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它是找到了一个新的玩具。”
我扭头一看,发现杜威把头埋进了圣诞树的盒子,显然是在嗅吸和抓挠残留在硬纸板上的气味。它完全消失在盒子里,几秒钟后,盒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杜威停下来,把脑袋探出来东张西望。它看到组装了一半的树,立刻像子弹一样冲过来,啃着低处的几根树枝。
“我认为它是找到了一个新的爱人。”我说,一边把顶上的树枝插进构成圣诞树树干的绿柱子的槽口里。
“哦,不行,杜威,别再这样了。”
确实。杜威爱上了圣诞树。它爱它的气息。爱它的质感。爱它的味道。我刚把树组装好放在接待台边,杜威便爱上了坐在它下面。现在属于我了,它绕着树根跑了几圈。劳驾,让我们俩单独待会儿吧。
辛西娅把最后一批树枝从盒子里拿出来后,我便开始组装圣诞树了。杜威欢蹦乱跳,嬉皮笑脸地看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它跑过来嗅一嗅、尝一尝,又跳回去几步看看效果。可怜的猫看上去兴奋得都快爆炸了。快点,快点,快点轮到我。整个一年我都没看到它这么开心。
“对不起,杜威。还有活儿要干呢。圣诞树还没有装饰呢。”
“但愿如此。”
装饰品拿出来了,今年流行色的新金属丝,今年主题的图片和特殊装饰品,还有牵线的天使、圣诞老人、闪闪发亮的小球、彩带、饰物、卡片和玩偶。杜威冲到每个盒子跟前,但它对布料、金属、钩子和灯泡没什么兴趣。它的注意力被我们的花环吸引了。花环是我用图书馆以前那棵圣诞树的残片做成的。旧塑料当然比不上亮晶晶的新塑料,很快,杜威又回到了它在树下的岗位。
“这样下去要花一整天才弄得完。”辛西娅说。
我们开始装饰了。杜威忽而钻进盒子里,弄清接下来会拿出什么东西;忽而跑到我们脚下,玩弄我们的鞋带;忽而又把身子探向圣诞树,再吸一吸那股塑料味儿。几秒钟后,它不见了。
“好了,杜威,快出来吧。我不愿意你丢掉一只眼睛。”辛西娅并没有责骂它,她是边笑边说的。杜威听了这话,立刻就跳了出来,却又开始钻进地板上的那堆树枝里。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回答显然是不想,因为杜威一动不动。
突然,杜威飞快地从我们身边冲过,它的脑袋套进了我们用来装东西的一只塑料购物袋的提手里。它一直跑到图书馆的那头,然后又快速朝我们跑来。
辛西娅把杜威拖了出来,可是一秒钟后,它又进去了,湿漉漉的鼻尖上粘着一根绿色的松针。这次,它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盒子。“这样不行,杜威。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我把树都拿出来呀?”
“抓住它!”
“出去,杜威。”
杜威身子一闪,继续奔跑。很快,它又跑回来了。辛西娅挡在前门旁边,我守住接待台。杜威从我们中间冲了过去。我从它眼神看出它失去了理智。它不知道怎么拿掉绕住它脖子的塑料袋。它只有一个念头:不停地跑,也许我就能摆脱这个妖怪。
它把塑料碎片咳出来吐到地上。然后它跳上前,就在辛西娅抽出另一根树枝时,它把脑袋伸进了盒子。
很快,我们四五个人都在追它,但它不停地躲闪、奔跑,结果我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把它们给我,杜威!”
“对不起,杜威,可是你必须承认,这太好玩了。”
我们把一根根树枝从盒子里拿出来时,杜威扑了过来。它对着绿树枝上伸出的塑料绿叶又是嗅、又是咬。它从树上揪下几根塑料松针,含在嘴里嚼来嚼去。
我最后终于堵住了它,尽管它疯狂扭动,我还是把塑料袋从它身上拿了下来。杜威立刻跑到它新认识的最好朋友——圣诞树旁,躺在树枝下,舒舒服服地用舌头洗了个澡,还习惯性地把拳头塞进耳朵里。不用说,今天晚些时候或明天早晨又会出现一个毛团。但至少它得到了一个教训。从那以后,杜威恨死了塑料袋。
这不是橡皮筋,这……这……还要更美妙呢。
图书馆圣诞树出现的第一天是我们最愉快的日子。馆员们一整天都乐个不停,杜威一整天都——当然啦,塑料袋奔跑除外——处于一种多情而浪漫的狂喜之中。它对圣诞树的爱始终没有减弱。每年把盒子从架子上拿下来的时候,它都要欢蹦乱跳。
当我们把圣诞树从盒子里抽出来时,我几乎看见杜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馆员们通常会收到读者表示感谢的几件礼物。那一年,我们那点少得可怜的饼干和巧克力,跟杜威那一大堆彩球、小食品和玩具老鼠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似乎小镇的每个人都希望杜威——以及我们——知道它在他们心目中有多么重要。那堆礼品中有一些别致的玩具,甚至还有几件手工做的东西,但杜威在那个假期最喜欢的却不是那些礼物,而是它在一只装饰盒里找到的一个红线球。那个毛线球始终陪伴在杜威身边,不仅节日期间如此,而且后来许多年都是这样。它在图书馆里拍打毛线球,后来几英尺长的线散了出来,它就扑打腾挪,不一会儿整个身体就被缠住了。我不止一次撞到一只橘黄色猫飞速横穿员工区,嘴里叼着红毛线,把线球拖在身后。一小时后,它在圣诞树下睡着了,四只脚还紧紧抓着这位红色的新朋友。
“或者喜欢这股塑料味儿。”我看出它的鼻子一分钟里嗅出九十种气味,它的脑子在快速转动。这是什么呢?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妈妈一直把世界上最大、最壮观、最美味的橡皮筋藏在这里吗?
图书馆在圣诞节期间关闭几天,杜威就跟我回家了。不过它许多时间都独自待着,因为哈特利的圣诞节是基普森家团聚的日子。每个人都到爸爸妈妈家里过圣诞节,如果你不来,家里就会跟你断绝关系。你不许错过节日的任何活动,而节日的活动真是数不胜数:丰盛的大餐,装饰派对,儿童游戏,节日合唱,甜点和饼干,成人游戏,还有亲戚过来坐坐,端来一盘饼干或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我在苏城看见的一点小东西,觉得你会喜欢”;还有一年下来积累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大家庭里总有故事可讲。礼物并不华贵,但基普森家的每个人都会在大家庭温暖的怀抱里度过一星期,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杜威今天早晨很兴奋。它准是喜欢这盒子的模样。”
最后,总会有人说:“我们来演奏《好强尼》吧。”
图书馆的圣诞节像中央大街的圣诞节一样,也是把其他烦恼放到一边、关注当下的时候。经过一个紧张的秋天之后,我很高兴不用再考虑功课和装修,可以把精力集中在装饰上,换换心情。“大漫步”开始的那个星期一,我们从储藏室的搁架顶上拿下那些盒子,准备做节日的装饰。占中心位置的是接待台旁那棵大大的人造圣诞树。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一,我和辛西娅·贝伦兹很早就来了,动手装饰圣诞树。辛西娅是工作最勤奋的馆员,每件事情都积极肯干。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遇到的麻烦会有多大,因为我们刚把细细长长的圣诞树盒子从架子上拿下来,就有人跑来跟我们做伴了。
爸爸妈妈喜欢收集古董,几年前我们用它们组成了基普森家庭乐队。我演奏低音乐器,其实就是一个洗衣盆,顶上绑一根扫帚把,中间拴一根绳子。我妹妹瓦尔演奏搓衣板。爸爸和乔迪用两把勺子敲节奏。迈克吹一把蒙了蜡纸的梳子。道格吹一只大酒罐的口,当然啦,这是一只老古董酒罐,从来没有当酒罐用过。妈妈把一只拓荒时代的旧黄油木桶倒过来,当鼓一样敲。我们的曲子是《好人强尼》。乔迪小时候总是说:“演奏《好强尼》!”这种说法就固定下来了。每年,我们都用自制的乐器演奏《好强尼》和其他摇滚歌曲,彼此一起欢笑,直到深夜,向一种乡村传统表示敬意,这种传统在衣阿华的这个地区大概是不存在的。
圣诞树节是一场装饰圣诞树的比赛,在第五大道和第五大街的拐角处举行。那里原先是斯潘塞会议中心,现在成了老鹰俱乐部。这是一个跟军人有关的社交俱乐部,经常为筹集善款而举办舞会和宴会。一九八八年是杜威的第一个圣诞节,图书馆就用一棵名为“杜威爱圣诞?”[1]的树参加比赛。树上装饰着——还能有什么呢?——杜威的照片,还有一些毛茸茸的小猫饰品和一团团红毛线。树下的礼物是一些应景的图书,如《索引猫》和《帽中猫》之类,系着漂亮的红色蝴蝶结。参观者们在这些圣诞树间徘徊,捐出小笔的善款。没有正式评判,但我认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杜威爱圣诞?”绝对是独占鳌头。
圣诞节前夜的午夜弥撒之后,我和乔迪回家去找杜威,它像平常一样迫切地想见到我们。我们在斯潘塞共度圣诞节的早晨,就我们仨。我甚至没有给杜威带一份礼物。那有什么关系呢?它的东西已经多得用不完了。经过一年的朝夕相处,我们的关系已远远超越了纪念品和勉强的关心。我们不需要任何证明。杜威对我的希望和期待只是我能和它共度几个小时。我也是同样的感受。那天下午,我把乔迪留在爸爸妈妈家,我自己溜回来跟杜威一起待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是两个朋友偎依在一起,像一双等待鞋子的旧袜子。
每个橱窗都装饰一新。我们管它们叫“活的橱窗”,因为当地居民在每个橱窗里表演节日的场景。帕克博物馆展出一批克莱县的手工制品,包括一九三一年与大火搏斗的一辆救火车,博物馆总是变着花样展示拓荒时期的圣诞节。其他橱窗展现的则是不那么久远的圣诞节,有电台节目的海报,还有瓷洋娃娃。有些橱窗有饲料槽。另有一些橱窗的特色是玩具拖拉机和玩具汽车,那是一个男孩眼里圣诞节早晨的景象。你看着那些有趣或感人、滑稽或严肃的橱窗,禁不住会想起之前在这一长排店铺的一百五十次漫步,还会想起将来的一百五十次漫步。这就是斯潘塞,橱窗们说。
[1]Dewey loves Christmas?(“杜威爱圣诞?”)同Do We Love Christmas?( “我们爱圣诞?”)谐音。
圣诞节是斯潘塞小镇共同庆祝的一个节日。这个季节农民和制造商们都很悠闲,是放松心情、把口袋里的钱币散给商店老板的时候。这个季节的活动是“大漫步”,就是从十二月第一个星期开始的在中央大街的徒步行走。整个街道都串上了白色灯泡,展示我们建筑物的漂亮轮廓。圣诞节的音乐不绝于耳,圣诞老人出来领取孩子们的愿望清单。他的那些小精灵也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在街角摇着铃铛,募集慈善捐款。整个小镇的人都出来了,说说笑笑,互相偎依着取暖。店铺开到很晚,展示着他们的节日商品,并提供饼干和热巧克力,以驱散刺骨的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