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埃斯特里医生说:“杜威吃东西非常挑剔。它不会喜欢吃这个的。”
埃斯特里医生建议给它吃一种价格昂贵的猫粮,只有在兽医那里才能买到。我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大概是“实验食谱——中世纪猫类肠病秘方”?账单几乎突破了预算。我不愿意花三十美元买一种我知道不会管用的东西。
“把它放在杜威的食盆里,不要给它别的东西,它肯定会吃的。没有哪只猫会把自己饿死。”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又说,“我们必须细心看护杜威。如果它有个三长两短,会有一万个人感到伤心的。”
如果杜威是在小巷子里生活,它的巨结肠症恐怕会缩短它的寿命。但是在图书馆这种有节制的环境里,我认为它能活够一辈子,虽然有间歇性的、严重的便秘,以及非常挑剔的口味。下水道不通的时候,猫总是对它们摄入体内的东西特别挑剔。看到了吧,我说过它患有一种病。
“不止一万个人,埃斯特里医生,远远不止。”
“恐怕无法医治。这种情况很罕见。”实际上,他们甚至不清楚原因。显然猫类的结肠肿胀不是急需研究的课题。
我把最高档的新猫粮放在食盆里。杜威不吃。它嗅了一下就走开了。
“多喝一点水并不能解决问题,是吗?”
这种玩意儿不好。请给我平常的东西。
“杜威的结肠被永久性地抻长了,使更多的秽物存在体内。当杜威想摆脱它们的时候,开向外界的通道又太小了。”
第二天,它摈弃了这种含蓄的做法。它不再嗅一下就走开,而是坐在食盆旁边喵喵地叫。
沉默。
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
“杜威的结肠肿胀。这使它肠子里的东西堆积在体腔里。”
“对不起,杜威,这是医生的吩咐。”
“你给我说得清楚一点,医生。”
两天后,它变得虚弱,但不肯动摇。它甚至没有用爪子碰一碰食物。我这才发现杜威是固执的,固执得令人难受。它是一只脾气随和的猫,性格柔顺。但涉及重要原则——比如食物——的时候,杜威绝不会摇尾乞怜。
“杜威患有巨结肠症。”
我也不会。妈妈有时候也很固执的。
我怀疑得没错,杜威便秘了。十分严重的便秘。又来了。这次,埃斯特里医生给杜威彻底检查了一遍,对它敏感的肚子又是探又是捅。哦,看着真令人心痛。这无疑标志着猫和兽医之间的关系彻底完蛋。
于是,杜威就背着我去找其他馆员。它先求助于莎朗,跳到她桌上,用身子蹭她的胳膊。它养成了坐在莎朗桌上看她吃午饭的习惯,莎朗似乎是一位美食家。
我想把它叫起来,但杜威不理我,也不动弹。这可一点儿也不像它。显然,有什么事不对头了。
这一招不管用,它又去找它的老朋友、一向慈悲心肠的乔伊。然后又找了奥德丽、辛西娅、保拉,把所有的人挨个找了一遍。它还去找了凯伊,虽然它知道凯伊是个理性至上、讲究实际的人。凯伊最讨厌软弱。但我看得出来,就连她也开始动摇了。她想表现得强硬一些,但她已经从心里喜欢上了杜威。
问得好!整个上午抽屉没有开过,因此杜威肯定是夜里爬进去的。我在桌子下面到处摸索。果然,抽屉后面有一道小小的豁口。但那是最上面一格抽屉,离地面三英尺多高。软体先生一路扭动着爬到豁口顶部,逼仄地转过身子,挤进了那个只有几英寸的空间。
我不管,让它去碰钉子吧。这一轮我肯定赢了。也许现在的情形令我伤心,但最后杜威会感激我的。而且……我是妈妈,我必须说到做到!
“它怎么会钻到那里面去的?”她低头瞪着杜威的后背,问道。杜威的脑袋和屁股都埋在抽屉里看不见。
到了第四天,就连读者也来批评我了。“快喂喂它吧,薇奇!它饿坏了。”杜威不知羞耻地在粉丝们面前扮演饥饿猫的形象,这一招显然起了作用。
但这对它的便秘并没有帮助,一趟趟拜访高贵的瓷马桶也无济于事。不管是看水还是喝水,杜威还是没法排便。情况严重时,杜威经常会躲起来。一天上午,可怜的莎朗·乔伊伸手到接待台最上面的抽屉里去拿一张面巾纸,结果却抓到……抓到一把毛。她顿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最后,到了第五天,我败下阵来,给杜威拿了它最喜欢的特色猫粮。它狼吞虎咽,甚至顾不上喘气。这就对了,它说,舔着嘴唇,走到墙角,美美地用舌头洗脸、洗耳朵。我们都感觉好多了,不是吗?
员工洗手间的门在没人时总是开着的,这里就成了杜威主要的水资源。但它也喜欢图书馆前面的女卫生间。乔伊·德瓦尔是图书馆的职员,每天大部分时间的工作是给图书上架。杜威总是注视着她把书放进手推车,等放满了,就跳上去坐车。手推车前进时,它就盯着那一排排书架,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示意乔伊它想下车,那架势就像在乘小猫有轨电车。它知道乔伊心肠很软,所以总是央求乔伊带它进入那个卫生间。到了里面,它就跳到洗涤槽上,央求乔伊把水龙头打开。它并不喝这个水,只是看着。流水溅在排水塞子上的情景令它着迷。它会接连一小时注视水流,偶尔用爪子快速地拍一下。
那天晚上,我出去买了一大堆罐头。我已经没有斗志。“一只便秘的猫,”我想,“总比一只饿死的猫强吧。”
“好吧,”我想,“至少它不会因脱水而死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杜威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世界一派祥和。
几个星期后,我拐弯进入员工洗手间,看见杜威在厕所,脑袋完全埋在抽水马桶里。我只能看见它的屁股直挺挺地撅在空中。抽水马桶的水!你这个卑鄙的混蛋!
然后,杜威决定不喜欢鸡肉味的特色猫粮了。它再也不肯吃一口鸡肉味的特色猫粮了。它想要新的玩意儿,劳驾,味道重一些。我买了一种新口味,是那份湿漉漉、臭烘烘、黏糊糊的商品目录上的一种。杜威嗅了嗅就走开了。不对,也不是这个。
也许是水不好。我们试了热水。我们试了凉水。我们试着每过五分钟就重换一遍水。我们试了不同的水龙头。当时是一九九〇年代中期,还没有瓶装水这样的东西,至少衣阿华的斯潘塞没有。我们试着把冰放在饮水盆里。每个人都喜欢冰水的,不是吗?冰果然起了作用,杜威舔了一口。但除此之外,滴水不沾。一只猫缺了水怎么活呢?
“你必须吃,小伙子,不然不给你吃甜食。”
我开始在杜威吃东西时抚摸它。慢慢地,抚摸变成了推搡。“如果我把它的脑袋摁进水里,”我想,“它就不得不喝了。”不用说,这一招也不灵。
到了那天结束的时候,那一堆干结了的猫粮原封未动。我该怎么办呢?杜威病了!我试了五次,终于找到了一种它喜欢的口味。好景不长,几星期后,它又想尝新鲜的了。哦,老兄。我不仅退出了战场,我是彻底输掉了战争。
我试图威逼利诱。“不喝水就不给饭吃。不要那么看着我,我比你更固执。”可是我败下阵来。我总是让步。
到了一九九七年,情形变得十分荒唐。你看到一个书架里满满的都是猫粮罐头,怎么可能不发笑呢?我没有夸张。我们把杜威的东西放在员工区的两个书架上,其中一个书架只放食物。我们手头永远有至少五种口味。杜威喜欢地中海风味。它最喜欢的口味是牛肉、鸡肉、牛肉加牛肝、火鸡,但是你永远说不准它下一次心血来潮会喜欢什么口味。它不喜欢海鲜,却对虾情有独钟。持续了一个星期,然后就碰也不碰了。
我开始好言相劝。杜威厌恶地把脑袋扭到一边。
不幸的是,杜威仍然便秘,于是,我按埃斯特里医生的吩咐抄了一份日历。每次有人在杜威的便便盒里发现“赠品”,就在日期上做个标记。图书馆的人都管这份日历叫“杜威的便便表”。
谢谢,医生,这倒没什么。可是……你有没有试过逼一只不肯喝水的猫去喝水呢?那是不可能的。
我只能想象莎朗这样的人会怎么想。她为人风趣,也喜欢杜威,但同时她很挑剔。我们竟然频频地讨论便便问题,她肯定以为我脑子坏了。但她还是认真地在日历上做标记,从不抱怨。当然啦,杜威一星期只便便两次,所以我们的笔尖并没有被磨秃。
“多喝水,”埃斯特里医生向我保证说,“问题就能解决了。”
如果杜威三天没有排便,我们就把它关在后面的储藏室里,希望得到一个有便便的浪漫日子。杜威最讨厌被关起来,特别是关在一个储藏室里。我也像杜威一样不愿这么做,特别是冬天,因为储藏室里没有暖气。
“杜威从不碰它的饮水盆,把那当成毒药。”
“这是为了你好,杜威。”
“从来不喝?”
过了半小时,我放它出来。如果便便盒里没有出现证据,我就给它一小时随便走走,然后再关它半小时。没有便便,回盒子里蹲着去。最多三次。如果三次还没有结果,那么它不是固执,是真的排不出来。
“从来不喝。”
这种策略的效果适得其反。杜威很快就被娇惯坏了,它自己不肯使用卫生间了,一定要别人把它抱到便便盒里。夜里它几乎一次也不上厕所,这意味着我早上一来就要抱着它——没错,抱着它——到它的便便盒去。瞧这国王的威风!
“很好。它喝水多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心肠太软,我把猫宠坏了。可是我能怎么做呢?我知道杜威有多难受。不仅因为我跟它关系亲密,而且因为我对终身疾患并不陌生。我进出医院的次数比大多数医生还要多。我两次在治疗后被直升机送到苏福尔斯。我在梅奥诊所治疗过肠道激惹综合征、甲状腺功能亢进、严重的偏头痛、弥漫性甲状腺肿,等等。有两年时间,我腿上出现荨麻疹。后来才发现我对教堂的祈祷跪垫过敏。一年后,我突然变得僵硬,半个小时动弹不得。馆员们只好把我搬进车里,开车送我回家,让我躺在床上。一次参加婚礼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举着一勺婚礼蛋糕正要往嘴里送,突然胳膊就放不下来了,当时甚至无法动动舌头告诉别人。感谢上帝,我的朋友菲斯在我身边。后来发现病因是我服的一种药物导致血压突降。
“是的。”
然而,最糟糕的是我乳房里的肿块。直到现在,说起这件事我心里仍然不太舒服。我只跟很少几个人说过这段经历,实在是难以启齿。我不想别人把我看成一个不完整的女人,甚至把我看成一个冒牌货。
“它总是吃猫粮罐头吗?”
在我一生经历的所有事情中——酒鬼丈夫,接受救济,意外切除子宫——双侧乳房切除手术是最难以忍受的。最艰难的不是手术本身,虽然这大概是我经历过的最痛苦的肉体折磨。最艰难的是做出决定。我为此痛苦了一年多。我到苏城、苏福尔斯,以及三个多小时车程外的奥马哈去向医生咨询,但还是拿不定主意。
埃斯特里医生看着我,就像幼儿园老师审视一个为孩子捣乱行为开脱的家长。我们过分溺爱了,是不是?
爸爸妈妈鼓励我做手术。他们说:“你必须做。你必须健康。现在你的生命受到威胁。”
我翻翻眼珠。杜威正在变成世界上最挑食的家伙。“它非常挑剔。它的嗅觉特别灵敏,能闻出不新鲜、不对味的食物。你知道,猫粮的质量并不怎么样,都是动物的下脚料。所以你不能怪它。”
我跟我的朋友们交谈,她们曾帮我渡过婚变和许多其他难关,但是她们第一次沉默不语。她们事后承认,她们无法处理这件事。乳腺癌实在太要命了。
埃斯特里医生诊断杜威患有便秘。十分严重的便秘。“杜威吃什么食物?”
我需要做手术。这我知道。如果不做,我早晚会听到“癌”这个字。然而我是个单身女人。我经常跟男人约会,虽说并不特别成功。我现在还跟我的朋友邦妮一起笑话那个牛仔,他是我在西奥科博吉的一次舞会上认识的。我们在苏城相识,他带我去乡下一个地上铺着锯末的地方。我没法告诉你那里的饭菜怎么样,因为突然有人打架,还有人拔出了刀子,我在女卫生间里躲了二十分钟。牛仔殷勤地把我带到他家里,向我展示怎么做子弹。真的,不骗你。送我回来的路上,他开车穿过牲畜饲养场。他觉得在月光下看到那些牲口围栏挺浪漫的。
肛腺事件之后,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杜威重又迷上了寻找橡皮筋。小的时候,它寻找橡皮筋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到了五岁的年龄,杜威变得认真了。我几乎每天早晨都在地板上发现黏糊糊的橡皮筋碎段。它的便便盒里不仅满是橡皮蚯蚓,而且偶尔还有血迹。有时杜威飞快地从后面冲出来,就像有人在它屁股后面点着了爆竹。
虽然有这些失败的经历,我仍然希望找到合适的男人。我不想让这份希望破灭。但是没有了乳房,谁还会爱我呢?我担心的不是失去性感,而是丧失我的女性特征,我作为女人的身份,我的自我形象。可是我的父母不理解,我的朋友们不敢帮忙。我该能怎么办?
一听到埃斯特里医生的声音,杜威就咆哮起来。许多猫都不喜欢诊所里的兽医,但到了外面,就把他当普通人对待。杜威不是这样。它无条件地害怕埃斯特里医生。如果杜威在图书馆里听见他的声音,就会发出吼叫,冲到屋子另一头去。如果埃斯特里医生勉强凑近它,伸手来抚摸它,杜威就一跃而起,惊慌地四处张望,箭一般地窜走。我认为它能分辨出埃斯特里医生的气味。在杜威看来,埃斯特里医生的那只手,就是死神之手。它发现了自己的主要敌人,而那偏巧是镇上最善良的人之一。
一天早晨,我办公室外有人敲门。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她走进来,关上房门,说道:“你不认识我,我是考尔克拉夫医生的一位病人。他叫我过来看你。五年前,我做了双侧乳房切除手术。”
从那以后,杜威恨透了埃斯特里医生。它甚至不愿意坐车,因为车子可能会开到埃斯特里医生那里去。我们刚把车拐进兽医诊所的停车场,它就开始瑟瑟发抖。候诊室的气味使它不可控制地浑身战栗。它总是把脑袋埋在我的臂弯里,仿佛在说,保护我。
我们谈了两个小时。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后来也没有再见过她(她不是斯潘塞的人),但我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什么都谈到了——疼痛、手术、恢复,但谈得最多的是情感。她仍然感觉自己是个女人吗?她仍然是她自己吗?她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
我并不担心。杜威平常不是这样。我了解杜威,它从不咬人。而且我仍然能看到这只可怜的猫眼里的恐慌。它两只眼睛失神地瞪着,什么也不看。剧痛使它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离开时,我不仅知道了什么是正确的决定,而且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有关系。一只猫不应该那样咬人。”
双侧乳房切除手术有好几个步骤。首先,他们切除我的乳房,然后植入名为膨胀剂的临时移植物。我的腋下有口子——也就是从肉里突出来的管子——每过两个星期我就去注射一次盐水,扩张胸部,拉抻皮肤。不幸的是,在我恢复的最初几个星期,植入硅胶的危险在媒体曝光,食品及药物管理局暂时禁止给病人植入。结果,本该四个星期的临时膨胀剂在我体内保留了八个月。我的腋下有那么多瘢痕,每当大气压改变的时候,身体两侧都感到一阵阵剧痛。有许多年,乔伊每次看到乌云便会问我:“薇奇,天会下雨吗?”
我揉着被咬疼的地方,“没关系。”
“会,”我说,“但三十分钟之内不会下。”我能根据疼痛的级别来判断十分钟内会不会下雨。一旦痛得身子都直不起来,雨肯定说来就来。我和乔伊会哈哈大笑,因为我几乎每次都说对了,但其实我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埃斯特里医生看着我的手指,“它不应该这么做。”
没有人知道我的痛苦:父母不知道,朋友不知道,馆员们也不知道。医生挖掘我的身体,掏走了他能找到的每一两肉。那种空洞,那种疼痛,那种被掏空的感觉,每一分钟都伴随着我。有时候痛苦如潮水般突然袭来,那么汹涌无情,我便会扑通坐在地上。一年里我大部分时间都没来上班,有时来有时不来。许多的日子,我挣扎着挪到办公桌前,我知道我根本不应该来上班。有凯伊负责,图书馆没有我也能照常运转,但我知道我绝对离不开图书馆,离不开每天的固定程序,离不开人们的陪伴,离不开那份成就感。最重要的,离不开杜威。
然而,埃斯特里医生刚一用力,杜威就尖叫起来。不是温和的抱怨,而是从它内心深处发出的极度恐怖的惨叫。它的身体像遭到电击一样射了出去,四条腿疯狂地摆动。然后它把嘴巴扑到我的手指上,咬了下去。咬得真狠。
过去每当我需要杜威的时候,它总是在我身边。每当我觉得生活即将把我压垮的时候,它坐在我的电脑上,而且它陪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等候乔迪归来。现在,它不再坐在我身边,而是靠爪子慢慢爬上来,坐在我的腿上。它不再跟在我身边,而开始要求爬进我的怀里。这也许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对我来说却意味着一切,因为你知道,我没有任何人可以触摸。我和世界隔着一段距离,没有人会来拥抱我,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不仅仅是手术。在那两年里,当我内心挣扎拿不定主意、为我的缺失而黯然神伤、忍受肉体的痛苦时,杜威每天都在触摸我。它坐在我身上。它偎依在我怀里。当这一切过去,当我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自我时,它便退回去,重新坐在我身边。没有人理解我那两年经历了什么,我是说除了杜威。它似乎懂得爱是恒久的,但在真正关键的时候,爱可以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听起来挺容易的。我扶住杜威,埃斯特里医生准备器械,其实就是一副手套和一张纸巾。“没什么的,杜威,”我轻声说,“你还没感觉到就结束了。”
从来到图书馆的第一个星期起,杜威每天早晨都在前门等我。它凝视着我走过来,在我开门时转身跑向它的食盆。后来,在那可怕的两年里的一个最糟糕的早晨,它开始招手。是的,招手。我停下来看着它。它停下来看着我,然后又开始招手。
杜威总是讨厌别人抚摸它的肚子。摸它的后背、挠它的耳朵,甚至揪它的尾巴、捅它的眼睛都没事,但千万别摸它的肚子。我本来倒没当回事,后来在它两岁大时,埃斯特里医生想清理一下它的肛腺,“我只是用力按压腺体,把它们挤干净,”他解释说,“只要三十秒钟。”
第二天也是这样。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我终于明白这是我们新的固定程序。在后来的所有日子里,杜威一看见我把车开进停车场,就开始用它的右爪在前门上抓挠。我穿过马路朝图书馆走来时,它继续招手。不是兴奋发狂。它没有喵喵叫,也没有踱来踱去。它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朝我招手,似乎欢迎我来到图书馆,同时提醒我它的存在。就好像我会忘记似的。每天早晨,我走向图书馆时杜威朝我招手,这使我感觉好多了:对工作,对生活,对我自己。如果杜威在招手,就说明一切正常。
杜威的挑剔不仅仅是性格问题。它患有一种病。不开玩笑,真的。就消化系统来说,这只猫确实有很大的麻烦。
“早上好,杜威。”我便会说,我的心在欢唱,图书馆恢复了生机,即使是在最阴暗、最寒冷的早晨。我会低头朝它微笑。它会蹭蹭我的脚踝。我的伙计。我的孩子。然后我会把它抱在怀里,到它的便便盒去。我怎么可能拒绝它的这个要求呢?