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娜盖好钢琴,去卡宾斯基夫人的房间拿来台词,开始阅读。这只是戈洛高斯基新戏里的一个小片段,只有几句台词,一点也满足不了她的表演欲望。然而,这可是她第一次真正上台表演。
“詹妮娜小姐,我丈夫这次给了你一个角色!”卡宾斯基夫人在另一个房间里喊道。
正式的演出被推迟到了下周四,由于戈洛高斯基的强烈要求,每天下午都要进行排演,他每天都亲自参与,以确保每一个人都充分了解自己的角色。
她授课结束后,继续坐在那儿弹肖邦的《小夜曲》,弹了很久,那忧郁的琴声安抚了她内心的伤感。
接到角色几天后,詹妮娜第一个月的租赁期满了,索温斯卡一早就要求她尽快交房租。
下午,詹妮娜如约去了卡宾斯基家教嘉泽弹钢琴,但她怎么也忘不了索温斯卡耸肩的动作和玛柯斯卡的话。
詹妮娜给了她十卢布,含含糊糊地承诺会在几天时间内把剩余的钱结清。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很惊讶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两百卢布是怎样花完的。
“把你送去修道院好了!”玛柯斯卡继续开着玩笑。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詹妮娜问自己,决定尽快去找卡宾斯基索要自己应得的报酬。
“不,我只是有自尊心罢了。”詹妮娜说。
第二天排演结束后她就去找卡宾斯基。
“你还真是纯洁的天使啊!”
“我没有钱!”卡宾斯基立刻答道,“另外,新人第一个月我是不付钱的,奇怪,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吗?其他人整个季度都在这儿演出,他们也还没来管我要钱。”
第二天排演结束后,玛柯斯卡嘲弄地对詹妮娜说:
詹妮娜惊愕地听着,最后直接说道:“总监先生,再过一周,我可一分钱也没了,无法继续生活下去了。”
詹妮娜以前把顾问当成一个非常认真且诚实的人,而现在她觉得顾问像是另有所图,所以她生气地把顾问送的花束丢到一边,糖都分给了合唱团女郎们,演出后直接回了家。
“那个……老顾问……不会给你钱吗?众所周知……”
索温斯卡不屑地耸耸肩。
“什么呀,总监先生!”詹妮娜低声说,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的建议就是这样?”詹妮娜问道。
“你还真会骗人!”他对她冷嘲热讽。
“把花卖了,糖吃了,然后去赴宴。”
詹妮娜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这段时间,我需要十卢布为新戏演出买一套衣服。”
詹妮娜读了信,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就去问索温斯卡。
“十卢布!哈!哈!哈!那真是一大笔钱!连玛柯斯卡都没一次性问我要过这么多钱!十卢布!你还真是天真!”卡宾斯基纵声大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说:“今晚提醒我一下,我会通知财务。”
那天晚上,顾问送了詹妮娜一束花、一箱糖果和一封信,邀她晚上去牧歌餐厅吃晚餐,还说托波尔斯基和玛柯斯卡也会去。
那天晚上詹妮娜得到了一卢布。
“你会很有名气的!不要虚度了光阴!”她不断地自言自语着。
詹妮娜知道合唱团的女孩儿们,演出再怎么棒,最多就能得到五十个铜板、两块金币或是四十格罗希。现在,她才回想起那些老女演员们悲苦沧桑的面容来。她已经见识了许多过去从不知道的和从不了解的事情。她现在的收入状况让她明白了剧院里的每个人都是贫穷的,他们外表光鲜亮丽,而实际上他们也在为了生活无休止地挣扎。
顾问离开后,詹妮娜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科特里基一直都围着詹妮娜转,却不再向她示爱,好像在等着某个合适的机会。
乱哄哄的吵闹声和音乐声打破了两人的沉静。
弗拉德克是最贴近詹妮娜的人,并一直告诉别人詹妮娜已经见过自己的母亲了。奈泽斯卡已经察觉到弗拉德克喜欢詹妮娜,因此不断地暗中观察着他。
他说着,吻了她的手。
詹妮娜对弗拉德克和对科特里基同样的平静,同时,她也很平静地接受顾问每天送的鲜花和糖果。这三位追求者一点也打动不了她,她只是冷冷地与他们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我发誓!我发誓我看出来了,你的手相就是这样的!你会功成名就的,但是必先经过苦难、眼泪……你现在要小心呵护自己的梦想,不要虚度了大好光阴!”
其他女演员们私下里都说詹妮娜是很冷淡的人,而实际上,她们都很嫉妒她。她对那些谣传置若罔闻,因为她很明白要是回应了她们只会惹来更多的谣言。
“那不是真的,你没看出来!”她读到他眼神中的慌张,大喊道。
詹妮娜只喜欢与戈洛高斯基在一起,现在他的戏就快要上演了,因此他每天都会待在剧院里,他公开带她出来,和她讨论重要的问题,非常尊重她,她觉得很受用。她最喜欢他,因为他从来不跟她提“爱”这个词,也不在她面前夸夸其谈。他们常常在瓦金基公园散步。詹妮娜只把这种散步看作友谊的象征。
“你会出名的……你会很有名气。”他低声快速地说着,不敢看她。
最后一场排演结束后,戈洛高斯基和詹妮娜一起离开了剧院。他看起来比往常更心事重重了,因为晚上的正式演出他会很紧张,但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那我的事业呢?”詹妮娜问道。
“我们去植物园走走吧,你觉得呢?”他提议道。
“心理有某种不正常,看起来像……当然我不确定,也不敢相信。我告诉你的只是我看到的,但是,但是……”
詹妮娜同意了,他们就一起去了。
“真假都无所谓,但请您务必告诉我,顾问先生!”詹妮娜恳切地请求道。
他们在一个池塘边的一棵大悬铃树下找到了一个空座椅,然后在那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我不能说……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公园里相当空旷。几个人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像幽灵一样。夏天快要结束了,红红的玫瑰从树荫下探出头来,吐露着最后的芬芳。鸟儿不时发出的鸣叫让人昏昏欲睡。树木们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像是也在享受这平静的时光。只有一些树叶不时从树上掉落下来。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枝照下来,像是给草地和水面镀上了一层金。
“哦,请把您看到的都告诉我。”
“都见鬼去吧!”戈洛高斯基突然说出这一句,打破了沉默,心烦意乱地揉着头发。
“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手。”
詹妮娜只是看着他,不想说话,不想打破这平静时光。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来,让人昏昏欲睡。她内心相当平静祥和,世间的纷扰全都抛在了脑后,进入剧院后,她很难享受这样的平静时光,这种平静像是从太空,从蓝天白云间飘浮下来,萦绕在树丛中,包围着她。
顾问拉着她的双手,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非常窘迫地说:
“天啊,说点什么吧,不然我会疯了的,或者得狂犬病!”戈洛高斯基突然说道。
他们去了合唱团的更衣室。
詹妮娜听到这话,大笑不止,提议道:“哈哈,那我们来谈谈今晚吧,反正也没别的话题。”
“啊,是的,但不是在这儿说。来,我们还是去更衣室说吧,那样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你想让我彻底疯了吗?请原谅我说的话,我只是怕我撑不过今晚!”
“不久前,您答应过我会告诉我您在我手掌上看出了什么。”
“你不是说这不是你的第一部戏吗,那么……”
“我真的不记得我欠你什么了。”
“是的,但每一次排演我都会紧张得打冷战,我总觉得每次写出来的都是垃圾,是一文不值的废物……”
“顾问先生,您还欠我一点东西。”她说着,在他身边坐下来。
“我不想当评委,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写的戏。你的戏很直白。”
詹妮娜寻找着戈洛高斯基,但他已经离开了,因此她去了大厅里找陪她们一起回来的顾问先生,她还记得他承诺过告诉她在她手掌上看到的一切。
“是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他喊道。
老妇人绿色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她很快带着信离开了。
“当然。”
“那就等着,到他回来为止。一定要交给他本人!麻烦你了,妈妈……”她用手指轻轻拍着喉部,之后递给母亲四十个铜板。
“你知道,我告诉过自己,如果这部戏不成功,我就……”
“梅拉,如果他不在呢?”她母亲问道。
“你会放弃写作吗?”
“马上把信送出去,妈妈。”她说。
“不会,不过我会退出几个月的时间,再写一部。我会写第二部、第三部……我会一直写,直到我终于写出一部完美的戏。我必须这么做!”
玛柯斯卡的母亲递给她一封信。玛柯斯卡读过后,潦草地写了几行字作回复,然后又递给老妇人。
“告诉我,你觉得玛柯斯卡会演好我戏里的女主角吗?”他突然问道。
他们回到剧院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三点了。白天演出的排练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因为他们迟到,卡宾斯基不停地抱怨着,但玛柯斯卡挑衅的眼神让他只皱了皱眉就走开了。
“我认为那个角色非她莫属了。”
他们到凡尔赛餐厅时,那里没有顾客。他们选了窗台附近的桌子坐下,顾问精心挑选了几样美食作为早餐。
“莫里斯也会演得很棒,但其他人就不怎么样了,甚至可以说糟糕。演出注定会失败!”
雨完全停了,阳光使街头湿润的泥土变得干燥,他们慢慢地走着。顾问不停地扭动着身体,看着詹妮娜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微笑着。遇上任何人他都朝他们点头,装出一副很绅士的样子。
“咪咪根本不了解农民,她说的那些方言让人听不懂。”詹妮娜评论说。
“没有你,他们也会完成的。我们走吧。”玛柯斯卡说。
“我也听过,哎哟,那真让我头痛!你了解农民吗?啊,我都忘了!”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为什么你没出演那个角色呢?”
“他们的剧本还没读完呢。”
“因为他们没给我那个角色。”
“我必须返回剧院。”詹妮娜说。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请原谅,就算要毁了剧院,我也要逼他们把那个角色给你。”
“我们去凡尔赛餐厅吃早餐吧。”
“导演让我演菲利普的妻子。”
“很好,您推荐的地方我们一定去。”
“那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又不是主角……任何人都可以演。我觉得咪咪只是个演小歌剧的轻浮女人。你看,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天啊,我头脑不清醒啦!你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得到出演主角的机会,如果你认为生活就是一部美好的音乐剧,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然,女士们,我给你们带路吧。”
“我已经对你说的有所了解了……”詹妮娜说着,露出一个痛苦的微笑。
“跟我们一起走吗,顾问先生?”玛柯斯卡问道。
“目前为止,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以后就知道的。通常,女人们只要明白了,就都会过得不错。而我们男人们不得不靠自己拼搏来争取到想要的一切,我们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只有上帝才知道那代价有多昂贵。”
“哦,那样的话,谢谢你!我已经太老了……我需要的是能更贴心的伴侣。”他说着,有意礼貌地朝詹妮娜点点头。
“你不觉得女人也付出了代价吗?”
“我的职责范围可是很明确的,我可帮不了您。”
“是这样的:女人,尤其是女演员们,她们的成功只有一小部分是出于她们的才华,而大部分则是出于供养她们的男人,还有的则要归功于那些梦想着供养她们的追求者。”
“我想换个情妇……我也在找新的工作。”
詹妮娜什么也没说,她想到了玛柯斯卡和托波尔斯基不为人知的故事,咪咪和瓦沃泽基的故事,卡科斯佳和一个记者的故事,等等。
“哦,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顾问先生?您的事都忙完了?”玛柯斯卡低声问道,她很清楚顾问喜欢的是卡宾斯基夫人。
“别生我的气。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真实想法。”
“要赶上你们还真难!”有人在她们身后喊道。
“不,我没生气。我承认,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玛柯斯卡沉默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觉得,你不会变成那样的。来,我们走吧。”他突然说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要看做梦的人是谁啊!”
“我还有话要说……”他们返回的时候,戈洛高斯基说,“我想把在比兰尼第一次见你时说的话重复一遍:我们做朋友吧……毋庸置疑,男人是社交性的动物,他总希望有人陪在他身边,一路有人支持他……男人不希望一个人去承受,他必须要有所依靠,不被人冷落,不孤单,然后才能达成梦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一点也不假。我们做朋友吧!”
“去,别跟我说笑了。哈哈!艺术,是你生命的梦想!要以此为题作诗还差不多,不过这种诗我听得多了!”
“好吧。”詹妮娜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有抱负……也许吧,我来剧院的唯一梦想就是艺术。”
“快点说,求你了!不然我可不接受。”
“我不知道该说你是有抱负还是有智慧……我以前一点都不了解你……”玛柯斯卡说着,更有兴致地听着。
“是这样:请你发誓你不会跟我谈论爱情,你不会爱上我。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你所有的爱情故事,当你失望、失落、受挫折的时候,你都可以向我倾诉,我会做你忠实的听众。”
“有,艺术!”詹妮娜严肃地答道,甚至都没反感她提的这个问题。
“同意,全部同意!我以我的名义起誓!”戈洛高斯基喊道。
突然,她改变了语气,非常好奇地问道:“告诉我,你有情人了吗?”
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双手。
“哈!哈!哈!你还真是嫩啊!你看到男人们不断送花给我,向我示好,居然还觉得我没钱?你是在哪儿长大的?”
“金兰结义!”戈洛高斯基笑道,眨着眼睛,“我现在真是太高兴了!”
“你不是没钱买晚餐吗?”詹妮娜脱口而出。
“这是你新戏演出成功的预兆。”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啦。我会让他感觉到温暖!……来,陪我去买点巧克力。”
“别跟我说这个。我知道前边等着我的是什么。但我现在必须跟你告别了。”
“那就是你所谓的报仇?”詹妮娜惊讶地问。
“你不送我回去了吗?”
“我会嫁给他……我会让他娶我!”
“不……哦,好吧,不过我告诉你,我想跟你谈论……爱情!”他高兴地说道。
“报仇?我很想知道怎样……”
“那样的话,就再见吧。愿上帝保佑你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哈哈,我会自己报仇的!”
“我只不过提了一下就让你这么不开心,你以前一定听过不少这样的废话吧。”
詹妮娜不无担忧地微微一笑,说:“这样的事只有在戏里才能看到,只有在家里才能发生。”
“如果你不想送我就快走吧……我以后再告诉你……”
“我很爱他,所以对这点小事也就不计较了。”
戈洛高斯基跳上了一辆马车,快速往美丽街方向赶去,而詹妮娜回到了家里。
“你怎么能忍受这些的?”
她试穿着安娜小姐为她的演出特制的农妇衣物,想起和戈洛高斯基结的盟誓,微微一笑。
“哦,真是愚蠢!有什么好气愤的?”
剧院里,《农夫》的首映很快就要开始了。所有演员都提早赶到,穿衣化装要比平常认真许多,只有柯泽克维兹,仍然如往常一样,手里拿着一支口红,在更衣室里晃来晃去。
“我看到了,现在都平息不了心底的气愤。”
斯坦尼洛斯基只要有演出,就会提早两个小时赶到,而现在他已经穿戴好了,只是不时地给自己再添一点妆。
“我的情人还真不错,不是吗?你看到所发生的一切了吗?”
瓦沃泽基手里拿着剧本,在更衣室里不断转来转去,低声复述着台词。
“那再好不过了,现在雨也停了……”詹妮娜答道,观察着她的脸色。
舞台总监比平常跑得更快,女更衣室里,争吵声也比以往更大。所有人今天都很紧张。提词者在管理舞台布置,看着那些进入大厅的观众们。合唱团女郎们戏份不多,现在都穿好了自己的戏服,聚集到了舞台上。
然后她从地上起来,疯狂地围着舞台跑上跑下,来尽情发泄自己的愤怒,不久她累了,平静了下来,开始微笑着哼歌,后来她甚至用最自然平和的声音叫住了詹妮娜:“你能陪我散会儿步吗?”
“杜贝克!”玛柯斯卡喊道,“亲爱的,要好好配合我……我知道自己的台词,但第二场那段独白要大点声提示我。”
“不关你的事,你走开吧,妈妈!”玛柯斯卡喝道,推开了母亲。
杜贝克点点头,但还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看到格拉斯正和他打招呼。
“孩子,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告诉过你,也曾经请求你不要跟这个没用的蠢货在一起……看看你爱的人带给了你什么呀,梅拉!来,起来吧,孩子!”
“杜贝克!要喝一杯威士忌吗,还加一个三明治?”格拉斯关心地问道。
“妈妈,把这个疯女人带走吧,她总是这么闹,真是可耻!”托波尔斯基说着,去了大厅里。
“一个三明治加一杯啤酒。”杜贝克答道,高兴地微笑着。
“梅拉,我的孩子!”她喊道。
“亲爱的,不要毁了我!我今天确实记得词,但是偶尔也会需要你提示。”
玛柯斯卡的母亲,年纪很大了,像个巫婆一样,跑到了她身旁,想扶她起来。
“好的,好的。只要你自己不倒下去,我就不会让你难堪。”
托波尔斯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他为自己的愤怒而觉得羞愧,因此他只是叼着烟头,平静地低声说:“从地上起来吧,不要再演了……你难道不知道羞耻吗?……很快你就会让他们都来这儿看你的笑话。”
每一个演员都来跟杜贝克说好话,他都答应会“支持”他们所有人。
她趴在他脚下,紧紧抓住他,疯了一般地狂吻着他的双手。
“杜贝克!我只需要每段开始的一点点,要记住!”最后,托波尔斯基提醒道。
“莫里斯,我的最爱,原谅我!……你是我生命的阳光!哈!哈!哈!你这该死的浑蛋,就是你!……最亲爱的,甜心,原谅我!……”
戈洛高斯基在舞台上转来转去,穿着农夫的服装,给演员们安排着角色场景,不安地扫视着观众席前两排报社代表的座位。
这时玛柯斯卡低低地叫了一声,好像失去了理智,神经质地笑着,喊着,双手扭在一起,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明天的报道应该不错!”他低声自言自语,坐立难安,焦虑地走来走去。后来,他去了花园,靠着一棵栗子树站着,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戏开场,心里怦怦直跳。
托波尔斯基也失去了耐性,用力推开了她。
观众们面无表情,安静地听着看着。大厅里也静得出奇,像是有人在控制着一样。戈洛高斯基看着那些目不转睛的观众们,他甚至还看到了站在阳台椅子上看演出的餐厅侍者。演员们的声音回荡着,飘进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她发狂似的扑到他身上,俊俏的脸因生气涨得通红。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掐着他摇晃着他,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戈洛高斯基从花园来到了幕后,坐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的一堆装饰板上,脸埋在手里,仔细聆听着。
“哦,是啊,你希望我有钱,这样你就能拿去赌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甚至可以把我卖了赚钱……你这卑鄙的浑蛋!”
戏一幕一幕地上演着,而观众们仍然保持着安静。但戈洛高斯基可无法平静地坐下来!他听到了托波尔斯基低沉的男中音,玛柯斯卡尖锐的女高音,和格拉斯稍稍带点嘶哑的嗓音,但却不是他希望听到的声音。不是那样的!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你可以赚到钱啊,为什么不去赚呢?”
第一场演出结束了。
“你又去打牌了,是吗?我连买衣服的钱都没有!我昨晚都没去买晚餐吃,你居然还拿了钱去打牌?”
掌声稀稀拉拉的,不一会儿就又恢复了沉寂。
“我说,你还是走吧……要是病了,就回家休息。”
戈洛高斯基跳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睁大了双眼期待着,但他只听到了幕布落下的沉重的声音和大厅里响起的嗡嗡声。
“你昨晚一整晚都不在,去哪儿了?”
在这间歇里他再次观察着观众席。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报社的人皱着眉,相互之间低声谈论着,有一些还做着笔记。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梅拉。”
“好冷!”戈洛高斯基低声说着,像是真冷得刺骨一样地发抖。他心烦意乱地围着剧院转。
“你昨晚去哪儿了?”玛柯斯卡双手攥成了拳头,朝托波尔斯基挥舞着,大声喊道。
“我祝贺你!”科特里基说道,握着戈洛高斯基的手,“剧本写得糟,但总是新的。”
詹妮娜出去查看情况。在黑黢黢的舞台上,男女主人公正在激烈争吵。
“你这根本不是祝贺!”戈洛高斯基说着,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啊哈!玛柯斯卡正和托波尔斯基在上演一场自由恋爱的戏。”
“我们会看到未来的……观众们都很惊讶地看到一场没有舞蹈的戏……”
“安静!出什么事啦?”大家都问道。
“他们究竟想看什么啊?这又不是芭蕾舞剧!”戈洛高斯基焦躁地抱怨着。
雨不停地下,他们围得更拢,谈得更欢。突然,舞台上一声大喊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但你也知道,他们最喜欢歌舞表演。”
“一整年我都和他本人及他的妻儿走得很近,他们夫妇的名声可是无人可及的。我说走得近,是因为那些日子我们很少用别的交通工具,经常一起步行外出。我经常没东西吃,但我可以尽情演出,日子过得很充实。我的行程排得很满。只要有四个人,我们就能上演莎士比亚或席勒的戏,由柯赞诺导演,我们自得其乐,除此之外,柯赞诺还自己写了很多优秀的剧本,那时我们收获很大。”
“那就让他们去看歌舞杂耍表演好了!”戈洛高斯基回道,然后便离开了。
“你过去在柯赞诺那儿啊?”有人问道。
第二场演出结束后,掌声比第一场时大了,持续的时间也长了。
“我没有再去拜访他,另外,我父母发现后,带我离开了学校,后来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进入了柯赞诺的公司。”弗拉德克说。
更衣室里,演员们的吵闹声一如既往。
“怎么可能再见,他还没学过中文呢。”格拉斯插话道。
卡宾斯基两次让文森特去售票处询问票房情况。第一次得到的回复是“不错”,第二次是“票卖光了”。
“那你再没见过雷特吗?”詹妮娜好奇地问。
戈洛高斯基仍然心烦意乱,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坐立难安了,听到自己一直期待的掌声与喝彩声之后,他稍稍地平静了一些,在观众席前边坐下来看演出。不过他很快就看不下去了,脸气得通红,摘下帽子扔到地上,狠狠地踢着,焦躁地咬着牙齿。他这部戏想要反映的是农民的真实生活,但演员们表演的都是一群呆板的木偶,说的台词都是些陈词滥调。男演员的表演至少还算说得过去,而女演员们,除了玛柯斯卡和扮演老乞丐的米洛斯卡之外,表演得都很糟糕。她们像诵经一样念着台词,仇恨、热爱和笑容表现得都很夸张。所有的表演看上去都很呆板突兀而不自然,一点也不真实,没有激情,戈洛高斯基绝望到快要窒息了。这场戏完全就是个化装舞会。
“随你怎么说吧,只有艺术能让生命有价值。”弗拉德克坚称。
“表演得更有热情一点!”他低声喊道,跺着脚,但没有人留意到他。
“别再这么多愁善感啦,戈洛高斯基可不会再给你拿啤酒的。”格拉斯说。
突然,他嘴角开始上扬,因为他看到詹妮娜出现在舞台上。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在发抖,灯光似乎太过明亮,她看不到舞台,看不到演员们,也看不到观众,但她却看到了他友好的笑容,瞬间又恢复了冷静和勇气。
“格拉斯,别打扰我!……哈!我想,我要好好秀一下自己!尽管我紧张得发抖,我还是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开始背诵……我像奥赛罗一样痛苦一样喊叫,激动不已,结束时已大汗淋漓。‘继续。’雷特说,并继续削他的土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我觉得情况还不糟,于是就选了《无常》。像尼俄柏一样绝望,如李尔王一般痛苦,恳求着,威胁着,最终变得精疲力竭。他还是说:‘继续。’他不再削土豆,转而切肉。听到这话,我很兴奋,就选了斯瓦斯基的《悲剧》第四场牢里的一段,我全部都背诵下来了。我全情投入,声音也嘶哑了,后来还带着哭腔,非常激动,头发都立了起来,颤抖着,忘了周围的一切,像是在火炉里一样。我非常伤心,整个房间都像在随着我摇晃,眼前一片迷朦,上气不接下气,我变得脆弱不堪,嗓子都开始哽咽,我都快昏厥过去了……然后听到他打喷嚏的声音,用袖子擦着眼泪。我停止了背诵。他放下了正在切的洋葱,递给我一个水罐,平静地说:‘去给我倒点水来。’我就去倒了来。他把土豆倒进去,放在火炉上,点好了火。我害羞地问他能不能来听他的课。‘好,来吧。’他答道,‘你可以替我擦地板,为我提水。你会说中文吗?’‘不会。’我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那就去学吧,学好了再来见我,然后我们可以讨论演出。’……我一生都忘不了那一刻。”
詹妮娜的表演很简短,只不过是演一个农妇抓过一个扫帚,揪着喝醉了酒的丈夫的领子,大声抱怨并且咒骂几句,拖着男演员从门里走出去。但她把那种气愤和激动表演得很真实,人们感觉她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农妇。
格拉斯讥讽地问道。
戈洛高斯基走向詹妮娜。她正站在通往更衣室的楼梯上,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表演非常满意。
“你在舞台上咆哮的爱好就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吗?”
“很好!……真是个农妇。你的脾气和声音都表现得很到位,一级棒!”戈洛高斯基说着,踮起脚又走回了座位。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开始结结巴巴地说我为什么来访,我对艺术的热爱,对学习的渴望……而他继续削土豆。最后,我请他给我上课。他瞥了我一眼,低声问:‘你多大了,孩子?’我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他继续问:‘你是跟母亲一起来的吗?’这时眼泪开始涌上我的眼眶,他好像看出了什么,继续说:‘你若是偷偷跑出来的,就少不了挨父亲的揍,学校也不会收你的。’我觉得很受打击,很沮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给我背一段吧,孩子。’他平静地说着,一直削着土豆。”
“那我们把那一幕重演一次?”卡宾斯基对他耳语道。
“我小的时候,听说著名的雷特已经到了华沙,并准备开办一个戏剧艺术学校。”弗拉德克继续说,“我觉得自己有这个天赋,想学习,就去见他。他住在圣约翰街。我去了他家,摁响了门铃。他出来开门,邀我进去后锁上了门。我紧张得直冒汗,不知道要说什么为好。我不断改变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他很平静地在清洗一只平底锅,然后又往煤油炉里倒了点油,脱下外套,换上便服,开始削土豆。”
“住口!见你的鬼去吧!”戈洛高斯基同样低声说道,突然很想把卡宾斯基揍一顿。但他突然发现卡宾斯基家的奶妈就站在一旁,于是,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杜贝克嘲弄地说道。
“奶妈!”他喊着她。
“你现在不过是卡宾斯基公司的赚钱工具而已。”
奶妈不情愿地靠近戈洛高斯基。
“我还是来告诉你我是怎么开始我的事业的。”弗拉德克说,“读四年级的时候,我去看了罗斯饰演的《哈姆雷特》,从那时起,我就深深迷上了剧院。我偷了父亲的钱买悲剧作品,然后加入了剧院。我不分白天黑夜地了解角色,梦想着有一天轰动整个世界……”
“告诉我,你觉得那出戏怎么样?”他特意询问她。
“迂腐!”瓦沃泽基反驳道。
“这个标题真不怎么样……‘农夫’!大家都知道农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用这么个羞辱性的称呼来让别人开心可是犯低级错误!”
“蠢货!”斯坦尼洛斯基咆哮道。
“嗯,你说的不是那么重要……但你觉得那些演员们演的是真正的农民吗?”
瓦沃泽基讥讽道。
“你这话问到重点了。戏的内容体现了农民的生活,只是他们穿着没那么华丽,他们的言行举止也没那么考究。但请原谅我接下来要说的,先生,这些打扮有什么用?如您所愿地,让他们扮成圣人、犹太人,或者是小乞丐的样子演一场在地里耕作的农民的戏真让人感到羞愧。上帝会为这么轻浮的表演而惩罚你。农夫就得有农夫的样……注意细节!”她说完这些话,更严肃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眼里因生气而盈满了泪水。
“既然天才都这么说了,那就低下头来,承认我们必须忍受!”
戈洛高斯基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奶妈的态度和言辞,第三场演出就结束了,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观众们呼喊着剧作者上舞台去,戈洛高斯基却没有出去。
“不,这一切都不算什么!……这样的公司,这样的同行,这样的剧本才会毁了一切。如果你能忍受这里地狱般的生活,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斯坦尼洛斯基酸酸地说。
一些记者过来跟他握手,对他的戏大加赞赏。他只是冷冷地听着,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改进这部戏。他挑出了戏里一些情节矛盾的地方,与生活不符的地方,马上就在头脑中修改好了,加入了新的场景,他想得太投入了,都没顾得上去看第四场的表演。
“哦,那你还真值得同情!你的激情全部被贫穷吞噬了,你的灵感、青春、才华和美貌也都被贫穷吞噬了!”派斯像个圣人一样严厉地说。
掌声和喝彩声再次盈满了大厅,大家齐声欢呼:“作者!作者!”
“还有不知道卡宾斯基会发多少工资的人。”罗欣斯卡说。
“他们在叫你呢,上去跟他们见面吧。”有人对戈洛高斯基耳语道。
“只有单纯幼稚的小女孩儿才会那么说呢。”卡科斯佳不屑地说道。
“鬼才去呢!你也滚吧,兄弟!”
“你会成为修鞋匠!”格拉斯突然插话道。
大家也在呼喊着玛柯斯卡和托波尔斯基。
“请原谅。”弗拉德克继续说,“我自己也曾说过,我的生命里除了艺术,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为剧院,我……”
玛柯斯卡气喘吁吁地跑到戈洛高斯基身边来。
“你说得真好!对你而言,在这个艺术的殿堂,我已经高不可及了,你别想超过我!”
“戈洛高斯基先生,快来!”她招呼道,牵着他的手。
弗拉德克怜悯般地回击道: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他怒吼着。
“艺术是你的梦想,为梦想活着,痛苦着,并死去不是更好吗?我就想要这么活下去,而不是成为我丈夫的仆人,孩子的奴隶,背上家庭的负担!”詹妮娜冲动地说出这一句。
玛柯斯卡离开了,戈洛高斯基一个人坐着,继续思考着。掌声、欢呼声和新戏的成功上演再也打动不了他,他只担心评论员们对自己的戏评价不高。他很清楚这部戏的缺点,他担心这次的努力又将是白费,这让他非常痛苦。他听到观众们只对那些表演粗俗的演员们鼓掌,而那些人表演的只是很肤浅的外在,戏的主题和中心则被大家遗忘了。
雷泽维克又加了一句。
“戈洛高斯基先生,如果他们第五场还呼喊你的名字,你一定要上台。”詹妮娜坚决地对他说。
“那些没感染上的和已经治愈的人还真是幸运。”
“但你看看,都是什么人在叫我!你没看到都是些什么观众?你看到那些报社和观众席前两排的人脸上那种嘲弄的微笑了吗?我告诉你,这戏很坏、很糟,糟糕透顶!等着看吧,看他们明天会怎么评价它!”
“哦,这迷幻剂药效不错!如果你饿了,嫉妒了,活不下去了,就来一剂!”罗欣斯卡不屑地说道。
“明天会怎样我们明天才会知道。今晚是成功的,你的戏真棒!”
“这种慢性毒药就是一种迷幻剂。”詹妮娜说。
“真棒!”他痛苦地喊道,“如果你知道我现在已想好的计划,如果你知道我现在想把它改得多么完美,你就知道这部戏不怎么样。”
“别哀号了,你的病不是来自剧院,而是你的肚子。”瓦沃泽基说。
很快,卡宾斯基、托波尔斯基和科特里基都到了戈洛高斯基身边,请他上台去见观众,但他仍然坚持不上台。直到演出全都结束了,所有观众都鼓掌欢呼着作者的名字时,戈洛高斯基才整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和玛柯斯卡一起上台,深深地向他们鞠躬,然后再退到幕后。
“剧院就是慢性毒药,你来了,毒素就一天一天地侵入你体内,直到死亡。”雷泽维克抱怨道。
“如果这戏有舞蹈、歌曲和音乐,我保证会一直上演到这一季结束。”卡宾斯基说。
“你只是说说罢了,只要真心想离开,我们就都会离开剧院。”沃尔斯卡轻声说,“我这一生比你们任何人都要艰难,我知道,我要是放弃了剧院,就能过得更好,但只要一想到我某天会离开舞台,我就觉得恐惧,好像我离开了就会死掉一样。”
“住口,喝你的酒去吧,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戈洛高斯基说,“你知道,接下来,餐厅经理会跑来这里,严厉地责怪我,因为这出戏,啤酒和威士忌的销量不怎么好,观众们只是听着、大笑着,连热茶都不喝一口。”
“要是我能做到就好了,我不会在这儿多待一个小时!”她痛苦地答道。
“但亲爱的,没人写戏是为了只给自己看,戏都是写给别人看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别舞台呢?”
“是的,但看的人应该是文明人。”戈洛高斯基反驳道。
“我跟你不一样,我希望远离剧院。”
科特里基又来到戈洛高斯基身边,跟他说了很久。戈洛高斯基只是皱着眉头说:“第一,我没有钱,而那件事需要一大笔钱;第二,我一点也不想成为‘知名人士’,那会玷污人的才华!”
“为什么不敢相信?我上瘾的理由很简单啊,这里有我想要的一切。”
“只要你愿意,钱的事我来解决……我想我们在学校时的老情谊……”
詹妮娜和戈洛高斯基站在门口,兴奋地说着一些剧院演出的事,却被罗欣斯卡冷冷地打断了:“天啊,你好像对演出上瘾了!……哎哟,要不是我刚听到的话,还真是不敢相信……”
“不要再说了!”戈洛高斯基粗鲁地打断了他,“但你这话给了我灵感……也许我们可以安排一次晚宴,只邀几个人参加,行不行?”
大家都去了更明亮也更暖和的男更衣室里,开始聊天。
“好啊!我们这就来确定名单。卡宾斯基夫妇、玛柯斯卡和托波尔斯基、咪咪和瓦沃泽基,格拉斯,当然,你来请客。我们还应该加谁?”
“安静一下!天啊,这里就像集市一样吵闹!”托波尔斯基不堪其扰,抗议着,然后又开始继续读剧本。但没有人再继续听了,总监夫人和顾问一起离开了,大家也就一个一个地跟着悄悄走了。雨倾盆而下,打在剧院锡制的屋顶上,像在演奏着交响乐一样,所有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天阴沉沉的,周围的一切黑黢黢的,托波尔斯基都看不清剧本,读不下去了。
科特里基想要提詹妮娜,但又没有明说出来。
“真是个老家伙!”戈洛高斯基低声嘟囔道,朝顾问点点头就去了幕后,没去搭理他,他已经被这不断地干扰和对话弄得心烦意乱。
“啊哈!我知道……奥罗斯卡小姐……我这部戏里的费丽卡!你们知道她表现有多棒吗?”戈洛高斯基说。
“啊,你真是天才啊!向你致敬!”顾问对戈洛高斯基喊道。
“是的,她演得很棒……”科特里基答道,疑惑地看着戈洛高斯基,以为他也对詹妮娜有想法。
“请坐,顾问先生。我们一起听剧本吧。”卡宾斯基夫人说。
“去邀请他们吧,我马上就来。”
“没有,没有!”演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科特里基去了花园,戈洛高斯基匆匆跑上了楼,在更衣室门口喊道:“奥罗斯卡小姐!”
“早上好!早上好!我打扰大家了吧?”
詹妮娜朝外面看着。
顾问走了进来,问候大家。大家都从座位上起身回应,排演就此被打断。
“快点穿好衣服下来,我们准备去吃晚饭,你可不能拒绝。”
“顾问先生!欢迎回公司!”格拉斯一眼看到了已经有好几周都没在剧院露面的老顾问。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都坐在了新世界街一家餐厅的一个房间里了。
三十年的岁月在沃尔斯卡的脸上烙下了深深的痕迹,浓厚的脂粉丝毫掩盖不了脸上的皱纹,疲惫的眼神透出她生活的艰难。她六岁的儿子从春天一直病到现在。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自己却常常忍饥挨饿。
酒和食物顿时缓解了他们的紧张情绪,大家胃口大开。他们话说得少,酒喝得可一点也不少。
“当然不留,他根本就不想把我应得的工资爽快地发给我。”
詹妮娜并不想喝酒,但戈洛高斯基嚷嚷着请求道:“你必须喝,这才够意思。你必须喝,我们今天可是来庆祝的。”
“那你不留在卡宾斯基这儿了吗?”
她试着喝了一杯,之后就不得不接着喝了一杯又一杯,另外,喝过酒之后,她也觉得自己不再像上舞台表演时那么紧张,也不再担心戏的命运如何了。
“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几天后我就会跟他签合同了。”
上过一些菜之后,侍者们送上了很多酒。
“那你确定谢派泽维兹是在组建公司吗?”女伴问道。
“我们来庆祝演出成功,不醉不归!”格拉斯高兴地喊着,用一把刀撬着瓶子。
“如果再不换个公司,我可过不下去了!房东已经命令我搬家了。因为得给我的儿子约翰尼买果酒,昨天我已经把最后一点东西也典当了。我儿子病了,很久都还没好。他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很想起床活动。如果谢派泽维兹再不聘用我并提前付我工资,房东会把我赶出去的。”沃尔斯卡低声对一个合唱团女伴说道。
“你不要被这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哈哈!”瓦沃泽基笑道。
她们降低了声音,但咪咪又开始大声跟卡科斯佳讲在长街看到一种新款的帽子。
“你们想聊就聊,我们来喝酒!”科特里基说着,举起了杯子。“让我们为剧作者的健康干杯!”
“你们安静点儿!”托波尔斯基厉声对合唱团女郎们喊道。
“小子,别呛着了!”戈洛高斯基低声吼道,站起身来与所有人碰杯。
“你还会记得吗?那你记得你跳下桌子,脱下鞋子,然后……哈!哈!哈!”
“愿你健康长寿,每年写一部新戏!”卡宾斯基喊道,已经喝得有点站不稳了。
菲尔迦反驳道。
“总监先生,您每年排了很多新戏,也没人责怪您啊!”格拉斯开玩笑道。
“别说假话了!我可没喝多,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是谁砸坏了它。”
“都是靠了上帝和大家的帮助,先生们!”卡宾斯基说道。
“是菲尔迦喝多了打碎了镜子,不是我。她把一个香槟酒瓶砸向吊灯,却不小心砸到了镜子。嘭的一声,就多了三十卢布的支出。她那个胖子情人对此只是皱了皱眉头。”一个合唱团女郎正在叙说。
咪咪大笑,所有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奶妈很快进来了,围裙下还藏着一封信。
“来,让我抱抱您!您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没说谎!”格拉斯喊着。
“奶妈!”卡宾斯基夫人喊道。
佩帕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谢派泽维兹看到他和房产中介在一起谈话,应该是在谈房子的事。”
“为总监和夫人的健康而干!”瓦沃泽基喊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天啊,我还在等他付工资,好去交房租。他买房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愿您二位健康长寿,在上帝和大家的帮助下创作更多好作品!”
“知道吗,格拉斯?听说卡宾斯基在莱什诺街买了一栋房子。”
“为全公司人的健康干杯!”
“还没,但很快就会付的!”格拉斯答道,对着他挤眉弄眼。
“现在轮到观众了,我们为观众干杯。”
“你付房租了吗?”
“请你们停一下,我们来做个游戏。我扮演观众,你们可要尊重我,为我干杯。你们可以来吻我,向我诉说你们的愿望。我会考虑你们的要求,并达成你们的愿望。”科特里基兴高采烈地嚷嚷道。
“没怎么样啊,我还住在老地方。”
他从桌上拿了一个杯子,站在镜子前,等待着。
“你的房子怎么样啦?”柯泽维兹问着格拉斯,递给他一根烟。
“你可要当心点!我可是第一个来提愿望的哦!”戈洛高斯基喊道,倒了满满的一杯酒,靠近了科特里基,他的手有点颤抖,酒都溢出来了。
“跟往常一样,还是输了,我开始还想赢二三百卢布的。这手气真背!……我有主意啦!……”弗拉德克俯身朝瓦沃泽基的耳边偷偷说了什么。
“最美丽而尊贵的夫人!我的戏可是我的心血,请公正地看待它!”他极度痛苦地喊道,吻着科特里基的脸。
“给我支烟抽吧。”瓦沃泽基对弗拉德克说,“昨天打牌你赢了没啊?”
“哦,先生,如果您是为我而写的,对我彬彬有礼,并且以我为原型塑造剧本人物,那样我就会很享受,并让您成功!”
然后,大家一片安静,除了舞台经理的声音,雨水滴落的声音和更衣室里锯子锯木头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
“我会先踢你一脚,让你苦不堪言!”戈洛高斯基不高兴地回应道。
“是的,你看,这件多漂亮啊,是总监夫人送我的一件样品。”
下一个是卡宾斯基。
“那是怎么弄的?……钩针吗?”看到派斯夫人正在做女红,罗欣斯卡问道。
“最尊贵的来宾!您是太阳,是完美、全能、智慧的上帝,是最高的评审!您是缪斯女神,他们演戏,歌唱都是为您服务!告诉我,女神,您为什么不对我们仁慈一点儿?我恳求您,女神,让我们的剧院每天都座无虚席吧!”
“好吧,顺便可以去买几件斗篷。”
“亲爱的先生,你来华沙时还是个穷人,凭你的能力,和你严格挑选的演员阵容,美丽的合唱团成员,上演受我们喜欢的戏,你的金库就会满满的。”
“卡民斯卡,你能陪我去城里吗?我想做条裙子,需要一些材料。”
“尊贵的来宾!”格拉斯喊道,吻着科特里基的胡须,那表情虽然悲苦,却让人觉得好笑。
大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说话!”科特里基说。
“好吧。”戈洛高斯基答道,继续在他们周围转。
“尊贵的女士!给我一点钱,然后剃光你的头,穿一件黄色的夹克,再给你糊上一层绿色的纸,然后我们会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托波尔斯基突然说道。
“我不能保证你能得到钱,但我担保,你会得……疯病,孩子。”
“戈洛高斯基先生,我们现在想暂停一下。”
科特里基回道。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雨水顺着排水管滴落下来。黎明的曙光照到了舞台上。格拉斯把烟蒂伸到杜贝克的鼻子下逗他取乐,而弗拉德克在打着瞌睡的米洛斯卡头顶敲了一下。更衣室里,舞台工作人员正为晚上的演出准备搭建舞台的材料。
“托波尔斯基,轮到你了!”
戈洛高斯基没有坐下来,而是一直转着圈,每次经过詹妮娜身边,他都会悄悄地跟她说些什么。她听了只是静静地笑,而他继续转,把帽子扔到天空,胡乱地揉着头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却是很认真地听着台词。
“让我休息一下!我受够了你们的把戏了。”
大家安静下来,把一张桌子推到舞台中央,椅子放在桌子周围,托波尔斯基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开始朗读。
卡宾斯基夫人也不想参与这样的娱乐节目中来,但咪咪滑稽地鞠了个躬,拍了一下科特里基的脸。
舞台经理托波尔斯基说道。
“亲爱的,尊贵的观众!”她用轻柔的语调说,“不要让弗拉德克总是爱上新的美女吧,还有,秋天我想要一条新的手镯、一件绿色的外套,冬天想要毛皮大衣……还有,总监要付我工资。”
“晚上十二点半了,玩得差不多了,我们来熟悉剧本吧。”
“你都会得到的,你的愿望是真诚的,这是地址,按上面的提示走,你会达到目的的。”
阳台上,一场小小的庆典已拉开序幕,戈洛高斯基热情款待大家,但人们的热烈情绪好像被天空中正下着的毛毛细雨浇熄了。卡宾斯基不时抬头看着天,摘下帽子,不满地挠着头。佩帕情绪很低落,不停地走来走去……玛柯斯卡双唇发白,眼睛发红,不是刚哭过就是刚睡醒,不满地看着托波尔斯基,好像有重重的心事。格拉斯在前一天的演出失败之后,像中了毒一样,走路歪歪斜斜的,也没有了平常的幽默感。雷泽维克在镜子前查看自己的舌头,对派斯夫人诉苦。瓦沃泽基“身体状况不佳”,还一直在跟人说着自己的小病。
他递给她自己的邀请卡。
他不停地开着玩笑,微笑着带客人们到餐桌旁,看上去很热情,但人们也能看出他强颜欢笑的面具下藏着对新剧演出成功的焦虑和担忧。
“很好,太棒了!”大家喊道。
戈洛高斯基喊道,倒了两杯柯纳克酒。
“玛柯斯卡小姐可以提愿望了,我原来说过很多次要帮她实现愿望。”科特里基宣称。
“我们走着瞧吧。过来,派斯,托波尔斯基,再喝一杯。”
“你真是个老骗子,亲爱的!你不断地给出承诺,却不兑现!”梅拉·玛柯斯卡说。
“真爱说笑!”派斯嘟囔道。
“我会兑现的……从现在起,一年内,你就能去华沙剧院举行首映,他们一定会聘用你的。”
“你一定得喝……不然我就要送到你嘴边啦。我新剧的葬礼这就开始了。”戈洛高斯基开玩笑道。
玛柯斯卡很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然后坐下了。
“谢谢,我不喝酒。”
“奥罗斯卡小姐!”
“跟我们喝一杯吧,詹妮娜小姐。”
詹妮娜站起身来,觉得有一点点晕,但她也非常高兴,这游戏看上去也很有趣,她走近了科特里基,恳切地喊道:“我只希望一件事:能上台表演。我希望能获得主演的机会。”
“还有……都忘了吧!总有时间说废话,总也不烦。”戈洛高斯基打断了托波尔斯基的话。
“我们去和总监商量一下,然后你就能得到。”
“你心里一定有个人给了你坚持的动力。那个人有红褐色的头发,年薪一万卢布,戴着一副眼镜,还有……”托波尔斯基打趣道。
“不要再玩了,越来越乏味了,科特里基!过来,我们要再加点酒。”
“当然跟我的缺点一样,来自同一个地方,这是天生的。”詹妮娜答道,坐了下来。
他们喝酒的兴致越来越高。整个房间里都是嗡嗡的说话声,充满了烟气。在场的所有人都争论不休,每个人都在胡言乱语。
“你知道,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其他男人会很迷恋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但我没有,也不会!如果我这么想了,就是畜生!我只是在想……你的勇气是从哪儿来的?”
玛柯斯卡手肘放在桌子上,用一把刀有节奏地敲着香槟酒瓶,快乐地唱起歌来。
“我很感谢你!但我很想知道……”
总监夫人跟咪咪大声争论着什么,托波尔斯基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喝着酒。瓦沃泽基和詹妮娜说着各种各样的趣闻轶事,而戈洛高斯基、格拉斯和科特里基正在讨论观众们的反应。
“早上好。我还在想昨天的事。你必须为那件事好好谢谢我。”
詹妮娜大笑着,和瓦沃泽基争辩着,但酒精已经让她有些神智不清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整个房间都在她周围打着转转,蜡烛看上去像火炬一样。她视线模糊,手舞足蹈,又再次拿起了酒瓶。她努力地想要听清戈洛高斯基在讲什么。而戈洛高斯基,脸通红,站也站不稳了,头发凌乱不堪,领带都到了背上,大喊大叫着,挥舞着双手,本来想要打在桌子上的,却一拳打到了格拉斯的肚子。
戈洛高斯基一看到她就微笑着朝她走过来,伸出了手来打招呼。
戈洛高斯基嚷嚷道:“让观众的评价见鬼去吧!我告诉你们,这戏很糟!如果观众们现在鼓掌了,而你们也很赞赏,那我的话就一定没错。观众是个大群体,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人独处的时候就能思考,人聚集起来就成了一群无知的笨蛋。”
詹妮娜去了剧院,只看到了派斯、托波尔斯基和戈洛高斯基。
“而真理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老谚语是这么说的。”科特里基简单地低声说。
“你这圣洁的天使!等着瞧吧!”她咬牙切齿地说。
“那不过是废话!人多了就吵,就虚伪,不实在。”戈洛高斯基反驳道。
索温斯卡垂下眼帘,平静地离开了房间,但关上门后,她停了下来,挥着拳头,一副很吓人的样子。
“先生,你太过自信了。”
“你把我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詹妮娜慢慢地说着,正视着索温斯卡的眼睛。
“你只说中了一半,我只是很了解我自己。”
“是的,我……你知道,我就把你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
格拉斯贴近了戈洛高斯基的胸膛,低声说:“太有活力了!这么虚弱的身子骨居然有这么强的力量!”
“没有,是你想跟我说这个的吗?”
“天才可不是吃肉吃出来的。胖子纯粹是脂肪多的动物罢了。高尚的灵魂讨厌肥胖。胃口好的都是些普通人,他们都是不用想事的人。”
“别生气……我说错什么了吗?”索温斯卡慢吞吞地问道。
“你说的都是谬论。”
“谢谢你,但我不想听。”
“这都是说给那些傻瓜笨蛋们听的。”
“但是,他是你很了解的人。”
“这话太武断了,兄弟!你想要造反吗?”
“我一点也不好奇。”
“再来一次!”格拉斯打断了戈洛高斯基和科特里基的对话,搂着两人的脖子。
“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喝酒就加我一个,但如果要吵架,我可就走了!”科特里基抗议道。
“也许吧。”詹妮娜简短地答道。
“那我们喝吧!”
“你难道不知道爱会让每一个人都变成傻瓜?”
“瓦沃泽基,你这猪头!快叫上咪咪和一个女孩儿,我们就能来欣赏合唱了。”
“那样的话,那个人还真笨。”
他们很快就组织好了,唱了一首快乐的歌。只有戈洛高斯基没有唱歌,他靠着卡宾斯基,很快就睡着了,詹妮娜的头很沉,迷迷糊糊的,也不能唱歌。
“当然还有别的,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
大家兴致越来越高,但詹妮娜却睡意沉沉地蜷缩在椅子上。
“送花?”詹妮娜问道。
然后她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扶住了她,替她披上了衣物,她感觉自己倒在了某人的背上。她觉得有什么在靠近她,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感觉脸上吹来一阵火热的呼吸,手臂环着她的腰,她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还有个声音在她耳旁低声说:“我爱你,我爱你!”但她却不清楚发生的都是什么事。
“我知道一定会有个人乐意每天给你送同样的东西的……”索温斯卡打扫着房间,装作一无所知地说道。
突然她发抖了,因为感觉有人在吻着自己的嘴。她猛地跳了起来,恢复了神志。
“是的。”詹妮娜简短地答道。
科特里基正坐在她身旁,搂着她的腰,亲吻着她。她想要推开他,但双手没有力气,想要大声喊叫,也没有力量,那种昏沉的感觉再次包围了她,让她昏睡过去。
老妇人把咖啡放在桌子上,指着花束,微笑着说:“多漂亮的花啊!这是昨天那位来这儿的男士送的吗?”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她也再次清醒了过来。她看出自己正站在一条匝道上,科特里基正摁着某栋房子的门铃。
索温斯卡今天看上去容光焕发,圆圆的眼睛里透着非同寻常的友好。
“天啊,天啊!”她疯狂地低声喊道,还分辨不出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
文森特离开后,詹妮娜给花换了水,并把花瓶放在桌子上,这时,索温斯卡把她的早餐送了上来。
科特里基靠近了她,甜蜜地低声说:“来吧!”这时,詹妮娜才回过神来,想起了一切。
詹妮娜给了文森特一卢布,他欣喜若狂,还很恭顺地吻了她的手。
她非常恐惧地从他身边抽身跑开。他想要再次搂住她,但她的力气很大,把他推到了墙上,又继续跑,她觉得他好像追了上来,快要抓住她了,她一路疯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因为害羞和恐惧而发红。
“花我可不能给你……但钱倒是可以给你。”
“天啊,天啊!”她喘着粗气,跑得更快了。
“请原谅,小姐,我看你还是新人。有些女士一收到花就把它们卖给晚上在剧院售花的老妇人们。我只要替她们联系,就能赚一卢布。如果你把花给我……”
街道空空荡荡的,她自己的脚步声、马车驶过的声音、房子的影子都让她觉得害怕,沉睡中的城市里,好像有哭泣声和可怕的淫荡的笑声以及喝醉了酒后的喊叫声,这一切都让她战栗不已。她停在了一条门道的阴影里,恐惧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逐渐地记起发生过的一切:演出、晚餐,她怎样喝醉了,唱歌,有人逼她喝酒,除了这些,还有科特里基那长长的马脸,和她一起坐在马车上,还有他的吻!
“谁去卖,有谁会买啊?”
“真是卑鄙!下流!”她低声自言自语,完全恢复了理智,一直紧紧攥着拳头,直到指甲刺进了皮肤,愤恨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回家的路上,她因受到的羞辱而抽泣着,无助的泪水不断流下来。
“我的意思是这花还能卖出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说人话!”詹妮娜说着,递过签好名的通知。
索温斯卡替她开了门,不满地抱怨道:“你该早点回来,不能在这时候把人吵醒啊!”
“花束真漂亮!”文森特盯着花瓶里的花,叹道,“这香味能把人融化……”
詹妮娜没有回答,像受到责备一样低下头来。
通知上,经理要求全公司所有演员都要在中午来排演戈洛高斯基的剧本《农夫》,詹妮娜也在通知上签了名。
“太下流了!真是下流!”这是她心底唯一的呼声,她心中充满反感和憎恶。
“有新戏要排,或者还有其他事!”文森特答道,窥探着房间。
詹妮娜不再觉得羞辱,只是非常愤怒。她疯了般地冲进房间,实在控制不了那种愤怒,手不停地扯着衣服,觉得衣服很脏,不知不觉地把内衣都扯断了,后来,衣服都还没脱就倒在了床上,疲倦地入睡了。
“有什么事吗?……”
她的睡眠状态真是场可怕的风暴。她疯跑着,好像有人在抓她,然后又举起她的手,像是举着一只装满了酒的杯子,喊道:“万岁”!后来,她时而唱歌,时而愤怒地喊叫:“卑鄙!下流!浑蛋!”
“小姐,这是通知,给!”文森特走进詹妮娜的房间,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