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仰光无奈，说道：“李香不从。”
阮大铖找来兵部尚书田仰光，说道：“上次说的李香君的事，办去吧。”
阮大铖怒道：“有兵在，怕什么？”
李香君从此闭门谢客，一心等待侯公子归来。
田仰光带领三千兵马，明目张胆地包围了媚香楼。士兵一脚踹开大门，蜂拥而入。田仰光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趾高气昂地走进了媚香楼。李香君站在长轩中，冷冷地看着田仰光。
李香君在月光下对着滔滔江水放声歌唱。唱完李香君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一刀剪断琴弦，说道：“公子才名文藻，雅不减中郎。公子豪迈不羁，又失意，愿终自爱，无忘妾之歌，妾亦不复歌矣。”
田仰光哈哈大笑道：“香君，你富贵了。”
李香君取出随身携带的琴，对侯方域说道：“扇在人在。贱妾身无长物，唯有这歌声，尚属难得。我今就为公子放歌相送。”
李香君冷冰冰地说道：“难道上次的钉子你还没有碰够？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侯方域含泪说道：“我送你的象牙琥珀宫扇，家传几代人，也算上个稀罕的物件。万不得已之时，你卖了它。”
田仰光得意地说道：“这次不一样。”
二人来到桃叶渡，李香君就在渡口边摆下酒水。李香君举起一杯酒，将酒水倒入秦淮河中，对着侯方域说道：“我与公子之情，有如此酒，历久弥香。我与公子之意，有如此水，绵绵无绝期。”
李香君问道：“有何不一样？”
“我还有些上好的锦绣绸缎，如今都用不上了，卖了它们，再节省一些，也够花上一两年的了。我字写得好，每天替人抄抄书，也会有些收入。你放心去，饿不着的。”
“有兵在。”
“你如今虽是自由了，可日后靠什么活？”
李香君怒道：“你的意思是我不答应你，今日你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残害民女了？”
李香君第一天获得自由身，就要与侯方域生离死别。李香君含着热泪，说道：“扬州是前线，为国赴险，妾不拦公子。此去相见未可期，容妾置酒相送。公子若是回不来，妾身断然不会独活。”
田仰光当即怒怼一句：“你算什么民女？”
“我要是回不来，你就择人再嫁。我要是活着回来了，我就娶了你。”
李香君怒极反笑，说道：“你又算什么官人？田公你岂异于阮公乎？较之我向来所赞之侯公子又如何？如今我若是看中了你的钱财入了狼窝，岂不是妾卖公子？”
“公子得罪了阮大铖，如今阮大铖又得势，俗话说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避一避锋芒，也不是件坏事。”
李香君说着，猛地一头撞在桃树下的栏杆上。鲜血溅了一地，瞬间染红了手上的宫扇。
侯方域满怀失落地说道：“辟疆向我推荐了多次，兵部尚书史大人也屡次来信。史大人曾是我父亲的门生，我想去扬州，为国效命。”
士兵上前，抬起李香君，说道：“大人，如何上轿？”
李香君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田仰光怒道：“还上个屁的轿，让她死在这里，不要弄脏我家。”
侯方域正在收拾行李，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放进包裹，压在一本书稿上面。
士兵一撒手，李香君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众人抬着花轿，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李香君辞别了董小宛，默默地转身回到媚香楼。
过了许久，李香君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屋里。原来是杨龙友将她抬进了屋，头上又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既然已经脱了乐籍，还带那些物件干什么？留着日后换钱罢了。”
杨龙友见李香君醒了过来，说道：“大幸，大幸。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何苦来着？”
董小宛关切地问：“那你的首饰呢？”
李香君挣扎着说道：“宫扇，我的宫扇。”
“我还有些积蓄。”
杨龙友递过宫扇，这把镂花象牙白绢宫扇，原本是侯方域家传作物。侯方域作为定情之礼送，送与李香君。宫扇上杨龙友已经用李香君的点点血迹，画出了一树桃花。
“侯公子没有上榜，家里的钱恐怕他做不了主。”
杨友龙说道：“你安心躺在媚香楼里养伤，千万不要出门，不要让人知道你还活着。”
李香君点点头。
李香君就躺在媚香楼里，闭门不出。可纸那抱得住火，阮大铖请杨友龙过府。杨友龙来到阮大铖的书房“空心斋”，门口一联：
董小宛心痛地望着李香君说道：“可靠吗？”
有官万事足，无子一身轻。
三甲，同进士出身，不在。
阮大铖并不介意别人议论自己断子绝孙。杨友龙一眼望去，十余个海南黄花梨的大书架高达数丈，放满了典籍，真可谓满室生香。好几个书童拿着鸡毛掸子搭着云梯在拂尘，看见主子来了，书童纷纷退去。
二甲，进士及第，不在。
阮大铖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紫檀大书桌前，笑着对杨友龙说道：“友龙可知要在京师立足，你当有何本事？”
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不在。
杨友龙知道阮大铖想说话，当即茫然地摇了摇头。
转天寅时，李香君早早起床，对着镜子开始打扮。李香君早早下楼，穿过长板桥，来到孔庙。辰时今科进士放榜，孔庙前已是人山人海。李香君远远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董小宛。董小宛第一次看见素颜的李香君，身上不见一件首饰。小宛什么也没有说，牵着李香君的手在皇榜上仔细搜寻着侯方域与冒襄的名字。
阮大铖拿起一个锥子说道：“人要想在京师立足，得要有立锥的本事。不过你可知道这锥子如何才能立在桌子上？”
一溪云，一庭花，一枕梦，一壶茶，哪一种灵魂深处的快乐是钱能换来的？都说人比钱重要，可为什么会有人见钱眼开呢？
杨友龙继续摇头。
“日久生变，夜长梦多。早一日自由，早一日做回自己，我一刻也不想等。这些都是身外物，若是能换得与你长相厮守，那还留钱做什么？”
阮大铖拿起一个锤子，对着锥子“砰砰”两下，哈哈大笑道：“这还不简单，砸一个洞下去，锥子不就立上了？”
“这怎么使得？你辛苦了这些年，也就靠着这点家当，日后可以养老。卖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容我再想想办法。”
杨友龙不得不点头。
李香君取下灵芝如意云纹红珊瑚发簪，放在桌上。这根簪子是李香君的最爱，曾令金陵多少女人为之眼红。李香君又一一摘下手镯、项链、耳环，全都放在桌上，用一块红布包了起来，递给侯方域，说道：“我的奁合还有些值几个钱的东西，公子把这些物件全都变卖了，把钱还给阮大铖。”
阮大铖又拿起一个锥子，问道：“桌子虽大，可对锥子而言，只能有指头大的一块地方允许立锥。如今桌上再无立锥之地，我手上的这锥子又如何立起来？”
杨龙友刚走，李香君就大怒道：“世人皆知阮大铖乃奸佞小人。公子此膝一屈，不可复伸。阮大铖得志后派遣锦衣卫逮捕冒襄。冒襄星夜狂奔，逃往扬州，幸亏有史大人庇护，才躲掉了这场无妄之灾。公子读万卷书，所见岂后于贱妾耶？”
杨友龙又开始摇头。
杨龙友十分尴尬，告辞而去。
阮大铖得意地拿起锤子一撬，拔出桌上的锥子，再将手里的锥子轻轻放入眼中，笑道：“拔出一个，不就得了？你看着两个锥子，哪一个像侯方域，哪一个像你？”
李香君冷笑着说道：“随身掏出一张银票，就是五千两，果真是大人物。”
杨友龙不做声。
杨友龙说道：“不瞒你说，这钱是阮大学士对侯兄的一点心意。昨日大学士向我打听侯兄消息，得知此事后立即取出银票，玉成佳缘。”
阮大铖哈哈大笑道：“这张紫檀的桌子，是一块整料制成，够寻常人家吃上几百年了。对我而言，就算是用锥子去钉，也不会有丝毫心痛。要不然，为何人人都盼着能在京师立足？今日赠与友龙，做一个纪念。”
李香君不由得连声问道：“杨公子这么大一笔数目，让小女子何以为报？”
杨友龙正想推辞，只听得阮大铖说道：“柳如是你认识吧？原本是一妓女，被钱谦益娶了去。如今冠插雉羽，戎服骑入国门，如昭君出塞状，实在是笑话。山鸡插上羽毛，难道就成了凤凰？钱谦益原本是东林余孽，尚且置酒相邀，又让柳氏为本官奉酒。我赠了她一珠冠，价值千金。钱谦益还命柳如是谢过收下。”
李香君与阮大铖的恩怨全因侯方域而起。在好友杨友龙的宴会上，李香君与侯方域定下终身。转天杨龙友拿着五千两银票，来到媚香楼为李香君赎身。
杨友龙愕然无语。
不知何处烟波叟，月出呼儿泛钓船。
这日李香君方趁着春光明媚，下床活动。李香君正对着长轩边的梧桐发呆，侍女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姑娘赶紧收拾，迎接圣谕。”
瑟瑟西风净远天，江山如画镜中悬。
李香君正了正衣冠，太监已经入了媚香楼的大门。
媚香楼中有长轩，轩左种桃树一株，花时香雪霏拂几榻。轩右种梧桐二株，巨竹十数竿。晨夕洗桐拭竹，翠色可餐。入其室者，疑非尘境。室内高悬“寒江晓泛图”一幅。一轮明月照耀在在清江之上，一叶孤舟荡于江心。画上题有一首诗：
太监说道：“圣谕。”
媚香楼对岸，是孔庙。孔庙旁边，是贡院。金秋飘桂之时，四方学子云集。才子们结驷连骑，选色征歌，或邀旬日之欢，或订百年之约。葡萄架下，戏掷金钱；芍药栏边，闲抛玉马。欲生欲死，好不快活。
李香君等赶紧跪下。
一围灯火从天降，万片珊瑚驾海来。
“即日李香入宫为歌姬。”
遥指钟山树色开，六朝芳草向琼台。
侍卫们不由分说地把李香君架上了轿，抬进宫中。好在李香君虽然身材娇小，言谈举止毕竟和十来岁的姑娘不同。除了唱唱曲，弘光对她并无兴趣。
李香君的媚香楼就在长板桥边。长板桥下，水烟凝碧。日中之时，翩翩少年穿着短裤木屐，提篮挈栏，高声唱卖逼汗草、销魂花。娇婢们卷帘掏钱争买，一个个捉膀撩胸，纷纭笑谑。转眼间岸边乌云堆雪，竟体芳香，全是姑娘们美妙的身躯。那销魂花于日中开于姑娘们的芳枕上，真媚夜之淫葩，娱人之妖草。夜凉人定，风清月朗，名士倾城，簪花约鬓，携手闲行，纷纷在长板桥凭栏徙倚。只见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游人们在此吹洞箫，唱妙曲。万籁皆寂，游鱼出听。好一个太平盛世！诗云：
绝句
生小倾城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
侯方域
阮大铖为弘光帝谱写了新曲本，请秦淮名妓李香君入宫为歌姬。李香君生于苏州阊门枫桥吴宅，父亲原是武官，被阉党治罪后家道败落，改随养母姓李。李香君在腹中，闻琴歌声，则勃勃动。出生后娉婷娟好，肌肤玉雪。因身材娇小，人称“香扇坠”，有诗为证：
问君衣带近如何，我道思乡减去多。
弘光元年，乙酉年，金木相克，秋霞去世十年。粉面都成旧梦，霜鬓能经几秋？
况是王孙芳草外，休添离恨画双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