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则说:“我们把他作为失踪人员报警了。”
两个女人的眼睛垂了下来。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说:“这只有问警察了。”
第一个人又补充道:“上个月,二十六天前,跟往常一样,我姐姐帮他把早餐送上楼。他不在房里。他所有的东西都还在。但是他本人不见了。”
我后来搬到了曼哈顿。几个月以后,我又回到了这座房子,收拾存放在这里的一箱子书。两位女房东在她们挂着花边窗帘的“起居室”里,给我又是倒茶,又是切蛋糕,这时,我打听了一下琼斯先生的境况。
“真是奇怪——”
琼斯先生有一部电话。他是租户里唯一一个有私人线路的。电话总是在响,时常是过了半夜,还有大清早六点的时候。
“——一个双目完全失明的人,一个可怜的瘸子——”
不过,正如我所说,他从未离开过他的小天地,只是待在他欢乐的房间里,坐在一把惬意的椅子上,接待着访客。我不明白这些看上去很平常的人为什么要过来看他,也搞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我自己的事儿都操心不过来呢,哪会去关心这事儿呢。但静下心来一想,我估计他的朋友们觉得他有头脑,人又好,对于那些向他吐露心声的人,总是善于倾听,对于他们的烦恼,能够提出些参考意见:他是牧师与治疗师的结合。
十年后。
我从未跟琼斯先生有过交谈,这件事时常令我感到遗憾。他是个相貌英俊的人,大约四十岁。他身材纤细,头发乌黑,面部特征明显;他的面色苍白,面容消瘦,颧骨突出,左颊上有一块胎记,是一小块星形的深红色斑点。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是全黑的:他眼睛瞎了,腿也是瘸的——根据这对房东姐妹的描述,他双腿自从童年的一次事故以后,便再不能动弹,离开了拐杖,他寸步难行。他总是穿着一套深灰色或是蓝色三件套装,熨烫得很平整,领带也扎得很紧——这副行头,仿佛是马上就要赶赴华尔街的办公室。
这是十二月一个寒冷至极的下午,此时的我身在莫斯科。我正坐在地铁的一节车厢里。除我之外,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乘客。其中的一个就坐在我的正对面,他穿着靴子,一件厚厚的长款大衣,戴着一顶俄式皮帽。他眼睛清澈,像孔雀的眼睛一样宝蓝。
琼斯先生就住在我的隔壁房间。我住的房间是整座房子里最小的一间,而他的则是最大的,房间很宽敞,光线敞亮,条件相当不错,琼斯先生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间房:他的所有需求——餐饮,购物,洗衣——都是由两位中年女房东来料理。此外,他也不乏访客;平均下来,每天到他房间去的访客有六位,形形色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不老不少的,从早上很早的时候一直到傍晚很晚。他既非毒品贩子,又非算命先生,都不是;他们到这里来,就是想和他谈一谈,显然,他们还会送他一笔小钱,以感谢同他的交谈和他给出的建议。要不然,他就没有明显的经济来源了。
在一瞬的迟疑过后,我就这样盯着他看,因为就算没有了那副墨镜,那清瘦可辨的脸,那高高的颧骨,那猩红色的星形胎记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1945年的冬天,我在布鲁克林的一间公寓里一连住了好几个月。这里的条件并不算简陋,相反,还装修得挺漂亮,这里的主人是一对未婚姐妹,她们将这座年深日久的褐沙石房子打理得像医院一样整洁。
列车进站的时候,我正打算走过过道,跟他搭个讪,而琼斯先生呢,他伸开那双健壮的大腿站了起来,昂首阔步地走出了车厢。列车的车门旋即在他身后关上了。
(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