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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李二狗黄泉挡道

两人说着来到李家大院门口。只听得李母一声大叫:“这死狗伤了人,还救什么救,留着它,对人也是祸害。福贵,死哪里去了?”

吴远成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是第一次在人身上用,更别说狗了,我哪知道?”

福贵带着几个家丁,手执碗口粗的大棍,几下结果了大黑,赶紧跑了过来,说道:“已成肉酱了。”

张虚白又问:“你的药对狗有没有效?”

狗颠醒来过后,再也不会走路。喜欢爬着走,没事就爱钻桌底,捡别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吃。除了吴远成,别人给他干净的东西,他闻都不闻。到了冬天,地上哪有什么吃的?狗颠吃不饱,就跑来蹲在乐生堂门口。

“你是镇长,你问我?”

吴远成打开门,对狗颠说道:“狗颠,想不想不再受人欺负?”

张虚白问道:“李家的狗怎么办?”

狗颠点点头。

吴远成给狗颠灌下了药水,狗颠立马就昏了过去。

吴远成又问道:“想不想吃饱饭?”

张虚白脸色一红,沉默不语。

狗颠又点点头。

吴远成上前一步,扶起奄奄一息的狗颠叹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就熬药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就这样了呢,何苦要血肉横飞来着?”

吴远成说道:“那你跟我走。”

吴远成说道:“这是我祖传的绝活,我愿以性命担保。狗咬三生恶,最记恩仇。但鱼相忘于江湖,记忆只在一瞬之间,故鱼宝可以镇静、安神、忘忧。再加紫竹根煎水灌下,待他安定下来,再上三帖下瘀血汤,万无一失。狗颠若是因疯狗病再伤一人,我愿意抵命。”

狗颠高兴地一个箭步窜出好几米远。吴远成说道:“狗颠你慢点走,我跑不过你。”

张虚白半信半疑,说道:“这个病,哪里有得治,先生可是有信?”

吴远成带狗颠去花满楼纯属机缘巧合。前日里明月渡的王霸天请吴远成出了一趟诊。吴远成来到王家,只见王霸天面目青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呻吟。

“还好没洒。”吴远成暗自庆幸,上前一步对张虚白说道:“狗咬三生恶,故李家的狗咬了狗颠,这也算是还了他的债。我这碗是紫竹根水,里面还有一块鱼宝,专治这个病。”

管家愁眉苦脸地说道:“老爷这病,实在是奇怪。轻微一磕碰,骨头就断了,就连翻身都拉断了锁骨。每天浑身,无一刻不是粉身碎骨般疼痛。找遍了骨科名医,没有一点效果。知道先生不专门看骨科,可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不求到先生。”

“棍下留人。”吴远成端着一碗药快步跑了过来。

吴远成走上去对王霸天说道:“你忍耐一下,我摸摸。”

张虚白一声叹息,说道:“这个病,治不好,留着他对别人是祸害,自己也受苦,送他上西天吧。”

吴远成的手一搭上王霸天的身子,心中不由得大惊,敢情这王霸天浑身已经经脉寸断。吴远成问道:“你喉咙痛不痛?”

家丁驴毬问道:“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镇长这可如何是好?”

王霸天呻吟着点点头。

几十根棍子,对着狗颠漫天打下,一会儿狗颠就血肉模糊。前一刻还在四处逃命的街坊,现在也纷纷打开门,跳出来往狗颠身上扔菜帮,还有人端起马桶就泼了上去。

吴远成对管家说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家老爷的病是从花满楼碧荷跳楼后几天开始的?是不是碧荷头七那天晚上?”

狗颠一个箭步,跳去就是几米,就在张家镇街上来回奔跑。镇长张虚白听说狗颠得了疯狗病,赶紧找了二十个家丁,每人手持长杆,围着狗颠转。来来回回几个回合,终于将狗颠逼到街边的角落里。

管家低下头来,沉默了片刻,恳求道:“先生如此神机妙算,一定能救我家老爷。”

众人吓得赶紧四下逃窜,各自奔命,边跑边喊:“疯了,疯了,狗颠疯了!”

吴远成叹道:“你家老爷的病是阴毒,五日可治,七日不可治。如果在五天内发病,七七之后,自然痊愈。如果在头七回魂之夜发病,注定是要命。你家老爷咬掉了人家姑娘的乳头。姑娘爬上花满楼的楼顶,跳下来摔得全身经脉寸断。人家怨气不散,对你家老爷恨之入骨,这是索命来了。姑娘的冤魂转入你家老爷的骨髓,不停地吞噬你家老爷的骨头,现在你家老爷浑身的骨头都只剩下了一层膜,故而一碰就碎。我开个方,症状能缓解几分,其余我就无能为力了。”吴远成提笔写下:

福贵出门一看,原来是镇子上的乞丐狗颠。狗颠站立不稳,扑倒在地。狗颠拖着血淋淋的大腿就往外爬,在大街上拖出一条血路来。众人正在围观,指点纷纷,忽然间狗颠一下直立起来,两手前臂回缩,手爪弯曲强直,嘴里“呜呜”直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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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小白死后,大黑就再也不曾瞎叫唤。每天巳时,大黑自己在那里呜咽,有点像狼嚎,听着挺吓人。大黑看人,耸立着身子,目不转睛,谁都不知道他会什么时间扑上去。很快大黑就出了名,张家镇没人敢惹他。

吴远成回到乐生堂后,忽然想起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带狗颠来到花满楼。吴远成对老鸨赛红娘说道:“赛老板,这位是狗颠。你也知道,他被狗咬过,只怪我学艺不精,我把他治好后就这样了。没事他喜欢蹲在地上,可以给你看门,替你迎接南来北往的客人。谁敢再欺负你家姑娘,狗颠他断然不饶。他也不上桌吃东西,就爱钻在桌底,捡别人掉在地上的东西吃。你要肯收留了他,今后花满楼的姑娘,只要是妇科上面的问题,我都全包了,分文不取。”

李家的大黑听见李母的声音,一个箭步,威风凛凛地窜了出去。大黑神气地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对着门口那人的大腿就是狠狠的一口。大黑威武地一摆头,立马撕下一大块肉来。

狗颠从此留在了花满楼。花满楼的客人,过去老爱带些东西进去,搞得姑娘们死去活来,浑身是伤,经常有大出血昏死过去的。自打狗颠来了,再也没有姑娘死在房里的,狗颠于是越发讨得姑娘们喜欢。

正说着门外忽然一阵嚷嚷,李母突然醒悟,发觉自己失态,当即大怒道:“什么人在外面瞎叫唤?”

李公去世还没过去七七四十九天,二狗就害了病。床上躺了几天,终究是扛不住,一大早来到乐生堂,径直就向吴远成跪下来,口中直嚷嚷:“活菩萨啊,救命啊,救苦救难啊!你是再世华佗,药王转世啊!”

李母自言自语地说道:“女流就是女流,撑死算个半男。”

吴远成知道这是二狗的客套话,当不得真。这种病人最难缠,你要当真了,自个就有病了。吴远成扶起二狗,说道:“不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福贵唯唯诺诺地说道:“还好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替李家争了光。”

二狗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地说道:“我这一个多月拉不出屎来,擦屁股的时候发现肛门口长了一大个肉球,烂了出血啊!”

李母回到家中,气得不行,对着福贵骂道:“家里没了男人,猪狗都吃了豹子胆,敢欺负上我李家。”

吴远成一听,知道坏了事,敢情是锁肛痔,长了瘤子,叹了一声,说道:“拉不出屎来,那是有东西挡了你的肠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挡了人家的道,就别怪人家也挡你的道。”

二狗血肉模糊地看着送葬的队伍在漫空的唢呐声中浩浩荡荡而去,边看边念叨:“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二狗满脸惊悚地说道:“关键是我睡不好,我睡在床上老是有人推我,我在床上他就在床下敲敲。我没睡着吧,他在床下砰、砰、砰,我睡着了吧,他上床来推我呀。仔细一看,没人。可是闭上眼睛,感觉男女老少都有啊!”

福贵赶紧飞起一脚,二狗立马就瘫倒在路边。李秋霞抓起一箩筐纸钱撒在二狗头上,边倒边骂道:“要钱是不?全都给你,去了阴间好好享受!”

吴远成问道:“周公崖下的义庄是不是你在打理?”

李秋霞走了上去,抬脚就是一腿,正踢中二狗鼻梁,血又从鼻子流了出来。李秋霞骂道:“欺负我李家没人了是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哪一点不如你们这些贱男人?”

二狗说道:“是啊!”

二狗砰地一声跪在泥泞地里,说道:“大家都姓李,自是一家人。你李家没了男丁,给过钱,我认李公做我爹,我嗓门大,我替大家哭丧。”

吴远成说道:“既然镇上出了钱,请你帮忙打理义庄,你可曾尽心尽力?送人到义庄,按例是要打赏的。倘若来者没有打赏,你是不是不好好地对待死者,有没有虐待尸体?人死为大,来人不给,你有没有索要?不要在死人身上扒皮。尸体从义庄出来也是赶时间,就怕误了时辰,你有没有做拦路虎?人都死了,你行个方便嘛。你哥是怎么没的?好端端的在李家做下人,张家镇离周公山也就几里路,怎么会回乡路上凭空不见了人影?”

福贵反手又一耳光,骂道:“要钱是不?”

二狗眼睛睁得正圆,问道:“难道有诈?”

二狗点点头,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吴远成叹了一口气,说道:“又想讹李家了是不?只怕你有命讹钱,没命花钱。义庄在你之前是不是石羊村的鸡毛管?人家从来不收钱。前两年在自己菜园里挖地挖着了一坛子银锭,日子越过越好,义庄才交给你管。”

福贵走上去就是一耳光,骂道:“要钱是不?”

吴远成提起笔,一边写,一边说道:“你的病,我治不了了。我开些药与你,诊费你也不用给我。你若是有心,就去清凉寺观音殿,将诊费捐入功德箱,多少随喜吧!”

二狗挥舞着一根打狗棍,大声嚷嚷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二狗问道:“我下次来取药,先生可是看收据?就不知道清凉寺的瞎和尚会不会为我开出凭据。”

福贵上前一步,说道:“好狗不挡道!”

“但凭人心,何须一纸收据?”

那雨下得是真紧,抬棺人的孝服都被淋得白里透红。大家心照不宣地哆嗦着往前走。滂沱大雨之中,前方路边有一间破落的茅草屋。一个人手持一根打狗棍,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福贵定睛一看,原是村民李二狗。

二狗拧上药,边走边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端公来劲地大声唱着:“雨打棺材头,子孙代代侯,封侯、封侯、要封侯!”

吴远成苦笑着摇摇头,起身给观音菩萨上了一炷香。

众人空着身子,淋得像落汤鸡,一个个口唇青紫,面如死灰,哆嗦着自顾不暇,只剩下李秋霞捧着灵位一个人认认真真地放声大哭。

偈颂

端公想也不想就答道:“脱,送葬家丁全部到林子里去,除了内衣、内裤和外面的孝服全部脱,一定要包好棺材尾,千万不能淋了雨。我们先停下来,让女眷扑在棺材上,抱紧了,等他们回来。”

释正觉

端公的话充分证明自己的确为李家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李母着急地问道:“那棺材尾怎么办?”

直到劫空明自己,

端公在前面撒着纸钱,大声念着:“雨打棺材头,子孙代代有。”

有无不堕超生死。

福贵知道三姨太躺进棺材前浑身捆满了大铁链,对着几个抬棺的家丁大声喝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抓紧?误了老爷的吉时,小心把你们全都赶到坑里陪葬!”

夜船载月钓沧浪,

李公出殡了。端公说李公的吉时就在死后第三天。一行人一大早就抬着棺椁,浩浩荡荡来到周公崖下,准备抬棺上山。谁知道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虽说李公的棺椁里躺着李公与三姨太两个人,三姨太狐狸眼、水蛇腰,没有多少分量,加之李公早已被三姨太掏空了身体,抬棺材的家丁原以为重不到哪里去,哪知道棺椁如此的沉重?猪头气喘吁吁地对福贵说道:“福管家,这么大的雨,要不要歇歇?大家实在是抬不动了!”

清白传家只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