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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啊。”

“你是二郎吗?”

“明天早晨我去你那里行吗?”

到第五天的星期六下午,父亲突然来电话,我到办公处的电话机旁去接。

“哦。”

我就是这样从各个角度观察了这位嫂子。在办公处的桌子前,在午餐桌上,在回家的电车里,在小旅店火盆的周围,在各个地方,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观察了她。我尝到了旁人不知道的苦头,还不能对旁人讲。我常常涌出一个念头:不管怎么说,照理应该在此期间下决心回番町的家摸一摸大致的情况。可我很胆怯,没有勇气这么做。明知眼前有可怕的东西,却故意闭上眼睛不去看它。

“碍事吗?”

在某一瞬间,她恰似忍耐的化身站在我的面前。而且,她的忍耐之中潜藏着不露一丝痛苦痕迹的高雅。她不紧锁双眉,而是笑容可掬;她不哭倒在地,而是端然正坐。那副模样真像要等自己的双脚在座位下坐烂似的。总之,她的忍耐已经超出了“忍耐”的含意,几乎接近于她的自然面貌。

“不,不碍事……”

有时,在我眼里,她又是把一切都深藏在心中,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所谓稳重的人。从这个意义上看,她远远地超出了普通稳重之人的范围。她的沉着,她的风度,她的寡言,不论谁评论,肯定认为她是一个过于稳重的人。同时,她又令人吃惊地厚颜无耻。

“那么,等着我,行吧?再见!”

我前几天从各个角度审视了这位嫂子——她从嫁到我家那天起,就已超越了甚至男人也超越不了的某种东西;或者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必须跨越的墙壁。从一开始,她就是放纵不羁的自由的女人。她迄今为止的行动只不过是不拘泥于任何东西的天真的表现。

说到这里,父亲放下了电话。我狼狈不堪,悔不该连有什么事都没来得及问明白就放下了话筒。我顿时觉得有点怪:若是有事,父亲似乎该把我叫到跟前去呀。我仿佛感到父亲破例地从家到我这里来,同前两天嫂子的来访有某种关系。我更加忐忑不安了。

此后有三四天的光景,我的脑袋不断地被嫂子的幽灵缠绕着。我甚至在办公处的桌子前绘重要的图表时,都不知用什么办法消除这个倒霉的后果。我不耐烦地想,总有一天要借助他人之手干工作。就这样,我心中犯疑:自己总是神不守舍,却又在外表上装得同一般人一样,旁人怎能不对我投以怀疑的目光?我在办公处老早就不被看作是个活泼的人。尤其是最近连话都很少说。因此,我琢磨这三四天发生的变化大概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就会过去了。我感到了一个人同周围完全隔绝的寂寥。

回到小旅店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冈田从大阪寄来的彩色明信片。那是他们夫妇邀请佐野和阿贞在郊外愉快度过半天的纪念。我对着桌子把那张明信片端详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