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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尽管詹妮娜对艺术的狂热和对他的无视已经让弗拉德克非常心烦,尽管他无法理解她近乎病态的热情,但他每天还是会在排演和正式演出的间歇去看她。

詹妮娜很快投入到《罗宾医生》的剧情中。几天内,她不仅熟悉了“玛丽”的角色,还记住了整部戏。她全情投入地演出,好像要为这戏耗尽自己的生命一般。之前因贫穷而消退的梦想和剧院热火朝天的生活节奏再次燃起了她内心热情的火焰。剧院再次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她已经没空去想别的了。她高兴的时候,剧院就是高于日常生活的神秘的殿堂,那里闪烁着希望之光,对她而言,剧院就是永恒的奇迹。

他越来越渴望得到詹妮娜的爱。他被她的天真烂漫和才华所吸引。他一直渴望着拥有这么一个美丽动人又教养有方的情妇。他很想拥有这位举止得体的女孩儿,与他之前的情妇相比,她是那么与众不同,他被她的傲慢给迷住了。他告诉自己,她看上去就跟自己在尤德街那些他经常朝她们挤眉弄眼的女人们一样时髦一样高贵,如果得到她,就能给他带来极大的成就感满足感。

尽管把詹妮娜称作“喜剧演员”,他还是为她的头脑简单和对艺术的热忱而觉得脸红,因此弗拉德克对自己也有点生气。不过他还是觉得她很聪明,也很有艺术天分。

詹妮娜虽然没有告诉过弗拉德克她爱他,但他已经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对他有好感,平时相处时就用微笑、柔情、甜言蜜语、关心织成一张网,就等她步入自己织好的网中。

“我明天也没有演出。”

对詹妮娜而言,这段愉快的时光也是她生命中前所未有的美丽记忆,现在贫穷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从明天开始熟悉剧本吧,我明天有一天假。”詹妮娜说。

弗拉德克的不断拜访让索温斯卡对詹妮娜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她变得特别友好可亲,建议詹妮娜卖掉自己不需要的衣物,甚至提议替她去卖。

詹妮娜朝弗拉德克伸出手去,他吻了很久。

詹妮娜无忧无虑地继续生活着,只是还得极不耐烦地等待着《罗宾医生》的正式演出。她只是有些担心《罗宾医生》不能顺利上演。心里有了梦想,生活变得更纯净,人也更友善。她忘记了一切,也包括戈洛高斯基。他最近的来信她没有读完就丢在了一旁,因为她现在完全活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她对未来的梦想和期待更为坚定。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

而且,詹妮娜爱上了弗拉德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爱上他的,但却发现一离开他,她就什么也做不了。靠在他的手臂上,走过街头,听着他低沉的富于磁性的声音,她感觉非常快乐安定。他黑色的眼珠里散发出的柔光让她感觉到幸福和甜蜜……

“只要你愿意,除了每天演出几个小时,我其余的时间都随你挥霍。”他激动地说着。

所有与他有关的事都能吸引她。他在舞台上看起来是那么俊美!在音乐剧中,他饰演的角色是那么有激情,那么感染人!他的动作声音是那么简单明了。他是大众情人,就连报社也对他不惜赞赏之辞,预言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舞台新星,未来不可限量。

“哦,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看到他在舞台上很受欢迎,詹妮娜很高兴。他很懂得如何展现自己,因此人们都觉得他是个有教养的绅士,而实际上,他却是个花言巧语,厚颜无耻的小混混。这些詹妮娜一点也不清楚,对她而言,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放下自我的男人。在她看来,他们从此可就分不开了。

“如果你愿意,你背诵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提词。”

弗拉德克在《罗宾医生》里替补扮演贾力科,一次排演结束,离开剧院的时候,他深情款款地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他的表白是如此真挚诚恳,彻底打动了她。泪一下子涌上了她的眼眶,她这才发现自己心底里原来还有对生死相依的幸福的渴望。她真心地渴望得到爱情的滋润。

“我会自己抄,这让我很快乐。”

詹妮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无法抵抗他嗓音的魔力。悦耳的告白,充满激情的热吻和火辣的眼神让她发狂。她对他完全不设防,也完全没有反抗,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简单地说,她已经完全入迷了。

“要我为你抄角色的台词吗?”

她也不知道她爱他什么,是那个演技高超的演员,还是他这个人。詹妮娜根本没想过这一点。她爱他是因为她爱上了他,因为他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剧院和艺术。

“我相信你。”詹妮娜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很谢谢你来和我一起欣赏《罗宾医生》。”

詹妮娜觉得,因为有他的关心,她就能思考更多的问题。她的思想在成熟(就像农夫描述年轻人的成长一样),她认为除了要有对未来的计划,也要有自己的依靠,她需要一块垫脚石来支撑自己,让她成长。她不再觉得孤独,她好像找到了依靠,现在她可以跟弗拉德克分享她的秘密、梦想、对未来的计划,也可以和他一起熟悉各种各样不同的角色。他使她的生命完整,是她梦想和能量的来源。

“只要我能够……相信我,我很希望你能在艺术上有所成就。”

但詹妮娜并没有因弗拉德克而迷失了自己,相反地,却让他融入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屈就了他,他今后就是她的情人,她就属于他了!她一点也没考虑他是不是有这种想法。她知道他很英俊,很受人欢迎,很爱她,而她也需要他,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她和他亲密地低语时,无意间总透露出一丝傲慢。她不断地和他说话,却几乎从不问他的意见,也不听他的回复。弗拉德克很不理解这一点,但他却注意到了这一点,这让他有点不开心,尽管他们关系很近,但和她相处并不让他轻松快乐。这伤害了他的自恋情结,而他自己又无能为力。他拥有了她的身体,而不是她捉摸不透的灵魂,爱能够为生命和永恒放弃自己,又让自己变成了恋人的工具。詹妮娜的这种态度让他很不高兴,但又让他那么无法自拔,他开始更加伪装自己,只要自己再虚情假意一些,再多愁善感一些,再多加点感情,他就能完全占有她。然而,他的行动并没有成功。

“为什么要佩服?作为演员,应该有这份热忱,给梦想一片天地,一个机会……”

除了爱情,詹妮娜渐渐变得一无所有,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很满足。她经常挨饿,但只要有弗拉德克在一旁,她就能完全投入戏的角色,忘记了整个世界,且觉得足够。

“这样的热忱真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由于那个首次演戏的业余演员病了,《罗宾医生》的上映一推再推。而同时,其他的戏也要上演,詹妮娜不得不继续等待。她越来越不耐烦了,越来越想要脱颖而出,她希望一演成名,好结束现在的贫困生活,她已经想了很久要怎么演好“玛丽”这个角色,只等好好表现自己。

“过去两年我读的都是戏剧,梦想的都是舞台。”她简短地答道。

詹妮娜一点也没留意每天都有人在计划组建新的公司,这种热情通常只持续几天。柯维克已经有好几次建议詹妮娜,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谢派泽斯基签约。但她一想到托波尔斯基的计划,想到他一定在等着她加盟,她就拒绝了。

“你熟悉《哈姆雷特》吗?”弗拉德克问道,有一点点吃惊。

托波尔斯基真的在组建公司。尽管具体情况还是个秘密,但所有人都已经听说过了。这个计划只有咪咪、瓦沃泽基、派斯夫妇和一些已经签约的年轻艺人知道,大家也听说了,托波尔斯基已经秘密与刚建好开放的卢蓓尔剧场签订了协议,可以确定的是,科特里基和一些相关人士为他提供了必要的资金。

“我希望有机会扮演‘奥菲利亚’。”

卡宾斯基当然也知道这些,并且大声奚落这些计划工程。他很明白,只要给他们多一点钱就能让那些入伙托波尔斯基的人乖乖回来。他预测托波尔斯基一个季度都拖不过去,会破产,他并不认为有人会愿意出钱给托波尔斯基组建新的公司。

“我觉得那只是感情丰富。”弗拉德克说。

“再不会有那样的傻瓜了!”他断言道。最让他觉得可笑的是托波尔斯基的剧院改革,他把它戏称为愚蠢。卡宾斯基很了解观众,也明白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玛丽’这个角色太感伤了……”一阵长长的沉默后,詹妮娜说道。

托波尔斯基不断在家举行晚会,邀请的都是他可能需要的人。但他没有公开谈论过自己的公司,把宣传工作留给了把这公司当成自己的事业一样对待的瓦沃泽基,以此来奚落卡宾斯基,引起了大家对卡宾斯基拖欠工资的集体不满和抱怨。

“真是个喜剧演员!”他心里嘲弄般地说着。他觉得詹妮娜在他面前展现她对艺术的热情像孔雀开屏一样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终于烦了,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打断她。

詹妮娜只去过几次托波尔斯基家的宴会,就觉得烦,因为男人们通常都在打牌,而女人们,不是说说闲话,抱怨几句,就是围成一小圈,偷偷说一些悄悄话,她们都害怕詹妮娜在去卡宾斯基家授课时,向卡宾斯基偷偷告密,因此总是把她挤到外面,不让她听到。

弗拉德克起初还饶有兴致地听着,但后来越听越不耐烦。

詹妮娜在那儿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喝茶的时候,玛柯斯卡请求詹妮娜再多待一会儿,保证会和托波尔斯基送她回去。

詹妮娜感觉非常快乐非常激动,她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把心里的感受都说出来了。她不停地说着,完全忘了有人在听她说话,尽情地描述着短暂的梦想。

弗拉德克并没有参与这些宴会,因为他可是卡宾斯基坚定的支持者。

“不是的!”詹妮娜喊道,“我们的幸福感是苦乐交织的。尽管有欢喜也有沮丧,但都能让人觉得快乐:人的精神世界得以充实。梦想是无限宽广的,心里的世界远比周围的物质世界更丰富多彩。带着眼泪痛苦地吟唱,唱着美好和神圣的圣歌,不断地梦想着,完全忘记了现实生活,人只活在梦想之中,那也是一种幸福!”

所有人离开之后,托波尔斯基坐在詹妮娜对面,跟她讲起了自己组建的公司的情况。

弗拉德克特地重重地强调了“我们”。

“这里会是真正的艺术殿堂!我有了一群优秀的演员,和最好的剧院签了合同,那儿的图书馆也会搬迁,而装饰用品已经买好一半了,所必需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很多,比我们要幸福多了!”

“那你现在还缺什么?”詹妮娜问道,很快决定了要加入进来。

“幸福的人很多吗?”

“一点点钱……第一个月要约一千卢布的营运资金。”托波尔斯基答道。

“既然过得不幸福,充不充实有什么用?”

“你不能去借吗?”

“但那些心存幻想的人比没有梦想的人生活更充实。”

“可以……这也是我首先想跟你谈论的,我们已经把你算作了我们的一份子。我会给你足够的工资,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演员,所以我决定让你代替梅拉。你才貌双全,声音也很好听,很有个性,这是一个完美女演员的必备条件。”

“那些不过是梦想罢了。很多人为梦想献出了生命,很多人因那些幻象而迷失了自我。”

“哦,谢谢你,真心地感谢你!”詹妮娜快乐地喊道。她高兴地吻了玛柯斯卡,而他习惯性地躺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而艺术给的快乐也更多啊。爱是一种个人的情感,但艺术是大家都喜欢的。人们爱是出于人性,爱让人受尽磨难,只有艺术,才能让人不朽!”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托波尔斯基说:“但你必须要帮我们!”

“人要是不追寻爱就太奇怪了。没有艺术,世界依然存在,但没有爱……就没有世界!艺术比爱更能让人失望,让人痛苦。”

“我?我能做什么?”她惊讶地问道。

“对我来说,艺术是比爱情更完美,更值得追寻的目标……”詹妮娜答道。

“你能做很多事!只要你愿意……”他答道。

“也包括爱情吗?”弗拉德克问道。

“哎呀,如果你觉得我能帮得上忙,那我当然很乐意来帮你,这不仅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兴趣!我只是很好奇我能帮上什么忙。”

“是的,因为我爱艺术!艺术就是一切!这是我的格言。除了艺术,我什么也不在乎。”詹妮娜回道,重新兴奋起来。

“就是那一千卢布的问题。钱一定会有,只是有个小小的条件……”

“你真是个有激情的人。”他说道。

“什么条件?”詹妮娜好奇地问道。

詹妮娜看上去是那么快乐而有活力,弗拉德克都快认不得她了。

托波尔斯基更靠近了她,友好地拉着她的手,然后答道:

“是的……我也觉得我会演得很好。‘贾力科,创世之主,无可限量!’”她低声说着剧本中的一句台词。

“詹妮娜小姐,不只是我们剧院,还有你的未来都取决于这个,因此我就直接告诉你,已经有人愿意出两千卢布了,但他说,他只会给你一个人,只要你去拿,不然他一分也不出。”

“我想你一定会表现得更棒。”弗拉德克说。

“那人是谁?”她不安地问道。

他一读完,她就疯狂地喊道:“多棒的角色啊!”

“科特里基!”

弗拉德克开始读剧本。每次一读到“玛丽”的部分,詹妮娜的热情之火就会熊熊燃烧。她呼吸急促,盯着弗拉德克,仔细听着,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打扰了他的阅读。她不想打断他富于磁性的声音,不敢破坏了他眼里透出的柔情。

詹妮娜低下头来,房间里变得非常安静。托波尔斯基不安地看着她,而玛柯斯卡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弗拉德克看詹妮娜的眼神是那么热情,脸上露出的微笑是那么迷人,那神态,那样子好像非常爱慕她,要是在舞台上,一定能赢得掌声如潮。詹妮娜被他迷惑了,心里的弦被重重地拨动了。

詹妮娜痛苦地叫了一声,这个名字和提议是那么的令人厌恶,过了一会儿,她从椅子里站起来,断然答道:“不!我不会去科特里基那儿的,你的建议是对我的侮辱,我无法接受!只有在剧院里人们才会这么不道德,指使别人做龌龊的事,让人堕落到罪恶的深渊,无法自拔,然后自己便能从中渔利。先生,这次您可打错了算盘。我还没堕落到那种地步。最伤我心的是,你居然提出让我去科特里基那儿,可能吗?科特里基对我做出那么卑鄙的行径!”她激动地喊道。

“快乐?”她重复道。

“詹妮娜小姐,我们平静一下,理智一点,不要太激动了。”

“是的,在舞台上,人的快乐都是演出来的,而在这儿,我是真的觉得快乐。”

“不要太激动了,你居然敢这么说?”

“为什么害羞?你在舞台上可是很自信的!”她答道,面露疑惑之色。

“我必须说,你真是没经验,我已经提醒过你可能会发生的一些可怕的事,会让你深陷泥沼,会让你蒙羞让你丢脸。”

“我第一次觉得害羞、幸福。”他说着,吻着詹妮娜的手。

“天啊,除了那些,还有什么?”詹妮娜惊讶地喊道。

下午,弗拉德克带了《罗宾医生》的剧本来。这是他第一次来詹妮娜家,他看上去面容俊秀,举止谦恭有礼,有一点点不自在。他在詹妮娜面前做出一副对她关爱有加的样子,好像幸福得话也说不出口了。

“不要再演戏了,不要再玩捉迷藏了,我们还是要看到问题的本质,我可没跟你说什么非同寻常的提议。我问你什么了?只是要你为了钱去科特里基家,这钱我们未来都用得上,有了钱,我们可以创建剧院,不然我们无法在华沙立足。这又有什么错?能让我们都快乐的事,为什么不干呢?”

翌日,卡宾斯基夫人回复詹妮娜她会得到那个角色。

“什么?我,一个女人独自住在一个男人家,你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为什么要给我那一两千卢布呢?”

“很好。我们可以一起熟悉剧本。”

“你和戈洛高斯基在一起时也没人说你什么呀,现在你和弗拉德克在一起,谁责怪你了?那我现在说的怎么又不尊重你了?我们都是这么活着的,那我们就卑鄙无耻了吗?……不!那都是次要的,我们心底最重要的是艺术!”

“一个非常棒的角色!我觉得你演一定很合适。如果你愿意,我会拿剧本给你。”

“不,我不会去的!”詹妮娜平静地答道,发现大家都知道自己和弗拉德克的关系,她有点沮丧。

“那个‘玛丽’是什么样的角色?”

她继续听着托波尔斯基的话,不过那些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太在意。他开始劝说和乞求着她,解释说大家都在为剧院拼命,这可不像是女人一时的怪念头。他指出,她的拒绝会给新创建的公司当头棒喝,他们都在等她一句话,会一辈子感激她,她一人受苦会让很多人得利,这个剧院会归她所有。他很不理解她为什么反对,希望不论怎样都要征得她同意,但詹妮娜丝毫不为所动。

“我们下周要演《罗宾医生》,你找她要‘玛丽’这个角色吧。有个业余的演员想要加入我们公司,他会扮演‘贾力科’这个角色,和‘玛丽’演对手戏。”

最终,詹妮娜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去的!我宁愿死!”

“真的!这是个好主意。我明天就去试试看。”

“那好吧,再见!”托波尔斯基生气地说。

“你应该去找她要角色,不找她是错误的!你看吧,总监是任何事都不能做主的。”弗拉德克说。

詹妮娜一直看着他,还想要跟他解释更多,但玛柯斯卡把她的外套丢到她肩上,把帽子放到她头顶,不断辱骂着她,给她打开了门,赶她出去。

他们在为一部名为《弃儿马丁》的戏挑选角色,詹妮娜没有被选上,她不满地朝弗拉德克抱怨道:“知道吗,像总监夫人那么没能力的人居然负责给我们的演出分配角色,真令人难以置信!”

詹妮娜任她把自己推出门外,下了楼梯,往家里走去。

她现在最讨厌的是卡宾斯基夫人,尽管佩帕对她和蔼可亲,却从不付嘉泽钢琴课的钱,用一个虚伪的微笑,利用了詹妮娜的能力和寄人篱下的处境。詹妮娜不能断了和她的关系,她直觉地感到,佩帕的笑容虽然彬彬有礼,但一旦绝交,佩帕也一定没好果子给她吃。另外,卡宾斯基夫人是个女人、母亲、女演员,这也让她非常厌恶。她很了解卡宾斯基夫人,在不断地奋斗和挣扎的过程中,她的爱恨可以无所不包。詹妮娜还没有爱过任何人,但却恨过人。

她为新公司而遗憾,也为自己与托波尔斯基断交感到遗憾,但一想起这些人居然希望她答应这样的建议,期待她会乖乖接受,还做出这么丢脸的行径,她就觉得羞愤难当。

“一群翩翩起舞的花蝴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目标!”她低声说,对那些人极度鄙夷。

詹妮娜无法平静自己。那天晚上,她一会儿梦见科特里基,一会儿梦见弗拉德克,一会儿又是剧院。她听到他们在骂她,一大群衣不蔽体的人们生气地大喊大叫,追赶着她,想要把她给揍一顿。在那一大群人中,她分辨出了玛柯斯卡、托波尔斯基、咪咪和瓦沃泽基的脸。她又梦见自己正走在街头,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钻进地洞里去才好,但她却没有勇气走开,大家慢慢地跟着她,而托波尔斯基站在一旁,指着她嘲弄地大声喊道:“瞧!这女人以前跟戈洛高斯基在一起,现在却变成了弗拉德克的情妇!”

“我有理想,有目标!”她想着,“他们为什么而活着?他们活着的目标是什么?”她常常问着自己。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会为那些人生活空虚,没有目标而可怜他们。

詹妮娜再也无法忍受了,在梦里,她还看到了她父亲和克伦斯卡也指着她喊道:“她过去和戈洛高斯基在一起,现在却变成了弗拉德克的情妇!”这让她疯狂尖叫起来。

然后,一想起自己现在比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更有目标,詹妮娜眼里就放出了光芒。她觉得自己比这些平常人更有优越感。

“天啊!哦,天啊!”她呻吟着,在床上翻滚着。

有时她有种疯狂的想法,想拦下一位打扮入时的女士问问她知不知道贫穷是什么。她仔细地观察着街上那些女人们的面容、衣着和微笑,然后痛苦地认为这些女士一点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痛苦、哭泣和饥饿的人。詹妮娜又开始辩解她自己也和她们穿得一样,这些人也可能会有她同样的处境,也许她们不经意地路过她身旁时,也是饥饿而绝望,和她一样扫视着过往的人群。她想在人群中分辨出这样的受苦受难的人来,但怎么也找不到。所有人看上去都是幸福而满足的。

那些脸越来越清晰了。布柯维克的牧师,她学校里的老师们,以前的同伴们和格泽斯科维克兹。所有人都快速地经过她,微笑着看她,那笑容是如此让人恐惧,如剑,如刀,刺痛了她。

这样的状况让詹妮娜备受折磨,没有力量坚持下去,不过也激发了她内心里反叛的情绪。她第一次不可思议地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敌意。在街头遇上的任何女人都会让她心生嫉妒。

詹妮娜泪眼朦胧地醒过来,感觉非常疲惫。

詹妮娜不知道这些梦想从何而来,但却常常梦想着,尽管自己已经越来越贫穷了,饥饿的感觉都快要吞噬她了。因为要准备新的戏服,她再次把手镯送到了当铺,她只能经常节衣缩食,只能买自己所必需的东西。新戏一直都很吸引观众的眼球,然而成功还远得不见影。

排演之前,弗拉德克过来看她。她第一次主动扑到他怀里。

她幻想过爱上一个可以放心地对其完全交付终生的人,幻想过充满了尊重和爱的家庭生活,是诗人们在他们的作品里描绘过的那种爱。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自己读过的那些伟大的爱情故事中的形象,撩人的耳语,火热的拥抱,热辣的激情,和至死不渝的爱情,这些都让她兴奋不已。

“他们都知道了!”她低声说着,头埋在他的胸口。其实弗拉德克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她没察觉到。

詹妮娜的生活只靠着希望或者称作坚定的信念而维持着,她深信自己在某天一定可以咸鱼翻身,在这种信念的驱使下,她越来越接近弗拉德克。她知道他爱她。她每天都能听到他的甜言蜜语,这让她很开心,尽管如此,她还是不会变成同伴们那样。她很讨厌她们的生活方式,对她们的所作所为很反感。但弗拉德克的关心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爱。

弗拉德克一时有点莫名其妙,答道:“知道什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烦闷的日子一天天地拖延着。

他不高兴地坐下来,开始前后摩擦着膝盖,在椅子上生气地扭来扭去,怎么也不安稳。

詹妮娜仔细思考着,但是一会儿之后就去了当铺赎回了自己的手镯,路上还给自己买了顶便宜的帽子。

詹妮娜开始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再顾不上自己的事,问道:

“我就不能一个人生活吗?我不能只靠自己而活吗?我就不能自食其力了吗?我必须要依靠别人而活吗?我一定要有个人来守着吗?其他人都能自食其力,我为什么办不到?”她自问道。

“你怎么了,病了?”

“施舍!”詹妮娜苦涩地低声自语,有被羞辱的感觉。

“我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欠了某人一点钱,但现在没法偿还。我妈又病了,不能找她要钱,找她要钱会要了她的命的!卡宾斯基也不会给我钱,我现在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然后,她又开始觉得他帮她只是想要接近她,那种好心就是在羞辱她。

他当然是在说谎,因为他前一天晚上玩了一整晚牌,钱都输光了。詹妮娜记起了戈洛高斯基给她的钱,因此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金表链拿了出来,放在弗拉德克面前。

詹妮娜坐在那里,回想他刚刚说过的话,想了很久。她很感激他,跟他谈话之后她觉得又有了力量,像受到了鼓舞一样,她很想再见到他,因此有点遗憾自己竟然没问他是坐哪班火车离开。

“我没有钱。但你可以把这个拿去当了还债,剩下的你可要给我,我也什么都没有了。”她真心地说。

戈洛高斯基紧紧握着她的双手,举到嘴边,好像要亲吻一样,但很快又放下了,看着她的眼睛,不自然地笑着离开了。

“不,这个我不能要!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我真的不需要这个,亲爱的!”弗拉德克第一次真诚地反驳道。

“我相信你,尽管女人的誓言只是空话,她们会利用誓言,却从不兑现,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再见!”

“拿走它吧,如果你爱我,就拿走它。”

“我发誓我一定会的。”詹妮娜坚定地答道。

弗拉德克反抗了一会儿,但又想到只要有了钱,就能把自己输的都给赢回来,就接受了。

“现在你不欠我什么。我把我的地址留给你,什么也不说了,只提醒你以后遇到任何事写信告诉我……任何事!能对我发誓一定做到吗?”

“你去吧,然后再回到这儿来,我们一起吃早餐。”詹妮娜说道。

“哦,那真是太棒了!”

弗拉德克吻了她,好像觉得窘迫似的,说了一些感激的话,拿起表链离开了。

“哈!我不知道!肯定会在剧院里,我决定春天加入剧院,只要半年时间我就能更好地熟悉舞台。”

他很快就带着三十卢布回来了。他从她那儿借了二十,甚至还要打一张收据,但她不同意,甚至还生了气,他不得不向她道歉。然后他们一起去吃早餐。

“在哪儿见?”詹妮娜问道。

从那以后,他们就同居了。剧院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过这种事再寻常不过了,也没人特别留心过。只有索温斯卡有时会因此奚落她蔑视她,不久前她还很赞赏弗拉德克。但她现在不停地揭他的短,以这样刺激詹妮娜为乐,她现在也为儿子的失恋而深深自责。

“我曾经接受过很多人的帮助,我只要能回报他们百分之一就好了。我们春天还会再见的。”

终于,《罗宾医生》要开始舞台排演了。弗拉德克到她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詹妮娜,因为她这几天一直不舒服,很虚弱,根本就不能出屋。她觉得很困很累,背疼得要命。这种无助而令人沮丧的感觉让她想要哭喊,她不想从床上起身,整天整天睁眼躺着,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出神。耳边不断嗡嗡作响,干渴得很,没什么可以终止这种感觉。然而,一听到自己可以演戏了,詹妮娜很快又恢复了体力。

“再见!我想要再次谢谢你,受你的恩惠,我真是感激不尽。”詹妮娜低声说。

她去了剧院,害怕得发抖,但一看到那个扮演“贾力科”的人,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这个业余演员还不如说是个小男孩儿,瘦得皮包骨头,一副呆头呆脑,傻乎乎的样子。他口齿不清,步履蹒跚,不过他可是一位著名记者的堂弟,有堂兄撑腰,他在剧院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目中无人的样子。公司的同事们明里暗里地奚落他,只有他不在时,才敢大声嘲笑他。

“这才是我想看到的嘛!那现在……再见!”他说着,站起身来要走。

所有人都如约前来排演了。

他继续说了很久,不时冷嘲热讽、咒骂,喊道“见鬼去吧”,情绪异常激动,但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挚的真诚、情谊和关切。尽管詹妮娜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帮助,感激地和他握了握手,因为她不想拒绝了他的好意。

詹妮娜一上舞台,玛柯斯卡就退到了幕后,而托波尔斯基也没有朝她点头打招呼。詹妮娜意识到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断了,但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思考,因为排演很快就开始了。尽管她一开始只想演好自己的角色,但詹妮娜现在一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戈洛高斯基拉长了脸,冷冷说道:“什么?见鬼去吧,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我也不想因这事责怪你!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好谈谈。钱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可不想让你为这个生我的气。既然需要钱,为什么不接受呢?因为你认为拿钱帮助你践踏了你的自尊心,让你觉得耻辱。这种思想已经过时了。该把它封存起来送进博物馆了。那都是愚蠢的偏见。在你需要的时候,有个跟你志同道合的人送钱给你,你却还在犹豫该不该接受,那可是疯子才干的傻事。人类为什么要群居?群居是为了相互帮助,相互关心。我知道你会说出相反的观点,但我告诉你,正因为有你那种观点,这世上才有那么多恶人。我们应该阻止恶人出现。人应该要做善事,这是人的本分。做善事才是明智之举。啊,天啊!我说这么多干吗?”他激动地喊道。

她感觉到每个人都在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很受煎熬,有时候她会神经质地突然跳起来,情绪暴发,有时又很安静,说话语气轻柔。

詹妮娜开始不停地劝说他,让他收回给她的钱,说她现在不需要,尽管很感激他的帮助,但她不会接受钱。

玛柯斯卡站在那儿和扎妮卡说笑着,大声评论着詹妮娜的表演。因为詹妮娜太过兴奋,进场总没站到恰当的位置上,舞台经理托波尔斯基几次要求她下台告诉她,然后再让她回到舞台上。

“真是女人的逻辑!请原谅,我刚刚做的都是很自然的,就像我某天会疯了一样,就像你一定会成为著名的演员一样自然。”

詹妮娜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因此她并没有太把玛柯斯卡的话和托波尔斯基迂腐的建议放在心上。她继续演出,表演时好时坏。

“不,不!别羞辱我!我已经够不幸了。”她低声说着,紧紧抓住他的手。

然后大家异常沉默,不再向她提建议了,也没有人大声说笑。

詹妮娜急忙挡在门前,不让他走开。

舞台总监在幕后踱来踱去,满意地搓着双手,嘟囔着:“很好,很好,但她表现得还不够悲情。”

他取下了帽子,伸出手去,柔声道别:“再见,詹妮娜小姐。”

“哇,难道你没听到她已经在哭喊了吗,而不是平静地说!”

他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卢布,那是他授课所得的所有钱,他把钱放在詹妮娜的枕头下,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玛柯斯卡揶揄道。

“好了,好了,哭可是没用的哦,我总会离开的。”他开着玩笑,以隐藏自己的感情,“现在,听我说……不要否认,不要排斥我,我不喜欢虚伪!我看出你很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天啊,不要脸红嘛。贫穷是由环境造成的,没什么好觉得羞耻的!这没什么,就像天花一样,所有人都要得一次的。嗬嗬!我这些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我现在结束了这种乱糟糟的生活。来,给你点这个……”

“亲爱的女士,您在舞台上不也像疯了一样,我们都是出于礼貌才没责备您!”斯坦尼洛斯基替朋友回道。

詹妮娜沉默着,看着他真诚的脸,听到他低沉并且是关切的声音,她感动不已,眼泪涌上了眼角,说不出话来。

“不要那样!谁会那么夸张地挥舞手臂啊?你把自己当风车了啊?”托波尔斯基对詹妮娜喊道。

“我真坏。真是浑蛋!我在那边吃香的喝辣的,你却在这儿忍受着贫穷的折磨!詹妮娜小姐!”他喊道,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詹妮娜小姐!请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请你一定告诉我!”

“别打消她的积极性嘛,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参与排演!”卡宾斯基夫人在座位上喊道。

突然,他用手敲着额头,像个疯子一样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你在舞台上走步像鹅一样。”托波尔斯基不高兴地对詹妮娜大声说道。

“啊!你是怎么了?”他喊道,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天啊,你变化真大!眼窝深陷,没有光彩,面色蜡黄,身形消瘦……这是怎么了?”他问道,声音低了一些。

“她就像个洗衣妇一样。”玛柯斯卡嘲弄道。

“那是真的,有什么好关心的!”詹妮娜低声说着,脸从窗口转向他。

尽管她感觉到眼泪涌出来了,詹妮娜还是继续表演着,并没有让自己分神。

“他消失一定有个什么理由吧?也许是探险、恋爱还是……但我为什么要关心那家伙呢?是吧?”

结束了排演后,卡宾斯基夫人热烈地亲吻着詹妮娜,大声赞扬她,以便让玛柯斯卡听到:“我祝贺你,你无疑是这角色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那晚吃过饭后,我就再没见过他。”詹妮娜慢慢地说道。

“要更注意细节。”斯坦尼洛斯基建议道。

“你再见到我,居然没有高兴得哭出来,啊?我不得不认输了。无疑,连狗都会为我哭泣的吧!我还是去死吧!你知道科特里基最近怎么样啊?他没有再去过剧院,我哪儿也找不着他。他一定是去哪儿旅行了。”

“这才只是排演!我脑子里已经把所有细节都想好了。”

詹妮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窗口,想着,多奇怪啊,这位朋友曾经那么吸引过她,如今来了,她却那么淡然,一点也不激动。

“我们现在才算真正有了一位女艺术家,她真是才貌双全!”罗欣斯卡大声喊道。

他把帽子丢到了挂架上,坐在床上,开始卷一支烟。

玛柯斯卡挑衅地看着她,但什么话也没说。

戈洛高斯基冲进了詹妮娜家,还在门廊里就大喊道:“我回到我的部落来啦!”

詹妮娜非常高兴,很想要亲吻所有人。

那晚之后,弗拉德克就一直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她,开始向她公开示爱,他母亲跟剧院所有人打听他和詹妮娜的事,不断监视着他和詹妮娜,这一点他毫不在意,就像没这回事一样。

两天后就要正式演出了。这两天詹妮娜得到了完全的放松,她看上去相当满足。

詹妮娜在阳台上吃了晚饭,只喝了一杯威士忌就醉了,因此她让弗拉德克送她回家。

“终于到头了!终于到头了!我穷苦的生活就要结束了!”詹妮娜疯狂地低声自语道。她想象自己很快就会有很多戏要演了。她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想象自己已经到了事业的最巅峰。她每天都梦想着自己已经进入了那样的王国,在那里,她看到的都是英雄般的人物,经历的都是非凡的感情,看到了美好的前景,一个完美地融合了梦想与现实的世界。

演出结束后,詹妮娜得到两卢布整,这比平时多了三倍。卡宾斯基私下拿给她的,这样其他人就不会发现。

詹妮娜对那段贫穷困苦的日子有些留恋,像是不会再过上那样的日子一样。她身边的一切,包括弗拉德克都不再那么光彩夺目了。

第一场演出结束后,顾问就带着一盒糖出现在幕后,詹妮娜快活地和他打着招呼,紧紧握着他的手,这让顾问有点不解。后来她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等着舞台总监喊:“上台!”只有黑暗和宁静包围着她的时候,她才会抽抽嗒嗒地啜泣。

她无数次地背诵“玛丽”的台词。在镜子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不断练习着面部表情,越来越焦躁地等待着那非同一般的日子的到来。晚上,詹妮娜半睡半醒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她好像看到了人如潮涌的剧院,还有报社的代表们,听到观众们嗡嗡的声音,看到他们激动的表情,然后她上舞台表演……她迷迷糊糊地背诵台词,听到那如雷的掌声和欢呼远远传来:“奥罗斯卡!奥罗斯卡!”她含着幸福的眼泪微笑着入睡,醒来后又继续做梦。

晚上,在剧院更衣室,詹妮娜变得异常兴奋。她不断大笑,和同伴们开着玩笑,为一点点小事和咪咪吵闹,还和前排的观众嬉笑打闹。

詹妮娜卖了所有的东西以替自己置办合适的服装演出。她打发走了弗拉德克,不让他干扰自己的情绪。

然后她躺下来,一觉睡到黄昏时分。她既没有参加排演,也没去卡宾斯基家,醒来后更觉得难受,头很晕,她感觉越来越虚弱无助,于是哭了起来。

在那至关重要的一天,最后一次排演之前,卡宾斯基把她的角色给了玛柯斯卡。

“大家都在吃饭!”詹妮娜自言自语着,像是才注意到这一点。

玛柯斯卡一直很嫉妒詹妮娜得到了“玛丽”这个角色,而托波尔斯基对詹妮娜也怀恨在心,于是两人密谋要把詹妮娜的角色换掉。托波尔斯基威胁说如果卡宾斯基不把给詹妮娜的角色给玛柯斯卡,他就会马上离开公司,卡宾斯基不得不屈服了。因为詹妮娜拒绝和科特里基在一起,所以托波尔斯基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詹妮娜就范。

她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房子,窗口很高,一些房子里,人们坐在桌旁吃饭,还看到院子里的工人们在用土钵盛饭吃。看到这些场景,她更觉饿得难受,很快转过身去,不再看了。

受此打击,詹妮娜差点晕过去。她步履蹒跚,觉得整个剧院都在旋转,所有的一切都和她一起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她极度悲伤地看向周围,仿佛是在求救,但公司那些人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都像白痴一样在旁边看热闹。他们用嘲弄的眼光打量着梦想破灭的詹妮娜,所有人都在奚落她,那些话就像石头一样撞击着她的心灵。他们的笑声像鞭子一样残忍地抽打着她,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她站在镜子前微笑,里边那张脸发黄,看上去疲惫而憔悴。饥饿不断侵袭着她,她想通过读剧本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做不到。

詹妮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什么也说不出来,心痛得好像伤口被揭开了一样,血汩汩地从心里流出来。

厨房里飘来一股炸肉的香味。她关上门,香味就包围了她。詹妮娜对那一大群伟大的不同年龄的却同样要忍饥挨饿的艺术家们有了一种奇怪的感情。一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跟现在的自己一样,她多少得了些安慰。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首批艺术殉难者一样。

她鼓足了勇气问道:“为什么我不能演这个角色?”

“我居然没东西可吃了,这可能吗?”詹妮娜自问道。

“因为你不能演,就这样!”卡宾斯基冷冷地答道。说完,他便很快离开了剧院,因为他不愿看到这一幕,心里对詹妮娜有一丝愧疚。

迄今为止,她才领教了饿的滋味。她现在很惊讶这种饥饿的感觉。她现在连买面包卷的钱都没有,却很想吃东西,这种感觉对她来说还很新鲜。

她依然站在幕后,极度的失望强烈地撕扯着她。她觉得那么孤独无助,好像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敲打着她,把她击倒,她飞快地掉落到一个深深的无底洞里,隐隐约约地听到那里一个灰绿色的旋涡发出的怒吼声。

这是她第一次挨饿,无法填饱肚皮让她觉得恐慌。她觉得非常痛苦。

在重压之下,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无助地流着眼泪。她去了更衣室,坐在那儿最黑暗的角落里。

然而,不久后的一天,剧院关门了,因为金库里只剩了二十卢布,而第二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演出也不得不推迟。跟其他人一样,詹妮娜也没能从卡宾斯基那儿拿到一文钱,那两天基本断食了。

她的梦想支离破碎,那些奇妙的王国消逝在远方,那些美好的幻象都在她脑中消失殆尽了。

詹妮娜估计着,刚刚付给安娜小姐的钱只要留一半,就能买到她需要的所有食物,但她没留。沃尔斯卡介绍了家廉价的小餐厅给她,她决定去那儿吃饭,如果没有足够的钱,她就会买一个难以下咽的沙丁鱼卷为食捱过一天。

她身边肮脏的墙壁和装饰品以及这群卑鄙下流的演员们让她感觉很沉重。她极不舒服,疲乏、心碎、无助,因此去了大厅找弗拉德克要他带她回家,却不见他人影。他故意躲开了,因此她又回到更衣室里,呆呆地坐在那里。

“我要卖掉我所有的东西……直到最后一粒扣子!”詹妮娜痛苦地下定了决心。

“要呵护梦想!呵护生命之水!”她艰难地想起他曾告诉过她的话,自言自语道。她面色突然变得苍白,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件事使詹妮娜感到了这一家人对她的敌意。

她呆呆地坐了很久,想到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失落,她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最后她哭得累了,排演结束,演员们都离开了,剧院里很安静,她疲惫地睡着了。

“随便你。如果对这里不满意,你可以随意去留。”安娜小姐面露愧色。

罗欣斯卡那天因为要准备演出,于是提早到了剧院,看到沉睡中的詹妮娜那张因贫穷和忧郁而显得苍白的脸,她就想到自己的前半生是在这种虚伪浮华的生活中度过的,余生还得这么继续,她的同情心被唤醒了,她决心要惩罚一下玛柯斯卡。

之后,詹妮娜说:“我会去餐馆里吃饭。我不想麻烦你。”

“詹妮娜小姐——”罗欣斯卡轻声唤道。

一回到家她就付清了钱,安娜小姐很惊讶,态度还是不太好。

詹妮娜醒了过来,急忙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

詹妮娜从同伴那儿听说过当铺,她很快就去那儿当掉了自己的金手镯,那也是她现在唯一的财产。

“您见过奈泽斯基先生吗?”她问罗欣斯卡。

“你会得到钱的……只要一个小时!”詹妮娜回应道,突然下定了决心,她鄙夷地看着安娜小姐,而安娜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带上了门。

“没有。可怜的孩子,他们对你做得太过分了!但你一定不要太放在心上。如果想成为艺术家,你必须要忍耐。亲爱的,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所受的磨难和挫折要比你多得多,我现在仍然要继续活下去。如果你要为所有经过的苦难而伤心难过,对他们散布的所有关于你的谣言而生气,为他们对你所设计的所有阴谋而哭泣,你眼泪都会流干,没有力量再活下去了!哭是没用的,剧院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同的!你现在并没有失去什么。一次失望只是一次经历,它会丰富你的生命。”

“我现在就需要钱!”

“也许归根结底,他们是对的。无论怎样说,我都是没有才华的,如果卡宾斯基不让我演戏……”

“不用担心,我会付给你的。”詹妮娜突然激动地喊道。

“那是因为你很有才华,他们才开这么个玩笑。我听到那个新手的堂兄在第一次演出后对你的评价。”

“你什么意思啊?请把房租给我。你可别指望我免费供养房客,任他们随意进出我的家!你确实是个漂亮的花瓶,整晚都在外边,只早上在家待一小会儿!”

“那评价对我也没有用处,如果不能演戏,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今天没钱……”詹妮娜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没说出口。

“那都是玛柯斯卡造成的。她逼着卡宾斯基不让你演那个角色。”

这天的晚饭真是折磨人,饭后,安娜小姐马上跟住了她,假装无意地提起了一个有趣的顾客。突然间,像是记起了什么,她说:“哦,我差点忘了!你最好给我那半个月的房租,我今天必须交给房东。”

“我知道她对我不满,但我想不出为什么她要这么残忍!”

那一刻终于到来了。吃晚饭的时候,詹妮娜就知道所担心的就要发生了。她在盛汤的时候看了一眼安娜小姐,在那眼神里她看到了她最害怕的东西。

“你并不了解她……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的纷争,但我知道,她看到你在舞台上的表现,就很害怕你会取代她,于是她很快就开始打小算盘,不让你登台。我看到她约见那个新人,她对那人的堂兄和卡宾斯基皱眉,她不断讨好总监夫人!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你听说过这么作践自己的人吗?但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她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过很多人。你也许不知道,我这么个名声在外的演员,也不得不容忍她,我已经受够了她。你不会知道这些阴谋,因为它发生得太快了,除了我,恐怕没别人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运气居然这么好!等着吧,我今天一定要修理她!我要为我们俩复仇!”

她很少留在家里,不论什么时候进入房子,她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会听到。她不敢去想某天可能会被赶到大街上去,怕遇上安娜小姐或是索温斯卡,怕听到她们不容商量地说:“把房租钱给我。”

慢慢的,更衣室里的女演员们越来越多,她们吵闹的声音和脂粉的香味盖过了蜡烛的光芒。她们都开始穿衣打扮。

詹妮娜过去在布柯维克跟父亲吵过架之后,就会一个人待着,而现在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避开所有人,这让她越来越难过。她现在不能狂吼一通,吼累了就自己平静下来。她在城里到处逛,总会遇上很多人。她想要跟戈洛高斯基倾诉自己经历的所有烦恼,但却出于骄傲而不敢开口。戈洛高斯基似乎猜到了她的处境,知道她的烦恼,经常说他愿意替她分忧,要她告诉他所有的事……所有的事。但她什么也没说。

玛柯斯卡最后一个进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手里拿着花束,胸部和腰间插着玫瑰。看到詹妮娜坐在罗欣斯卡的身旁,她皱了皱眉,生气地喊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可不是合唱团女孩儿们的房间。”

慢慢的,詹妮娜越来越拮据,也越来越着急。

“你误会了,你是在侮辱艺术家!”罗欣斯卡反驳道。

卡宾斯基一直安抚着大家,承诺会给钱,但一直没付钱。他很懂得怎么有技巧地演好这一场戏,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为大家的利益而着急的人,只有詹妮娜相信了他,觉得他为难,于是总没有勇气提醒他还欠自己的钱。另外,她也知道总监夫妇为钱也是争吵不断,奶妈对孩子们出手阔绰,所花的钱总超过预支,而卡宾斯基夫人为了不听抱怨,在糕点店停留的时间也比之前长了不少。

“我没和你说话。”

由于卡宾斯基拖欠得越来越厉害,大家越来越没劲,表演也越来越糟,而他们就快要离开华沙了,所有的欠账都无法兑现,冬天也快到了,大家都忙着找新的演出公司,所有人都不再热衷于演出。

“但是我在和你说话。请你留下来吧。”她说着,转向正要离开的詹妮娜。

总监夫人只要不演出,就会坐在售票处,金就向她诉苦,说演员们经常抱怨他给钱太少。卡宾斯基夫人就会大声责备演员们,夸赞金的忠诚。金的那一点点工资不仅要供自己的花费,还得供养妹妹。只要一提起妹妹,金就会非常开心,眼睛里闪着柔光,然后他就会特意大声说自己第二天一定会想办法还清欠演员们的工资,但他从来都没付清过。

“你不要挑事!你觉得我会和一个菜鸟一起换衣服吗?”

然后,他留下一份付款单,就离开了。但这种情况太频繁了,金常常没有钱来支付。支出的钱很少很少,就算只几个铜板有时也拿不出。演员们背地里骂得很难听,其实每次不论给多少钱演员们都会接受,心里也会舒服些。

“你等着吧,会有人给你一个单间,会有人给你买演出服的。你可不能错过了。”

“给他一点吧,其他的我们可以延迟一些……”卡宾斯基假装来调解。

“闭嘴!你个老傻瓜。”

卡宾斯基和金早就商议好了,如果有人一定要钱,他就会热情地带那人去票房查看,管账的金会说那里没有支付的钱了。如果他没有带人过来,而是让人在外边等着,金就会假装焦急地抱怨着:“我连付瓦斯的钱都没有,哪儿来的钱来付租金啊?哇,就连现在的日常开支都没钱了。”

“我老不老不关你的事,你这小荡妇!”

通常,卡宾斯基总是在演出过半时把票房收入装进一个盒子里,假称自己病了,拿走几乎所有的钱,只留下几个卢布供大家分,然后偷偷跑了,如果逃跑前被人发现了,他就会大声哭喊。

“在舞台上的表演那么不堪入目,居然还有脸在这儿大声呵斥。”

她热衷于演戏的另一个理由是想摆脱贫穷,现在她越来越没钱用,演出季的后半段时间比前半段时间更难熬。由于不断地下雨,天气变冷了,演出也相应减少,自然,演员的工资也越来越少了。

更衣室里的所有人都大笑不止,而罗欣斯卡和玛柯斯卡的争吵更加不堪入耳,然而这一点也耽误不了她们化妆和更衣的时间。

几乎每个晚上,詹妮娜都会经过剧院广场。如果她下班很晚,经过那儿时,只稍稍看一眼中心剧院后就回家。但如果她时间充裕,她就会在广场上找一个座位或是在电车站旁找一把长椅坐一会儿,凝视着剧院里一排排的长柱子,和高耸的剧院大堂,全神贯注地梦想着。那里的世界总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深深吸引着她。经过剧院广场时,她总是非常兴奋。在宁静而明亮的晚上,她总能看到剧院那灰色的轮廓。巨大的石墙像是在对她说话,她会聆听着那里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黄昏的柔光下,刚刚上演过不久的戏的画面一幕一幕地在她面前浮现。

詹妮娜安静地听着这场争吵。她对玛柯斯卡夺去了角色并没有多少不满,只是对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感。她现在觉得玛柯斯卡卑鄙无耻,就连声音都很让人讨厌。

她没有多少钱了,平时只靠剧院发的一点点工资维持生计。詹妮娜不敢承认想家,但每次一有新的开支,她就会想起在家时,什么也不用操心的时光,在家里她想要的一切总能得到。而在这里,她每天过的是近乎乞讨般的生活,同伴们也比她好不了多少,这令她感到屈辱,何况还要每天看索温斯卡的脸色。

他们开始演《罗宾医生》的时候,詹妮娜站在幕后看原本属于自己的角色命运如何。当她看到玛柯斯卡扮演的“玛丽”出现在舞台上时,心里那种痛苦是无法言说的。她感觉到那一个女人正一点一点地抹去她脑海中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肢体动作。

詹妮娜很难过。她已经习惯了戈洛高斯基,习惯了他的怪癖、疯狂,害羞而敏感的个性,她觉得很遗憾,以后就少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它们是我的,我的!”她喘着粗气,无法平静,“我的!”她双眼盯着梅拉·玛柯斯卡,然后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下去了,也不想再记得是她夺去了她的机会。“你这个贼!”她大声愤恨地说着,玛柯斯卡在舞台上听到了战栗了一下。

他和她握手,说:“我走了!”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罗欣斯卡坐在幕后舞台的一个边角上。梅拉·玛柯斯卡一上台,她就低声重复梅拉的台词,不过故意发错几个音,模仿着她的动作,大声嘲笑她的表演。

“是的,我必须去!教学是我唯一的经济来源。两个月内,我没赚到一点钱,所以现在身无分文。我用自己的钱来排戏演戏,给观众们看,在这里好好享受了一段时间,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该落幕了,我也好准备下一场演出。离开前来这儿跟你告别,等下我还要去一趟剧院。再见了,詹妮娜小姐。”

起初,玛柯斯卡并没在意这些,但是,她不断听到那可笑的模仿和嘲笑自己的声音,忍不住不停地看后面。她听不清楚提词者的话,句中不时地停顿,而罗欣斯卡继续无情地给她添乱。

“你有必要去吗?”

玛柯斯卡内心由生气变为狂怒,演出就越来越糟,她自己感觉到了这一点,心烦地在舞台上直跺脚。她看到幕后所有人都在笑她,就连杜贝克也在厢子里用手捂着嘴偷偷地笑。这让玛柯斯卡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我?当然什么都不回应。我不理他们就是了,既然已经有了新戏的安排,那我马上就要开始工作了。我会去雷德蒙戏剧学校授半年时间的课。现在我只在等最后的通知。”

她一离开舞台就对罗欣斯卡以拳相向,两人很快就都揪住了彼此的头发,大家也乱作一团,男演员们忙着分开他们俩。玛柯斯卡被强行带到了更衣室里,她狂怒不已,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发泄着,砸碎了镜子,扯烂了衣服,不断地上蹿下跳,他们不得不捆好她的手脚,并去叫了医生。

“那你打算怎么回应那些评论呢?”

卡宾斯基绝望地扯着头发,但演员们都在更衣室里开心地大笑着。

“戏的内容啊。而标题是戏剧评论,文章内容都是谈剧本,这样的评论会让全国人民都趋之若鹜。”

演出不得不在中场停止,托波尔斯基也很恼火,但还是控制住自己,对观众们喊道:“女士们先生们,由于玛柯斯卡小姐突然不舒服,《罗宾医生》不能继续上演了。下一个节目马上开始。”

“你念的都是什么啊?”詹妮娜问道。

看到对手的惨败,詹妮娜还是很高兴的,但她看到玛柯斯卡疯成那样,又开始觉得有些歉意。她还无法像个老演员一样平静地看待这一切,因此她去看望玛柯斯卡,但看到房间里的医生,卡宾斯基正和罗欣斯卡争吵,她马上退了回去。

第五份评论是一位花园剧院的“专家”写的,长篇大论的主要内容如下:“戈洛高斯基先生的《农夫》……并不坏……还是一部相当不错的作品……但是……尽管,再仔细考虑一下……不论怎样……要说实话还是很需要勇气的……无论如何……不论怎样……作者还是很有才华的。这部戏嘛……嗯……我们该怎么评价呢?两个月前,我已经写过一点东西了,因此我也不改变之前的评论……这部戏很棒。”然后他详细描述了整部戏的内容,把每个女演员都奉承了一遍,用的语言都是非常彬彬有礼且极为空洞虚华的。

罗欣斯卡、沃尔斯卡和米洛斯卡都警告卡宾斯基如果玛柯斯卡继续留在公司,她们第二天就会离开。

第四位则是直接批判,坚称这部戏没有价值,纯粹就是垃圾,但剧作者至少没有中途上台打断演出,也没有加入平常戏剧中的歌舞表演,对于演出就是积了德。

卡宾斯基马上去了斯坦尼洛斯基和柯泽克维兹那儿,但他们也这么警告他,而且,他们还说,公司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他们都很遗憾,他们不会再多留一天了。

第三位评论员说,这部戏很完美,如果剧作者能尊重剧院演出的传统,演出时加上音乐和舞蹈就更好了。

总监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境地,他都快疯了。他想尽力摆平事态,不断承诺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并给所有人补上了工资,还跟以往一样,大声向詹妮娜保证:“如果你想要钱,我会给你支票,我现在还有事,马上要离开了。”

一位著名日报的评论员用两天的时间在专栏内回顾法国剧院和德国演员的历史,他大谈特谈新的剧院艺术,每两段左右就有这么一句:“我在剧场见过他这样的”“我在伯格剧院听到过”“我在伦敦时也欣赏过”等。然后他援引了很多戏为例,赞赏那些已过世半个世纪的演员们,回忆舞台演出的历史,大段大段地谈论舞台上的激进主义,大肆赞扬那些参与《农夫》演出的演员们,恭维卡宾斯基,称自己会在作者的下一部新戏完成之后再给出自己的评论,而这一次戏刚上演,他暂时不作评论。

詹妮娜要了五卢布。他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给了她,然后就跑去佩帕那边,碰到了那个新人和他堂兄在发泄不满,幕后越来越吵闹,观众都不安地听着,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一份重要的周报称,《农夫》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原汁原味的现实主义作品,戈洛高斯基终于给不景气的戏剧界带来一股清新的自然的空气,为我们展示了最真实的田园生活。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除了一两个演员的表现还可以外,戏的舞台布景不够真实,表演也不够到位。

演出在观众们的沉寂中落下帷幕,没有一个人鼓掌。

他开始朗读起来。

詹妮娜拿着钱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奈泽斯卡慢慢地走着。

“我带了所有的评论文章过来。”戈洛高斯基说,“我来读给你听。”

詹妮娜停下来想和她打招呼,但奈泽斯卡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大喊道:“你想要什么,你,你这坏蛋!”她不停地咳嗽着,朝詹妮娜挥舞着手杖,慢慢地走开了。

“看了一点点。”

詹妮娜毫无反应,只是扫视着四周,想找到弗拉德克的影子,但他却不见踪影。从那天早上开始,她就再没见过他。

“没事……我对戏做了一点点修改。你看到评论了吗?”

弗拉德克有意避开了她,因为他明白了,和普通女人发生关系对自己更好,跟她们在一起,不用约束自己,不用伪装,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另外,詹妮娜的女演员梦破裂了,她依旧还是个合唱团女孩儿,他母亲也因为詹妮娜而剥夺了他的继承权。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她说着,友好地朝他伸出手去。

老奈泽斯卡显然是来找自己的儿子弗拉德克的,詹妮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回家了。

《农夫》首映几天之后,虽然仍然在演出单上,但来看的观众少了一些。戈洛高斯基去了詹妮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