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所得到的第一印象,与K突然进行爱的自白时差不多,一看到他室内的景象,我的眼球就像玻璃假眼珠那样失去了转动的机能,我就像一根木头一样竖立着一动不动。宛如一股疾风刮过我身之后,心想:糟透了!一道一切无法挽回的黑光,将贯穿我的未来,瞬间恐怖地笼罩住横亘在我跟前的整个人生。而且,我颤抖瑟缩起来。
‘喂!’我招呼他,但他却不回应。‘喂,你怎么啦?’我再次喊他,可他的身体依然纹丝不动。我立刻起身,走到门槛处,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环视了他的房间。
不过,我最终还是不能忘记自我,马上看到了放置在书桌上的信件。不出所料,那信正是写给我的。我拼命拆开信封,可信里我所预计的话一句也没有,我曾预想信中一定会写满令我极其难堪的话语,我感到恐惧,这种信件一旦让太太和小姐看到,她们将会多么看不起我呀。我只是粗粗瞄了一眼,顿时觉得‘天助我也!’(诚然,我只是在面子上获救而已,但是,这种体面对我而言,是极其重大的。)
星期六晚上,我仍在犹疑,不知该向前走还是作罢,最后决定,好歹还是拖到明天再说吧。谁知就在那个夜晚,K自杀身亡了。至今,我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仍会毛骨悚然。平时我总是把枕头放在东边睡觉,而那天晚上,偶尔把枕头搁在床铺的西头睡下,或许也是一种因缘吧。因枕边吹来的冷风,我不由地醒来。一看才发现,平时总是闭合的分隔我俩房间的纸槅门,又像上次那样被拉开了。但是,却不见K的黑影站在那儿。我好像受到了某种暗示,在地铺上用胳膊支起半身,敏锐地窥视了一遍K的房间。昏暗的油灯依旧亮着,床铺也已经铺就,不过,盖被却像被踢飞似的堆在脚下,而K呢,头朝对面俯卧着。
信的内容相当简单,毋宁说是抽象的。他说,自己志薄力弱,前程无望,所以自杀。后面又加了几句十分简洁的句子,谢谢我迄今为止对他的照顾。顺便把身后事拜托我去处置。还说给太太添了麻烦,很对不起,要我代为致歉。老家那边,也托我代为告知。必要的事情,信里都写到一句,唯有小姐的名字,哪儿也找不到。读完信后,我立刻意识到K是在故意回避。然而,最最令人感到痛切的是他用余墨写在最后的那句话:我早就该死,何故苟活至今呢!
“细算起来,太太对K讲了我们的事情后已有两天,这段时间里他对我的态度没有一点儿异样,因此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我认为,他的超然物外的态度,哪怕就是表面的,也是值得敬佩的。要是在脑海里将他与我并排比较,他远远比我来得卓越。‘我是靠策略取胜的,却在人品上输给了他’,这一感受如同漩涡在我心中飞旋。我揣测K一定会在心里鄙视我,不由独自羞得面红耳赤。但是,事到如今,再到K跟前去自取其辱,那对于我的自尊而言更是莫大的耻辱。
我颤抖地卷好信纸,再次放入信封。我故意将它依旧放在书桌上,让大家容易看到。接着回过头去,看到了飞溅到纸槅门上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