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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没有,没有真正地爱过。当然或多或少有过几个爱人,但没人让我像现在爱你般深刻地爱过。”他补充道,眼里充满温柔。

“你从没恋爱过吗?”

乔治谨慎小心,不想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投射任何阴影。他当然爱过,那种疯狂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感官,让他彻底忘记了现实。他那时只有二十岁,人生才刚开始不久,未来还有大把的机会和诱惑。

她还躲开了他的吻,想要知道更多。

他念大学的时候,说服了父亲让他漂洋过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纽约!这座充满各种可能的城市是他向往的地方!起初父亲是反对的,觉得儿子一定会在那座臭名昭著的城市里迷失堕落,但夫人说服了他:如果儿子能学到美国的先进技术,无疑会成为家族生意发展的宝贵财富。于是,乔治怀揣着满心的期望出发了。

夜幕降临。老先生回旅店前,她依然尝试去了解他更多的过往。他没有说得太详细,只说时光流转太快,无论事业还是爱情他都没有太好的运气,就这样平平淡淡,直到今天才转运了。

在逐梦的路上,他遇到了葛洛丽亚。

乔治脸色变了,这没能逃过珀莱塔的眼睛。

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醉人的微笑,美丽的身影每晚都吸引着人们前来,只为欣赏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修长双腿。她的皮肤如雪一般,近乎透明,像绸缎一样柔软,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剔透的光。

“不管怎么样,你们可是有故事可以跟孙辈分享呢。”

他们相爱了,整整两年。整座城市的大楼和街灯见证了他们纯真的爱情:在出租车里,在爵士酒吧的后排座位,在繁华的大街和幽静的小巷,在中央公园的百年大树下和小松鼠善意的目光中,在璀璨的秋季和初雪的冬季,在他潮湿闷热的狭小房间里和纷乱热烈的后台。他们度过了无数的美好时光,承诺彼此永不分开。这些诺言在他离开的前夜全部烟消云散了:葛洛丽亚甚至没来跟他道别。直到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乔治仍期待着葛洛丽亚会来同他相聚。他跪在阁楼的火炉前,暴风雪敲击着覆满水汽的船舱玻璃。他祈祷她会登船,跟他回法国,但一切都是徒劳。船启航了,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和他破碎的心。但他依旧坚定地用尽办法,想找回当时他认为的生命中唯一的爱。

在护士面前,珀莱塔有些不好意思,假装想不起来了。

乔治不了解自己被抛弃的原因,以及这场诀别会给他带来如何绝望的沉默。他给她写了很多信,坚定地不带一丝怀疑。他给剧院打过电话,还花费了好几百美元请私家侦探查找她的下落,但私家侦探带给他的信息并不比报纸上的新闻详细:葛洛丽亚和自己的舞伴——杰里米·雅培结婚了。

“应该是在赛马咖啡馆的时候,你跟我谈起你的小马,还记得吗?”

乔治不愿相信葛洛丽亚在爱情里会如此糊涂。雅培既暴力又善妒,不但在公众场合羞辱她,还在私下与她纠缠。他梦想占有她,她却总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乔治在房里好几周,他闭门不出,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直到父亲将他扫地出门。父亲当时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能尽快振作,就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但年轻的乔治没法面对这个打击,他爱得很快,也很疯狂。生活对他而言再无滋味,了无生趣。固执的父亲也把威胁变成了现实。乔治沦为一个拿着手提箱的推销员,这是他唯一能胜任的工作。

她笑着,因为乔治狡黠地宽慰她:如果不太计较,医院跟上迦山疗养院是有相似之处的,譬如医院也有私家公园和送餐服务。他们还一起回忆了珀莱塔刚到旅店的情景,两人都大笑起来。还有一次,她搭着乔治的手臂,假装成脑子不清楚,跟经过的散步者介绍乔治是她的管家。护士们被老先生的大笑吸引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要他说说是怎么跟珀莱塔熟稔起来的。

直到他出现在管家的病榻前,谜底才被揭晓。管家让为他保留了一切,包括他的秘密。父亲没有允许任何一封让儿子心碎的情书离开法国。让把所有的信都存在乔治母亲的一个帽盒里,但也让乔治和葛洛丽亚取得联系的努力化为乌有。父亲在管家离世不久后也去世了,儿子乔治甚至没去参加他的葬礼。

几周之前,借着在医院的公园里散步的机会,珀莱塔终于让乔治说出了他的故事。她听他说了在巴黎的童年时光、所受的严格教育和他年轻时代所取得的荣誉。那天,太阳温暖着他们的老骨头,她也隐晦地跟他说了自己的父亲、不幸的婚姻、菲利普的成长以及那些在拉伯勒度过的假期,还有慢慢蔓延至全身的疾病——迫使她离开了家和那条自己深爱的紫藤小道。她的教养和分寸感不允许她在乔治鼓励的目光下肆意地释放感情。泪水、照顾和连续不断的探访,本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选择独自面对,要求医生不告诉任何人,她会找到一个地方来度过最后的日子。本来,她已下定决心在南法那所高端医疗中心度过这段时光,但机缘巧合,现实让一切变得有些不同……

这就是乔治爱情生活的全部,猛烈的爱火熊熊燃烧过,好多年后依然可以闻到冷去的烧焦味。直到他遇见珀莱塔,她的出现,让他重新相信爱的存在。

她又仔细地读了一遍信,被作者晦涩的法语逗乐的同时,对他所表达的内容也很失望。很不幸,珀莱塔的调查没能进行到底。她还给葛洛丽亚·嘉宝的朋友寄去了乔治的一些“信”。她心里明白,有人记得六十年前年轻的乔治来到纽约,爱上当时还不知名的舞蹈演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事实上,可怜的葛洛丽亚已经去世了,这段悲伤的爱情故事也永远被埋葬了。

珀莱塔没想过告诉乔治,自己对他的爱情故事已经了如指掌;更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在他房里找到了那些信。她感觉自己像个不道德的骗子,甚至是个纠缠不清还故作天真的女人。对于两性相处她有自己的理论,并不认为两个人需要绝对坦诚。然而,了解了整段过往后,最大的谜团依然没有解开。为什么舞蹈家没跟随他来到法国?为何她一封信都没回复他,也没试着给他写信?珀莱塔一向不喜欢谜团,尤其不喜欢别人的谜团,立志要通过联系葛洛丽亚·嘉宝的粉丝俱乐部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遗憾的是,主席的信没给她带来任何有用的线索。

约翰森·C. 史密斯

朱丽叶特轻轻敲了敲门。珀莱塔赶忙把史密斯的信放进手提包里。

最好的祝愿。

“还好吗,珀莱塔太太?”

非常抱歉无法针对这个话题给您更多信息。我衷心祝愿您在今后的调查中能有收获,也希望您能遇到给您更多帮助的人。

珀莱塔示意她进来,坐在她身边。

我从未听过她在雅培先生之前的爱情故事,但葛洛丽亚小姐确实既神秘又有魅力。

“你呢?”她注视着年轻姑娘的眼睛。

葛洛丽亚·嘉宝小姐于1953年春天与杰里米·雅培先生结婚。雅培先生是她舞台上的搭档,也是生活中的伴侣,但这段婚姻并不幸福。葛洛丽亚小姐在先生过世后没有再婚,直到六年前离世,一直保持单身。

朱丽叶特脸上笼着一层哀愁。珀莱塔知道疾病会引起人的戒心,让身边的人不敢在她面前吐露心声。朱丽叶特也难避免这种世俗观念,觉得自己的烦恼在老太太的健康问题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不能用自己的问题去叨扰老太太。

收到您的邮件我欣喜万分,我从没见过您信中附上的那些手写信。很可惜的是,身边那些看过信的朋友中也没人有任何线索或头绪。这是个非常动人的故事,请允许我再次询问,您是否确认这些信是写给葛洛丽亚·嘉宝的?我们这里没有任何线索显示嘉宝女士与您信中提到的乔治·诺威先生有过通信。

珀莱塔坚持问道:“你没有诺尔的消息吗?”

我非常珍惜这些从法国寄来的信,它们仿佛让我跟随您的脚步在诺曼底海边散步。

“没有……伊凡先生装成没事的样子,但他每晚都在花园里抽烟斗,每天在厨房里忙到筋疲力尽,黑眼圈很深。”

首先,请允许我为不够标准的法语道歉。我的名字叫约翰森·克雷顿·史密斯,是葛洛丽亚·嘉宝粉丝俱乐部的主席。

望着老太太担忧的脸,朱丽叶特连忙笑着打岔:“但您真该看看马瑟琳娜是如何帮忙的!她告诉我,她和伊凡的组合非常默契。听听她有多能干吧。在我累倒下不了床的时候,她会代替我在餐厅服务!我没有恶意,但她跟客人闲聊的时间似乎太久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亲爱的太太:

“我猜她一定很想念乔治的运动课吧!”

2015年9月15日,纽约

“您肯定想不到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服乔治给我们上健美操课,就在沙滩上,在您……”

致珀莱塔·梅西耶太太

“在我放你们鸽子之前!”

在十月份出现“圣诞快乐”非常清奇。出于本能,她以颤抖的双手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打开了信封,抽出一张很厚的信纸。信上的手写体有些别扭,作者应该跟她一样没法稳稳地拿住笔了。

朱丽叶特很尴尬,她突然一把拉住珀莱塔的手臂。

她环顾床的四周,房间维持得很好。贴心地把她的信都放在五斗橱上的人一定是朱丽叶特。有个信封引起了她的兴趣。信封的规格很特别,右上角还贴着一张她从没见过的彩色邮票——上面写着“圣诞快乐”。

“我们很想你,珀莱塔。”

过完美好的时光,她决定回房休息一下。依靠兴奋的情绪,她奇迹般地吃完了整顿午餐。瞥一眼钟,她才发现居然睡了那么久。救护车很快就要来了,但她还想跟朋友们多相处一会儿。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称呼他们呢!朋友们!有时候生活确实为你保留了许多有趣的惊喜。

老太太吃了一惊,手臂悬在半空。看着小姑娘紧紧拉着她的手臂,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朱丽叶特噙着泪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搂住了老太太的脖子,还在她身上闻到了玫瑰与茉莉的香气。

午睡的珀莱塔被鸟叫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