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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不大一会儿,景清的战斗故事讲完了,第一支曲子顺利结束。我不知怎样评价演唱的成果,心中有点不安。嫂子却打破寡言的常态,说:“真是位勇敢的人啊!”我也回答一句:“是啊!”这当儿,我本来认为大概不会说一句话的哥哥突然对红脸膛的客人说:“曲子里有‘我也不愧为平家’、‘故事开始’[4]之类的台词吧,那句‘我也不愧为平家’的话可真有意思!”

然而,这一段本应是技艺纯熟的名演员严肃认真地担任各自的角色演出的。而刚才听到的只是靠音符勉强凑合出来的,所以,景清这个人物几乎不能引起听众的同情。

哥哥本是位正直的人,他懂得要把自己所受的不撒谎的教育作为品德的一部分。因此,哥哥的评论是不容置疑的。然而,不幸的是,哥哥不是对谣曲的精彩与否进行评论,而是说文字的优劣,所以,客人对此几乎没有反应。

客人中,那位身材魁梧、满面红光的人扮演主角景清,旁边的贵族院议员演配角,父亲是东道主,担任了两个次要角色:景清的伴侣和随从。我多少还能听懂谣曲,从一开始就担心景清扮演得如何。哥哥在想什么呢?他露出一副茫然自失的面孔,仿佛在梦境中倾听正在衰落的上个世纪的声音。嫂子似乎很不愉快,甚至唱到最重要的“松门”[3]时,也感觉不到是人在唱,而是野兽在咆哮。我老早就对这个“景清”谣曲有兴趣。盲人景清的铿锵有力的词句,女儿千里迢迢来到日向国寻找父亲的态度,充满了悲壮的气氛,曾使我感动得落下一两次热泪。

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的父亲赞扬客人的唱腔说:“哎呀,那个地方听起来非常有意思!”随后又说:“说真的,提起此事我倒想起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正好可以把那些台词改成现代的通俗谣曲,把景清这个人当成女的,所以比谣曲更富有艳味儿。而且,这还是真人真事哩!”

在听众当中,兄嫂在我之前已侧身彬彬有礼地坐在那里,我板着面孔挨着嫂子坐下了。“演唱什么?”我边落座边问嫂子。对谣曲既无素养又无兴趣的嫂子只说:“听说是‘景清’[2]。”此后再也无话了。

[1]即狩野守信(1602—1674),江户时代“狩野派”的代表画家。

因为都是熟人,我朝正面的客人寒暄后鞠躬说:“请允许聆听……”客人装作惶恐的样子挠头说:“啊,实在是……”父亲又问我阿重为什么不来,我说:“听说刚才有点头疼,她很遗憾不能向各位问候。”父亲瞅着客人说:“阿重说心里不舒服,真是再健康的人也得急病呀。”又问我:“刚才听阿纲(母亲的名字)说是肚子疼,现在你又说是头疼,怎么搞的?”我想这下可糟了,便回答说:“大概两种情况都有,肠胃病好像会影响头疼,不过,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好的。”客人们絮絮叨叨地对阿重说些同情的话之后,说:“那么很抱歉,咱们开始吧。”

[2]谣曲名之一,世阿弥元清作。说的是在源平会战中,以勇猛无敌著称的平家大将恶七兵卫景清,被流放到日向国的宫崎,沦为盲人乞丐。景清曾同尾张国热田的一个妓女生下一个女儿。女儿现在镰仓的某妓院。她前来寻找父亲,但不知父亲的姓名,只是哭泣。后在当地人的帮助下,父女互通姓名,搞清了关系。景清便对女儿讲战斗故事,讲完后为死者祝福,同女儿诀别。

两位客人只穿裤裙,把外褂脱在一边。三人之中,只有父亲没穿裤裙。父亲甚至连外褂都不好意思穿。

[3]景清出生的地方,门口有松树,故名“松门”,为这段谣曲中最精彩的部分。

那两位客人坐在里屋壁龛前面。二人都是仪表堂堂的人物。他们略微秃了的头顶和身后挂着的探幽[1]的三幅一套的挂轴十分协调。

[4]这是景清对女儿讲战斗故事前的开场白,大意是:“听见涌到海岸的波涛声,晚潮也涨上来了。我也不愧为平家,故事开始,说几句开场白为各位消愁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