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能看到她流泪,也未能听到她哭泣。可我仿佛觉得她马上要这样做,便借着昏暗的灯笼光向蚊帐里窥视。她把红被子叠成双层,上面还有一条镶边的白麻被子整齐地盖到胸口附近。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瞅她时,她正挪动枕头看着我。
“嫂子今晚可同往常大不一样呀,有什么兴奋的事情吧?”
“你老是说我‘兴奋、兴奋’的,可我比你不知要冷静多少倍。我随时都做好了精神准备呀。”
在微暗的灯笼光下,在暴风雨的怒吼中,我听了嫂子这番话真感到可怖。平素她是位娴静的女人,几乎没有歇斯底里的表现。寡言寡语的她,脸色经常是苍白的。一不对劲儿,眼睛里就射出意味深长的不可理解的光芒。
我无言以对。借着昏暗的灯影默默地开始吸第二支“敷岛”牌香烟。我只是望着从鼻子和口中喷出的浓烟。这当儿我转动有点可怕的眼珠不时地向她的蚊帐里窥视。嫂子安静得像死人一般,使人感到她也许已经入睡了。突然,她仰面朝天地叫道:“二郎!”
“哦。从嘴里说出来,今晚也许是第一次。不过,死,也只有死这件事在我心里可没有一天忘记过啊!所以,你若认为我说的不是实话,请把我带到和歌浦去,我一定跳进大浪里,死给你看看。”
“什么事?”我答道。
“嫂子提到死的事,今晚是第一次吗?”
“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更想追究明白,对诗和小说不那么感兴趣的嫂子为什么竟激动地说要葬身于海啸之中呢?
“吸烟呢。因为睡不着啊。”
我平时(尤其是我们俩来到和歌山后)在身体、力气方面占绝对优势,可对嫂子总有点胆怯,而这种胆怯又和一种极易产生的轻佻心理奇妙地搅在一起了。
“请快点休息吧,睡不着对身体可有害呀。”
她最后谈到了可怕的决心:希望被海啸卷走或者被雷殛毙,总之想死得壮烈而不平凡。
“哦。”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对女人并没有研究。嫂子无可争辩地是一位怎么也无法下手的女人。你若积极往前上,她会像个帘子似的毫不抵抗;你若是无奈地退回来,她会突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表现出惊人的顽强。在这种力量中,有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恐怖。你也许会想:既然对方理我就可以往前上的,可还没等你前进的时候,对方又忽然无影无踪了。我同她谈话过程中始终有一种被她捉弄的感觉。奇怪的是,这种被捉弄的心情对自己来说本应是件不愉快的事,我却感到非常愉快。
我掀起蚊帐回到自己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