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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你哥哥是位敏感的人。由于在审美、伦理、智力等方面敏感过人,就陷入了仿佛为折磨自己而降临人间的境地。他没有甲乙都无所谓的那种模棱两可的迟钝表现,一定是或甲或乙,二者必居其一,否则便不答应。而且,如果是甲,甲的形状、程度和色调不同他的想象吻合也不行。正因为他十分敏锐,所以,他就自以为是地在危险的钢丝绳上迈着生活的步履。与此同时,他要求对方也得踩着同样危险的钢丝绳稳稳当当地走过来,否则他是无法忍耐的。然而,如果认为这来自他的任性就错了。想一想你哥哥所期待的对他有作用的社会必须是比当今的社会先进得多,因此,你哥哥才憎恶审美、智力以至伦理方面不如自己先进的社会。他和一般的任性不同,绝不是为失去椅子而感到不安的马拉美式的不自在。

我讲完马拉美的故事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又对你哥哥说:“你不自在的程度比马拉美还厉害!”

然而,你哥哥的痛苦也许不止于此。我总盘算着要把你哥哥从痛苦中拯救出来。他本人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犹如溺水者一样,只管在那里挣扎。我能够清楚地看见他内心中的斗争。不过,你哥哥那双由于天赋的能力及教养的功夫好容易变得敏锐的慧眼,只是为了达到沉着冷静的目的就将再度变得黯然无光,这对于人生究竟有何意义?纵然有意义,这是人能办得到的吗?

“叫人多么不自在呀!”

我终于明白了:在你哥哥冥思苦想的头脑中,血和泪写成的“宗教”二字正作为最后的手段在那里跳跃呼叫。

这位马拉美也有许多年轻人崇拜他。这些人经常聚集在他家,侧耳倾听他的谈话直到深夜。不管来多少人,他总是坐在壁炉旁的一把摇椅上。据说这好像按照长期的习惯定下来的规则一样,谁也不曾违反。可是,一天晚上来了一位新的客人,据说是英国诗人西蒙斯[2]。客人由于完全不了解迄今为止的习惯,大概觉得哪个座位、哪把椅子同样都是人坐的,自然就坐到马拉美该坐的特殊椅子上了。马拉美变得不安起来,讲话不像平常那样生动活泼有内容了,使在座的人很扫兴。

[1]Stéphane Mallarmé(1842—1898),法国象征派诗人。

我对你哥哥谈到马拉美[1]是在离开修善寺来到小田原那天晚上的事。由于你从事的专业不同,我想冒昧地多写一句,马拉美是法国一位著名诗人的名字。其实,我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即使谈他,也不是评论他的作品。从东京出发前,我拆开收到的外国杂志,粗粗浏览一遍,记得其中有一篇写这位诗人的轶闻蛮有意思,我便无意中提起这篇文章,想促使你哥哥反省自己。

[2]Arthur Symons(1865—1945),英国象征派诗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