的方向射过来的,奇里刚才站的地方已经把他们给暴露了。林克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检查了一下包裹里面的东西,睡袋、做饭用的器具、斧子,还有一块山羊腰腿肉都在里面。林克给奇里割了一块肉,然后扛起了包裹。想必安特莱在洞中会安然无恙的,那些食物一定能让他渡过难关。林克认为,返回之前,他最好先打探一下隘口现在的情况。或许雪已经融化了,这样安特莱就不必费太大的力气了。
隘口惊魂
林克走到离那两座山峰还有半英里的地方,发现前方的路被堵住了。他停下脚步,希望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但他没有看错。他在卡里布山的这段时间里,这儿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滑坡。不知道多少吨的泥土、石头和冰块从那两座山峰上滑落下来,彻底堵住了它们中间那个窄窄的隘口。林克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他自己倒是可以翻过那道屏障,只是不那么容易罢了。但安特莱永远也别想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