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他承认。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总以为，我们喜欢看到你们为了我们打架？为什么你们总是以为，我们喜欢看你们用暴力解决所有事情？你们这些人是有什么问题？”
安娜笑了起来：“我爱上你啦。”
“我只是……想……帮助你……”
“你是因为这样才打我？”
盛怒难忍的她喘息着，努力憋着泪水。维达站在她面前，他的嘴唇已经被打破了，他每呼吸一次，其中一只眼睛就浮肿一点。
“没错！”
她怒急而哭：“要是我没把你从那里弄出来……你肯定会打死他……你会杀了他，你会被扔进监狱，那我不就……”
维达搔着自己的眼睛：“你爱我……爱得这么深啊？”
“我又怎么惹到你啦？”
“该死的，我可不要被摆在神坛上！”她冷不防打断他的话。
看到他鼻青脸肿，安娜虽心有不安，但还是吼了回去：“你知道我的问题吧！所有这些该死的臭男人！你们就是我的问题！”
“什么？”
“你是有什么问题啊？”他们终于在树丛间停下脚步时，维达大声吼叫着。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打架！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做任何事情！我只要你相信我就好。我不希望你带着我在外面到处乱晃，我只希望你支持我，让我可以自己去！”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安娜立刻再用更猛的力道补上一拳，打得维达向后退。然后，她扣住他的手臂朝门口跑去。她强迫他与她一起跑进森林，没命地狂奔，直到派对上的人们再也赶不上他们。
“好的。”
那名男子的朋友们站在一两米开外，他们就像其他人一样震惊。所以安娜知道，她只有一两秒钟的逃命时间。她看到维达猛力挤过人群，眼神暗示着要大开杀戒。安娜根据自己的个性，以及她的爱人是维达的事实，做了当下唯一合理的事情：摆出架势，狠狠打了维达一拳。
“‘好的’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便从那名男子的掌握中挣脱，将上半身向后弯，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当她的额头撞上他的鼻子时，她听到某个物体的碎裂声。那名男子尖叫着倒下。安娜感觉自己的脸上正滴着血，但分不清是谁的血。
“好的……我……就是好的啊。好的。我……我也爱上你了！”
他用双手搂住她的腰肢。他将永远来不及看到维达穿过房间，更别提他那穿过人群、透着杀机的眼神，以及紧蹙的眉头。维达一路将周边的人推开，将挡住他去路的桌子掀翻。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将那些人推开。但是，安娜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她非常明白，谨慎地退开、离开现场，本来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她本来可以让那名来自赫德镇的男子知道，他刚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惹上了一个煞星。一切本来可以如此简单。但是，安娜终此一生，从来没做过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是大笨蛋！”
安娜努力表现出善解人意的样子，那名男子请她喝啤酒，被她谢绝了。他将手摸上她的臀部，她将那只手挪开。这名来自赫德镇的男子骄傲地秀出文在自己胳臂上的公牛文身，并且表示他下一季也许就可以加入赫德镇的甲级联赛代表队了。那名男子倾身贴着安娜的耳朵说话，她将他推开。她想抽身离开，但他扣住她的手臂，笑了起来：“喂，拜托！不要那么死板！笑一个嘛！”
她的手太疼了，她简直想缩成一团并号叫。他带着她来到一堆积雪前，强迫她把拳头塞进去。她尖叫起来。他努力说明道：“你不能那样直接用手打，你得……”他才刚开口，她就咆哮道：“不要逼我教你怎么闭嘴！”
他们参加了那场派对。在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里，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正常。不过，维达之后去了卫生间，在酒吧里走向安娜的那名男子是赫德镇人，所以他不知道安娜是谁。他甚至可能也不知道维达是谁。
“好的。”
她笑了起来。两人亲吻着。一切感觉是如此平常，平常到完美无缺。
比这个爱情故事还要正常的爱情也许是存在的。也许，它真的是存在的。
“你聋啦？我说好的！”他笑道。
第二天，维达就来到安娜的武术训练场。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外面的庭院里拉进了六个栈板，把它们靠在一起钉起来，组成一座低矮的阶梯。然后，他站到上面。
“好的？”安娜重复道。
“这是什么？”安娜恼怒不已地问道。
“好的。”维达说。
“看台。”维达回答。
“今天晚上，有人在露营区的一座小屋里办派对。这是我在学校里听别人说的。你不一定要去，可是我……我只是想参加派对，让我自己觉得……我是正常人。就算只是暂时的。”
“这是给谁用的？”
“什么派对？”
“给我用的。”他回答。
“你听到我的话了。”
她笑了起来。但是，他的表情相当凝重。
“什么？”
“如果你挺身而出，我就支持你。”他说。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一个派对？”她低声问道。
这时她才止住笑意，亲吻他。毕竟，太正常的爱情故事还是很不适合她的。
但是，身为一个不寻常青少年的重点就在于：有时候，我们就只是想当个稀松平常的青少年。安娜躺在床上，维达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她简直就是他专属的《我的世界》。当她在他身旁时，他就能够集中注意力。
* * *
如果安娜和维达所经历的只是一段普通的爱情，他们或许就能够白头偕老。也许，他们这样一来就有充分的时间对彼此感到厌倦，或是来得及爱上同一个人无数次。要是你能在某个人的陪伴下生活，你的人生将会非常普通，也相当漫长。
这是怎么开始的？我们将会为这一点，吵得没完没了，永无宁日。
* * *
事情的开端也许就是那名来自赫德镇的男子在派对上强行搭讪一名来自熊镇的女子而被揍了一下。他的鼻子被打断了。也许，他本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这天夜里，他们将会使出浑身解数抢救救护车里所有人的生命。然而，他们的努力可远远不够。
但是，事情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开始了：刚入秋的第一场冰球比赛，赫德镇的支持者们对班杰明·欧维奇高喊那些难听至极、不堪入耳的口号。也许，某些熊镇的居民从来就没有放下这件事情，更何况，赫德镇最后还赢了那场比赛。
不过，之后就出了事情。这在他们的岗位上其实稀松平常：有人打来电话求救，刚刚发生一起意外，伤者正在被送往这里。这时，大家就会忘记冰球比赛与球衣颜色所象征的纷纷扰扰。这时，急诊部的所有人会同心协力，一起奋斗，成为一个团队。
或者，事情是从当年秋天或冬天的某个早上开始的。有人在位于赫德镇冰球馆的入口处放了一根血淋淋的公牛角，牛角上的血甚至还不是真正的血。那肯定是一群喝得烂醉的青少年搞的恶作剧。但是，赫德镇的人显然并不这么看。
我们努力想象着，冰球就只是冰球。但是，冰球从来就不只是冰球。一名医生自言自语道：“金钱游戏毁了体育活动。”一名护士则在茶水间里发表长篇大论，聊到“联盟那些作威作福的头儿，总是对小球会的经济条件提出不可能达到的要求，那些该死的代言人和中介把市场资源吸得一干二净，赞助商都把球会当成游乐园，比赛不是在冰面上决胜负，他们在理事会里早就谈妥了！”某人高声朗读一篇报道，一名显然是来自外地的新闻记者称，不出几年，像熊镇和赫德镇这样的球队都只会变成大城市球会的农场。“农场球会？把我们讲得像是那些该死的大城市球会的奴隶！”有人咆哮道：“如果我们能把熊镇的球会裁掉，把资源集中在一个球会上……”另一个人马上回答：“凭什么要裁掉我们？凭什么不是裁掉你们？”医院里的职员们开始吵架，开始闹不和，他们和现在这一带的其他人完全一样。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某天晚上，一个来自熊镇的男生在一家位于赫德镇的比萨店排队，他的女朋友是赫德镇人，她在自己的公寓里等他。几个来自赫德镇的年轻人排在他的后面，然后他们开始唱起那首歌。其中一人靠过来，贴在那名来自熊镇的男生的耳朵上，高声咆哮着。他们当中另一人尖叫：这个来自熊镇的男子应该“滚回家去”，“跟自己同一国的人打炮”，还要他“放过来自赫德镇的女生”。那名来自熊镇的男生转过身，让他们全部下地狱。这群来自赫德镇的男子一把将熊镇男子手上的外带比萨打翻。店员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及时介入阻止，不过，这或许可以被视为事情的开端。
大家都期待着下一场比赛，有些人支持“红衫军”，有些人则支持“绿衫军”，某些医生和护士就因为这个，彼此老死不相往来。随着这个球季不断向前推进，两队一路上战无不胜，熊镇冰球协会与赫德镇冰球协会的下一次交战也就变得更加令人瞩目。在这场比赛中获胜的球队也许就能进入更高一级的联赛。输掉这场比赛的球队下一季恐怕将不复存在。比赛局势的变化是非常迅速的。
又或许，事情是从争抢就业机会、所有关于医院与工厂的传闻开始的。过去的那些年里，人们总是担心政客们会把赫德镇与熊镇整合成一座大城市；而现在，人们反而担心这里是否还容得下两个小镇。
当冬季降临赫德镇与熊镇时，无论是早上去上班，还是下午下班，你都会被黑暗围绕。赫德镇医院急诊部的职员打发时间的方式跟其他人完全一样——讨论冰球。
冰球馆入口外的“牛角事件”与比萨店的口角过后，赫德镇冰球协会与熊镇冰球协会由九岁孩童组成的男童冰球队在数十公里外的一场锦标赛中相遇。那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小男生们火气都很大。这时，赫德镇一个九岁的小孩开始高喊“娘炮、婊子、强奸犯”，两队孩子陷入超级大乱斗。打架的人数实在太多，导致家长们不得不跳上冰面，协助裁判阻止这场乱斗。一名来自赫德镇的父亲与一名来自熊镇的父亲试图拉开自己的儿子，两人都感觉对方太用力拉扯自己的儿子，这两个爸爸先是对彼此大声吼叫，随后也“打成一片”。没两下子，情况就变成孩子们试图让大人们停手，而不是大人们劝阻孩子们不要打架。
冰球，就只是冰球、一场游戏。你知道就好。
大约与此同时，两名比较年长的男子开始在赫德镇医院的等候室里争吵。原因？其中一个人感觉他等候医生看诊的时间就是比另一个人久。对方则抱怨说：“该死的熊镇人，赶快去盖自己的医院，不要再来这里偷取我们的医疗资源啦。”
* * *
单个来看，这些事情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它们同时发生在这一年秋冬时节，根本无足轻重。要是这些人没机会在这一年结束前，再度自然而然地在同一座冰球馆里“齐聚一堂”，冲突是不至于升级的。但是，他们将在同一座冰球馆再度“齐聚一堂”。熊镇冰球协会与赫德镇冰球协会即将再度对垒。
几个小女孩让我们感到骄傲，几个小男孩使我们变得伟大。深夜里，一辆汽车超速行驶。我们会对外宣布，这是一场交通事故。但是，交通事故是随机发生的，而我们知道，这件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这将是某人的错。是许多人的错。对，这就是我们的错。
就在那场比赛即将到来的某天上午，两名男子驾车从赫德镇出发，前往熊镇的工厂求职。他们长期处于失业状态，而且家里都有小孩，当工厂的新老板肯给他们面试的机会时，他们真是大喜过望。他们将车停在工厂外。当他们结束面试走回停车场时，才发现自己的车已经被砸烂。某人或者某几个人已经将所有的门杆弄弯，还将一根粗大的树枝插进车窗。就算好几名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当时就在附近，这件案子还是无人指证。驾驶座上的一堆碎玻璃中，摆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熊镇的工作归熊镇人！”
这是一个关于冰球馆，以及围绕在冰球馆周边的人们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体育活动、关于人类的故事，一个关于人类和体育活动轮流扶持彼此的故事。这是关于我们的故事——关于我们如何做梦、如何奋斗的故事。有些人受到爱戴，有些人则被打垮，我们有过最美好的日子，也有过最惨烈的日子。熊镇欢欣鼓舞，却也在同一时间开始燃烧。一件恐怖、残忍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事情就是这样爆发的。
你看过一个小镇的毁灭吗？我们的小镇毁灭了。因为有时候，让人类痛恨彼此是如此容易，我们自始至终不断地仇恨彼此，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又或许，事情起因于这起事件后不久，一小群来自赫德镇的男子聚在一起，讨论如何报复。他们想伤害“那群人”。他们打算把那群黑衣人喜爱的某个事物从他们手中夺走。“我要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家……”那次会议中，其中一名来自赫德镇的男子说道。也许，他只是嘴上说说，但他的一个朋友马上表示同意：“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