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邪恶之路 > 第23章

第23章

此时的回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她感到痛苦和焦灼不安。佛兰切斯科的面容在她眼前晃动,她痛苦地大声哭泣,似乎内心深处的良知和正义,以及无法忘却的情义让她对佛兰切斯科是如此撕心裂肺地痛哭。这恐怖的时刻,这一切真相即将显露的时刻。

突然,玛丽亚开始本能地高声喊叫:“佛兰切斯科活着,死去的人复活了,他复活了,是他找人写的这封信,这只可怜的、待宰的羔羊!”

玛丽亚像背诵赞美诗般重复着那两个哭丧女人的悼词,如同中了魔怔般,这些悼词在她脑海不断地浮现重复,她颤抖的双唇在不停地背诵,如同被灵魂深处的魔鬼驱使。

她不由得全身发凉,恐惧和焦虑又再次包围了她。

温柔、善良的佛兰切斯科,你就是一只羔羊,而就像羔羊般你就被宰了……玛丽亚颤抖的双唇不停地重复着。

信纸上五个如凝固鲜血般的深红印章使她感到恐惧和迷惑。她似乎看见草地上、小路上、石头上佛兰切斯科凝固的鲜血,那卷曲褶皱的信封,似乎佛兰切斯科挣扎着伸向天空的手……

他的眼睛多么纯洁明亮,他的微笑多么淳朴,就算恶魔也会被感化,成为善良和正义的使者。但是,令人可憎的彼特罗,他就像瘟疫般给他周围的人带去厄运,并扩散到所有地方。

那封信似乎在她手中跳动,似乎在发烫,几乎要灼伤她的手指。她又开始感到恐惧了。

如果你活着,佛兰切斯科,我一定拼了命去爱你。玛丽亚激动地想着,念着。我要用上帝赐予的爱,去爱你,我们的爱必将深沉而永恒,如时间般久远不变,却又激动人心。我不要那些肉欲之爱,我不要那肉体卑鄙的男人……玛丽亚不停地哭诉着,泪水已经浸透了她手中的信件。

彼特罗在她家当佣人之前名声不佳,小镇上很多人都说他是一个性格暴烈、野蛮无理的人。但在她家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证明这些缺点,这是在诬蔑善良温柔的彼特罗。玛丽亚的内心这样劝慰自己。

“妈妈,你救救我,的确是那个卑劣的男人毁了我,是他让我中了魔。玛丽亚·诺伊纳,玛丽亚·诺伊纳,是我毁了自己的一生,我居然变成了佣人的佣人。宽恕我的罪吧,妈妈。我让那个混蛋侮辱了我,让他夺取了我的贞洁,侮辱了我的家族。万能的上帝啊,你不能让你的子民承受这样的惩罚和苦难!”

她拿起手中的信件,拍打着说:“好吧,把它撕碎扔掉,烧掉,这一切就结束。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污蔑。这个写信的小人,居然说我在守寡,这个恶毒的人,我不会被这个谎言吓到,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一个沉闷的声音似乎从她心海深处不断地出现,在责备她,并且越来越响亮。她再绝望地为自己辩解,语无伦次地辩解,那个可怕的声音终于慢慢地沉默消失了。

毕竟,神的救赎力量是伟大的。对神的倾诉让玛丽亚收获了些许慰藉,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她站起身拍打着裙子上的尘土,心情放松了很多。

彼特罗为什么会走上这条邪恶之路?是因为他爱上我吗?可是,当初我也爱上了他!就算我没有嫁给佛兰切斯科,彼特罗还是会变成一个卑鄙的小偷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要的是钱财,要的是财富,这样才能娶我为妻。玛丽亚心乱如麻地想着。她想起彼特罗曾给她许愿:“为了得到你,我必须要有钱,为了娶你,我会做出任何事!”

圣母玛丽亚,让彼特罗平安无事,请求慈祥的圣母帮助我复仇?帮助我逃离他的身边?她的祈祷如此矛盾重重,或许神灵都感到不知所措。

对,就是他,这个可怕的恶魔彼特罗,他果然做了,我就像落入狼窝的羊羔!玛丽亚大声哭泣着趴倒在床铺上。

玫瑰经圣母面容平静而宽容,似乎所有的苦难都会在她神秘的微笑下消失,并且得到救赎。玛丽亚虔诚地双膝跪拜,闭眼举起双手,颤抖的双唇在语无伦次地祷告着。

她一直在哭泣,在回忆深处寻找希望。她在做本能的挣扎,想挣脱这糟糕命运强加给她的一切,她要主宰自己的生活。时间在她的哭泣声中不知不觉地流逝。

她感到绝望,多么宝贵的东西就这样丧失了,她已不再感到恐惧,因为没有恐惧的必要了。这样的折磨让她焦虑,也让她变得更为沉默。

往往哭泣过后的女人总是要更清醒。她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她再次恢复了意志和漂亮女人特有的精明。

对,装病!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宁,或许能打消彼特罗的猜忌。于是她去掉门闩,让大门虚掩着,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孤独而寂静,她害怕这样阴暗的寂静,她慢慢地靠坐在那张洁白的床铺上,不由得难过哭泣。

“彼特罗,我终于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她恶狠狠地说。

“路易萨大婶,家里没人吗?你们都生病了吗?快开门啊!”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但是玛丽亚还是没有去开门,她依然处在极度紧张不安中,但那个女孩的话似乎提醒了她!

他只是个佣人,之前是,现在还是,而且还是个小偷、强盗,是我的仇敌。而我,依旧是女主人,过去是,现在依然是女主人。对,他只是个盗窃主人家财产的佣人,他是个为了夺取主人地位而杀害主人的恶魔。他是个粗暴的强奸犯,他在床上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野兽。

是他吗?会是他吗?怎么办?玛丽亚的呼吸顿时停滞,脚步沉重得似乎再也无法挪开。

一切怨恨此时都涌上了玛丽亚的心头,悬殊的门第、差别巨大的家世,这些如同隐藏多年的病痛开始一起迸发了,似乎她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

突然传来了梆梆的敲门声,有人来了!

但随着痛苦的发泄,她也需要面临下一个问题。“我不会饶恕他,我也不能失去他,如果他真的有罪,我会去打击他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玛丽亚内心如同一场无法停止的暴风雨,搅得她的世界一片杂乱无章。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无法逃避他的眼神,我不能拒绝他的亲吻。玛丽亚急促地在地上来回走动。

玛丽亚想惩罚彼特罗,但是怎样才能取得他犯罪的证据呢?

不需要等到中午,他可能就回来了。

女人的脆弱,让她只能做一个心理上的强者。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追查彼特罗犯罪的证据。

太阳在不可遏制地快速西沉,周围的阴影在疯狂地占据所有还带光明的角落,如同堕落的命运不可抗拒。

莫非就要就此沉默不语,还是去寻找更强有力的援助,在那个恶魔逃脱之前,给他致命一击?玛丽亚的脑海在飞快地闪现那些能给予她帮助的面孔。向母亲求助吗?不会的,路易萨不会援助的,虽然她对彼特罗充满怨恨,但她不愿让家族的名誉受到侮辱。向尼古拉求助?父亲已经年老了,他虽然坚强,但是没有心计和头脑,父亲只会责备她。责备她应该先嫁给彼特罗,而不是佛兰切斯科。

在春天不可捉摸的天空下,她将双手交叉紧握高高举起,绝望地仰望着。这片天空,在刚才还承载着她幸福美丽的梦想。天空依旧沉默,只有几只呢喃飞舞的燕子似乎带着嘲讽的鸣叫在她头上轻快地飞过。

怎么办?谁能帮助我。我没有朋友,那些亲戚都不值得信任。

“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惩罚?为什么那道照亮我灵魂的光芒会在我身上消失?我究竟干了什么?”

“哦,我有钱,对,有钱就可以得到救助了!”她想起了她的那个雕刻着长春花的木匣子,里面塞满了金币和银币。

最后,她低下头默默问自己:

她急忙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个珍藏了好多年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金币银币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有了钱,可以让石头说话,可以让死去的人说出真相。但是,真相揭露之后呢?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会彻底地失去亲人和朋友的宽容。

于是,她把信藏在怀里,用一种略显模糊的恐惧心理,望着地上阴暗的深色线条逐渐靠近脚边。时间在流逝,如同跟太阳一样赛跑,然而那缓缓移动的线条却又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又像一个逐步逼近自己的敌人……

去向法官告状!这个念头让玛丽亚心惊肉跳,如同远处闷沉的春雷,深沉而令人惊恐,她泪流满面地下定了主意。

当她最后一次读完这封信的时候,身体却不由得因害怕彼特罗回来而发抖。为了掩盖其他的罪行,他可是什么都会做的。

平日里严肃不近人情的法官竟然成了她崩塌世界的唯一支柱。

毫无疑问!的确,她一时间不再有任何怀疑,然后颤抖着重新打开那封信件,看了一遍,那上面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钢刀那样戳进了她的心。

法官就是我的保护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就是我唯一的朋友,就是我获得正义的唯一力量。只有他没有出卖我。玛丽亚擦去眼泪,想着那位高大严肃的法官。只有他才能让死去的人说话,才能找出彼特罗犯罪的证据,才能让作恶者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拯救无辜的生命。

“他就是彼特罗的帮凶!”她坚定地猜想着。

他一定会保护我,理解我,一定会派人逮捕彼特罗,他一定会被判处极刑。玛丽亚快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因此带来后果。但是,路易萨和尼古拉该怎么办?我们一家只会受到永久的嘲笑和侮辱,我们在这里将永远低着头生活,他们会幸灾乐祸地看我们的笑话,那些讨厌的小孩会向我身上扔石头。想到这些,玛丽亚又开始犹豫不决了,紧皱着眉头站在地上走来走去。

她心潮澎湃起来,第一次破天荒地考虑着已成为过去的事情,使得她的思想不由得极度紧张起来。她觉得眼帘上的一块幕布跌落了下去。她不由得记起以前彼特罗回家的时候,没有看到她笑脸相迎时总是心神不宁。这些细枝末节现在都在她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她记起了彼特罗那个发财的朋友乔安尼·安蒂耐的形象,此人所做的见证和他对那佣人的指控而今在她看来无疑在泄露天机。

法官也不会相信我的,几个小时前她和彼特罗还是如痴如醉的难舍难分的恋人。墙壁四周慈祥的圣母和圣者似乎也在劝慰她不要去找法官。过去的八天是多么的令人难以忘记,她依恋彼特鲁粗鲁有力的身体,她难以舍弃让她肉体颤抖的欲望。这份欢乐历经磨难,就这样把这份人生的欢愉抛弃吗?

正当这时,一个更为深沉的声音在她的心里回响起来:“不用怀疑,你应该持有主见,真理自在心中。”

玫瑰色的圣母依旧在微笑着注视她,拨弄着手中玫瑰色的珍珠念珠。她又一次虔诚地跪倒在圣母像前祈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难道我开始怀疑起他了?!”她那受到惊吓的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惨叫。

“至圣至神的玛丽亚啊,保佑那个恶魔是无辜的吧,拯救我们这一家可怜的人!”“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造谣中伤,都是一场噩梦,都是假的!”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不会相信,除非我疯了!”

不过要是他回来该有多好啊!他要是回来就能用那热烈的吻抚平她内心所遭受的可怕折磨!

信件还在她胸口的衣衬里,她用手抚慰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信上那五个印章似乎已经印在了她的身体。

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窃贼了,然而她却瞎了眼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她耳朵聋了什么也听不见,只感到他亲吻的香味,却没感觉到这香吻是致命的,能毒化她的整颗心。

她站起来在房子里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她看见墙上镜子里几乎陌生的自己,脸色发绿,头发凌乱,眼神惶恐。“不能让彼特罗发现,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要不然,我也会被他杀死。”她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的理智。

“我一定会走运的,一定要变得富有……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她的内心无法摆脱各种猜疑的阴云,她刚才还在信任得无以复加的法官突然变得面目可怖,成为摧毁她生活的恶魔。她知道法官就像那些发疯的猎犬,不撕咬死猎物是不会放手的。她此刻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辩护,她害怕这一切,又害怕失去这一切。虽然她知道她为何而痛苦。

她不该再这样折磨自己。她听了佣人的话,像个最没有价值的女人,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交付给了他。可是当时,他还是老实的。她觉得他温柔、随和,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或者供自己消遣的玩物罢了……但事到如今,她才记起当初所说的话跟许的愿望了。

她似乎听见了彼特罗的脚步声从院子传来。她慌张地扑倒在床上,像个惊恐的孩子般浑身发抖。玛丽亚想起了她还是个孩子时的一个冬夜,四周寒冷而寂静,月光苍白,神秘莫测,脑海中浮现出的种种恐怖骇人的故事。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是那个冬夜里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一天又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就像天空里飘浮的云朵,没有留下半点印记让人去寻找……这段时间,她总是在做梦。梦里的她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又那么喜欢捉弄他人,是的,她记得很清晰,她傲慢得就像是国王的女儿。

她一直最害怕的就是盗贼。在她小孩时起,她就觉得盗贼都像橡树般高大,有一双猫头鹰般的大眼睛和秃鹫般凶狠的手。她一直想象,这些可怕的盗贼就在山顶的洞穴里,那里堆满了抢掠来的金银财宝。每当夜晚来临,他们就从山上悄无声息地下来,背着七把钢刀闯进有钱人家中……

刹那间,她回忆起自己全部的悲惨爱情遭遇:从诗情画意开始,到以悲剧结束。她回忆起了一切,她又看到彼特罗把他的大衣挂在了厨房的墙壁上,那个房门角落的后面……那会是昏暗无光的一天啊……她温柔地给他倒酒喝,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他,因为他的名声真的很不好,尽管当时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似乎彼特罗没有来,她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决心和彼特罗同归于尽。似乎战斗是她的宿命,似乎她的宿命也是背叛。她背叛过亲人,背叛过她唯一的朋友萨碧娜,背叛过亲人,背叛过彼特罗,甚至也背叛过佛兰切斯科。如果佛兰切斯科知道真相,他也不会死。生活中的一切都充满了背叛的意义,这是人生必须背负的惩罚。阳光和大地总是有限的,活着,就要斗争,为了让自己有一方天地,就必须斗争。这一切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无罪可言。似乎原始的雌性力量在玛丽亚身上恢复了,这个力量不是为了原始的交配做爱,而是为了战斗。她已做好一切准备,准备好了武器,这些武器就是女人的本能,原始的本能。曾经被意志压制的力量似乎在这片刻间苏醒了。她看见房间内到处都是黑色舞动的鬼魂,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有令人压抑的黑色在缠绕着她的四周,那是死神的影子,是可怕的魔影。她似乎又化身成为一个女武士,在无尽的凄惨黑夜里穿越幽暗的森林去挑战那可怕的恶魔。她的双眼在不知所措地眨动,嘴角的呼吸不自然地急促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要是他马上回来该多好啊!”她看着信自言自语道,“我要让他看这一封信……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的。这是萨碧娜在嫉妒。是啊,谁都知道她过去爱过他,而且他也喜欢过她……那么……”

“你在哪里,玛丽亚?”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彼特罗来了,他来了!玛丽亚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咚咚咚,彼特罗快速地走上楼,脚步沉稳有力,如同一只老虎。玛丽亚感觉到他已经伸开利爪,准备抓住蜷缩在床上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质疑,尽管那封信里讲的都是无情的事实。她好像和那封被自己紧紧攥着的信一样喘不过气来,那封信比一份死亡判决书更要残酷无情。在她不知所措、丧失了那份曾经的力量时,她急切地有了一个本能的反应:她是个弱者,她需要保护。她盼望着彼特罗的归来。

“玛丽亚,你怎么了?你怎么白天还在床上睡觉?出什么事了?”彼特罗一进门看到玛丽亚睡在床上就感觉到不对劲,他俯下身子,拉起玛丽亚的手,亲吻了一下,关切的眼神就像尼古拉慈祥的眼神。

玛丽亚不由自主地穿过庭院,六神无主地坐到了刚才的那把椅子上。她的面色瞬间变得死气沉沉,全身又开始瑟瑟发抖。她就这样目光呆滞地坐了一会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压倒了,她好像又变得没有了知觉。然后她慢慢地抬起了头,惊讶地望了望周围。就在她发呆的时刻,她的灵魂仿佛脱离了她的躯壳,已离她远去。而她好像是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地方,在那里,她看到了光怪陆离的景象,如今又回到了现实,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她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我头很疼,似乎快要裂开了。现在我好多了,你……你放开我!”玛丽亚说着狠狠地推开了彼特罗。

我向圣母玛利亚祈求,保佑这封信能及时地送到你手里。我已经告诉你所有的事实,你完全可以按你的意愿去做了,但是记住一定小心!因为要是彼特罗发现你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也会杀死你的!

他不安地看了看周围,眼睛充满了莫名其妙的疑问。“你没有叫人去请大夫吗?简直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我去给你拿点醋擦一下,就会好很多,等着我!”彼特罗边说边转过身出去。玛丽亚犹如木偶般呆呆地躺在床上。“莫非是他害怕我了?他莫非跑了?”玛丽亚眼睛盯着屋顶想着。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为了慎重起见,我没有署名,但是你知道我是一个很疼爱你关心你的人。今天,我从一个来自努奥罗的人那里得知你就要结婚了!我愿意祈求上帝,让这封信快点到你手里吧。不然,这对于你来说将是一个可怕的噩耗。而我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让你能避免这次不幸。听着,玛丽亚,千万不要嫁给彼特罗·贝努。因为杀死佛兰切斯科·罗萨纳的凶手就是他!我要告诉你,他和他的同伙乔安尼·安蒂耐,无情地杀死了齐祖·科罗卡,然后,又用科罗卡的刀杀死了佛兰切斯科。图鲁利亚的尸体就藏在你那美丽的牧场与橡树林的岩石丛中,那个地方只有那些牧人才知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是事实的真相,因为我曾经请人去了解图鲁利亚以前的那些秘密!附近的牧人 ——安东尼·佩拉、安德里亚大叔和其他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他们曾经看到这两个杀人恶魔,同时他们还是恬不知耻的小偷,因为当时从努奥罗的羊圈丢了的所有牛都是他们俩偷的。彼特罗·贝努就是靠这个而发财的,即使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他这桩令人唾弃的罪行,他也是不配娶你的!牧人都因为胆怯而不敢声张出去。如果不是你那么坚定地要嫁给他,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彼特罗拿着醋和手帕回来了。他用手帕蘸了些醋擦洗着玛丽亚的前额。她就像任人摆布的木偶,仍凭彼特罗去做。她看见彼特罗的神情疲惫而焦虑,他关心地看着她,一边擦一边温柔地说:“现在好些了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头疼究竟持续多久了?早上谁来过了?感觉怎么样了?”他始终在重复着这些话语,他为了这一点点病痛似乎忙碌得过头了。

我亲爱的玛丽亚: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我好多了,去到厨房找点吃的吧!”玛丽亚催促着彼特罗。

她迅速地关上了大门,打开了信件。这封信没有写署名,但是她认出了这是萨碧娜的笔迹。信的内容是这样子的:

但是,彼特罗今天似乎特别倔强。“我不走,除非你告诉我那天早上是谁来过这里,你的头痛是不是早就开始了?为什么会头痛呢?”彼特罗啰唆地问玛丽亚。

“萨碧娜又要我做什么呢,是来要钱的吗?难道她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吗?”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亲爱的玛丽亚,告诉我,你是不是怀孕了?”彼特罗激动地问玛丽亚。

她签了字,看到在她的签字后面还有着一个签名。她又开始思考:

彼特罗提出的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也让她更为愤怒痛苦:

“请在这里签个字。”邮差说,顺手把签收点递给了她。

“他的儿子,只能是一个盗贼或小偷,我不会要那样的孩子的!”

“我知道了,给我吧。”玛丽亚伸出手来。她想这可能是萨碧娜寄来的,因为只有萨碧娜至今还待在那里。

“没有怀孕,我只是不舒服!”玛丽亚紧闭双眼,摇着头对彼特罗说。

“罗萨纳的寡妇、玛丽亚·诺伊纳太太的挂号信。”他抬头看了看玛丽亚继续说道,“这是从阿尔及利亚邮来的。”

突然,她又睁开眼睛,仔细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关切她的男人。似乎他的脸成了另外一张脸,温柔、淳朴,目光充满了坚定,柔和中似乎要倾诉更多的情意。似乎他在祈求什么?是在祈求我吗?玛丽亚开始恍惚着回忆在他们初次恋爱的很久以前,情窦初开的她渴望彼特罗的热情,但是他冷静地拒绝了她。或许是在那一天之前,他温柔地抱着她说:“亲爱的玛丽亚,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原来是邮差,一个红头发,有着一大把黄色胡须的矮个男人。这个邮差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像是在给自己保证,这就是玛丽亚。在确信了这一点之后,邮差从包里慢慢地拿出了一封盖着五个大章的信件,在印章上面还可以看到一个镂空的纽扣的痕迹。

但是现实和承诺恰恰相反,他干了太多伤害她的事。如果就此不能罢休,今后这种伤害还会持续,不知何日才是尽头。本来以为看见他,玛丽亚就会有一种死亡逼近的感觉。可是奇怪的是,她不怕他,他对她永无止境的热情似乎让他成了唯一的守护神,她感觉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守护,她感觉他甚至可以为了保护她,去和自己战斗。为了得到她,他已经受尽磨难坎坷。

她迅速地把衬衣放到地上,前去开门。

彼特罗仍旧俯下身体啰唆地问玛丽亚的病情,似乎永远都不能确认她是否好了一些。他匆忙跑出去请了邻居大婶给玛丽亚煮咖啡,并倔强地要她去看大夫。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似乎无法抗拒他的热情,虽然她不停地说她不需要咖啡,不需要大夫,回答中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怨恨。但他仍旧不知羞耻地守在她的床边,似乎两块黏在一起的糖。她觉得只能跟他厮守在一起了,如同那个待在贼窝、不愿离开的小姑娘。

玛丽亚在思念自己的丈夫时总会陷入这种幻想中。这样的幻想一直都让她心神不宁,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她的喉咙里。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实里,她又开始缝纫,但是那根针却在她的手里颤动着。

她支起身体坐在床上,双手捏了捏浸满醋水的手帕,醋水顺着额头流过她的脸颊,流过她的嘴唇。泪水和醋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仿佛这就是耶稣受难时喝的胆汁和醋液。这让她感到无法抗拒的痛苦,他总是想办法紧紧靠在她的身边,像是自己身上的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如同可怕的癌症。只能死亡才能治愈。

她又陷入了想象,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场景象:他推开了大门,大步走了进来。如果他看不到妻子,就会立马呼唤她的名字。于是她迎了上去,两个人会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就像刚刚认识的男女有了一见钟情的爱恋。接着他们开始忘我地拥吻。

彼特罗又挪到玛丽亚的面前,仍旧注视着她。他似乎明白了,玛丽亚的病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他眼中的不安和沮丧也开始慢慢地散去。

“应该快十点了,彼特罗中午也许会回来呢。”

“哦,玛丽亚,你哭了,你不让我去请大夫,我让邻居大婶去请吧,你可以单独待一会儿,好吗?亲爱的!”

她走进去看了一下,原来是一只猫把盖子弄掉了。她弯下身去收拾好被弄得一团糟的地板,完了又去追赶那只猫,猫却跑过了庭院。她停下了脚步坐了下来,看了看房子影子达到的地方,推测着时间的早晚。

玛丽亚双手抱着前额,眼睛狠狠地盯着地板,似乎头痛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彼特罗再也不敢碰她了。

“是的,”她想,“我的母亲可能在忏悔把我撵走了。不过,彼特罗已经说过了,是该换一换房子,至少在那里过上一阵子。我总是觉得以后我们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彼特罗和那个去世了的人不同。如果我们再继续住在这里,用不了多久他肯定会和我妈妈大吵一架……昨天晚上,他就因为妈妈的一句话而动了气——‘你们以后生了孩子,就叫他佛兰切斯科吧!’唉,亲爱的妈妈说话总是不经过思考,而我的丈夫还是对死者那么嫉恨。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啊,厨房里出什么事了?”

“让我去请邻居大婶吧,好吗?”彼特罗柔情地问道。

她更是大病初愈的病人,欣慰但又缺乏朝气。但是,幸运的一点是,她已经不再苦闷。

“好,你去,你自己去请大夫,别让邻居知道!”她咬着牙狠狠地说。

她感到头有些沉重,但是,思维却依旧很清晰。她的呼吸很均匀,她一边做着家务,一边欣赏着周围这些美好的事物,却又想起镇子上那些妇女们的闲言碎语。

万能的上帝啊,我该怎么办?他害怕了,他不会去请大夫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大夫可以治愈我和他之间的病痛。

那清新的、洒了清水的庭院像平常一样寂静,在那里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暖风,更可以闻到石竹花和艾康草的气息,听到归来的燕子不断地歌唱。

彼特罗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口,玛丽亚仍在呆呆地看着地板。虽然他野兽般的身影令人厌恶,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始终如奴隶般忠诚,如罪犯般乞怜,她无法抗拒那种目光,透过那种目光,她能读懂许多东西。

有一天,她坐着厨房门前,靠近房子的荫凉处,她在给她亲爱的彼特罗的衬衣绣花,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尼古拉大叔和路易萨大婶去了葡萄园。她的丈夫正忙着监督工人赶快干完修理房子的最后工程。

“我们该怎么办?”经过噩梦般的两个多小时,她终于把自己和彼特罗的痛苦联系在了一起。

经过一周如漆似胶的疯狂后,她开始感到厌倦。围绕在她周围那火热般的激情开始慢慢褪色,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柔弱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她似乎看见了自己正在搜寻一名又一名受害者的遗体,在做一次又一次的忏悔。就像那一天,她鼓起最后的勇气走到佛兰切斯科的遗体旁一样。或许,她可以就此沉默,或许还有希望。

他果然来了。他们相互亲吻的那一刻,四周都垂下了纱幕,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了。有几次,彼特罗却显得焦躁不安,尤其是在他回来时看不到玛丽亚动人的微笑和充满诱惑的眼神时,他开始四处寻找她的身影,总是在担心她是不是去找过别人。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开始怀疑,他这样是在嫉妒。但是更多时候,他却表现得很温存,甚至还有以前做佣人时的毕恭毕敬,仿佛他还没有完全忘却当初的卑贱地位。不过她也喜欢他的这个样子,让她感觉似乎生活在以前,她的傲慢、虚荣也因此得到了满足,那时的彼特罗可不敢对她表示出他全部的狂野的热情。

只要有钱,死人都会说话,何况活人。钱才是希望所在,她感觉到,此刻,她是如此地挚爱金钱,甚至超过了爱自己。因为只有钱,才能支撑她发现最后的真相,才能给她以现实中最真实的安全。

有一次,玛丽亚却有点害怕彼特罗了,因为他总是用一个危险的眼神注视着她。那双眼睛色彩斑斓,其中又流露出残暴的讯息。但是,这种对他的畏惧,对凶猛的捕猎者的害怕,使她全身酥软,但又喜欢着这种被人玩弄的欲念。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这种感觉,而内心深处也因此变得狂野奔放了。她将身上那层薄薄的文明纱衣轻轻褪下,从而变成了赤身露体的仙女,在美丽的仙境渴望着等候着那充满野性的征服。

“彼特罗比死人还沉默,就算死人说话了,石头说话了,他都不会说。”玛丽亚嘴角一边咬着蘸满醋汁的手帕,一边思索着。就算彼特罗向她坦白了一切,她也不会向法官告发。如同他们无法治愈的病痛一样,因为任何的惩处和刑罚都不会比今天的痛苦更痛苦。

五月马上就过去了,属于它的一切美好和甜蜜也即将随它消逝。但正是这个五月给予了这对新婚夫妇美满的生活境界。他们释放着那压抑已久的热情,无休止地体验着欢愉,他们相互迷恋,就像原始的夫妻,在鲜有人迹的神秘的森林中感受彼此。

她隐约想起小时候遇见的那些罪犯,他们排成两队,两个一组被锁在一起,彼此无法分离。似乎就像她和彼特罗一样,被惩戒罪恶的锁链锁在一起,朝着命中注定的地狱走去。

尼古拉大叔和路易萨大婶几乎每天都到农田里去,在那里从早上待到晚上,好给这对年轻的夫妇充裕的自由自在,享受彼此的时间。

在那条阴暗邪恶的道路上,到处都是飘荡的魔影。这么多年,他们始终在这条灰色的道路上漫无目的、不知所措地行走着。这似乎是一个十字路口了,周围都是一些大同小异的道路,崎岖坎坷,在狂风中伸向更为灰暗的远方。

八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玛丽亚和彼特罗的蜜月是世界上最热烈,最幸福的蜜月。

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是殊途同归,所有命运终结的地方,都叫惩罚!因为,我们走的,都是邪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