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外面旅行一下怎么样?也许心情会畅快些。”
我一方面对这位喜欢孤独的哥哥感到可怜,另一方面对他的过敏的神经感到可悲。
我这样说时,哥哥从西装背心的内袋里掏出了怀表。
“我也想呼吸新鲜空气。然而,这么大的东京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呼吸到新鲜空气。”
“离吃饭还有点时间。”说着,他又坐到椅子上望着我说:“喂,二郎,我们经常拉话的机会不那么多了,饭前你就在这里聊聊吧。”
“那当然,一个人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我“哦”了一声,但屁股一点也没坐下,而且也没有什么话题。这当儿哥哥突然问我:“你知道保罗和佛朗切斯卡的恋爱[1]吗?”我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没有马上回答。
“你当然想一个人出去吧,因为你也不需要有人带着。”哥哥说。
据哥哥说,保罗是佛朗切斯卡的小叔子,保罗同佛朗切斯卡瞒着哥哥相爱,结果被佛朗切斯卡的丈夫发现,二人均被杀。这个悲剧在但丁的《神曲》中有描写。我与其说对这个悲剧表示同情,毋宁说对有意讲这个故事的哥哥的心绪产生一种令人厌恶的疑念。哥哥在难闻的烟雾中始终注视着我的面孔,对我讲这个不知是十三世纪还是十四世纪的意大利的古代故事。我当时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心中的不愉快。故事一讲完,哥哥突然向我提出一个意料不到的问题:
哥哥瞅着我嘿嘿发笑。我甚至从他的笑声中看见了歇斯底里的影子一闪而过。
“二郎,世人为什么把故事中最重要的丈夫的名字忘掉了,而单单记住了保罗和佛朗切斯卡?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的话平时听起来就充满讽刺味道,不过,这是由于他的智力超群而造成的,此外并无其他的恶意。这一点我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只是刚才这句话总震动着我的鼓膜,震得热辣辣地嗡嗡直响。
我无可奈何地说:“大概同《三胜半七》[2]的故事类似吧。”哥哥对我的意外的回答似乎有点愕然,可最后还是说:
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我茫然盯着哥哥的脸。他要么是故意说这种不礼貌的讽刺话,要么是头脑有点不正常,很难说是哪一方面。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怎样对付他才好。
“我是这样解释的。自然形成的恋爱实际上要比人为的夫妻关系神圣得多。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们的耳鼓里只会响起一种声音:摒弃狭隘的社会所产生的束缚人的道德观念而赞美大自然的法则。不过,当时人们都站在道德观念一边,谴责那两个人的关系是一种不义行为。然而,这好像是一场阵雨,道义只能在发生问题的一瞬间起作用,阵雨过后,剩下的只有青天白日,也就是保罗和佛朗切斯卡。怎么样,你不这样想吗?”
“一个人出去吗?”哥哥又问。
[1]保罗和佛朗切斯卡是意大利诗人但丁(Dante,1265—1321)叙事长诗《神曲》中《地狱·第五篇》所描写的犯贪色罪的人。据传是十三世纪意大利的真实人物。保罗是某领主的次子,佛朗切斯卡是另一领主的女儿。这两个领主曾达成妥协:佛朗切斯卡嫁给保罗的哥哥。保罗的哥哥虽是勇士,却是个面貌丑陋的残废人。因此,让美男子保罗代替哥哥去迎亲。佛朗切斯卡出嫁后,便同保罗有秘密勾搭。一次在秘密约会时被哥哥发现,二人均被杀。
“我想在这个星期六左右。”我回答道。
[2]三胜是个妓女,她同有妇之夫半七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三胜的哥哥虽为他们承担了罪过,但三胜、半七最后还是殉情身死。
“打算什么时候出去?”哥哥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