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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珀莱塔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乔治站在吧台边,正跟那两个壮汉干杯。他手里拿着账单,一脸尴尬。

“再给我倒杯酒!”旁边穿着短裤的人对着服务员喊道,“这一轮乔治先生请客!”

“来来来,跟我们分享一下您的经验,乔。能叫您乔吧?”其中一个人问乔治,“您是怎么押得那么准的?今天我们该赌哪匹呢?”

有个脸颊通红的客人鼓起掌来:“太棒了,先生!照这个节奏,您是要帮我们把赛马赌博的最高奖金赢回来了!”

“呃……这个……”乔治吞吞吐吐。

她咬了一口已经微微变硬的羊角面包,听到老板娘对着伸手接彩票的人喊道:“前三名和前四名都赌赢了!赢了五百八十五欧,只花了四十五欧的赌注!厉害!”

“来吧,别卖关子了!赶紧分享一下。”

这个酒馆里卖的烟和彩票几乎一样多。珀莱塔觉得,这块几乎被法国遗忘的土地太死气沉沉了。她喝了口冰茶,感觉凉爽了起来。虽然桌子油腻腻的,椅子也是坏的,但此刻至少有冰块在杯子里叮当作响,就已足够。

他抢过乔治手上的《前三名独赢》杂志,指着封底的马,说道:“这匹!果园王子,这名字挺好听的,四号。这匹马会赢吗,乔?”

老板娘正卖烟给一个穿工作服的青年。这个青年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头上戴了顶褪色的鸭舌帽。“再来两张彩票。”青年说道。

“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匹马上下注……”

“再来个羊角面包。”她大声喊道,生怕吧台后面的老板娘听不见。

“那押哪匹?快告诉我们。”

酒馆里挺凉快,天花板上垂着一根捕蝇条,上面粘着好几只黑乎乎的死苍蝇。苍蝇翅膀随天花板上风扇叶片的转动而微微摆动。珀莱塔走到一张小桌边上坐下来,先点了一杯冰茶。

“这个嘛……海边赛共长一千六百米,是条沙土赛道。我更推荐你押艾蒂科斯,这匹马上次跑第三,而且在草场道跑过第一。它习惯跑这种赛道,有经验……”

邮局还没开门,珀莱塔暗骂村民的懒惰。她转过头来,看到旁边有个小酒馆,院子里摆着红白相间的遮阳伞。

“你听懂他说的话了吗?”红脸大汉问他邻座。对方贪婪地喝着波尔图酒,摇了摇头。

老太太在破了洞的副驾驶座上等了会儿,感到热气涌进了驾驶室。她拿起拐杖下了车,背影消失在一棵栗子树的树荫下。

乔治拿起一张折过的纸,写下几个号码,递给他们。

“没什么,算了。再见,珀莱塔太太。”

“拿着。‘前五名独赢’的彩票是两欧。我要是你们,就赌这个。”

保罗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

两个醉汉接过纸,点点头。

“说什么?”珀莱塔吼道,其实内心深处的她并不想表现得那么粗暴。

乔治趁机拿回自己的杂志,重新埋头研究起来。

“那个……实际上……我想跟您说……”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杯咖啡。服务员离开后,他突然看到了珀莱塔。他的脸瞬间转白,珀莱塔则向他投去灿烂的微笑。

珀莱塔摸索着,想寻找门把手。

“您就是传说中的爱马之人!”她用略带夸张的口吻说道。

“好了,您到了。”

“噢,早安,珀莱塔太太!”说完,他赶紧埋头看向杂志。

过了会儿,小货车减速进入了小路,他们来到鲜花盛开的邻村。保罗一路按喇叭跟各种人打招呼,最后把车停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我年轻时也有匹很喜欢的马,它叫布尔登,准确来说是匹小马。您年轻时养过小马吗?”不等他回答,珀莱塔取下帽子,坐在他对面。

保罗越来越熟悉珀莱塔的臭脾气,完全不在乎她是否回应。他换了频道,听到收音机里传来让-雅克·戈德曼的老歌。珀莱塔惊讶地发现,保罗居然会唱这首歌。

“这些苍蝇真讨厌,让人受不了!我都听不见您说话了。”

保罗抗议道:“这些人总花大把时间来告诉我们坏消息:某个女士死于非命啦,某地庄稼欠收啦……但事实上,只要花心思,我们就能发现很多好消息,对不对?”

乔治紧张地东张西望,他突然想起老太太的精神不太正常,瞬间就释然了。

电台主播正在播报世界新闻:太平洋某岛国发生了海啸;拉斯帕马斯发生一起翻车事故;投票选举涉及政治丑闻……最后是体育新闻,这是唯一能让人相信地球还不至于毁灭的轻松新闻。

珀莱塔举起自己的冰茶,要跟乔治的咖啡碰杯。

保罗吹着口哨,开起了车。

“敬胜利,敬马蹄!马的鞋子最重要,是不是?”

“邮局。”

乔治小心翼翼地跟她干杯,生怕咖啡被热情的老太太给撞撒出来。

“您要去哪儿?”

“您不吃搭配咖啡的饼干吗?”珀莱塔边问边拿过饼干,一口咬下去。她现在明白报纸对于乔治的重要性了,也理解他为什么总盯着伊凡的电视机,因为他嗜赌。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还不够热吗?”

“我最喜欢小马跑起来的韵律感。一二!一二!我记得骑马的时候屁股不能紧贴马鞍,您还记得当年骑马的事吗?”

“今天会变得很热吧?”他边说边挂挡,发动了汽车。

乔治摇摇头,他对于那些纸的兴趣远超过与珀莱塔对话。

珀莱塔借助踏板爬上了副驾驶座,坐定后深深地喘了口气。保罗今天刮了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跟他的白色球鞋一样毫无瑕疵。

“您赌博赢了很多钱吗?”珀莱塔压低嗓门问道。

他终于派上用场了,绝对不能浪费机会!

乔治放下报纸,脸涨得通红。珀莱塔知道自己命中要害了。

“我顺路送您吧。”隔着车门,保罗向她喊道。

“并没有。这个……这取决于您怎么定义很多了……”他赶紧扯开话题,“您是步行过来的吗?”

有头奶牛挡住了去路,还有只苍蝇围着她嗡嗡地飞,她一如既往地用手挥开。沥青道路被阳光照得油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背后突然传来喇叭声,一辆白色小货车转眼停到她身边。“佩蒂让父子”几个大字印在汽车侧面,五颜六色的蔬果堆在后车厢,上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尘土。

她突然想起,自己得在中午前把支票寄到上迦山养老院去。想到支票上的金额,她忍不住笑起来。

珀莱塔把手提包挎在肩上。给上迦山的支票今天就该寄出了。她在合同上模仿了菲利普的签名,并把之后的账单寄送地址改成了菲利普的住址。

“今天在这里遇到您很高兴。”珀莱塔边说边起身,“祝您愉快,乔治先生!对了,还要祝您跟您的小马都有好运气。”

雷昂站在矮墙上瞪着老太太,摇着尾巴冲她喵喵叫。老太太挥手想把它赶走,它却纹丝不动。珀莱塔特别讨厌整天到处溜达的雷昂,在枕头上都找到过猫毛!简直让人觉得——它是要把自己的举动向那个厨子汇报。小猫离开视线后,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蠢猫!

她朝他挤挤眼,转身离开了。只留下玫瑰和橙花的香气。

时间还早,珀莱塔决定去邻村。她的目的地是那里的小邮局,还有理发店。

乔治长舒了口气,赶紧整理思绪。这个每天前言不搭后语的珀莱塔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借给他钱的那些人不知道他如何挥霍,一切照旧。想到这里,他重新把头埋进报纸,开始研究前几次赛马的数据。

她需要喘口气!这里太让人受不了了。尤其是那个马瑟琳娜,她一天到晚只会刮彩票,或者跟人八卦一些无关痛痒的新闻。天气实在太热了!旅店里没有一丝风,唯一的风扇放在角落里,把热风吹向整个房间。

[1]前三名独赢是一种法国很流行的赛马赌博玩法。

珀莱塔悄悄把信塞进手提包,穿上舒服的鞋,戴上帽子,飞快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