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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三藏遇鬼乌鸡国 求得金丹洗沉冤

娘娘道:“儿啊,我四更时分,也做了一梦,梦见你父王水淋淋的,站在我跟前,说他死了,鬼魂拜请了唐僧降假国王,救他前身。适才我正在这里疑惑,怎知今日你又来说这话。你速去请那圣僧辨明邪正,为你父王报仇。”

太子道:“母亲,这话是怎的说?”

太子急忙上马,重回宝林寺来拜请行者。行者微微笑道:“你先回去,待明早我来。”

那娘娘认得是当时国王之宝,止不住泪如泉涌,叫声:“主公!你怎么死去三年,不来见我,却先见圣僧,后来见我?”

当晚,行者思量,需将那国王的尸首从井中捞出,明日才可与那假国王对质。便径到八戒床边,揪着耳朵,抓着鬃,把他拉起来道:“有一桩买卖,我和你做去。”

太子闻言便具实以告,又从袖中取出那金厢白玉圭,递与娘娘。

八戒道:“什么买卖?”

娘娘见说,魂飘魄散,将太子紧搂在怀,眼中滴泪道:“三载之前温又暖,三年之后冷如冰!”

行者道:“那太子告诉我说,那妖精有件宝贝,有万夫不挡之勇。我和你去偷他的来,却不是好?”

那太子跳起身,笼了玉圭就走。他上马如飞,不多时回至城中,拜见那正宫娘娘道:“母亲!我问你:父王与你,三年前与三年后夫妻恩爱同否?”

八戒道:“这个买卖,我去可以,但要与你讲个明白:偷了宝贝,降了妖精,我却不耐烦什么小家子地分宝贝,我就要了。”

那太子闻言,疑惑不定。行者又上前道:“殿下请回去问你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矣。”

行者道:“我老孙哪里图什么宝贝,就给你好了。”

行者将白玉圭双手捧上,献与太子,又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

那呆子听见说都给他,满心欢喜,一骨碌爬将起来,和行者纵祥光,径奔那城。

太子斥道:“胡说!”

不多时到了,按落云头,径入那御花园,寻到那口井。大圣把金箍棒拿出来,教八戒抱着一头儿下井去。

太子将袍袖一展,教军士且退。见殿上无人,行者才正色上前道:“殿下,现在坐位称王的,是那祈雨的道士,你的亲生父王,已被这道士害死。”

不多时,放至水边,八戒道:“到水了!”行者听见他说,却将棒往下一按。那呆子扑通的一声落入水里。

行者闻言道:“奈何左右人众,不便说。”

行者道:“宝贝沉在水底下哩,你下去摸一摸来。”

太子道:“有有有!你再说说。”

呆子真个深知水性,就一个猛子扎下水底。忽睁眼见有一座牌楼。原来此处是井龙王的水晶宫。

行者道:“殿下且听我说。你本是乌鸡国王的太子,你那里五年前,年程荒旱,你家国王虔心祈雨时,来了一个道士,他善呼风唤雨,君王就与他拜为兄弟。这桩事有么?”

那呆子不管好歹,径入水晶宫里,对龙王道:“我师兄孙悟空让我来问你取什么宝贝哩。”

太子道:“这星星小人儿,能知什么事?”

龙王便领八戒去看宝贝。八戒上前看了,呀!原来是个死国王。

三藏扯开匣盖儿,那二寸长短的行者跳将出来,呀呀的,两边乱走。

龙王道:“他本是乌鸡国王的尸首,自到井中,我与他定颜珠定住,不曾得坏。”

太子闻说,便道:“拿来我看。”

八戒不肯驮着尸首,转身就往外走。龙王差两个有力气的夜叉,把尸首抬将出去,送到水晶宫门外,丢在那厢。

三藏道:“我这红匣内有一件宝贝,叫做立帝货,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

八戒蹿出水面,扳着井墙,叫道:“师兄!伸下棒来救我一救!”

太子道:“你那东土有什么宝贝,你说来我听。”

行者道:“那尸首就是宝贝,你把他驮上来。否则你自己爬上来吧。”

三藏上前施礼道:“贫僧无隐身法,乃是从东土而来去西天取经的和尚。”

八戒慌了,又一个猛子扎下水,摸着尸首,拽过来,背在身上。那行者这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底。那呆子张开口,咬着铁棒,被行者轻轻地提将出来。

那太子道:“你是哪方来的,使这般隐身法欺我!”

回到寺中,那唐僧与沙僧开门看处,那国王容颜未改,似活的一般。

行者在匣里默默地念咒,将三藏护持定了。好似一壁墙挡住,旁人难拢其身。

八戒道:“师兄和我说来,他能医得活。”

却说那太子赶到山门前,不见了白兔,便步入寺门。那本寺众僧都来叩头拜接,接入正殿中间,参拜佛像。忽见正当中端坐着一个和尚,见了太子也不施礼。太子大怒道:“这个和尚无礼!拿下来!”

行者道:“师父,你别信这呆子乱谈!人已死三年,如何救得!”

那太子见箭中了玉兔,兜开马,独自争先来赶。一直追到宝林寺山门之下。行者现了本身,径撞进去,见唐僧道:“来了!”然后变做二寸长短的小和尚儿,钻在红匣之内。

八戒成心要让悟空吃苦头,以报刚才受捉弄之仇,便道:“师父,你莫被他瞒了。你只念念那紧箍咒,管他还你一个活人。”

好大圣,按落云头,撞入军中太子马前,摇身变作一只白兔儿,在太子马前乱跑。太子看见,拈起箭,拽满弓,一箭正中了那兔儿。那大圣丢开脚步跑了。

唐僧真个就念起紧箍咒,勒得那猴子头痛难禁,哀告道:“师父,莫念!等我去见太上老君,把他九转还魂丹求得一粒来,管救活他也。”

不多时,东方发白。行者别了唐僧,打了唿哨,一筋斗跳在空中,睁火眼向西看去,果见有一座城池。忽听得炮声响亮,又只见东门开处,闪出一路人马,真个是采猎之军。

好大圣,纵筋斗云,径来到兜率宫中。才入门,只见那太上老君正坐在那丹房中,与众仙童执芭蕉扇扇火炼丹哩。他见行者来时,即吩咐看丹的童儿:“各要仔细,偷丹的贼又来也。”

好大圣,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变做一个红金漆匣儿,把白玉圭放在内盛着,将自己所设之计告与师父。三藏闻言大喜道:“徒弟啊,此计绝妙!”

行者作礼笑道:“老官儿,防备我怎的?我如今不干那样事了。”遂说明来意。

行者醒来,听唐僧讲完所梦之事,开了门,只见星月光中,阶檐上真个放着一柄金厢白玉圭。

老君便取过葫芦来,倒吊过底子,倾出一粒金丹,递与行者。

三藏点头应承。那冤魂叩头拜别。举步相送,不知怎么踢了脚,跌了一个筋斗,把三藏惊醒,却原来是南柯一梦。慌得三藏连忙叫:“徒弟!徒弟!我刚才做了一个怪梦。”

行者谢别老祖,回到宝林寺。将还魂丹安在那国王唇里,两手扳开牙齿,用一口清水,把金丹冲灌下肚。

说着,那人把手中执的金厢白玉圭放下道:“此物可以为记。”

呼的一声响亮,那君王气聚神归,便翻身起来,双膝跪下,叫了一声:“师父!”

那人道:“我本宫有个太子,是我亲生的储君。他明早领三千人马出城采猎,师父断得与他相见。见时将我的言语说与他,他便信了。”

三藏慌忙搀起那国王来。众僧即奉献汤水,与他洗了面,给他换上一身出家人的打扮。

三藏道:“那怪既神通广大,变得与你相同。我徒弟纵有手段,决不敢轻动干戈。”

吃罢早斋,那国王跟唐僧师徒一起直奔乌鸡国,进朝倒换关文。

那人道:“正是!”

唐僧师徒径来到金銮殿下。那魔王盯住那起死回生的国王,怒目问道:“他叫做什么名字?是何来历?”

三藏道:“陛下,你此来是请我徒弟与你去除那妖怪么?”

孙行者趋步上前,对怪物厉声高叫道:“陛下,这老道祖居原是此间人,被怪暗害,推下花园水井中。幸得我等相救,起死回生。”

那人道:“自从害了朕,那道士当时在花园内摇身一变,就变做朕的模样。现今占了我的江山矣。”

那魔王闻得这一篇言语,唬得他心头撞小鹿,面上起红云,夺了身边镇殿将军的宝刀,驾云头望空而去。悟空赶上去,举棒便打。那魔侧身躲过,掣宝刀劈面相还。

唐僧见说是鬼,毛骨悚然。没奈何,只得又问他道:“陛下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宫妃后,怎么就不寻你?”

战经数合,那妖魔抵不住猴王,急回头复从旧路跳入城里,摇身一变,即变得与唐三藏一般模样,并搀手,立在阶前。一样两个唐僧,实难辨认。

来人流泪说道:“我乃离此地四十里远近的乌鸡国国王。五年前,天年干旱,寡人昼夜焚香祈雨。危急之处,忽然钟南山来了一个全真道士,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朕当即请他登坛祈祷,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朕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二年后,又遇着阳春天气,朕与那全真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赏春,忽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他陡起凶心,扑通地把寡人推下井内,将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伤生的冤屈之鬼也!”

悟空只得停手,叫八戒、沙僧问道:“哪一个是怪,那一个是师父?”

三藏见了,大惊失色,急躬身叫道:“是哪一朝陛下?有何话说?”

八戒笑道:“哥啊,说我呆,你比我又呆哩!你且忍些头疼,叫师父念念那紧箍咒。不会念的,必是妖怪。”

长老仔细定睛看处,呀!只见他头戴一顶冲天冠,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

真个那唐僧就念起来。那魔王怎么知得,口里胡哼乱哼。八戒道:“这哼的却是妖怪了!”

那长老昏梦中闻得禅堂外,隐隐地叫一声“师父!”忽抬头观看,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

那魔王纵身跳起,踏着云头便走。悟空、八戒、沙和尚一起追赶。三个狠和尚,围住一个泼妖魔,在半空中混战。

长老掩上禅堂门,铺开经本,默默看念。一直坐到三更时候,长老困倦上来,伏在经案上盹睡,只听得门外扑剌剌一声响亮,淅零零刮阵狂风。

那魔王被八戒沙僧使钉钯宝杖左右攻住了,行者跳起来,正欲当头一棒,只见那东北上,一朵彩云里面,文殊菩萨厉声叫道:“孙悟空,且休下手!我来替你收这个妖怪!”

是夜,师徒们在寺内吃罢了晚斋,众僧已将禅房打扫干净,请三藏师徒安歇。

菩萨从袖中取出照妖镜,念个咒,令那魔王现了原身,原来是菩萨座下的一个青毛狮子。那菩萨坐在他背上,踏祥光辞了行者。

唐僧师徒离了平顶山,径往西天前进。行罢多时,前又一山阻路。那长老在马上遥观,只见那山凹里殿阁重重。这长老放开马,径到了山门之外。门上有五个大字,乃是“敕建宝林寺”。

孙大圣兄弟三人,按下云头,径至朝内。那国王欲将王位相让以谢厚恩,唐僧师徒坚决不受,只是倒换关文,催马西行。那国王率两班文武、三宫妃后一直送出城外,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