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唐河南岸。
他怒喝之下,众心稍安。韩宝悄悄朝萧吼丢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叫过得力部下,不一会,便见数名骑士悄悄离开辽军大阵,往北方唐河方向驰去。
彰愍宫先锋都辖耶律亨正目瞪口呆的望着唐河北岸的那些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是火炮声!”韩宝断然否定,厉声喝道:“休要胡乱猜测,有耶律亨在,断无大事。先奋力击溃种师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博野数十里的唐河河段北岸,竟然冒出来二十余座简易的烽火台。他的人马尚未抵达唐河边上,那烽火台上,便燃起了升天的狼烟。很快,便见上千名厢军、农夫,牵着上百头牛,数十辆牛车,在一名身穿南朝禁军服饰的人的率领下,朝这边跑来。
“好、好象是唐河……”一时之间,辽军诸将,连正与右翼激战的种师中也顾不上了,一个个都是惊疑不定的回头观望。“似乎是火炮的声音!”
难不成这些宋人想凭这些厢军与农夫来阻挡自己?还有那些耕牛?牵来做甚么?耶律亨方疑惑的望着这些宋人,只见那些宋人手忙脚乱的将那些牛与牛车赶到河边,便在牛尾巴、牛车上面同时点起火来——上百头耕牛顿时疯了似的,拉着数十辆牛车,朝着唐河狂奔。
心里方计算着,突然,便听身后传来“嘭”“嘭”的数声闷响,韩宝心中一惊,转身问道:“哪来的响声?”
“火牛阵么?”耶律亨不禁在心中嘲笑,难道那些宋人以为这些火牛能奔过唐河来?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脸色顷刻煞白。
此刻,耶律亨应该已经率彰愍宫的先锋军到了唐河边上,准备渡河了吧?若耶律亨能够顺利先行渡过唐河,那么,至少,后路是稳固了。
这些火牛负痛,猛到唐河中间,立时便压破河冰,随着牛车沉入河中,而那些牛车之上,不仅装有易燃之物,多半还有负重的石块、火药,甚至是震天雷、霹雳投弹!一辆辆牛车在河面上轰然爆炸,炸得石块、河冰漫天激射,结得原本便不太厚实的河冰,被这爆炸炸了开来,河面顿时一片狼籍。
但是,真的能顺利渡过唐河么?宋军在他的三面到处落子,摆明了想要全歼他,惟独却在唐河这最关键的一面,没什么大动静。那是力有不逮,还是另有阴谋?韩宝的潜意识里,是相信后者的,所以他才坚信,若不能把屁股后面的宋军打痛了,北撤绝难成功。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耶律亨一时间冷汗直冒。
一直以来,王厚都稳重得令他无处下嘴,所以他也只能兵行险着,他故意使出苦肉计,让萧垠大败一场,便是希望引诱王厚纵兵来追,才好行各个击破之计。不管此计能否得逞,他都必须迅速击溃种师中,先捞回血本再说。倘若王厚上当自然最好,若还不肯上钩,那龙卫军的溃败,大概也会令得后面追赶的宋军迟疑一会,他便须得抓紧时间,赶在日落之前,渡过唐河。否则的话,一旦让慕容谦与王厚再度合兵,加上何畏之的大军也赶来,那可是真是大事去矣。
那些宋人是在向他示威。
“可惜,我不能花太多时间与你在此纠缠。”韩宝看了一眼种师中,眼角却不自禁的投向东方。他已经派出几拨拦子马,却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有去无回。耶律信的策应部队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但是……不知道为何,韩宝心中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数十辆牛车能炸开的河面是有限的,博野境内唐河的河段少说也有二十里,宋人绝不可能有足够的火药将整条河的河冰都炸开,若能如此,他们早就开始做了。
右翼伏兵,是由室韦、五国部为首的部族属国军组成,的确是辽军最薄弱的一环。短短的一瞬间,种师中便能看出这一点,绝非易事。
但是,仅仅是博野县就有两万多户人家,还有为数不少的厢军,宋人既是早有预谋,那就还可从保州、定州抽调人手、耕牛,制造牛车。宋人的确有能力监视每一段河面——耶律亨能看见两座烽火台中间,还有宋人提着铜锣在巡视。而唐河可不比木刀沟,他们要渡过唐河的河面,需要一段时间,足够让宋人抽调附近的火药与牛车过来支援。
北面,萧吼脸色一沉,目光转向身边的韩宝。却听韩宝低声赞了一句:“好麟儿!”
若是他们走到河中间,被火牛阵这么一冲,一炸……后果将不堪设想。
顿时,六千人齐声大吼着,战马疾驰,雪尘激扬,似一条火龙般,卷过雪原,杀向辽军。
可如果就这么被阻在唐河的话……
“狭路相逢,勇者胜!”
而且,这不正是他来此的意义么?
“狭路相逢,勇者胜!”
耶律亨忽然灵机一动——若他将人马分散开来,一百人一百人的从不同的河段渡河,甚至数十人一队……宋人便不免会难顾周全。只要有人过了河,北岸的那些厢兵与百姓,人数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
“众将士听命!”种师中忽然猛地抽出腰间宝剑,挥向西方,高声吼道:“三军用命,先击溃辽人右翼!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念及此,他决定先试探一下,挑了两百人出来,分作三队,一个百人队,两个五十队,分散过河。
“只可惜韩宝的运道不太好,小阎王不肯上他这个恶当。煞费苦心引我入围,可我种师中,也不是他想吃便吃得下的!”
果然,宋人见他人少,便不再放火牛车,只是隔河远远望着小心翼翼踏冰过河的辽军。眼见着这三队人马都过了唐河大半,宋人都没甚么动静,耶律亨不由得心中暗喜。他麾下皆是大辽精锐,只要过得河去,他便有信心击溃北岸的宋人。
他突然笑起来,“果然好手段!被数万敌军紧追着不放,前面有唐河相阻,在博野也不知道我军安排了什么后手,换了种某,也的确不会似丧家之犬般的逃跑。假借北撤之名,将聚集在一起的敌军调动,然后集中起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只要把敌军打得胆寒,自然就可以从容的撤走。”
又过了一小会,耶律亨目测着距离,三队人马都已进入宋人弓箭射程之内,他也曾见识过那些河北厢军的箭雨,知道他们连完成一个齐射都有些困难,更难对他的部下构成威胁,因此离河岸越近,他便越是放松。
“可是什么?!”种师中厉声喝道,狠狠的瞪了他的都参军一眼,“你还没看出来么?韩宝根本没想过逃跑!”
但是,耶律亨没有料到的是,他想象之中的毫无威胁的箭雨,却突然变成了他意料之外的致命威胁。
“可是……”
对岸宋人的齐射的确如他所料,稀稀疏疏,落点远近悬殊,完全是河北厢军应有的水准。可是,在这种散乱无章的箭雨的打击之下,他的部下竟然不断的中箭倒下,而且,那些箭矢皆是射得又准又狠,一箭致命。
但种师中依然只是满不在乎的啐了一口,“无关紧要。迟早都要相会,晚见不如早见。”
耶律亨也是身经百战之辈,马上便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昭武?”种师中的都行军参军,此时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在那些厢军之中,藏着神射手!
这些辽人的身上,都披了一块白色的披风——或者只是一块白布。这点简单的伪装,原本不难察觉,但种师中眼中只有逃跑的萧垠,最主要的是他的确也没有想到韩宝会来这一手——他本来以为再次与辽军对阵,应该是唐河边上的事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
一直被种师中紧追不舍的萧垠残部,已经掉转马头,在他身后的一座村庄外,至少有上万骑兵正严阵以待。东边的辽军藏在一片小光秃秃的树林后,西边的伏兵则是从一座小土丘后冒了出来。
难怪宋人会毫不在乎的让他们过河,这样几十上百的人马,暴露在宽阔的河面之上,对于神射手来,那是最好的目标。一箭之地的距离,他们可以轻松的射杀一大半的目标。
但是,种师中与他的六千龙卫军,便这么不可思议的被三面包围了。
只是让耶律亨想不通的是,这博野怎么会这么多的神射手?难道……
此地已经是在永宁军——也就是博野县界之内。但从原野的景色来看,与安平几乎没什么区别。很难想象,在这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的平原上,居然能搞什么伏兵。
但此时他也无暇多想,连忙鸣金收兵,狼狈撤回河面的人马。
不用多说,每个人都自觉的取出手中的武器。
而宋人却仿佛还嫌这样做得不够绝,耶律亨刚刚撤回那三队人马,便见到唐河的下游方向,突然间火光冲天,仿佛整条河都燃烧了起来。拦子马很快便探得清楚,原来宋人用一个上午的功夫,在距离博野县城较近的唐河下游,大约连绵两三里之长的河面中央,搭起了四五十个大柴堆——他们竟然直接在冰上放起火来!
“吁!”大喊一声,纵马疾驰的种师中猛的勒住战马,只是一小会功夫,与他一道急骋追赶着萧垠的六千骑龙卫军,也一个个勒马急停。
耶律亨愣愣的望着那燃烧的河面,失神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他必须马上向韩宝报告这里的情况。
王厚再次摇了摇头,“放出一匹野马就够了,再放一匹……”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既然韩宝已经逃不掉了。那不妨便看看,种家这匹千里驹,究竟有多大的本领!”
唐河北岸。
“那是否令姚老将军加快行军,以便策应?”
孙七收起自己的大弓,抬头望了一眼东北的大火,朝身边的一个伙伴笑道:“老兄,那些个柴堆果真能烧穿河冰么?”
“这个时候,便是神仙也拉不住种端孺。”王厚轻描淡写的说道:“况且,多半也来不及了。”
“鬼才知道。”那人漠不关心的回了一句,“不管有没有用,反正我半个月前来到这儿时,他们便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了。”
“总管。”这下连贾岩也惊讶的望着王厚,在他看来,这个致果副尉的分析,极有道理。
孙七不由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兄台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小弟孙七,却是四日之前才到的,不知道兄台以前是在哪一军?俺以前是在横山蕃军慕容大总管帐下听用,如今算是在唐都承跟前效用……”
他话未说完,便见王厚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必了。”
“孙兄弟好机缘。”那人淡淡一笑,说道:“我却不在哪一军。”
“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提醒下种将军……”
说完,便也不再多说,收拾起弓箭,便转身离去。孙七心里一愣,“不在哪一军?”旁边已有一人凑过来,笑道:“孙兄弟莫要见怪,此人脾性有点古怪,听说他是位上官。”
“若说韩宝想借刀杀人,借此良机,设计令那些部族属国军与我军拼个你死我活,也未必没有可能。”那致果副尉说到这里,语气却已经没有那么肯定,“只是下官等也猜不透韩宝究竟是何打算。但不管怎么说,那些部族属国军不可能心甘情愿为契丹人殿后,而韩宝也不可能让宫分军来血战,掩护这些异族安然归国。他要想设计这些蛮夷,便免不了要牺牲一些宫分军。”
“上官?”
“别有深意?”不知不觉间,贾岩的语气中,已经收起了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视。
“我听说他是个御武副尉,还是某个讲武学堂的教官,一直在宣台高将军手下听差。”那人笑着解释道,“不过此番军中暗中抽调神射手来守御唐河,四百多人,人人都只做厢军兵士装扮,个个素服,御武副尉,其实也不稀罕,小弟来此才七八天,便已经见过好几位了。我看孙兄弟刚才箭法如神,又是唐都承跟前的人,将来别说御武,便是致果,也非难事……”
“除非韩宝别有深意,否则,前头只怕还有埋伏。纵然是没有埋伏,闻得萧垠惨败,韩宝反正也已经不能安心渡河,他也断不会便此善罢干休。”
孙七望着那人眼中热切的目光,心里面对自己的未来,却并不那么笃定。他自投军以来,跟随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因此比起寻常军士,更加明白,他们这道防线的意义,其实只是拖延,而不是阻止辽军。
“你是韩宝尚有后手?”
只有最终在这场战争中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谈前途吧?
“正是。韩宝早年在辽国,有猛将之称,时人甚至以为他将是一名刚猛少谋之将领,不料此后征战,竟然蜕变,如今称得上是刚柔相济,智勇双全,实为一时名将。但不论如何变化,他骨子里仍是刚烈一路,观其用兵,数十年间大小数十战,无不如此。今日之战,韩宝虽然被迫北撤,然他南下以来,屡次与我军交战,并未真正失利过,况且他坐拥四万精兵,以韩宝之能,恐怕也不会以为眼前的局面是我强他弱。只是因为军中少粮,不得不退。其对我军,既无惧怕之意,更非败北窜逃之辈可比。这从今日安平种种细节,也可以见端倪,韩宝走得十分从容。既然如此,他怎会只令区区四千骑断后?况且这中间不过两千宫分军。无论我军是遣哪一军追击,韩宝也断不至于昏庸到以为这点兵力,挡得住我军的精锐马军。”
西路。唐河南岸。申初时分。
“韩宝的性子?”
“任将军,怎的一路行来,连一个辽人都没见着?难不成韩宝已经跑了?”武骑军都校王赡一脸讶异的问着已抵达此地多时的渭州蕃骑都指挥使任刚中,他们这一路的行军,实在是顺利得不让人不敢相信。
那人看了一眼王厚,见王厚点了点头,这才回道:“是下官们觉得,如此作战,不太符合韩宝的性子,大悖常理。”
“王将军,下官已遣人去打探,韩宝的确尚未抵达唐河。只是辽军有只先锋曾被守河的博野军击退。”这样的情况,任刚中也是有些不敢相信。
贾岩性格谨慎,沉吟了一会,并不做答,反向那个致果副尉问道:“君等为何而有此请?”
“博野军?”王赡双目都瞪圆了,宣台与王厚在博野的部署,军一级的都校都被瞒在鼓里,连抽调神射手也是用其他的名义,因此这时听到任刚中的回答,不仅是王赡,连才走近来的姚雄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
贾岩闻言不由得一怔,移目去看王厚,却见王厚朝他这边侧过身来,说道:“民瞻,你如何看法?”
任刚中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具体情形下官也不清楚。但韩宝绝对不曾过河便是了。”
“大总管。”贾岩正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这些幕僚中的一个致果副尉已经走到王厚跟前,欠身禀道:“下官等商议,是否请总管下令,叫龙卫军莫要追得太急?”
“难不成我们竟然比韩宝先到?”王赡看了一眼身后,慕容谦已经下令全军休息,许多将士已经开始啃起干粮。他下意识的皱了下眉,那种东西,他实是吃不下。
反正王厚会掌控住局面,他也想知道这些幕僚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此时也没人注意他的表情,姚雄看了一眼东方,喃喃说道:“莫非韩宝是往东边跑了?他打算与耶律信合兵?那何畏之那边……”
但贾岩是个不会对任何事情轻易便下判断的人。
他才说完,便见慕容谦的一名参军急步走来,朝三人欠身抱拳,说道:“三位将军,慕容总管有请。”
如王厚这样,那是不可想象的。即便贾岩知道这些幕僚每个人都有傲人的履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品秩都不算高,官阶最长者,也不过正七品致果校尉。一个行营总管司,是关系到国运的武力,这样的责任,哪怕是再少的一部分,对于这些中低阶武官来说,也过于沉重了。
“可是有韩宝的消息?”王赡问道。
连与王厚一道并行的威远军都校贾岩,都会不时好奇的看一眼这些忙进忙出的幕僚。这样的情形,在其他行营中是见不着的——当时普遍的看法是,幕僚也罢、参军也罢,只是为了储备人材,他们的意义只是拾遗补缺,提供参考性的意见,主要的工作还是向统军大将们学习领军之道,以便日后能有机会独挡一面。在许多将领那里,即使职方馆已经设立了这么多年,即使军中有主管情报的参军,他们却仍然恪守着古老的教条——探马必须直接向他们本人报告,他们只信任自己,要求自己掌握战场的每个细节。
那参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刚刚中军行营遣使来报,韩宝突然改道向东,王大总管令我们向东追击。”
即使每个人都压低了声音,但是类似这样的低声喝斥声、气急败坏般的说话声,仍能不时的传出来。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是宋军到了什么危险紧急的关头。
申正,安平东北数十里处。
“那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再探!”
“传我命令,全军休息就食。”韩宝下达完这道命令,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暗暗叹了口气。
“韩宝,韩宝到了甚么地方?”
“晋公。”听到这道命令,积庆宫都辖耶律雕武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何不令诸军一边行军一边吃点干粮?此时休息,便更难甩掉宋人了。”
“安平有四万辽军,不是四千!”
韩宝看了耶律雕武一眼,一向坚毅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已经甩不掉了。”
“云翼军走得太快了,派几个人去,知会下姚老将军……”
耶律雕武不由默然,担忧的看着韩宝,道:“晋公,尚未至绝望之时。”
“阳信侯那儿有没有人回来?耶律信在做什么?”
“君只管放心,便是为了这数万将士……”只是转瞬之间,韩宝便恢复了平常的神色,那种从容镇定,成竹在胸的表情,“宋人穷追不舍,又不露破绽,博野竟然还藏有伏兵,我军又意外被种师中牵制住……”
“不要管龙卫军,再派几个人出去,要尽快知道何畏之将军到了何处!”
说到“种师中”三个字,韩宝的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下。这个种师中,也许真是他最大的失算。直到此时,他也很难相信,最多不过短短十余年,宋人居然能出现这么优秀的骑兵与骑兵将领。
这些人都是由王厚亲自辟任的,其中既有追随王厚南征北战的老部下,也有临时从京畿、河朔诸军中借调来的校尉,年岁长者五十余,年弱者不过及冠之年。他们便仿佛是一群怪胎,心肠如同滹沱河上的河冰一样冰冷。但这些人却统管着数量庞大的探马部队、专责传令的校尉与节级,以及直隶总管司的近千骑亲卫部队 ,深受王厚的信任。
他虽然打赢了这一仗,结果却仍是完败。
完全隔离于这种热切之外的,也就只有那十余名紧张忙碌的中军行营幕僚。
三万铁骑,围追堵截种师中的六千骑骑兵,这原本应该是一场易如反掌的胜利。
尽管每个人的心情都热切得能将这雪原上的积雪融化,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敢向王厚提出要求。无论是谁,只要接触到静坐在胡床上的王厚那冰冷的目光,便如同一团热铁被扔进了冰水之中,顷刻之间,什么样的念头都被打消。
但是,种师中却三次冲破他们的军阵,即便在混战之中,种师中也总能准确的找到他们军阵中最薄弱的环节,那些该死的部族属国军!
绝不能让韩宝跑了。
他手中的那杆长枪,更是如同一条致命的白蛇,被他使得出神入化,伤在他枪下的大小将领,至少有十余名。他麾下士兵的骑术,绝对不比韩宝引以为傲的宫分军逊色,但他们的甲胄却更加精良,战马也更加健壮——连韩宝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半年的征战下来,辽军的战马,已经普遍削瘦。
一面是心中着急,一面却是慢如蜗牛的行军速度,这追击的过程,对这些将领来说,格外的漫长与沉闷。每一个探马回来,都有人坚尖了耳朵打听。种师中的初捷,更是让每个人都觉得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但最让韩宝难以接受的,却是这些宋人的战术。
而在这些幕僚之外,则是无数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宋军将领。与辽军周旋半年,好不容易等到真正一决胜负之时,每个人都是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又怕煮熟的鸭子被别人给吃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韩宝的首级,那是足以封侯的功勋!中军行营诸将,谁不羡慕种师中与龙卫军能冲锋在前?
追随着高高举起的战旗,一往无前的冲杀,将挡在面前的一切冲成碎片。
安平以北数里,宋军中军行营的主力,正在继续不紧不慢的赶着路。尽管这支主力全部都是骑兵,但是云翼、威远、骁胜三军的大部分将士,都是下马步行,连大总管王厚也没有骑马,而是找了一张胡床舒舒服服的坐了,由八个牙兵抬着他,安安稳稳的走着。中军行营的谟臣们,则环绕在这张胡床的四周,一面紧张的汇总着各路探马送回的情报,不断的向王厚报告着战场的变化,一面还要抽空聚集在一块,商讨对策,以供王厚参考。
简单,甚至野蛮。
“种将军留下龙壁营打扫战场,继续率军追击……”
那曾经是韩宝最拿手的绝招,凭着着精良的甲胄,更加锋利的武器,更加锐利的箭矢,大辽的铁骑,能轻而易举击败塞北那些连铁匠都没几个的蛮夷。
“辽人开始败退……”
种师中完全是复制了他的战术——用来对付他。
“种将军过河了……”
他绝不与宫分军缠斗,宁可付出巨大的伤亡,也要甩开身边的宫分军,却对那些蛮夷穷追不舍。
“龙壁营正在苦战,辽人箭雨厉害……”
那些部族属国军简直成为了战场上最为碍事的部分。
“探马来报,大约半个时辰前,种将军已经攻过木刀沟……”
苦战了近一个时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韩宝不断巧妙的调动着部队,才终于让种师中掉进又一个陷阱,然后一举将之击溃。击败聪明而强大的对手,这段时间并不算长,甚至可以说这是一次经典般的胜利。若是没有那一丝运气的话,便连韩宝也不能确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击败种师中。
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率先溃败的是粘八葛部的骑兵,然后萌古人也脱离了战场,向东北方向逃去,萧垠眼见大势已去,也率领残部,向北败走。
如果没有那支正巧射中种师中面部的流矢的话……
“再勇悍的步军,也要懂阵战之术,但马军并非如此。有时候马军只要会一种战法就行,那就是所有人跟上主将的大旗,向着同一个方向射箭,向着同一个方向冲锋。”在这一刻,萧垠心中,响起了兰陵郡王耶律信曾经说过的话,“古匈奴战法!”
群龙无首的龙卫军终于溃败,种师中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溃围而去,丢下了一千多名死伤的同伴,但是韩宝甚至没有时间去追杀他们,来扩大好不容易得来的战果。
猎猎飞扬的将旗之下,种师中纵马疾驰,一枪狠狠的扎进一个辽兵的肩膀,眼角瞥了一眼萧垠的方向,轻蔑的哼了一声,“让老子教教你们,什么叫做野战!”
原本摆出狮子搏兔之势,想以一击千钧之力,击溃种师中,镇慑住宋人,然后从容过河,没想到种师中如此棘手,而耶律亨更带来了灾难性的消息。
南边的木刀沟河面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牵着战马过河的龙卫军。没有队列,没有组织,每个人过河之后,便挥舞着战刀与长枪,杀入战场之中,每个人都拼命的向那面“种”字将旗靠拢。
若是时间再从容一点,宋人那点守河的手段,实在不值一提。
宋军的战鼓擂得更响了。
但韩宝所欠的,便是那一点时间。
他转头望去,眼前是不可思议的一幕——不知何时,一面“种”字将旗,出现在战场之中。战旗之下,赫然是种帅中与他的数百骑亲兵。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那些部族属国军已经被种师中杀得胆都寒了。
萧垠暗骂一声,摘了大弓,看了一眼正面战场,便要率余下的人马迎敌。虽然有点意外,但他并不着急,只要尽快击溃那龙壁营,阻止上游的那只包抄宋军,那这只支过了河的宋军,也成不了气候。但他才纵马率军冲锋,便听到正面战场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无法迅速渡过唐河,而宋人三面合围之势如此明显,若继续按原来的计划,韩宝就会被宋人团团围困在唐河边上。
“怎的这般快法?”萧垠心中一惊,他知道木刀沟虽然结冰,但哪怕是牵着战马过河,也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便会把河冰踩破。但那一营人马,过河的速度,却比别的宋军要快上一倍。但他远眺一眼那只宋军身后的木刀沟,便恍然大悟——那河面至少还有三四百人,正泡在冰水之中,拼命的拉扯着受惊的战马。这些宋人根本就是在蛮干。
事已至此,他也只得孤注一掷。
萧垠正自许得计,忽听左右惊叫一声,却见下游方向,那只包抄的宋军已经过河,一面大旗闪出,一两千骑人马,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冲来。
向东边突围,虽然东面一定会有何畏之的部队,但相对来说,何畏之部是宋军诸军最弱小的一部,不要说何畏之的火炮与战车没那么容易运过滹沱河,即便过了河,那边也还有耶律信的接应。
此举果然奏效,两支生力军的加入,一阵猛打猛冲,龙壁营眼见着便渐露不支之色。萧垠率军站在高处,只见那战旗之下,皇甫璋铁甲外面的战袍都被血染红了,他手执长枪,率十余名骑兵,在重围中左突右驰,不断大吼着合拢着麾下的战士,却又不断被大辽的骑兵冲散开来。
当然,要击败何畏之渡过滹沱河并不容易,田烈武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但是,那已是他这数万人马唯一的生机。
“异想天开!”萧垠低声骂道,令旗一挥,粘八葛部与萌古部的两千骑兵,立时分别自两侧杀出。这两只人马,却是不去管想要包抄的宋军,而是加入到了正面的混战当中。萧垠的想法十分简单,他兵力少于宋军,利合不利分,只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眼前的龙壁营,宋军锐气受挫,包抄的两支人马便不足为惧。
“如今时间已经不重要了。”韩宝淡淡的对耶律雕武说道,“将士们必须保存体力,才能与宋人厮杀。”
萧垠心里却不信这些什么“龙壁”“蛇壁”的,冷哼一声,正要下令粘八葛部加入战斗,却见战场之上,陡生意外。突然之间,又有两个营的宋军,分别自战场的两侧准备过河,这是种师中欺他兵马较少,用第五营吸引他的注意力,却调集兵力,想从两翼包抄。
耶律雕武默然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也明白,他们走快一点走慢一点,结果都会被王厚追上,此事已无悬念。此时他们已将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了耶律信手中。而即使如此,也难保万全——否则的话,他们一开始就会选择往东边去与耶律信合兵了。
“据说此营纪律严明,在南朝西军中也是罕见,打起仗来,不闻鸣金收兵,绝不会后退,所以号称‘龙壁’。”
同一时刻。
“龙壁营?”萧垠对于宋朝诸军知之不多,不觉皱了皱眉。
辽军韩宝部所在东北二十里外,仁多观国割下一个蛮夷的脑袋,一面听着一个探马的禀报,突然,他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西南发现韩宝主力?”
左右马上有人回道:“那是龙卫军第五营,营将皇甫璋,籍籍无名。不过第五营当年是田烈武任营将,号称‘龙壁营’。”
“啧啧!”仁多观国啧啧了好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运气,他奉命一路北行,先是碰上一股溃败的辽兵,也不知道是哪个部族的人,被他一举击溃,正高高兴兴的打扫着战场,居然又听到这样震憾的消息。
他远远看着战场上那面飘扬的宋军战旗,忍不住问道:“南朝的营将是何人?”
“如此说来,韩宝竟然没有往北边跑?昭武令我先至博野协防,岂不是没有意义了……不过我这点兵力,正面对抗韩宝,也太……”他一面自言自语的沉吟着,忽然一拍脑门,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种白刃厮杀,令得战场之上双方将士都死伤枕籍。鲜血浸过的雪水,被人马践踏着,变成红色的泥浆。萧垠骑马站在远处,眯着眼睛观察着战场,他知道这场混战,他占据着优势,缺少组织的宋军的伤亡远大于辽军,但是,让他意外的是,伤亡巨大的宋军,却始终没有退却。
“全军听令,掉头,去滹沱河找软柿子。那儿肯定有耶律信来接应的人马!”
这种零乱无队形的冲锋,不仅造成了箭雨下的大量伤亡,在短兵相接后,更是让士兵们一个个陷入以寡敌众的危险境界。但是木刀沟南岸的种师中却没有丝毫鸣金之意,反而鼓声更急,角声愈促,紧随其后过河的龙卫军将士在鼓角声的催促下,纷纷加快了步伐,上岸之后,立即跃身上马,冲入混战的战场。
与此同时。韩宝部东南约十余里处。
麾下兵力只有宋军一半的萧垠,没有给龙卫军安然渡过木刀沟从容列阵的机会,最先走到木刀沟北岸几百宋军还未及列阵,萧垠便吹响了进攻的角声,他的副将率领着一千骑宫分军率先向混乱的宋军开始进攻。契丹的骑兵们一边冲锋,一边向着宋军引弓发箭,几名宋军中箭立即倒下,但其余的宋军虽然一阵手忙脚乱,却也纷纷爬到了自己的坐骑上面,一边引弓还击,一边悍勇的向辽军发起了反冲锋。
何畏之静静听完探马的报告,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看来韩宝还是真瞧不起何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