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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五元观里偷仙果 观音甘露化恩怨

他两个强打精神,勉生欢喜,从后园中径来殿上,对唐僧道:“师父,刚才言语粗俗,多有冲撞。果子不少,只因树高叶密,不曾看得明白。”

明月道:“定是毛脸雷公嘴的那厮,坏了我们的宝贝。真要和他们动手,我们两个怎么敌得过他四个?不如去哄他一哄,与他赔个不是。待会儿等他吃饭时,我们把门锁住。待师父来家,凭他怎么处置。”

三藏道:“既如此,盛将饭来,我们吃了去吧。”

他两个果又回到园中,只见那树倒枝散,叶落果无。唬得他两个跌倒在地,魂飞魄散,只叫:“怎的好,怎的好!师父来家,我两个怎的回话?”

那师徒四众,才拿起碗来,这童儿一边一个,扑的把门关上,插上一把两簧铜锁。然后恶语恶言,贼前贼后,只骂到天色将晚才住口。

清风道:“明月,我们骂了这半会,他都没吱声,想必他不曾偷吃。或许是树高叶密,我们没数清楚,不要骂错了他。我和你再去查查。”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这个猴头,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气儿,让他骂几句便也罢了;怎么又推倒他的树!”

他收了铁棒,又回到原处,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

行者道:“师父莫恼。只等他们睡着了,我们连夜起身。”

好行者,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气,变做个假行者,忍受着道童嚷骂;他的真身纵云头,跳将起去,径到人参园里,掣金箍棒往树上乒乓一下,又把树推倒。那树上的宝贝被震落下来,遇土而入,上边再没一个果子。

不觉东方月上。行者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个“解锁法”,往门上一指,几层门锁俱落,呼啦开了门扇。师徒四人连夜潜逃。

二仙童越加嚷骂。恨得个大圣钢牙咬响,火眼睁圆,心里道:“这童子这样可恶。待我送他一个绝后计,教大家都吃不成!”

却说那镇元大仙率徒回到五庄观,听清风明月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后,便纵起祥光,来赶三藏。在云端看到三藏师徒正在树下休息,他便使一个“袖里乾坤”的手段,把袍袖迎风轻轻地一展,刷地把四僧连马一袖子笼住,带回五观庄。

八戒嚷道:“既是偷了四个,怎么只拿出三个来分,难道你预先独吞了一个?”

那大仙叫徒弟拿绳来,将唐僧师徒从袖中拿出,一一绑在柱子上。又令一个有力量的小仙,手持龙皮做的七星鞭,欲先打唐三藏。

明月道:“偷了我四个,这和尚还说不是贼哩!”

行者道:“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树也是我,怎么不先打我,打他做甚?”

行者就实说道:“师父,是八戒隔壁听见那两个道童吃什么果,他想一个儿尝新,让我去打了三个,兄弟各人吃了一个。”

大仙笑道:“这泼猴倒有义气。那便先打你。。”

那唐僧问明究竟,便叫来三个徒弟问道:“哪个偷吃了他们的人参果?出家人,休打诳语,莫吃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赔他个礼吧。”

那小仙抡鞭就打行者双腿。行者把腰扭一扭,叫声“变!”变作两条熟铁腿,任他怎么打。

两个出了园门,径来殿上,指着唐僧,秃前秃后,秽语污言,不绝口地乱骂。

天色将晚。大仙道:“且把鞭子浸在水里,待明朝再拷打他。”

明月道:“果子原是三十个。师父开园,分吃了两个,适才打两个与唐僧吃,如今只剩得二十二个,却不少了四个?定是那伙恶人偷了。”

小仙且收鞭去浸,各各归房。

他两个急急忙忙入人参园里,倚在树下,望上查数;数来数去,只有二十二个。

万籁无声时,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脱下绳索,又解了三藏,放下八戒、沙僧。悟空又教八戒伐来四棵柳树,绑在柱上。那大圣念动咒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树上,叫“变!”分别变做师徒四人的模样。

清风听见,心疑道:“莫敢是他偷了我们宝贝么?”

师徒连夜马不停蹄,躲离了五庄观。

那呆子只管絮絮叨叨地嘟囔,没想到那两个道童回房来取茶去献,只听得八戒还嚷什么“人参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个儿吃吃才好”。

且说那大仙,天明起来,又教拿鞭打唐僧师徒。那行者在路,偶然打个寒噤道:“不好了!我原以为他昨日打了我,今日不会打了;没想到却又打我的化身。收了法吧。”那行者慌忙念咒收法。

行者欠起身来,把一个金击子,从窗眼儿里丢进道房里,不再睬八戒。

那些道童丢了皮鞭,报道:“师父啊,这一会儿打的都是柳树之根!”

行者道:“兄弟,你好不知足!这个东西,比不得那米食面食,尽着饱吃。像这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我们吃他这一个,也是非同小可了。”

大仙闻言,呵呵冷笑:“真是一个好猴王!你走了便也罢,却怎么绑些柳树在此,冒名顶替?决莫饶他,赶去来!”

回到厨房里,把沙僧也叫过来,兄弟仨一家一个。那八戒将果子拿过来,张开口,一下子囫囵着吞下肚,又道:“哥哥,我吃得忙了些,也不知有核无核,就吞下去了。哥啊,好人做到底,再去弄个儿来,老猪细细地吃吃。”

那大仙纵起云头,追上师徒四人。将袍袖一展,依然将四僧一马并行李,一袖笼去。回到观里,又将唐僧师徒捆绑停当。

大圣自有主意。他爬上树,一只手使金击子,一只手将衣襟扯起来做个兜子接住。他敲了三个果,兜在襟中。

那大仙又教抬一大锅油出来,架起干柴,发起烈火。顷刻间,那油锅将滚。大圣见那台下西边有一个石狮子。便咬破舌尖,把石狮子喷了一口,叫声“变!”变作他本身模样。

行者道:“我错怪你了,你回去吧。”

油锅滚透,大仙教:“把孙行者抬下去!”二十个小仙才扛将起来,往锅里一掼,砰的响了一声,溅起些滚油点子,把那小道士们脸上烫了几个燎浆大泡!

土地道:“大圣,错怪了小神也。这宝贝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大圣方才打落地上,他即钻下土去了。”

只听得烧火的小童喊道:“锅漏了!”原来是一个石狮子放在里面。

行者道:“我当年偷蟠桃、盗御酒、窃灵丹,也不曾有人敢与我分用;怎么今日偷一个果子,你就捞了去?”

大仙大怒道:“这个泼猴!竟教他当面做了手脚!罢,罢,罢!饶他去吧。且将唐三藏解下,另换新锅,把他炸一炸,与人参树报报仇。”

行者就捻着诀,拘得那花园土地前来。

行者在半空里听得明白。他想着:“师父不济,他若到了油锅里,一滚就死,二滚就焦,到三五滚,他就弄做个稀烂的和尚了!我还去救他一救。”

行者欢喜不尽,倚着树,嗖的一声,蹿将上去。把金击子敲了一下,那果子扑的落将下来。他也随跳下来,四下里草中找寻,更无踪影。

好大圣,按落云头,笑道:“你放了我师父,我还你一棵活树如何?”

推开园门一看,呀!只见那正中间有根大树,真个是青枝馥郁,绿叶阴森,那行者倚在树下,往上一看,只见人参果真个像孩儿一般,在枝头手脚乱动,点头晃脑,风过处似乎有声。

大仙道:“你若有此神通,医得树活,我与你八拜为交,结为兄弟。”

那大圣使一个隐身法,闪进道房,取了金击子,径入后边人参园去。

三藏问:“你往何处去求救树之方?”

行者道:“这个容易。老孙去,手到擒来。”

行者道:“我今要上东洋大海,遍游三岛十洲,访问仙翁圣老,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管教医得他树活。”

八戒道:“那童子拿两个给师父吃,师父不敢吃。那童子也不让给我们吃,就偷偷在这隔壁房里,一家一个吃掉了,急得我流口水。你身手敏捷,去那园子里偷几个来我们尝尝,如何?”

好猴王,急纵筋斗云,别了五庄观,径上东洋大海。在半空中,快如掣电,疾如流星,来到蓬莱仙境。见白云洞外,松荫之下,有三个老儿围棋:观局者是寿星,对局者是福星、禄星。

行者惊道:“这个真不曾见。但只常闻得人说,人参果乃是草还丹,人吃了极能延寿。”

行者说明来意道:“三位老弟有什么医树的方儿,传我一个,急救唐僧脱苦。”

不多时,见行者牵将马来,那呆子用手乱招道:“你进来。这观里有一件宝贝人参果,你曾见么?”

三星闻言道:“那人参果乃仙木之根,如何医治?没方,没方!”

八戒正在隔壁的厨房里做饭,二童子的言语皆传入他耳中。听见他们吃人参果时,口里忍不住流涎道:“怎得一个儿尝尝新!”

行者又到方丈仙山拜访东华大帝君。那帝君得知大圣来意,道:“我有一粒‘九转太乙还丹’,但能治世间生灵,却不能医树。”

那两个童儿见唐僧千推万阻不吃,只得拿着盘子,转回自己房里。因那果子放久了,即僵硬不中吃,两人便一家一个,将它们吃掉了。

行者遂驾云至瀛洲海岛,访得瀛州九老,将那医树求方之事,俱陈了一遍。九老也大惊道:“你也太惹祸!我等实是无方。”

长老道:“乱谈!树上怎会结出人来?快拿走!”

行者急急离了瀛洲,径转东洋大海落伽山上,求见观音。

清风道:“这是树上结的。”

那菩萨怪道:“你这泼猴,不知好歹!镇元子乃地仙之祖,我都让他三分,你怎么就打伤他树!”

那长老见了,战战兢兢,远离三尺道:“怎么这观里饥荒吃人?”

行者好言恳求。菩萨便道:“我这净瓶底的‘甘露水’,善治得仙树灵苗。”遂手托净瓶,与大圣同去五庄观。

二童别了三藏,同到房中,一个拿了金击子,一个拿了丹盘,又用丝帕垫着盘底,径到人参园内,敲下两个果来,接在盘中,径至前殿奉献道:“唐师父,奉上素果二枚,权为解渴。”

众人到园内观看时,那棵树倒在地下,土开根现,叶落枝枯。

却说唐僧四众,在山游玩,不知不觉来到五庄观前。清风明月二仙童将他们迎进观内。那唐僧听说观主不在,便吩咐徒弟们去准备斋饭。

菩萨叫:“悟空,伸手来。”那行者将左手伸开。菩萨将杨柳枝蘸出瓶中甘露,把行者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字,教他放在树根之下。须臾,有清泉一汪。

镇元子吩咐二童道:“近日将有一个故交唐三藏从此经过,他乃如来佛第二个徒弟金蝉子转生,五百年前,我与他在‘兰盆会’上相识。你们不要怠慢了他。可将我人参果打两个与他吃。”

菩萨命人用玉器将那根下清泉舀出。行者、八戒、沙僧,扛起树来,扶得周正,拥上土,将玉器内甘泉,捧与菩萨。菩萨将杨柳枝细细洒上,口中又念着经咒。不多时,洒净那舀出之水,只见那树果然依旧青绿叶阴森,上有二十三个人参果。

这日,镇元大仙受邀,带领众徒弟到上清天上弥罗宫中听讲道法。只留下两个最小的徒弟看家:一个唤做清风,一个唤做明月。

那大仙十分欢喜,急令取金击子来,把果子敲下十个,做个“人参果会”,请菩萨众仙唐僧师徒各食了一个。

这座山名唤万寿山;山中有一座五庄观;观里有一尊仙,道号镇元子。那观里有天下独一无二的异宝,名唤“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这差不多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如未满三天的小孩。人若有缘,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镇元子又与行者结为兄弟。这才是不打不成相识,两家合了一家。一连款待了五六日,那镇元子才放唐僧师徒西行。

唐僧师徒餐风宿水,行罢多时,忽见有高山挡路。只见那座山,崖前草秀,岭上梅香;青松翠柏,鹤舞猿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