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过会儿再碰头吧?我去转一圈。”
不到一小时,他们就走进了跑马场的大门。很多人都在赛马,气氛热烈极了,热情的目光紧紧锁定跑道和显示屏。大部分人都是单独来的,他们向赌神祈祷着可以赚得满盆满钵。马瑟琳娜兴奋得发抖,在嘴唇上涂了层口红,离开了大伙儿。
话音未落,她就坐到一个赌马者身边去了。那个人正在两匹寄予厚望的纯种马之间做比较。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出发前往跑马场了。乔治冲在第一,他兴奋的样子让朱丽叶特都差点没认出来。
“天气真好,是不是?”马瑟琳娜把嘴巴噘成了一颗心形。
她从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猜想这种场合会有很多值得认识的异性。
看到这一幕,朱丽叶特笑个不停。马瑟琳娜真不缺自信。
“跑马场?”马瑟琳娜兴趣十足地凑上来。
伊贝利特紧紧拉着朱丽叶特的衣袖,拖她去了马厮。饲养员正在给马擦身、刷牙、梳鬃毛。年轻的饲养员邀请伊贝利特一起喂其中的某匹马。伊贝利特有些害怕,拿着胡萝卜的手伸向小马的嘴,最后还是笑着把胡萝卜扔在了地上。
珀莱塔立刻站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乔治笑了。
空气中混着干草和马粪的味道,朱丽叶特坐在倒扣的水桶上,阳光照在她背上,感觉暖暖的,让人很舒服。
乔治也笑了,他看了一眼珀莱塔,她几乎没碰手里的炸糕。乔治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搓搓手,擦掉糖粒,对老太太说:“我们去跑马场转一圈,如何?”
我喜欢马厩的味道。
大家面向大海坐成一排,大快朵颐起来。吃了几口甜品,伊凡似乎忘记了烦恼。他知道拔丝炸糕很油,但忍不住又吃了一个,只为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伊贝利特舔着手指,马瑟琳娜建议他蘸点榛子酱再舔。朱丽叶特也说点心不错,或许该在菜单上加上这道甜品。一想到诺尔看到这个营养菜单会露出的表情,他们就笑作一团。自制薯条配西班牙炸糕,畅吃!这样一来,马瑟琳娜的体育课完全白上了。
我讨厌清理马蹄上的淤泥。
伊贝利特的风筝落在沙滩上。风变小了,小团队在海滩散步。伊凡和珀莱塔坐在海边的一条长凳上,安静地等着他们。朱丽叶特和马瑟琳娜拿着拔丝炸糕,在一幢彩色木屋前示意他们过去。伊贝利特欢快地跑过去,把点心拿到自己手里。马瑟琳娜嘴上沾满糖粒,慷慨地跟乔治分享西班牙拔丝炸糕。他们在火车上没来得及吃甜品,可是团队里有个孕妇,可不能饿着她!
但我喜欢马蹄拍打地面的声响。
乔治吓得直哆嗦,可千万不能试健美操!但是……为什么他没早点想到这个主意呢?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嘴角露出邪邪的笑。就这么定了!他跟她们约定几天后开课,因为要提前做准备。
必须找到作者,她私自占有这本笔记很久了,还用自己的方式在上面补充。她喜欢快速翻阅笔记,写些没头没尾的小句子。
“为什么不试试健美操呢?”马瑟琳娜提议道,“还没试过健美操呢!既能运动,又充满活力!我们可以利用餐厅的角落,把桌子推开,简直就是一间舞蹈室,四面都是镜子!”
有匹马走到她身边,深邃的大眼睛望着她。他们对视了很久,简直让人以为马儿透过长长的睫毛,向她倾诉着什么。
朱丽叶特暗自发笑,她很喜欢去逗老先生。乔治表面上绝不会露出丝毫不耐烦,游泳课、跑步课,还要他做什么呢?难道还要教帆板吗?
我喜欢风拂过马的鬃毛。
“马瑟琳娜跟我说,她想尝试一种新运动。”
我喜欢马的臼齿咀嚼稻谷的声音。
“非常好,你呢?”
她轻轻抚摸肚子,像在轻抚蝴蝶的翅膀,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她的手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而里面的宝宝也跟她呼应似的踢了踢她的肚子。她轻声跟宝宝诉说眼前的一切,答应以后一定带他来看小马驹。宝宝不再踢她,似乎同意了她的建议。
“你还好吗,乔治先生?”
她和宝宝一定会很快乐,不需要依靠谁。不需要父亲,不需要长辈,不需要亲属。她想到诺尔。她就这样默默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就是生活,我们曾企图说服自己被爱包围着,但现实告诉我们每个人只能靠自己。甚至是外婆,如疼爱女儿般疼她的外婆,也没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她。外婆走了,她再也找不到人来倾诉忧伤。
朱丽叶特和马瑟琳娜过来找他,打断了他的思绪。准妈妈的头发迎风飞扬,浑身散发着温柔的光。
有只小瓢虫飞到朱丽叶特腿上,带走了她的忧郁。小瓢虫一步步爬上膝盖,停在那里,像在享受远处的风景。好多马都整装待发,准备上跑道了。
她有段日子不去赌马了,赌客越来越少。没有她在身边,乔治不敢下大赌注,常胜将军似乎丧失了好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他们也赌输过几次,但总体来说,还是运作得非常成功,关键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尽管珀莱塔并不笑,但他知道,她很享受这段时光。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最近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珀莱塔对他避而不见,几乎不跟他交流。是他的某些行为冒犯她了吗?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觉得恐惧。
珀莱塔和乔治总算独处了。
在海滩另一边,乔治也沉浸在思绪里。伊贝利特的风筝翱翔在天空,在小伙子欢笑的脸上留下一片阴影。乔治凝视着平静的海。星星点点的水洼点缀着沙滩。他想起童年的时光,跪在沙滩上找小螃蟹。珀莱塔在他前面,一个人站在海里,海浪一次次打湿她的双脚。
“我们下注吗?”乔治笑着问道。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没有诺尔在身边分享想法,伊凡特别难过。他很想把这段时间压在胸口的负担跟她分享,想念在星空下聊天的时光。还有谁会来帮他打理菜地呢?伊凡突然惊醒过来——那谁来打理厨房呢?他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一点!他得自己掌勺了,把整个餐厅的服务交给朱丽叶特。这个可怜的姑娘,现在真不是好时机!他相信诺尔做决定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她做决定时一定很艰难。
珀莱塔耸耸肩。从今早开始,她的双腿就很麻木,好像不属于自己。灰暗黏稠的感觉吞噬着她,让她无法动弹。在她的生命里,有很长时间都是这样。在每个十一月的周日,漫长而难吃的家庭聚餐让她恶心。
原来那里才是珀莱塔打算度过余生的地方,用最奢侈的方式度过有限的时光。避开所有人的目光,避开她爱的人痛苦的情绪。然而,儿媳却把她送到了乡下的旅店,让她与自制薯条和公共泳池为伴。尽管这里的风景还不错,但那边才是绝对的五星级水平……
“你去下注吧。我什么都不懂。”她不耐烦地说道。
年轻姑娘解释道,珀莱塔太太在法国南部的高级老年公寓预租了间套房,他们一直等着她的租金。这类精致的场所总是竭尽所能避免给人“养老院”的感觉。小姑娘还提到了星级厨师、中央治疗室和私人高尔夫球场。只有这些罢了!
她希望能早点回去。袜子里进了沙,热死了,她只想一个人待在房里。
伊凡愣了好几分钟还没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公寓?
“来吧,为别人考虑一下,珀莱塔!走吧,我来教你。”
昨天,又有电话打来找老太太。伊凡厌烦了让他倍感罪恶的护士,准备立即挂断电话,但这次听筒那头传来欢快的声音:“我找梅西耶太太。她是通过这个电话号码联系我们的,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联系上她。您对她是否想继续租住艾莉姿公寓知情吗?”
她不情愿地跟着他,主要是为了躲太阳,而不是因为兴趣。乔治在跑马场里很自在,说个没完。他带她走到赛马展示区。驯马师牵着马场的马,骑师坐在马背上。
他叹了口气。换作是他,会如何面对人生最后的时光呢?谈起这个话题珀莱塔就情绪激动、歇斯底里,所以他知道诊断结果一定是坏消息。医生也说情况紧急,坚持帮她会诊。上次没去成,诊所老打电话来,说要跟珀莱塔谈话,她却一直避而不见。
“这是遛马场,是观察马匹和它们跑步动作的好机会。”
伊凡跟老太太最近相处得不太好。她几乎不说话,吃得比以前更少,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里。这种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看医生那次之后,还是她儿媳来过以后?
他瞥了一眼报纸,指着穿黄色条纹衫坐在马鞍上的矮瘦男子,说道:“他是兰吉灵。我注意他有段时间了。他是个佼佼者,这类骑手千年难遇。”
伊凡的目光在沙滩上来回寻找。稍远一些,伊贝利特听着乔治的建议,像孩子般捏着风筝线,小心地放着线筒。伊凡的目光又转向珀莱塔,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沙滩上,凝视着远方。
珀莱塔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这些马让她难受。人们给它们穿上奇装异服,打扮成超级英雄的样子,给它们施压。它们似乎拥有了新鲜草料和专属场地,实际是被关进了盒子。它们的余生将如何度过呢?无法快速奔跑时,会发生什么?当它们的膝盖开始老化,或者进入老年,又会怎么样呢?会为它们提供牧场,还是让它们自身自灭呢?抑或被切块挂在肉铺,任由靠着它们发了财的主人吃掉呢?
这条信息让他很困惑。伊贝利特在诺尔失踪后丝毫不担忧,天真无邪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诺尔是担心他对伊贝利特太严厉吗?他对伊贝利特向来特别温柔,也觉得他的举止很可爱,很喜欢他纯真的目光。昨天,伊贝利特还在花园的菜地里搞了场鼻涕虫赛跑,想让它们远离老板的菜地。伊凡当时就笑了。这些小生物可没给伊贝利特丝毫喘息的机会,他的努力没有任何成效。他不忍心伤害这些小生命,但仍试图让鼻涕虫远离那些卷心菜。
她感到头晕目眩,伸手扶住面前的栏杆。乔治投入地解释着,专注地看着眼前半圆形的赛道,完全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照顾好伊贝利特。”诺尔这么写的。
有个穿黄马甲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手里拿着金属桩。
伊凡倚着栏杆,在远处抽着烟斗看他们。
“这是赛道评估员。来,我们跟他去赛道。”
不到二十分钟,小团队就来到海边。一群群孩子和情侣在海滩上享受夏日最后的阳光。伊贝利特闭上眼睛,感受空气中咸咸的味道,他脱掉袜子,奔向沙滩,还从包里拿出一只彩色的风筝。乔治把裤腿卷到脚踝,帮他一起放风筝。
他们很快来到赛道的栏杆后。穿马甲的男子做了个手势,表示赛道状况很好。乔治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快来,我们过马路!”
珀莱塔望着他。在银灰色的头发下,他看起来还很年轻。眼睛清澈明亮,时刻保持灿烂的笑。珀莱塔问自己,如果在年轻的时候,遇到乔治这样的人,她的命运会如何改写?他们会相爱吗?在那个时候,他会觉得她美丽吗?她是否会像恨丈夫那般恨他呢?
但大家心知肚明,诺尔的失踪跟昨晚的不速之客一定有关联。他是个危险人物吗?
乔治拿着几张纸币,递向售票窗口。
“或许她趁周末回去看家人了?”跟老板一样忧心忡忡的朱丽叶特安慰道。
“我替你下注了,珀莱塔。‘博迪女王’是个新手,但她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比赛,跟你差不多,会给你带来好运气的!至于我,我就押辛巴达吧!”
胃抽紧了,他拒绝了马瑟琳娜递过来的花生。
幸运女神会眷顾他的,他坚信这一点。只要有珀莱塔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就会所向披靡。
旅途中,伊凡一直在为诺尔的离去而自责。这意味着什么?她是为了自保而逃离了吗?她深夜走,能去哪里呢?是坐飞机离开的吗?他意识到没去看看她的衣橱里剩下些什么。她会回来吗?应该去找她吗?要报警吗?
他们在台阶上坐下。乔治伸长脖子注视赛道,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跟她介绍每一匹马——它们过往的战绩和各自的优缺点。但珀莱塔根本看不清赛道和赛马,眼前全是像飞虫一样的黑点,在她眼前飞舞。
火车到达卡布尔站。
突然,钟声敲响,栅栏全部打开,马儿们冲了出来。跑道上传来马蹄奔跑的声响,像是牛羚在躲避风暴。乔治紧张得一动不动。一个穿红绸上衣的骑师跑在最前面,“博迪女王”紧跟其后,快步冲上来,后面跟着“辛巴达”。骑师们在马鞍上站起身,珀莱塔闭上双眼。马进入最后的直道,鞭子抽打着它们的臀部,珀莱塔觉得脑袋仿佛被铁丝钻孔般疼痛。她只能感觉到乔治从座位上站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辛巴达”加速了,像被风儿推着在跑,它像闪电般跑到队伍最前方,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在加速奔跑的过程中,骑士时刻控制着马的呼吸。珀莱塔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辛巴达”和“博迪女王”并驾齐驱,但珀莱塔的意识跑得更快,周围的欢呼像回声般萦绕耳畔。突然,某人发出“同时到达终点”的叫喊。珀莱塔看了乔治一眼,完全丧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