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可能连爱都活不下来。”
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那会是怎样,罗莎?”
“如果我在战争中死了,”他说,“我们的爱就会活下来。”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都是些蠢话,你年纪大了,脑袋不清楚了。”
窗外天空正在变化,日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最后一刻它突然加速了,天空瞬间昏暗下来。
我以为他要咳嗽,没想到他笑了,见他这样我也笑了。
现在只剩下我和格雷戈尔了。我感到很疲惫。
“我们把一切都赌在这上面了,但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怎么走。”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时间并不短;但是后来你有机会可以组一个新的家庭。”我笑着说,“你活下来了,你做得对。”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走得比较晚的话,医院有一间自己的食堂,医生和护士都在那边吃饭,很多病人的亲属也在那里吃,那里价钱便宜,吃的也不错。”
“但是你是独自一人,这么久你都自己一个人生活。”
“谢谢,我不饿。”
我摸上他一边的脸颊,他的皮肤像羊皮纸一样,有一些褶皱,但也许那是我指间的皱纹。我从来没有抚摸过我年老的丈夫,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然后我就回家了。你如果真的不想住在我们家,至少来吃点东西吧?”
我将两根手指移到了他的嘴唇上,轻轻地按压着,然后手指慢慢地来到了他双唇的中间,我慢慢地按压着手指,极慢极慢。格雷戈尔张开嘴巴,又半阖上,然后吻了它们。
“好的。”
医院食堂的自选食物非常丰富,有多种蒸蔬菜——胡萝卜、土豆、菠菜、四季豆——还有用平底锅做的炒菜,比如炒西葫芦。此外还有豌豆炒培根、炖豆子等。肉类有猪肘、烤鸡胸肉。还有汤、面包屑比目鱼片,可能还配了些土豆泥。餐后食物也应有尽有,有水果沙拉、酸奶,还有带葡萄干的甜点,但是我已经不吃葡萄干了。
格雷戈尔示意他吃饱了,艾格尼丝告诉我:“我要去洗手间洗下手。”
我只要了一盘四季豆、一杯纯净水和一个苹果,我并不饿。在收银台,他们除了给我一份餐具,还给了我两片全麦面包和一块包装好的黄油。我想找一个空位,空位还是很多的,浅蓝色的胶木桌有的空着,有的上面撒了脏面包屑或沾满了油脂。冷漠交谈的男人和穿着衬衫的女人手拿托盘,拖着胶底的鞋子在桌子间穿梭。我想先看清楚他们坐在哪里,然后自己再去找位置。我发现了一张相当干净又相当远的桌子。
她撕下一块吸水纸,把它垫在格雷戈尔蓝色睡衣的领子里,就像垫一条餐巾一样。她紧紧地靠着床,慢慢地喂格雷戈尔吃东西,她偶尔停下来清理勺子。格雷戈尔吸着肉汤,发出窸窣的声音,有时候他的头重新倒在枕头上以便休息一会儿。现在就算是吃东西也会让他觉得累了。艾格尼丝在弄碎鸡肉,我坐在另一边正对着她。
我偷看着所有坐着的人,虽然从这个距离我看得不太清楚。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今晚和我吃同样的东西。我偷看了所有人,最后找到了她:一个黑发的女孩。她把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的四季豆。我从盘中拿起叉子,尝了一口,感觉到我的心跳慢慢地平缓了。我小口地吃着,直到我的胃有些不适。我有一点点恶心,但没有关系。我把手放在肚子上温暖它。我就这样坐着不动,直到人快走完了,整个食堂里只听得见一点点微弱的交谈声。我又等了一会儿,大概一个小时后我站了起来。(本书完)
“玛戈想跟你告别的,但她必须抓紧时间走了。反正马上他们会让我们全部离开病房的。”
(1) “一战”期间,美国多家媒体把德式酸菜称作“自由卷心菜”。 ——译者注
“是的,我还好,只是有一点头疼。”
(2) 原文的词义有两个,分别是“告别”和“问候”。格雷戈尔的意思是第一个,但是罗莎在这时以为是第二个。所以才有下文格雷戈尔强调告别的情节。——译者注
装着晚餐的推车给走廊带来了噪音和食物的香气。勤杂工走进了房间,艾格尼丝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把餐盘递给她,她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并向他们表示感谢。当他们走到下一间病房时,她对我说道:“罗莎,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你,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