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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经常这样想,决心早点离开家门。饭桌气氛过于冷淡时,阿重总跟在我身后,像追赶我似的来到我的房间。有时她什么也不说,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哭,有时恶狠狠地瞪着我,指责我为什么不快点向哥哥认错。

“真无聊。比素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聚餐还无聊。别人的家庭也许都是这么不愉快吧。”

我越来越讨厌这个家。我本来性急,却又不够果断。我这次下决心去住小旅店或租间房子,以便暂时宽宽心。我到三泽那里商量去了。我对三泽说:“你在大阪等地病了那么久可不好啊。”他回答说:“你在阿直身旁黏糊得那么久才不好呢。”

我每当离开饭桌回到自己房间时,总会好容易松口气似的吸一支香烟。

我从京都、大阪回来后,有好几次见到他。可关于嫂子,我未曾对他谈过一句。他对嫂子也是只字未提。

只有芳江经常在饭桌上成为大家的笑料。母亲等人每逢谈话停下来感到不安时,总是勉强找个“芳江,你……”之类的话题应付一阵子,这已成了习惯。可这种造作的姿态马上刺激了哥哥。

我这是第一次听他从嗓子里说出嫂子的名字,而且听出他的话是指嫂子同我之间的既可理解很深、又可理解很浅的关系。我向三泽投以惊异和怀疑的目光。三泽认为我的目光中含有愤怒,便说:“不要发火嘛!”又接着说:“像我这种觉得自己被一个疯女人而且是死了的女人爱上,并且自我陶醉的人,反倒比较安全吧,可心里却又不安。然而,由于不会引起麻烦,相互之间怎样热恋也无妨。”我默不作声了。他笑嘻嘻地捅着我的肩膀问:“怎么样?”我一点也不理解他的态度是当真,还是开玩笑。当真也罢,开玩笑也罢,我无意对他做任何说明或辩解。

在如此寂寥的团圆之中,阿贞除考虑一天比一天临近的婚期外,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天地了,只是把盘子放在膝盖上服侍大家。性格开朗的父亲对周围并不关心,一味信口开河,谈他自己特有的话。然而,同平素一样,谁对他的话也没有反应。看样子,父亲一点也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即使这样,我还是向三泽打听了一两处适当的住处,临回来时顺便去看看我的房间才回家。到家后,我第一个把阿重叫来,告诉她:“哥哥也听你的劝告,就要搬出去啦。”阿重眉宇间现出既感到意外又像是不出所料的神情,紧紧盯着我的面孔。

自此以后,大约有一个星期,除晚饭外,我未曾同哥哥打过照面。平素大家甚至认为我有义务把饭桌搞得热闹些,由于我突然沉默不语,桌子上变得冷冷清清的。不知在哪儿鸣叫着的蟋蟀声都使坐在桌旁的人感到皮肤上有一种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