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朱丽叶特，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摸到朱丽叶特的手，诺尔就看到一滴泪水从她脸颊滑落，紧接着又是一滴。小姑娘的下巴颤抖着，诺尔赶忙把她搂到怀里。
朱丽叶特没有回答。
“你确定没事？”
“告诉我！我从没见过你这样。”
诺尔挪到她身边，蒸汽石散出的暖意让她通体舒畅。
朱丽叶特只是安静地哭。尽管诺尔很温柔，却仿佛触及了朱丽叶特最痛苦的记忆，泪水不停地滑落。
“我没事。”
“好了……好了……会没事的。”
诺尔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朱丽叶特。诺尔有双大眼睛，睫毛很长，几乎要碰到眉毛。她是那种特别温和善良的女人，让人想躲在她怀里，永远不离开。
诺尔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亲爱的，你还好吗？”
“我……”朱丽叶特呜咽着，不知从何说起。
朱丽叶特缩在浴室一角，她的脸在蒸汽里若隐若现。屋里很安静，只听到天花板上落下的水滴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怀孕了。”
“没事。谢谢关心，诺尔。”
怀孕了？诺尔觉得天旋地转。
“给我搓澡累了，是吗？”
“什么？但……但是……怎么会？”
朱丽叶特没有回应，诺尔担忧地望了她一眼。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无数问题浮现在她的脑海，朱丽叶特准备好当妈妈了吗？该为她感到高兴吗？谁来照顾她呢？
“你看到珀莱塔怎么欺负教练的吗？”诺尔笑着问。
“我不知道，诺尔，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是我表姐结婚那次，那个……大概是五月放假那几天。”
诺尔带了个擦澡手套和一袋黑肥皂，回到了熟悉的地面。在闷热的木屋里，她示意朱丽叶特给她搓背。裹着毛巾的朱丽叶特毫无反应地抬起头，接过了手套。
诺尔回忆了起来。那次，朱丽叶特放完假回来，看上去的确无精打采的。
诺尔在土耳其浴室里找到了朱丽叶特——她正眼神空洞地望着地。
“那你……差不多有……三个月了？”
马瑟琳娜一边努力运动，一边朝乔治笑，确保每个动作都能让“老师”看到。诺尔笑着向池子另一边的伊贝利特打了声招呼。伊贝利特用欢乐的表情回应了她，然后就去水上滑梯那边玩儿了。
“是的。”
“你们继续！我没力气了。”
诺尔沉默了。她仔细观察朱丽叶特尚未显怀的身体，想到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她身体里跳动，忍不住更紧地搂住她。
乔治带她们做了一组新动作。这几分钟的运动对诺尔来说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她逃上岸，不想再被马瑟琳娜溅一脸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马瑟琳娜脸颊红红的，朝她喊道：“诺尔，快来！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蹚蹚水！赶紧来啊！”
“我不知道，不太好……”
诺尔做累了“美人鱼”，在人群中搜寻朱丽叶特的影子。后者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儿童戏水池，轻轻摸着脸颊。诺尔觉得这姑娘最近一直有意避开她，不是干完活不见踪影，就是看完电视逃回房间。她们最后一次聊天是什么时候来着？
又有一滴泪滑落。
戴着花泳帽的马瑟琳娜卖力地练着。她在水里努力吸气、吐气，动作笨拙地模仿着乔治优雅的示范动作。跟雷昂一样，对水毫无兴趣的诺尔倚靠在泳池边。另一边的伊贝利特则不断跳水，兴奋得像是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孩子。
“孩子的爸爸是？”
“现在我们举起手，开始跳跃，十，九，八，七……”
她感觉朱丽叶特的身体僵住了。
在泳池另一边，马瑟琳娜和诺尔围站在小池子里。乔治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带领他们做水中健身操。几周来，旅店小家庭把这位碧蓝眼睛的老先生指定为新的体育老师。游泳、网球和慢跑，他的主要职责就是鼓励大家一起动起来。这个主意来自马瑟琳娜，她视八十多岁但依然保养得当的乔治为榜样，担心自己再不运动就要生锈了。
“你会告诉他吗？跟他说过没有？”
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的教练，看着只有他三分之二高的珀莱塔，尴尬到不知如何作答。珀莱塔气鼓鼓地裹着浴巾离开泳池，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朱丽叶特挥挥手，想终止这个话题。诺尔紧紧握住脖子上的吊坠，她明白朱丽叶特也不知道答案。这样也许最好，毕竟男人靠不住，她自己也栽过跟头，只是不由自主地为朱丽叶特担心，那么年轻就做单亲妈妈，没人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
珀莱塔立刻去跟游泳教练投诉：“年轻人，别告诉我你收了钱不干活！我十分钟前就差点儿溺水了，你可什么都没干！这个人一直在打扰我，非要我游快点儿。难道我连游慢点儿的自由都没有吗？！”
诺尔拉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这下雷昂可高兴不起来了。是时候有人追着它跑，拉拉它的耳朵和尾巴了，我跟你保证！”
珀莱塔正缓慢而优雅地沿着泳道游着，边上一个游泳健将超过了她。珀莱塔以蛙泳姿势温柔前行，几乎没激起任何水花，却被那个动作幅度很大的“健将”溅了满脸水。对方没有理会她，继续游出很远。
“诺尔，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伊凡先生。”朱丽叶特满含热泪，忧伤地说道，“我需要这份工作……”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喂，干什么呀！我要是挡着道了，你倒是说话呀！溅那么大水花干什么！”
“但是……”
突然，一声哨响。朱丽叶特如梦初醒一般，猛然蹬腿浮上水面。她张大嘴大口地呼吸，急迫地喘着粗气，竟侥幸活下来了。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呛得满眼泪水。
“我还有几天时间考虑，是不是要留下这个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底的世界寂静无声。她的身体在呐喊，让她尽快浮出水面，重新获得氧气，无论用什么方法。她的心脏在身体里有力地跳动，仿佛是在领导士兵的将军。她坚持着，更用力地咬住嘴唇，渐渐感到失去了意识。
刹那间，诺尔心中充满悲伤。旧日刺痛心扉的伤痛，那被勇气和拒绝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又被翻了出来，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她紧紧抱住朱丽叶特，泪水滑落在她的发间。她轻轻用母语哼起了家乡的小曲：
她唯一担心的是旅店会因此忙乱一阵。但是没关系，他们能找到替代的人，生活会继续的。
♪
朱丽叶特的脑袋开始眩晕，耳朵嗡嗡作响。她马上就要去和外婆见面了，谁会在意她失踪了呢？
睡吧，我的宝贝，
她感到脉搏越来越快，几近窒息。只要再多坚持几分钟就够了。沉入水底，放弃一切，在水中任何事都将被遗忘。视线会模糊，瞳孔会扩大，水将带走一切，带走自己，带走她的二十五个年华、她的烦恼，还有其他一切。
晚饭还没做好。
她憋着气潜在水里游了好几米，直到脑袋因为缺氧眩晕，才浮出了水面，倚着池壁继续屏气潜水。她瞪大眼睛，望着水波下的双腿——细细的腿在水里仿佛是透明的。她看向自己的肚子，暂时还是平坦的，还有多久就要瞒不过去了？游泳池底渐变的蓝色瓷砖显得自己更加苍白。
睡吧，我的宝贝……
朱丽叶特躲在泳池中央的水底，大声喊叫。她用尽全身力气，把她的不安、恐惧和孤独大声释放出来，直到必须呼吸，才浮出水面。然后狠狠吸一大口气，再次躲到水底继续呐喊。在水底她听不见声音，只能感受到沉闷。
她们长久地抱在一起，浴室的热气弥漫开来，包围着她们。
一连串气泡从她嘴里涌出来。
最后，两个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