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担心到时候的石越,可能会效仿诸葛亮、司马懿,甚至是桓温。
他当然知道李清臣真正暗示的事情是什么。
赵煦曾经非常委婉的询问李清臣,为什么是效仿这些历史上的权臣,而不是直接谋反?
当然,这其实只是赵煦的一点恶趣味,在一个个自命不凡的宰臣的经常性压力下,赵煦很愿意怀着恶意想象一下他的宰臣们的狼狈处境。
李清臣的回答是,石越不会这么笨。
尤其是北伐并不是真正的危在旦夕,大宋也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赵煦甚至有些恶意的揣测,对于他的宰臣们来说,就算北伐真的失败了,又能怎么样?大宋又不会亡国,丢脸的是皇帝赵煦,也不是他们。
在大宋建国一百三十多年后,士大夫阶层已经根植在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得不到士大夫阶层广泛支持的事情,在这个国家,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大宋朝颇有点象晋朝,晋朝本质上是门阀士族的联合体,司马氏不过是门阀士族的代表,因此,两晋再如何外忧内乱,但司马氏的皇位,却始终是似危实安,稳如泰山,直到门阀衰亡,北府军军阀崛起,才终于有禅代之祸。而大宋朝,则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所谓的士大夫,并不只是朝中的文官这么简单,他们同样也是乡坊之内的领袖,对普通百姓有着极大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塑造了一整套的价值观,从皇帝、后妃、内侍、宫女,到禁军厢军的士兵、商人、工匠、农夫,都完完全全在这套价值观下长大……在这个国家,任何人想要做违背这套价值观的事情,总是会举步维艰,付出极大的代价,也未必能够成功。
所以,他们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虽然不能说石越若谋反篡位绝对不会成功,但便如破坏一个鸡蛋,从外面敲碎很容易,但想从鸡蛋内部将它破开,就很不容易了。同样,想要毁掉大宋,自内部篡逆,也远比从外部用蛮力强行将之推毁艰难。
赵煦能够想象得到,所有人都会既难堪,又害怕!
所以,李清臣认为,石越绝不至于利令智昏去自取灭亡。
但如果这个英雄竟然是石越呢?
但他却担忧石越会不会被迫成为大宋朝的第一个权相?
没人会希望看到他的存在,因为他只要存在,就是在提醒所有人,自己曾经是如何的不堪。
开疆拓土的大功臣,和拯危救亡的大救星,所能做的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这位英雄底蕴深厚,在军中有极深的影响力,那么,大概会象郭子仪一样,被客客气气的供起来,实际上则雪藏。但如果没有郭子仪在军中的那种影响力,不需要担心兵变,那么,这位英雄大概会成为所有人共同的敌人。
人们如果只是羡慕、崇拜石越,石越想做不臣之事,其实很不容易得到人们的谅解和支持,人们反而可能会更加怨恨他。
人心是非常复杂的。赵煦甚至想象,如果有一天,大宋危在旦夕,汴京被敌人重重围困,眼看就城破国亡,这时候,有一个英雄突然站出来,拯救了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这个英雄究竟会被如何对待?
但如果人们是感激石越,石越只要稍稍找找借口,就有机会在朝野争取到足够多的同情与支持,更有足够的威信,去架空皇帝。
对于这些位极人臣的一时英杰来说,这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
尤其是石越还有一个遗命辅政大臣的身份!
能够做到宰臣的人,心里面都是有自己的骄傲的,没人会希望自己被别人挽救,也没人会认为需要被别人挽救。因为在承认自己被别人挽救的同时,也就是在承认自己的无能。
他可以回朝中做诸葛亮、司马懿,也可以效仿东晋的权臣居荆襄而制江陵,北伐成功后,随便找个借口,以使相的身份,率军雄据幽、冀,遥控汴京……双方不必完全翻脸,汴京朝廷甚至可能还得小心翼翼的维护好和他的关系,保全他的脸面——这种局面比石越选择做诸葛亮、司马懿更糟。
到时候要怎么和石越相处,会是个大麻烦。
取而代之也许很难,但只要不介意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权倾天下却是唾手可得。
对石越不好的事情,会被当成是忘恩负义。
虽然李清臣反复强调石越对大宋朝的忠诚——石越在河北击退辽军后,坦然回朝交出兵权,已足以证明一切。
人们对石越的感情,会是感激!
但他还是传递给了赵煦一个道理——人性,还是少去考验为妙。非要将一个绝色美女推到一个男人怀里,然后寄望于对方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这其实非常愚蠢,如果想要严男女之防,那么一开始就应该定好规矩非礼匆视。
但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因为章惇的失败,人们将无法回避取得这些功绩的艰难,人们会记起河北御敌的不易,而倘若石越再次挽救了北伐,那他会被认为是两次拯救这个国家!
石越也许本来没有什么非份的野心,但他李清臣能看得明白的事,石越同样也会很清楚。北伐成功后,万一石越眼见着可以轻而易举的做诸葛亮、司马懿或者桓温,于是不甘心回朝做郭子仪了,那就悔之晚矣。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石越和郭子仪不同,他是有政治抱负的。
因为说到底,那和伐夏一样,只能算是开拓之功,属于锦上添花,甚至人们还会因为北伐的胜利,忘记掉河北御敌的困难与不易,有意无意的贬低这种成功的难度,人们会因此崇拜石越,称赞他、羡慕他……但并不会因此而感激他。
因此,李清臣认为,最好一开始就不要冒这样的险。
如果石越是在安平之捷后继续北伐收复幽蓟,虽说到时候石越功业之隆,也是大宋开国以来前所未有,颇有功高震主之忧。但所谓“虱多了不庠”,石越的功业,本来就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人了。而且往深里想想,远溯汉唐,这样的人物虽说很少,但也还是有的。朝廷总还能够找到和他相处的办法,到时候,也不是说非得兔死狗烹不可,做到鸟尽弓藏也就足够了,总之,可堪学习的历史经验很多,好的坏的都有一大把。
此时,赵煦听着殿中诸相的辩论,发现几乎所有的宰臣们,都在默契的避开石越的名字。这也让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并不是李清臣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他大多数宰臣的共识,这崇政殿中,没几个人希望石越重新去山前督护诸军。
这让赵煦惊觉到一个自己此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清臣意味深长的反问他,石越能为率臣固然很好,北伐之前,他曾经受命前往河北游说石越,倘若石越在一开始就出任北伐率臣,他绝对会支持,但现在,他想过石越在临危受命打赢北伐之后的局面么?
李清臣并不比其他宰臣聪明,他能预见的事情,其他人都能预见到。只不过大家立场不同,角度不同,并不是每个人都方便向赵煦提起这种事情来。
赵煦试探问他若石越愿意复为率臣如何?
甚至连一直相信着石越的范纯仁,也不愿意去考验那个时候的石越。
李清臣回答他,章惇性格强硬,倘若朝廷不支持章惇,就只能换掉章惇,而若换掉章惇,朝中又有谁能为率臣呢?
范纯仁其实是很希望石越再次出任率臣的,在他看来,所有困扰都可以迎刃而解。然而,一想到那难以预测的未来,他就缄默了。
赵煦在单独召见李清臣时,曾经试探过他的真实态度。
但这反而让赵煦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宰臣们争执的真正原因,赵煦心里面也很清楚。
倘若没有更好的选择的话,那就让石越履行他的承诺,再次出任率臣!
这让赵煦心烦意乱,也很不耐烦。他决定无论如何,今天都必须要有个决断。现在北伐虽然是陷入了僵持的局面,但如果不能尽快打破僵局,情况始终是对宋军不利的。
原本,赵煦一直在担心怎么对付石越的问题。
为此,众宰执又是唇枪舌剑,争吵不休。
他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计划事先做好周密的部署,比如将石越的侍卫全部换成绝对忠诚的班直侍卫,并且扩大规模,派出可靠的内侍监军,监视石越的一举一动,同时监控好军队将领的家属等等……在北伐成功后,他会立即解除石越的兵权,倘若石越在得知潘照临之死后,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马上采取果断措施,甚于不惜将石越处死。
而许将、李清臣等人却担心临阵换帅导致军心动荡,反对在此时召回章惇。
做得绝决一点是必要的。有个简单的道理——做好事要慢慢做,施恩于人,不能一次做到极致,要一次做一点,慢慢长久的做,这样才不会反恩为仇,人们才会记住你的好;而做坏事则正好相反,要一次性做绝,一个不断做着小坏事的人,和一个做了一次大坏事的人,人们痛恨、讨厌的往往是前者,而后者只要“幡然悔悟”,人们通常会原谅他,尤其当这个人还是身居高位的时候。
吕大防转而表示赞同韩忠彦,他反复的强调北伐以来,章惇始终没有足够的威信统率诸军,换掉章惇不失为一个办法。
赵煦不想让自己一直陷入忘恩负义的指控之中,那会让他极为的被动。所以,倒不如一次性解决石越这个麻烦,反正到时候,朝中的重臣虽然口里会反对自己,但心里却绝对是乐观其成的,毕竟不用他们做这个恶人,就能解决他们一个大麻烦。万一到时候骂自己的声音太厉害,政局动荡得太严重,就下个罪己诏,然后做出悔悟的姿态,给石越平反,给他的家人殊荣礼遇,甚至将他请进孔庙,摆在亚圣颜渊之前也不要紧。
而众宰执的态度也因此发生了分裂。
愤怒会平息的,而且那时候,人们甚至会羡慕石越,也会原谅做为皇帝的赵煦,甚至转而为他辩解。
他公然宣称倘若需要罢免章惇,另委率臣才能改变战略,那现在就应该马上召回章惇,另行委任宣抚使!
赵煦觉得,这应该也不算是违背太祖皇帝的誓碑。
而今天的廷议中,韩忠彦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
但这个计划有一个巨大的纰漏。
倒是韩忠彦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他不仅上表为唐康说话,还当廷指斥众相对唐康的指责荒谬,称唐康是朝廷任命的幽蓟经略招讨左使,他完全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尤其是在宣抚左使章惇正在犯下严重的战略错误之时,唐康身为在前线的朝廷大臣,理所当然要站出来反对。
在大宋朝,想要绕过两府、御史中丞、门下后省,随随便便逮捕甚至是杀害一个大臣,就算是赵煦贵为皇帝,他也做不到。
诡异的是,他的左、右丞相——石越和范纯仁态度暖昧,二人都没有明确表明立场。这让赵煦心中更觉不安。
这种事情,最起码要得到一个以上的宰执支持,才有机会实现。
韩忠彦率先支持唐康,建议朝廷立即改变战略;但吕大防、许将、李清臣、王厚等大部分宰执大臣却都认为先不管战略的对错,唐康不听章惇节度,就应问罪,以儆效尤!吕大防大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称朝廷若不能用章惇之策,就当立即罢免章惇,另遣率臣,否则,就应该相信章惇,而包括许将和李清臣、王厚在内,朝中的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尚书左右丞……全都和吕大防站在了同一立场。
否则,就只能是赵煦的一厢情愿。
当章惇和唐康互相弹劾的奏章抵达汴京之后,两府就炸开了锅,使者来往于汴京与幽蓟之间,不绝于途,大宋朝的宰执们,在这两三天时间里,吵得不可开交。
因为没有人会执行他的“乱命”。
然而,理智却在告诉他,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赵煦可以安排亲信的内侍与侍卫监视石越,但是想通过一纸内降指挥,就让他们逮捕甚至杀掉朝廷的左丞相?
此时此刻的赵煦,心里无比希望章惇是对的,希望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希望只要再坚持几天,幽州就可以攻克……
赵煦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情。
他的定心丸,突然变成了一颗吃下去可能会救命,但也可能会死人的毒丸。
这和“不杀士大夫”的太祖誓碑无关,大宋朝知道太祖誓碑内容的,只有赵煦一人——他并不知道石越也知道。但这无关紧要,因为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
而偏偏又在此时,闹出了潘照临这么一出事。
正如石越如果得不到士大夫阶层的支持,就算他功勋盖世,却连权臣都很难做成,赵煦也同样无法越过士大夫的障碍,去做非份之事。
但是,谁又能想到,转眼之间,就风云突变,石越对他,再次变得非常重要。
从范仲淹的时代开始,士大夫就已经开始在自觉维护本阶层的整体利益了,除非士大夫发生激烈的内斗,最终自己破坏本阶层的利益,皇帝想从外部进行破坏,几乎不可能成功。
本来以为胜利就在眼前,赵煦对石越,也刻意的变得冷淡。
所有的诏令,最终都是需要人去执行的。
赵煦很想用北伐的胜利,告诉石越和所有曾经怀疑过他、不支持他的人,他才是对的!他不需要他们的支持,同样可以赢下一场战争。
但执行诏令的内侍也好,班直侍卫将领也好,不会不知道他们事后的下场——他们会被当成出气筒,受到疯狂的报复。这甚至不是他们死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们的家人既便不被族诛,刺配流放也绝对逃不脱,而且永远都没有平反的可能。
石越的承诺,对赵煦来说,依旧是一颗定心丸。但与此同时,赵煦也更加不希望用到这个承诺,他更加希望在没有石越的情况下,赢下北伐。
反倒是违抗皇帝的命令,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幸好宋军很快攻取涿州,赵煦的心情也变得复杂。
人们效忠于皇帝,是为了功名利禄,服从于皇帝,是因为害怕皇帝的权威。但也因此,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更让人畏惧的命运,人们会反抗皇帝。
“没有石越,北伐也能成功”,这本身也是北伐派说服赵煦下定决心的重要原因。但是,赵煦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有信心,在涿州久攻不下之时,他一度因为过于担忧前线的军情而表现失态,直到得到石越的承诺,才安下心来。但石越也并不让人省心,他趁此机会,折腾起什么门下后省新制,很是给赵煦添了点麻烦。
赵煦知道自己的困境。
这让赵煦一直有一种心态,他憋着一股气,很想向石越证明——北伐没有你也能成功。
做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生于深宫的太平天子,他几乎没有机会与臣下之间有深厚的情感联系,更无法培养所谓的没有思想的“死士”。如果有臣子甘愿为了他而死,那肯定也不是因为对他的感情,他们真正为之付出生命的,是他们心中的伦理道德。
尤其是当初为了得到石越的支持,赵煦还曾经刻意的“收买”石越,给了石越许多的尊崇礼遇,但结果石越还是没有同意率军北伐。
尤其是现在的大宋,不要说班直侍卫基本都出身良家,绝大部分都是名门勋贵或者忠臣烈士之后,就算是内侍伶官,他们进宫当差,要么是祖传的事业,要么也是为了生活安乐或者富贵荣华,赵煦连真正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机会都很难有——他也只能锦上添花,没机会雪中送炭。
因为石越当初不愿意出任北伐的率臣,虽然赵煦也认为这可能是石越在刻意证明自己没有非份野心,然而,他更深更直接的感觉,始终还是觉得石越不愿意支持自己,不愿意为自己效力——尽管他自己也知道,倘若石越真的愿意出任北伐的率臣,他又会有另外的担忧,但他是皇帝,皇帝的意思,就是他可以不选择你,但你不能够拒绝他。
能在入内省做到一定身份的内侍,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与背景,不是某个前朝大内侍的养子,就是靠着某位后妃、乳母的抬举,甚至会有某些外戚功勋之家关系暖昧,他们身后牵扯的各种势力,并不比外朝大臣们的关系简单。想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机伶得到赏识,然后一飞冲天,这样的事情是很罕见的。从一开始做小黄门得到读书识字的机会,到争夺能接近皇帝的差遣,哪一个环节,背后少得了贵人的帮助?
而现在,因为潘照临之死和安平事件的所谓“真相”,赵煦在面对石越时,就更加纠结了。他甚至有点心虚的感觉,但在察觉到自己的这种情绪后,他又变得十分的恼怒,对自己的恼怒。与此同时,眼下的局面,还让他的情绪中,夹杂着一种羞辱感。
指望他们拿着一纸内降指挥,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自己背后的关系势力,不顾自己需要照拂一整个家族,去逮捕乃至杀害一个兵权在握的左丞相?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样的能力,赵煦能不能找到那个肯办这个差遣的人选都两说。
于是,赵煦对石越的态度也非常纠结,一时尊崇礼遇,一时又刻意冷淡。
够资格做石越监军的大内侍,必然需要押班、都知这一级别,这已是内侍的极限,内侍省、入内省,有这个阶级的内侍加起来都屈指可数,而且,因为赵煦亲政未久,这些内侍大部分也都是前朝旧人,很难想象他们中间会有人因为一纸内降指挥,就愿意无条件的执行赵煦的诏令。就算是赵煦最信任的庞天寿,也未必会这么做。
他和石越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自从宋军攻取涿州后,双方的关系就变得更加复杂。赵煦始终找不准那个和石越相处的平衡点。一方面,他对于驾驭石越没有信心,对石越在朝野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也颇为忌惮,同时更将石越视为自己真正控制朝政大权的最大绊脚石;然而,当石越表现出隐退下野之意时,他又无法接受石越就这样离开,他一直担心北伐出现变数,如果没有石越在朝中,他睡觉都睡不踏实。可是,倘若真要放手给石越大权,他又会害怕局面失控……
他们有勇气逮捕石越,将他送回汴京,将这个烫手山芋再次送到赵煦手中——赵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能做到这一点,他甚至都不介意事后将会面对的那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然而,越是如此,赵煦就越是烦躁。
但如果石越反抗呢?
而且他也从这次事件中田烈武、陈元凤与蔡京的暖昧态度,敏锐的察觉到问题并不完全出在唐康身上,在赵煦看来,唐康的问题只不过是太年轻、太刚直。
他们斗志恐怕会轻易的瓦解。
赵煦认为韩忠彦至少在这件事上,是正确的。
因此,想要让这个计划成功,赵顼首先必须有一份真正合法的诏书,他不指望诏书上面会有范纯仁或者韩忠彦的画押,但最起码,他也得有一个以上的参知政事在上面署名,并盖上政事堂的大印,然后而秘密的争取到一个给事中的支持……
赵煦对唐康也有些不满,但他知道事情绝不只是唐康跋扈那么简单的。韩忠彦在廷辩中说真正对章惇不满的人,其实是慕容谦、折克行、姚雄、吴安国这些将领,唐康只不过是出头说话的那个人——倘若这些将领对章惇心悦诚服,唐康不过一正五品上中散大夫,又如何敢轻易挑战一个兵部尚书参知政事的权威?
原本,这是一个毫无希望的计划。
章惇绝非无能之辈,相反,他的能力、手腕、杀伐果断,都是朝野公认的!他的身份也足够尊贵,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当年韩琦、范仲淹在陕西,包括石越抚陕之时,都没有这样的身份地位!然而,章惇就是镇不住北伐诸将,自北伐以来,将帅不和,就一直是无法解决的大麻烦。
但现在,赵煦突然看到了这个计划成为现实的可能。
统兵的率臣,真的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根本没有过多的去想计划倘若失败会发生什么,那毫无意义。如果没有把握在北伐之后迅速解除石越的兵权,没有把握在石越有异常举动时迅速解决掉石越本人,那他就不会再冒险启用石越。
如果说在此之前,对于石越在河北做率臣击退辽军,赵煦还只是从历史经验、大臣的奏折言谈中,用自己的理智,了解、认可了石越的重要性,现在,赵煦则是真正理解了为何他的宰执们都如此的推崇、重视石越。
而赵煦相信,他的计划足够周密,足以预防可能的风险。
北伐一波三折,章惇速取幽州的策略未能实现,近二十万大军屯兵坚城之下,虽不能说师老兵疲,但攻城屡挫,未建寸功,耶律冲哥在西京虎视眈眈,而宋军却将帅失和以致互相弹劾……
头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能掌控住石越的命运,赵煦整个人都变得自信起来。这甚至让他心里隐隐的有一丝兴奋!
赵煦心神不宁的听着诸相的争吵,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
他不耐烦再听宰执们的争执,决定自己来主导议题。
次日,崇政殿。
赵煦伸手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正在说话的许将,目光望向韩忠彦,问道:“韩枢密欲召回章惇,若朝廷用枢密之策,韩枢密以为何人可以代之?田烈武?蔡京?唐康?或是陈元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